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杨浣青皱了眉头,说道:“三天下了两场雨,真是倒楣。不过这场雨看来不会像前日那场雨那样大,希望它快点过去。”

  耿电笑道:“世事真是往往料想不到,前晚下雨的时候,我和罗浩威他们围着野火作长夜之谈,和今晚的情景也差不多,但陪我夜话的人却换成你了。”

  杨浣青道:“你们那晚谈些什么?”

  耿电道:“没什么。我和他们说起咱们两家当年在一起的旧事。”他本来要把罗浩威说的一些话告诉她的,但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宜于这样坦率的和她谈及儿女之情。

  杨浣青笑道:“你在我家的时候,我还未曾出世呢,你谈的是什么旧事?”

  耿电说道:“那时咱们两家同住在一间破庙里,下雨的时候,我们的娘忙个不得了,我却爬在地上戏水。”

  杨浣青笑道:“是吗,那你小时候一定很顽皮。可惜我没有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耿电说道:“是呀,我常常因为顽皮,挨妈的骂。幸亏你的妈却给我保护,不让我妈打我。”

  杨浣青笑道:“这样说,我娘一定是很疼你了。我也曾听得娘说过,你小时候很可爱,不过却完全没有说起你这些顽皮的事情。”

  耿电说道:“你妈还曾和你说过一些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杨浣青道:“听说你是四岁的时候离开我家的。那时我还在妈的肚子里。”说至此处,脸上泛起一片红云。

  耿电心中怦然而动,说道:“不错,亏你妈还记得清楚。但这又怎样?”

  杨浣青低下了头,说道:“没什么,妈因为我没有见过你,说起的两家旧事我却全不知道,所以也就没有怎样多说了。今晚你说起来,我倒是很感兴趣。你多说一些给我听,好不好?”

  耿电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淡淡说道:“我年纪太小,记不得这许多了。”

  他们两人彼此试探,总希望对方先把那桩关系他们终身大事的事情说出来。但杨浣青是个女孩儿家,当然羞于启口;耿电怀着心病,在还未确切知道杨浣青的芳心谁属之前,则不敢启口,结果变成了互相试探,大家都感失望。

  杨浣青本来想要问他:“你记不得这许多,你妈和你说的总不止这一些吧?”但一想,这一问也还是太着痕迹,话到口边又吞回去了。

  本来十分融洽的气氛突然变得僵冷,两人不约而同的望了对方一眼,杨浣青低下了头,耿电也转过了脸,大家都想不出要说什么话好。不由得大感尴尬。

  好半天耿电说道:“干柴没有了,咱们拾些枯枝添火。”

  杨浣青忽地跳了起来,说道:“别走出去,你听!”

  耿电伏地听声,只听得隐隐似有脚步之声,而且来的人数似乎很多。

  杨浣青没有生病,耳朵比耿电更灵,说道:“他们正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大约有二三十人呢,他们步履不齐,听得出有的人轻功很好,另一些人则是极力放轻脚步,却不能隐没声息的。荒山上怎会突然来了这许多人,料想是冲着咱们来了。我弄熄火头,你躲一躲。”

  耿电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正好找个小贼消遣消遣,岂能袖手旁观?”

  忽觉软玉温香,醉人如酒。杨浣青握着他的手,贴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大哥,听我的话,我不准你出手!”爱护之情溢于辞表。耿电心神一荡,不由得点了点头。

  杨浣青大喜,连忙弄熄那一堆火。把耿电安置到大树后面,她自己则跃上树顶。刚刚藏好,只见火把光亮,那些人已然来到。耿电看见并无那日的那个军官在内,心里想道:“来的不过二三十人,以她的本领料想可以应付。为了免她担心,我就让她唱一出独脚戏吧。”

  带队的是个少年军官,说道:“咦,这里刚才还有火光,怎的却不见人了?”当下上前察看,跟在他后面的军官说道:“这堆火刚刚弄熄,想必藏在附近。”另一个军官道:“你们瞧这脚印,一大一小,看来定是一男一女。我看多半就是翦大人所说的那两个人了。”那少年军官笑道:“你们且莫乱猜,说不定是两个在这里偷情的乡下男女呢。莫要把他们吓坏了。喂,你们出来,躲是躲不了的。只要你们不是匪徒,问过了话,就让你们走。”耿电想道:“他们说的什么翦大人,想必就是给我打跑的那个鞑子了。这班鞑子官兵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不过,这个领头的小鞑子,倒似乎心地还好。”

  藏在树上的杨浣青则在暗中盘算:“这小挝子倒像是个公子哥儿,本领料也有限。擒贼先擒王,待我一举把他拿下,也省得多耗气力。”

  军官没见有人出来,正要展开搜索,杨浣青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冷冷说道:“我在这儿,你们瞎了眼么?”

  翩如飞鸟,快如闪电,杨浣青人在半空,已是一揪“鹏搏九霄”,朝着那个少年军官疾抓下来!

  她只道手到擒来,不料这少年军官的本领竟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杨浣青疾抓下来,他霍的一个凤点头,一招“拂云手”,双掌向上一推,只听得“卜”的一声,少年军官头戴的狐皮帽子跌落地下,杨浣青那一抓的力道给他卸开,身不由己的斜飞出去了。

  好个杨浣青,在敌人包围之下,登时显出了超卓的轻功,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银丝鞭倏地抖开,脚尖着地时,四个扑上来捉她的官兵已是每人着了一鞭,都变作了滚地葫芦了。

  一个手执大刀的军官本来正在扑过来,见杨浣青这样厉害,吓得慌了,失声叫道:“小魔女!”

  杨浣青纵声笑道:“不错,我就是专杀你们鞑子的小魔女!”银丝鞭一卷一勒,那军官虎口如割,大刀脱手飞出,众官兵发一声喊,慌忙闪避。

  杨浣青一个转身,银丝鞭又向那少年军官打去。仍然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那少年军官仗剑防身,鞭影翻飞,剑光缭绕,一个攻得迅猛,一个守得沉稳,竟是各有千秋。那少年军官从未见过她的这路鞭法,被迫得连退数步。但他退一步就把杨浣青的攻势解了一分,杨浣青的长鞭可也打不到他的身上。

  忽地又是一个少年军官越众而出,大喝道:“休得猖狂,我来会你这小魔女!”声音清脆,虽然是在喝骂,听来也很悦耳,但来得可是真快,说到一个“会”字,杨浣青已是感到背后金刃劈风之声。

  杨浣青反手一鞭,重使“缠腕夺刀”的那招鞭法。但这个少年军官却非刚才那个手执大刀的军官可比,“他”一个移形换位,跟着便是一招“彩凤夺窝”,两柄柳叶刀竟然反客为主,抢杀过来。

  此时杨浣青方始看得分明,原来这个少年军官乃是一个女子。

  杨浣青好生诧异,心道:“想不到鞑子之中竟然也有这么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女子!”不敢轻敌,迅即便是连环三鞭。

  这女子和杨浣青一交上手,便知自己的本领还是比对方稍逊一筹,她是个好胜的人,生怕在手下人跟前给“小魔女”打败,失了面子,心里一急,便即嗅道:“大哥,你怎么不来帮我?你是看上人家姑娘的美貌了么?”

  杨浣青大怒,喝道:“不要脸!”唰唰唰鞭风呼响,夭矫如龙,看似打向上盘,倏地卷到下盘,那少女给她打得有点手忙脚乱,却还是回骂道:“谁不要脸,你这小魔女才是不要脸。你那野男人呢,为什么还不出来?”

  那少年军官叫道:“妹妹小心!”只听得“嗤”的一声,杨浣青的银丝鞭疾掠而过,已是把她的衣裳撕去了一片。那少年军官初时不想以多欺少,看见妹妹打不过杨浣青,这才急忙上来。

  耿电初时本来也是不想出手的,但看了几招,已知杨浣青决难以一敌二,顾不得自己身上有病,一声大喝,就跑出来。

  耿电突然窜出,身法快得难以形容。待官兵们发一声喊,上前兜截之时,他早已是声到人到,扑向那少年军官了。

  少年军官横剑一封,耿电折扇斜指,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少年军官挥剑划出一个圆圈,圆圈尚差少许缺口未曾划成;耿电引开他的目光,扇柄闪电般便从缺口插入,点着他的身子,正当小腹“愈气穴”的穴位。

  少年军官闷哼一声,倒跃三步,赞道:“好俊的身手!你是谁?”竟然没有跌倒。

  原来耿电虽然点着了他的穴道,但气力不足,却是难收封守穴道之效。那少年军官内功颇有造诣,一个吞胸吸腹,隔着衣裳,耿电的那股力道已是给他化解。但虽然如此,小腹亦已感到隐隐作痛。

  说时迟,那时快,有两个本领较高的军官已是双双赶到,帮忙他们的“少帅”。其中一个叫道:“不用问了,这厮一定是姓耿的那小子!”

  少年军官心里想道:“他点穴的手法神妙非常,但真力却是不足,难道是受了伤么?”他不甘在手下面前示弱,哈哈笑道:“闪电手果然名不虚传,你们退下,待我会他!”

  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倏地一个转身,折扇指东打西,作攻势左面那个军官,突然就欺到了右面那个军官的身边。

  那军官武功不弱,但他用的却是长矛,急切间难以收回护身。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已是给耿电用分筋错骨手法折脱了他的腕骨。

  耿电脚步一个踉跄,另一个军官刚扑过来,耿电好似收不住脚步的样子,跌入了他的怀中。这个军官用的是一对护手钩,双钩一合,但耿电比他还快,一指戳出,已是先点着了他的穴道。双钩虽然勾着耿电的身子,但力道已经消失,只是撕烂了他的一幅衣裳。

  少年军官见他兔起鹘落的只是照面一招,便制伏了他手下两个本领最强的军官,大吃一惊,也不管他是受伤还是没受伤了。连忙使出浑身本领,以“乱披风”的剑法连环三招和耿电抢攻。

  杨浣青更是吃惊,叫道:“耿大哥,你快跑呀,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耿电解了对方两招,叫道:“你听我的话,快去给龙帮主报讯!”第三招力不从心,话犹未了,折扇给那少年军官一剑挑落。耿电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登时不省人事。他的气力已经用尽,不待敌人擒他,他已是先自倒下了。

  杨浣青喝道:“你杀了我的大哥,我要你的命!”和她交手的那个少女本领稍逊于她,急切之间,杨浣青却是摆脱不开。

  少年军官抱起耿电,一探他的鼻息,笑道:“姑娘,你别着急,你大哥只是一时晕倒,并没丧命。他大概是早就受了伤的吧?”言语温和,颇出众官兵意料之外,俱是想道:“这小魔女美艳非凡,莫非咱们的公子是当真看上她了?”杨浣青亦是觉得有点奇怪,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禁不住心头一动。

  此时那个使双钩的军官已得同伴给他解了穴道,他的武功本来不弱,但刚才一交手就被耿电点了穴道,自是感到颜面无光,于是穴道一解,便即挥舞双钩,跑上前去,帮那少女夹攻杨浣青。

  杨浣青暗自思量:“耿大哥说得不错,给祁连山送信乃是最紧要的事情。看来这少年官军似乎并无害耿大哥性命之意,不知是否就是杜复说的那人?”又再想道:“他们兄妹本领不凡,我是众寡不敌,即使拼了性命,也是救不了耿大哥的了。不如还是听他的话,先到祁连山禀报青龙帮主,大伙儿再设法救他吧。”

  主意打定,唰的一剑向那使双钩的军官面门刺去,她这一招名为“南斗七星”,剑尖颤动,抖起七朵剑花,剑花错落,当真就似幻成点点星光一样,耀眼生缬。那军官急把双钩封闭门户,岂知杨浣青乃是一记虚招,迫退那个军官,剑锋倏地一转,那少女双刀招架之时,杨浣青已是翩如飞鸟的从她身旁掠过。

  那少女喝道:“小魔女,咱们还未曾分出胜负呢,要打就打个尽兴!”

  杨浣青道:“很好,有胆的你就来和我单打独斗。你们以多为胜,我恕不奉陪!”说话之间,已是逃出重围,众官兵哪里拦得住她?杨浣青回过头来,又扬声喝道:“我大哥少了一根毫毛,你们可休想安枕!我说得到做得到,必定来找你们算帐。”

  那使双钩的军官飞身上马,说道:“和这种妖女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她轻功再好,也跑不过骏马,咱们追她!”他说这话一来是为那少女解窘,二来也是因为失了面子,确实是想带头追赶敌人,即使捉不到她,也可以逞逞威风,登时有几个自恃本领不弱的官军跨上坐骑和他去追。

  那少女虽然气恼杨浣青看不起她,但一想单打独斗,自己确是胜不了她,倚多为胜,又是胜之不武,是以眉头一皱,却不肯随众去追了。

  那少年官军也是眉头一皱,但一想:“我若禁止他们去追,只怕也是太着痕迹。杨姑娘本领高强,谅他们也是拿她不下。”当下笑道:“好,妹妹,那咱们跟上去看看吧。”言下之意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准备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