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聂川紧攥的拳头松开,“走吧,不必与孩子们告别。”

  卿黛僵着身子,找出了那张契约,递给了他,“滚,死了活了都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卿黛独自在屋里坐了很久,压下无边的愤怒和伤心之后,她想了很多,如果聂家这座大厦真的要倾覆,恐怕就连两个孩子也保不住,走到那一步就是无力回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聂川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转移家人或者遣散奴仆,就算没上堂受审也等于是认罪了,而且最后该丢命的仍是一个都不会少。

  也只有她,非主非仆,有那张规定时限的契约在,说不定能活一命。

  没有人不怕死,她也是一样的。可人生真情难遇,为一真情人赔上性命她也是无憾的,到底是缘浅吧……

  “二爷,您真的决定了?以卿姨娘的性子她不会愿意回卿家的,她一个年轻女人,又生的花容月貌,就这般出去有何出路?”聂木见聂川愁眉紧锁,问道。

  “总比死了好。她是个聪明人,你把我准备好的东西给她,叫她远离京城好生过活吧。”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现在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连调动两个人在外安置好她都不能。

  聂川撑在桌上,单手扶额,将满眼的沉痛不舍掩下。

  聂木还要再劝,“二爷,您有没有想过,您若是侥幸逃过这一劫,她恐怕也不肯再回来了。”

  聂川没再做声,闭上了双目,他当然知道,若就此死了,她必会念自己一生一世,若安然无恙,她便与自己再不相干!可他没的选,宁愿失去,他也要给她生的机会。

  恨也好,怨也罢,有命就下半辈子偿还,无命就来生再续。

  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变动,他们并不知道一把巨剑正悬在聂家人的头顶上,仍旧是白天跟着先生念书,晚上嬉戏安息。

  这样正好,不用找借口与他们告别,卿黛抹了把眼泪,看都没看聂木送来的木匣。

  平日里用的金银珠宝她一概未动,只是装了几件半旧的衣服,几块点心,和之前积攒下来的银票。

  推开房门,院内一片寂静,阳光明亮亮的晃人眼睛,卿黛用手遮着眼,抬头茫然的看了看天,几许之后毅然的迈开了离开的脚步。

  她转身离开的刹那,似乎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她略顿了顿,没有回头,苍白着脸、红着眼把步子迈的更大了。

  从此山水不相逢,再见亦是路人。当初随聂安城进聂家的时候,以为会一辈子被折磨禁锢,她万念俱灰。到后来跟了聂川,立下那可笑的两年之约,她有了自由的希望,以为这两年会是度日如年,没想到过下来却是另一方天地。开始她以为只要守住了心,其他的暂时舍去也无所谓,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到后来她反而不想守那个约了。

  他对她也是用了真心吧?也许从一开始,他待她就是不同的,不然也不会格外纵容自己。还有种种种种……

  还有今日……她该谢谢他的好意,该感激他的活命之恩,该永远撕心裂肺的记得他的深情,可是抱歉。

  她不会的!既赶她走,就是断绝,就算他真的当了孤魂野鬼,她会为他烧上一卷黄纸,流几滴可有可无的眼泪。

  她不难过,她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自由,并且不会陪着大船沉没,真是再好不过了!

  淮哥儿下学后兴冲冲的找卿黛,冲进房里却发现屋子里冷清异常。

  “姨娘?在哪儿呢?素喜姐姐!你们去哪儿了?”

  他在屋里找了一圈没结果又跑出去嚷嚷,叫姐姐也和他一起找。终于揪住了一个下人,问卿姨娘去哪儿了,那人却战战兢兢的,只知道摇头说不知道。

  最后还是聂木把他高高的举了起来,怜惜的哄着,“别找了,卿姨娘的爹生病了,她回娘家去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淮哥儿撅着嘴,“哦~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呢?过段时间是多久?她爹的家在哪里?”

  聂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儿,“别问了,我也不知道,等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好好的,别让她挂心,知道吗?”

  “那我去找爹爹问问!”

  “别去打扰他,乖。什么味道这么香?咱们去厨房瞧瞧。”

  淮哥儿被他抱走了,仍旧很不情愿,但聂木也没别的办法了,卿姨娘不忍分别,难道其余的人就忍心告诉孩子真相么?

第61章 过于旺盛的桃花

  离开聂川, 卿黛从未想过回卿家,她与他们的亲情早已断了, 即便对父亲还有几丝眷恋, 也不如没有吧,早在她被卖进聂府的那天, 她就没有家了。

  齐小玉虽然好,可她是个年轻姑娘, 没有收留她的能力, 就算可以,她也不想给人添这莫大的麻烦。

  她想起了纪幽兰临别时说过的话, 投奔她倒是一条极好的路, 远离京城, 重新开始, 纪姐姐实力雄厚,庇佑她一个孤女想必不是难事。而她的算术天赋也能得到更好的施展,尽心的为纪姐姐卖力, 报答于她。

  下定了决心,她很快拿着信物找到了纪幽兰说过的那家不起眼的纪家铺子,找到了当家的刘掌柜。此人是纪幽兰的心腹之一,深知这块玉佩代表的分量, 加之纪幽兰当初离京的时候特意交代过此事, 因此他对待卿黛格外客气,有求必应。

  按刘掌柜的说法,随时可以派人送她去寻纪幽兰, 可卿黛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让他帮着找了个住处,暂时住了下来,并且要他关注着聂家的消息,若有动静第一时间告知她。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大消息,不用刘掌柜特意打听,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二皇子被皇上软禁起来了,其党羽一律被关进大牢审问!其中就包括聂川。

  聂府包括靖北侯府被官兵严加看管起来,不得进出,就等着上头一声令下,是杀是抄还是放。

  二皇子涉嫌谋逆一事牵连甚广,直到一个月后,卿黛才从庄梦麟那边得到了令人心安的消息。

  二皇子谋逆罪名不成立,是被有心人陷害的,但到底是在皇上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大皇子因为手脚不干净也受到了责罚,以后的夺嫡之争只会愈演愈烈。

  但这些都不关卿黛的事。

  聂川虽然无罪,但此国难重重之际,他的巨额财富却着实叫上头眼热,于是他那些行贿之类的问题也一同被揭发了出来。红尘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干净的,端看主事之人想不想整他。

  能活命已是大幸,因此,在靖北侯和敬王等人的力保之下,聂川十分识时务的当场承诺捐出全部身家,花钱买平安……

  放下庄梦麟的书信,卿黛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她是真的放心了。当天她就跟着西行的车队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京城,奔向了遥不可知的远方。

  在刘掌柜的有心操作下,外人除了庄梦麟之外,无人知道卿黛离开聂府之后的踪迹。

  纪幽兰早就知道了卿黛要来的消息,一直等着盼着,却迟迟不见她人影,终于听说真要来了,兴奋的睡不着觉。

  朔月城好则好已,却太寂寞,偶尔午夜梦回,她竟分不清以前的日子是一场梦,还是现在的日子是一场梦。

  聂川的结局让人唏嘘,纪幽兰不禁为自己当初的英明撤退赞叹,京城虽然是个金银富贵窝,却是是非最甚之地,那里处处是禁锢,哪像如今这般尽享自由?

  过了不久,刘掌柜安排的人就把卿黛平安的送到了朔月城,见到了纪幽兰,姐妹二人哭哭笑笑竟像是分别了半辈子似的。

  夜里,二人躺一张床,细细述说了别后经历,湿了半个枕头。

  “好了别难过了,臭男人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咱们天天在一处,岂不舒心?聂老二那边你也别担心了,你虽然嘴硬,我却知道,你必是不放心于他。他是个能人,就算真的混到一无所有也不会太过狼狈,再说那人天生心眼儿比别人多,你信他没给自己留余地吗?”

  在纪幽兰面前,卿黛不必勉强,“也是,姐姐身为局外人,倒是比我通透许多,既如此,我这颗心就真的能放下了。就按姐姐说的,从此小妹就住这里了,小妹的那点子本事你也知道,尽管使唤我就是了。”

  纪幽兰笑道:“你尽管放心,我定会人尽其用的,你到时候别喊劳累就行。”

  纪幽兰很快便重用了卿黛,从她自己开始学起,争取把卿黛的看家本事学的渣都不剩。卿黛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教会了数个学生,从记账方式到算数方法全部革新一遍,上午进学堂教书,下午协助纪幽兰处理商事,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让人根本无暇胡思乱想。

  卿黛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感觉有一种新生的气由内向外壮大,让她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外壳依旧是那个美丽年轻的小女子,却少了几许妩媚,多了几分飒飒的干练英气,即便在男人堆里仍是那般娇小,却谁也不敢小瞧。

  如今她在朔月城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卿先生。

  当然,她的身边也多了许多爱慕者,从城主的小儿子到富商子弟,或是青年才俊,均表示不在意她的寡妇身份,乐意与之共结连理。无奈她如今早就没了那份心,左胸口的那一块是空的……

  京城的局势终于暂时稳住了,矫饰的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却蕴藏着更大的汹涌,与敌国的战争打的如火如荼,朝堂里的各派已势如水火。

  聂川本无意卷进来,经历了这场磨难,更是无心参与一二。此次事件险些波及了靖北侯府,大哥三弟对他意见颇大,恨不得把他除名而后快。

  事了后,他回去单独见了母亲,给她一笔护身的银子。聂木聂森两兄弟由明转暗,二人打着别的旗号做起了买卖。

  他还专门见了聂安城一面,经过这段时间的苦读,他已经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着实叫人欣慰。聂川告诫他,他的基础不牢,如今也不是个入仕的好时机,他的性子单纯勇直,不适宜踏入眼下的洪流。以当今圣上的气色,估计没两年好活了,不如等新君登位,势头稳定的时候再进一步不迟。

  聂安城听从了他的建议,又与他聊了许多,如今他也能像个大人一样与二叔对话了,不得不感慨世事沧桑,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金秋时节,前往西北的官道上,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正有条不紊的行驶着,赶车的是个男子,他身穿布衣,头盖草帽,专心驱使着马儿。

  车内,两个小孩子看厌了外面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色,就连手里的玩具也早就玩腻了。

  “爹,还有多远呀?”莹莹嚷道。

  “就快了,再有两天差不多就到了。”赶车人正是聂川,他这幅打扮,就算认识的人打了照面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淮哥儿丢下手里的九连环,委屈巴巴的,“爹爹,两天以后就能见到卿姨娘吗?”

  聂川执鞭的手顿了下,不敢确定,“应该会见到吧。”

  为了找到卿黛的下落,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按照卿黛本人的意思,刘掌柜特意掩去了她的踪迹,若不是聂川有心,历了许多波折,也是找不到的。

  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她身边去,任她打骂,她这回定是气狠了的,他毫不怀疑,她这回是真的打算与他恩断义绝了。

  想见她,可又怕见她,怕她心灰到连打骂他都不肯……

  不过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他轻身一人,无牵无挂,除了一个名字,两只小尾巴,他几乎是个全新的人,连脸皮也不打算要了。

  纪幽兰人忙事多,卿黛也越来越不得闲,纪幽兰见她悟性上佳,训练了她一段时间之后便把‘永兴号’粮油铺的生意交给了她,原来的老掌柜因为年迈,要退下了,他在正式离开之前几乎手把手的把新上任的卿掌柜领上路了。

  “掌柜的,新米已经入库了,下午还有一批绿豆要送来,估计得晚些时候,和您说一声。”柱子是这里的大伙计,为人十分机灵上道,更难得的是人品端正,因他年纪小,还需要历练,不然早就被重用了。

  卿黛见他一张脸笑的喜庆,心底宽慰,亲自倒茶递给柱子,“忙活了一上午,喝杯茶吧,这是东家给我的好茶,今儿个你有口福了。”

  柱子见她大眼明媚,面若娇花,亲自给自己端茶,小伙子脸刷的红了,“这、这怎么好意思?您快放下,我自己倒。”

  卿黛也不难为小孩子,把茶放在了一边,看他略有慌乱的端起来牛饮而尽。

  “还有别的事儿没有?我光顾着看账本,总算得空了,有什么新鲜事儿你和我说说。”

  柱子喉头滚动了下,“嘿嘿,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金玉楼的段公子来找过您,听说您忙,说明天再来求见。翡翠轩的林老爷命人送来一篮子内地水果,我推了,却怎么也推不掉,还有……”

  卿黛头痛,都已经对外说了,她是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怎么还是招来了这么多桃花,好似把她前二十年的桃花要一口气开完似的。

  不胜其烦!她和纪幽兰抱怨,纪幽兰却不以为然,还十分替她高兴,说等她心情彻底平复了要好好的帮她选一个,吓的卿黛再也不敢和她说这些。

  “柱子,收了东西的就林老爷一份吧?”

  “是,这事儿都怪我……”

  “没关系,你从柜上拿十两银子给林家送去,就当咱们买的,把那篮子水果给大家分了吃吧。”

  “那怎么行呢?那么贵的东西!”

  “听我的,下去吧。”

  柱子应了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一个正事,“掌柜的,新招的几个扛活儿的短工,您要不要见见?”

  卿黛有些疲惫,“都是你亲自挑选的?”

  “是,您放心,保证个个没问题。也就是这段时间用人,过上个把月就辞了他们。”

  “你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如此就不必特意把人都聚到一起给我看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柱子下去了,卿黛揉了揉酸痛的眼眶,粗粗用了几口点心,就歪在榻上小睡起来。

  下午验了货,见了几个客人,这平平常常的一天就过去了,晚上的她依旧回纪幽兰的宅子。其实她带出来的银子足够买一个小宅院,可纪幽兰说什么也不许,再说她就冷了脸,说卿黛和她生分。

  到后来理智回笼,她才松了口,要想单独出去住也行,但至少要等到她真正走出来,并且把一身算学本事全传授完了才行。卿黛知她是好意,也就没再推辞。

  纪幽兰原本要给她配丫鬟,被她给拒绝了,除了当小妾这一年多她有人伺候,之前她就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因为一点交情便不管不顾的来投奔,多得人家眷顾,未立寸功倒先呼奴使婢了,她不安心。再说纪家离永兴号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她是纪家的人,在朔月城,没有哪个无赖敢惹。

  天气晴好,卿黛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一次梦里没有姓聂的那几人,也没梦见什么血淋淋的画面惊叫而醒。

  所以她心情十分好,见伙计们把铺子打扫的整齐干净,各个精神饱满,更是满意,与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就去了自己专用的办事的房间。

  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去,却是一愣,桌案上摆了一大捧各色鲜花,插在一个大肚子矮脖细口瓶里,霎是明艳喜人,已经到秋天了,哪儿找的这么一大捧?真是有心了。

  “柱子!这花是谁送来的?”

  柱子赶紧跑了过来,见到此情景也是挠头,“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帮您去问问。”

  柱子问了一圈回来了,“真是见了鬼了,都说不知道,张大娘说八成是花神娘娘下凡,特意送给您的。”

  “噗~胡说什么。”卿黛被他给逗笑了,叫他出去干活去了。

  到底是谁呢?看来她的桃花是真的旺了,会不会是哪个暗恋她的小伙计?或者是外人买通了小伙计放到她屋里来的?不然不能够啊。

  难道是柱子那小子!?卿黛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笑的脸通红,暗骂自己不要脸。

  端起花瓶细看,越看越觉得合心意。罢了,既然送的人不想露面,就当是个美丽的典故吧。反正她现在是个自由的人,有身份有能力,也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她。

  伴随着花香,一天又过去了,每当劳累的时候抬头便有美丽的鲜花,心情也随之美丽了许多,至于送花之人,她才没功夫去研究呢,等着她做的事有很多。

  第二天,她推门之后,再次傻愣在原地,花瓶还是那个花瓶,只是里面的花束明显不是昨天那个了,昨天那束主打粉红色系,娇艳妩媚,今天这素则主打黄色系,各种深浅不一的黄色,不像昨日那束插的紧密,而是稀疏有秩的插在瓶子里,颇为雅致……

  又把柱子拎过来询问了一遍,仍旧是一无所获。

  见鬼一说她是不信的,看来真有人对她上了心,想通过这种另辟蹊径的法子打动她的芳心呢。别说,她是吃这种套路的,如果换个更恰当的时间,她说不定会真的动心。

  这回她倒是有些好奇,背后那人究竟是谁。再看看吧,说不定过了这两天,那人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打退堂鼓了呢,她仍是决定要冷处理。

  第三天,她醒来的有点儿早,睁开眼睛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今天会是什么颜色的花?

  答案是紫色的,她说不上名字,应该是菊类的一种吧,紫的浓墨重彩,紫的典雅神秘。

  第四天,是两朵向日葵的花头,难为那人这季节是怎么找到的。

  ……

  就这样,卿黛一连看了八天新鲜的花,心情也跟着美丽了八天,她自己都没发现,花香似乎真的把她心底的愁绪消散了许多。

  直到第九天,她期待的推开门,花儿连带花瓶,都不见了,而是换成了一个堪称丑陋的铜手炉孤独的呆在桌案上,外面卖的最便宜的手炉也要雕刻些像样的花纹,这个却不然,光秃秃的,能当镜子照。

  卿黛闷笑,秋天彻底要结束了,想来不容易找来鲜花了吧,这才改了别的。她冬天容易手冷脚冷,是离不开这些保暖的东西的。

  心内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被别的感觉冲散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花也就算了,铜还是很贵的,要真是哪个小伙计送的,就称的上破费了。她既然暂时没有找男人的想法,还是把这人找出来说清楚为好。

  铺子里有两个大娘专门管做饭和看守后院,因为最近忙,晚上值夜的伙计也比以往多,加上近期招的几个乡下来的短工,都住在铺子里。其实夜里人还是不少的,保不齐是谁把东西送进来的。

  傍晚的时候,卿黛特意高调的离开了铺子,之后又悄悄的潜回了后院,之后一直躲在两个做饭大娘休息的屋子里。

  直到夜深人静,柱子按照约定过来叫门,卿黛略显激动的起身,两位大娘紧随其后,由柱子引路,往卿黛的房间走去。

  柱子刚才说,他已经发现那人踪迹了,也知道是谁了,既然掌柜的在这里,不如亲自去堵一堵。那人刚刚动身,现在赶紧去正好能把人堵在屋子里。

  月光惨白,几人都带着几丝不同寻常的兴奋,以防万一,柱子手里还拎着一根棍子,张大娘还揣了把剪刀……

第62章 此生别无它求

  和他们比, 卿黛算是最淡定的,她总觉得对方是好意。

  几人轻快的走到门前, 卿黛和柱子趴门去听, 里面果然有动静,响动一会儿, 里面就没声了。

  柱子心里直突突,用眼神示意卿黛让开, 拎着棒子一脚踹开门, 低喝道:“好你个老小子!看你长的人模狗样,也像个识文断字的, 没想到你她娘的是这种登徒浪子, 看今天你柱子大爷……”

  柱子等着卿黛给指示, 却诧异的发现她和那人正直直的对望着, 像失了魂魄。

  向来机灵的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还是两个大娘见多识广,悄悄上前把他给拉出去了, 并在外面把门给关上了。

  卿黛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想不到眼前这种,浑身的血液都像凝注了似的,不能动弹。

  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相见之日, 哪知不过才几个月便又见到了, 日子虽短,竟像是过了数十年一般。

  他和以前的样子大为不同,粗布伙计衣裳, 任凭再贵气再俊朗的人穿上这身衣服,也矮了许多气势,面容也憔悴了许多。卿黛心中惊疑,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是离京后第一眼见到他,聂川可是足足在暗里偷看了她好些天,却不敢上前,只敢用那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哄她,希望她能够抒怀一些。

  他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再也不想要他,一向十拿九稳的聂二爷,在她面前,再也没了自信。

  她变了许多,离开他后,像是一个花蕾完全的绽放开来,释放出一个女人深处无尽的光彩。这些天,他耳里听闻她的事迹,眼瞧着她的行事做派,心酸心疼欣喜欣慰各种复杂的心绪竟无以言表。

  “黛黛,你、还好吗?”静默良久,他故作轻松的说道,实则眼睛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他是多么害怕她出言斥责自己,开口就叫自己滚,一辈子不想见到自己云云。

  又是数息沉默,令他胆战心惊的话并没有等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是这副打扮?”卿黛稍稍平复过后,没说自己好不好,而是直接了当的问他。再次相见,她做的很好,并没有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冷静的叫她自己都害怕。

  聂川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并没有忽略在靠近她时,她稍稍后退的那一小步,霎时心如刀割。

  他淡然的笑了,目中满是坚定柔情,“黛黛,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钱财都捐出去了,侥幸保全了一条命。剩下的都留给了爹娘。从此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知这样的我能不能娶到你做我的夫人?”

  卿黛从他的眼神中逃脱出来,使劲晃了晃脑袋,双手在身前做了个拒绝的动作,“且慢!你先说明白,你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都没了?你糊弄鬼呢!”

  聂川苦笑,“是真的没了,我现在平常穿的衣服也比身上这件好不了多少,繁华如梦,什么也比不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黛黛,我知道错了,可是若重新选择,我大概还会那样做,我不想骗你。可我答应你,此生绝不会再让你我陷入此等险境,绝不会再面临这样艰难的‘不得已’,相信我。”

  聂川眼圈红了,想把眼前这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纳入怀中。

  再一次遭到拒绝!

  卿黛推开他,怒瞪他,“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莹莹和淮哥儿呢?”

  “留在侯府了,我不能让他们和我过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卿黛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瞪的不能再大,摸到柱子刚才丢下的棍子就朝他身上打去,疯狂哭骂他,“你说的是人话吗?你给我滚!我也不能和你过苦日子!你又老又穷,和我又不是一条心!我凭什么要和你过苦日子?!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越骂越伤心,手里棍子倒是除了开始的几下,其余的都没使力气,后两下棍子直接从她脱力的手上滑了下来。

  聂川见她哭骂出来,心头大松,肯对着他哭,肯打他骂他就是好的!只要她能解气就是打死他也心甘!

  他趁势把她搂进了怀里,卿黛尤不解气,使劲捶他胸膛,哭的不成样,聂川比她好不了多少,也是泪流满面。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什么都能抛的一干二净……”

  聂川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是啊,都抛干净了,唯有你抛不下。从此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选个最近的好日子,咱们成亲。我是真的没几个钱了,以后说不定要靠你养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卿黛夺过帕子自己擦,谁在意他这些?

  一个不善的眼神横过去,“你真把两个孩子扔了?”

  聂川揉了下鼻子,讨好的笑道,“这个是骗你的。”

  “你!”卿黛气的再次要发作,双唇却突然被人堵了个死死的,除了彼此激烈的喘息和抵死缠绵的肌肤相亲之声,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两年后。

  朔月城内,距离纪府不远的一处精致小院里,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正被一个小男孩牵着在花园里散步。

  快要生产了,卿黛越发的不想动弹,淮哥儿听了他老子的话,却像得了上方宝剑似的,按时监督她散步,严格看管她吃东西。

  自从她与聂川重逢和好之后,一家人就住在了这里,没多久就举行了不太隆重却十分正式的婚礼,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聂夫人了。

  婚后聂川着实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整日腻着她,像要一口气把曾经失去的滋味弥补过来似的。卿黛则不然,一辈子长着呢,她可不想整日和他黏黏糊糊的,正事不做。他没了事业心,她还有呢!

  因此,永兴号那边的差事她并没有辞掉,在聂川没有下一步具体打算之前,她仍旧好好给纪幽兰做工,以报答她的恩情,但她仍旧分了一部分精力出来给家里人。

  自打他们成亲后,纪幽兰就常来家里做客,和两个孩子的关系也十分亲近。纪幽兰在接收了聂川无数次哀怨的眼神攻击后,善心的松了口,叫卿黛把柱子给她带出来,将来好接替她的掌柜之位,这才换来了聂川的好脸色。

  聂川买了宅子之后也许真没什么钱了,家里只买了两户老实的穷苦人家伺候饮食起居,早上把卿黛送到永兴号后,他就回来亲自教导两个孩子功课,或是侍弄一暖房的花花草草,活的像个闲散老翁。

  卿黛不管他,心里却默默的算着账,家里一月的开销要多少银子,算过之后略松一口气,就算聂川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她赚的银子也够花了。

  直到婚后不久,她偶然在他书房里看到了聂木的来信,才知道当初说什么一无所有,全是骗她的鬼话!以他的心眼儿,就算被人狠狠的拔了羊毛,剩下的恐怕也够坐吃山空几辈子了!

  悔之晚矣!卿黛只能莞尔,借机任性的耍了一通脾气,现在她腰杆挺的直直的,家里她是最大的姑奶奶,以后只有她赶别人的份儿,再没有被人赶的份儿!

  二人情深日密,也许是比在京城的时候心情放松的缘故,婚后半年,卿黛就有了身孕。因为她真心待莹莹和淮哥儿,身边又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挑唆,所以两个孩子很容易的接受了这个事情,期盼着冷清的家里能添个小弟弟或者妹妹。

  “淮哥儿,咱们坐下歇会儿吧,我累了。”卿黛说着就要做到木凳上。

  淮哥儿不满的瞪着她,“娘你又要偷懒了,咱们才走了几步路。哼那好吧,就休息会儿吧。”

  卿黛满意的摸着他圆溜溜的小脑袋,还是那么可爱,“好吧,娘就听你的。”

  谁知刚说完这话,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卡在了脸上,一阵热流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

  “儿子,快去叫人,我快生了……”

  淮哥儿被吓的手足无措,又不放心她,又知道得赶紧去叫人,纠结了两下,迈着小腿边跑边喊,“娘要生小弟弟了!快来人啊!!”

  聂府顿时人仰马翻,全员忙活了起来,稳婆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几日就住在府上,倒也不慌。

  聂川成日在家,就今天出去了一会儿,没想到卿黛的肚子就发动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卿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叫声瞬间把他拉回了淮哥儿出生时的记忆,冯氏当时就是因为生淮哥儿难产,伤了身子,没熬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他闷头就要往产房里冲,害怕的手脚直哆嗦,大失往日风采,门口守着的婆子不让他进。晦气不说,就他这幅模样,产妇本来就疼痛无力,他这样子进去帮不了忙,反倒添乱。

  卿黛在里面听到了他的声音,撑着力气叫人传话出来,叫他安心在门外等着,她知道他在身边就好,一定会顺利生下来的。

  聂川安静了片刻,听到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声,就要不管不顾的进去。刚好这时候能克他的女人纪幽兰来了,毫不留情的损了他几句,又劝了几句,总算让他安静点儿了,一起在外面焦急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终于,没过多久,在一声凄厉的叫声过后,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个健康壮实的小男孩儿。聂川却只匆匆的看了他一眼,就大步迈进了屋里,直到握住了彼此的手,两颗慌乱不安的灵魂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孩子被擦洗干净之后,很快被送到了卿黛的身边,小小的红乎乎的一团,可爱极了。莹莹带着淮哥儿过来看弟弟,惊奇的感叹,怎么这么小?手小脚小嘴巴小,真是太神奇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后来还是莹莹懂事,主动把弟弟给带走了,让卿黛好好睡一觉,等她休息好了再过来看小弟弟。

  聂川靠在她身边,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夫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卿黛见他酝酿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心里想笑,却疲惫的笑不出来,只是说道:“是啊,太好了。”

  又两年后,二皇子登基,彻底推翻了当年的案子,他有意重用聂川,可惜聂川好日子过久了,拒绝的很彻底。

  庄梦麟也特意写了信过来,告知他们还有向汝贞的表姐纪幽兰,二人已经于月前成亲了!

  此时小大人儿一样的淮哥儿正带着弟弟疯玩儿,卿黛和聂川一起看完信,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们才是真正相配的,我这样的生来就是给人数钱的命。”

  聂川见没人往这边看,快速偷亲了下,“都是咱们的钱,你是给自己数钱才对。不过你说的对,我这样的铜臭人配你正合适,咱们造个世外桃源,安乐一生,岂不快活?”

  二人笑闹了两句,卿黛又操起了心,碎碎念,“聂木下个月带着素宁过这边来,咱们又多了一户认识的人。”

  这两个早就在京城成了亲,办好了那边的事,就要到这边来,继续跟着聂川干。而聂森则继续留京,照应那边的一摊子事,若侯府那边二老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听说素平现在在他手下的一个胭脂铺里管事,管的很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至于素喜,当日聂川叫人打她,其实并没有打,也没有赶出去不管,卿黛生完孩子没几天,她就来了这边,贴身照顾她,最近卿黛见她和柱子眉来眼去的,总是找机会见面搭话儿,估计好事也快了。

  “如今事事顺心,唯一叫人挂念的就是纪姐姐了,她其实心里很孤独,既然她打死不肯找一个人成亲,咱们以后对她再好些,你说好不好?”

  聂川也叹,“当然可以。听说赵勤那小子也单着呢,谁能想到最是不着调的他居然是个痴情种呢,也不枉纪幽兰把心放在他身上。”

  人真的很不禁念叨,刚提到赵勤没几天,他就如天兵天将下凡一般出现在了朔月城。他此次是专程逃家来找纪幽兰的。

  赵勤在此地逗留了半年之久,一封封书信往来于敬王府和朔月城之间,活生生的成了一块夹心饼干!

  不过他这回是下了死决心的,没有纪幽兰他活着没意思,爹娘那边的责任他也要负,反正都说他任性,他就彻底的任性一回,这次几方必须都要妥协,否则他宁可死给他们看!

  最后,他傻子似的执拗终于打动了纪幽兰,也说服了敬王夫妇答应了他的条件。双方约定下来,他们成亲之后,纪幽兰仍旧可以像以前一样出门做生意,但一年至少有半年要留在王府里,承担做为世子妃的责任。

  纪幽兰权衡了一下,这是可以接受的,心中十分感念敬王夫妇的宽宏仁义,要知道这个决定,尤其是对宗室来说,是非常难的,所以她也决心成亲后尽最大努力做一个好儿媳。

  回京的路上,赵勤见她像个要上战场的士兵一样,一点也没有平日的潇洒,调笑道,“你紧张个什么?我爹娘以前就挺喜欢你的,再说那些约定你也不必特别在意,等咱们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你看吧,保准咱们爱去哪儿去哪儿,看都不带看咱们一眼的!”

  纪幽兰被他弄的脸通红,却不那么紧张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赵勤嘿嘿笑,“是呀是呀,好痒啊,好姐姐快给我挠挠。”

  “呸!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马车里顿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赶车的两个伙计使劲儿憋着笑。

  聂川一家再次踏上京城的土地,时间又过了三年,他们不是回来定居的,而是来奔丧的,靖北侯聂老爷子突生疾病去世了,大老爷袭了爵位。多年不见他们,倒也没难为他们,到底是亲兄弟,如今天各一方,又没有利益冲突,便能好好说话了。

  大少爷聂安城早就成亲了,娶了个品性上佳却又不失精明的小姐,就快要当父亲了。他三年前考中了进士,如今做个小官,政绩不错,就等着考核之后外派出京呢,前途一片大好。

  再次见到庄梦麟,见对方早已不复当年青涩模样,一切都已成了美好的回忆,二人均是漏齿而笑,在聂川的陪同下与他们夫妇说了许久的话。

  赵勤亲自来送的礼,却不见纪幽兰的身影,赵勤就知道她肯定会失望的,不再逗她,直言家有喜事,纪幽兰怀上了二胎。聂川见他一脸得意,嫉妒的胡子都快吹起来了,私下对卿黛说,他们也要抓紧再生个小女儿,和黛黛一模一样的小闺女。

  隔天他们就带着孩子们亲自上门看望纪幽兰,均是如意美满,恋恋不舍。

  齐小玉早就嫁了人,和她男人搬去了对方老家,这些年她们偶有书信联系,她过的也不错。

  卿家那边卿黛也特地回去看过,还留下了一些银子,父亲和继母都上了年纪,幸好弟弟这些年懂事了许多,娶了个勤恳本份的媳妇,可以依靠。她叫聂森有大事则照应一下他们,小事不要管。从此天长水远,见面的机会应是极少了。

  等老太爷的丧事彻底办完,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聂川对大老爷和三老爷提出要带老夫人去朔月城,他们自然没有反对意见,这个决定只能说是皆大欢喜。

  老夫人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儿子孙子孙女们围绕在身旁,她的人生又有了盼头,即便是跟着他们去天边也不怕。

  虽然经历了许多波折,但卿黛还是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她的夫君,她的孩子,简简单单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就够了,此生别无它求。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明天就和离》沙雕快乐风。

  宁国公夫妇成婚二十载,相敬如宾,直到发现她心中一直住着个少年郎,他心中一直藏着个白月光。

  “和离!”

  “好!离就离!”

  一朝梦醒,二人双双回到了二十年前,房内大婚的布置还未撤下去。

  国公夫人欲哭无泪,为什么不再早点?算起来这个时候长子已经在肚子里了……

  国公爷同样郁闷,“还离不离?”

  “离!生了这个就离!”

  国公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打算去参加‘少年郎’家的宴会,国公爷侧目,“一把年纪了,穿的花枝招展勾引小伙子,你好意思?”

  国公爷为‘白月光’精心准备了美颜礼盒,国公夫人嗤笑,“老的一条腿进棺材了,心里还惦记人家小姑娘,老不羞!”

  总之这是一篇夫妻疯狂互怼崩人设甜文,离是离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