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九上楼后洗了澡出来,穿着白色棉质长裤,上身简单地套了一件白色棉质T恤,打开了床上方的壁灯,从壁灯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叠设计图纸和几方硬壳塑册,懒散地爬上床,拿过一旁巨大胖乎乎的圆形抱枕胡乱地抱在怀中,盘着腿凝眉思索,不时地用笔涂改,一会儿又翻开一方硬壳塑册,只见里面整齐划一地排放着各种颜色的布料,都是三寸大小的小方块,用图钉固定着。

她对照着那些布料的编号,将设计图上每个地方用什么样的布料,什么颜色都一一记好,一直到顾登科进来抽走她手中的笔,才讪笑着发现时间不知不觉溜走,已是半夜。

顾登科恼她不注意身体,这么晚还在修改设计图,她心疼顾登科每天都要忙到这么晚,跳下床要给他放洗澡水,顾登科只是轻轻抱着她。

顾登科有轻微的洁癖,身上的味道总是清爽干净的,今天却有些淡淡的烟草混合着辛辣的酒味,清俊的下巴也冒出了一些淡青色胡渣。

顾小九推开他,“身上好臭,赶紧洗澡去!”

“姐,好累,给我抱会儿。”顾登科脸上浮现撒娇的笑意,耍赖似的不肯起来。

“你去酒吧了吧,臭死了臭死了!”顾小九仍然笑着推开他,光着脚跳到地板上,将他往门外推。

顾登科拿过拖鞋给顾小九穿上,笑着在顾小九脸上啄了一下,“早点睡。”

“嗯,晚安!”顾小九挥挥小爪子,这才结束了纷杂的一天,滚到床上闭了眼睡觉。

她想到小时候是那样厌恶顾这个姓,厌恶顾家幺女这个身份,而除了这个,有时想想自己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姓什么,以至于更多时候她都有种没有归宿的漂浮感,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而过了这么多年,甚至已经渐渐不知道自己当初那样的执念是因为什么了,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好像满身的棱角都渐渐被打磨的圆润光滑了,像一颗经过长时间溪水冲洗的圆溜溜的鹅卵石,转眼间就要订婚了。

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说是说七天的工作量压成三天,实则是三十天的工作量压成三天,因为直到上生产线,没有三十天的时间是出不来的,将款式该修改的地方修改之后,后面出款等方面都直接交接给样衣师和制版师他们了,为此,她这几天都要赶工,今儿一大早她就来到公司,公司锁虚搭在玻璃门上,里面却没人。

她伸手推开其中一扇,身后便传来哒哒的响声,在这个清冷的早晨显得异常清脆空灵,像缓缓鸣奏的踢踏鞋舞步即将落幕。

她回头一看,是古月。

他穿着一件白色翻领衬衫,上面两粒纽扣开着,外面套着银蓝色马甲,露出两道精致纤细的锁骨,更衬得他身材消瘦,下巴尖的叫人吃惊,长而卷的橘黄色鬓发贴在他脸颊上,越发显得他五官瘦小精致。

“早。”古月抬头朝她一笑,宽阔的唇角微扬着,身上仿佛披着暖暖的晨光。

顾小九看着门上挂着的锁笑着说:“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呢!”

古月笑笑不语,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拿出一叠设计图面料等物,低头在各款式之间认真冥想修饰。

顾小九对于他这么早来到公司也不奇怪,这个脾气奇怪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也没有女朋友,曾有次在订货会现场谈到T台上的那些模样精致的模特时,助理艳羡她们的五官美丽,尤其在摄影师的镜头中,更耀眼如星。

古月听后语气不屑:“她们也叫好看?一个个长的丑死了!你没看那些外国模特才叫好看!”

助理悻悻地回他一句:“你是没看到外国人满脸的斑!”

古月对于国内很多东西总是看不顺眼,讽刺不屑是常有的事。作为设计师来说,去国外出差是常有的事,尤其是X黎、X尔等一些时尚之都,每次出国回来总赞叹国外这里好那里好,再对比一下国内的一些污垢,眼里满满对自己国家某些地方的不屑与鄙夷,将他看不顺眼的一些东西贬得一文不值。

顾小九打了卡之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整理凌乱的资料,埋首设计图中古月突然抬头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紧接着又打趣着补充了一句:“难得十点之前在公司见到你。”

顾小九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我勤劳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怎么才知道?”

古月失笑。

她认真时效率很高,很快将版型风格处理及搭配的一些问题腾出来,放置一边,再继续解决其它问题。投产大货之前,单款样衣封样、修改、制作达十五之二十次之多,样衣师与制版师来公司后,顾小九赶紧去找他们讨论、确定、再修改。

一直到这些完成,顾小九才松了口气,去总经理办公室说了要请假的事。

秦睿沉默了许久,迟迟不说话,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重的呼吸都困难起来。

顾小九一笑,声音不高不低:“秦总,我请婚假!”

就像一块巨大的玻璃,被人用铁榔头从中间狠狠砸下,支离破碎,散落成无数的碎片,那碎片仿佛要从秦睿眼里迸出眼眶外面来,钻进顾小九心里。

顾小九申请的假条上印着深深的两个字,转折时仿若刀刻一般,笔力穿透洁白的便签纸,留下一道裂痕,似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拿过假条转身离开,脚步平稳,面带微笑,那笑容却像是僵在了脸上一般,生硬无比。

她没看到秦睿眼底迅速蔓延的刻骨的疼痛,像被乌蓝深黝无边无际的大海所淹没,无力挣扎。

顾小九回来时听到常璃阴沉着脸在公司大发雷霆,她本来不打算理,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常璃却满面怒容的朝顾小九厉声道:“顾小九,过来一下!”

她身体微微顿了顿,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常璃,见设计部门的人都在那里战战兢兢地沉默着,将疑惑压在心头,不解地走了过去,助理小声地说:“仓库里的样衣都不见了!”

顾小九一惊。

常璃毫不客气,直接开口古月:“古月,今天你第一个来公司吧?”

古月沉默了一下,将眼神投向顾小九,长而卷的眼睫在眸子里投下浅浅的阴影,仿若柳荫下的湖面,看不真切的清澈。

见古月看顾小九不说话,大家都将眼神看向顾小九。

常璃皱了皱眉,将公司上下班时间卡摊开呈扇状,凌厉地问顾小九:“今天你第一个来公司?”

顾小九笑了一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常璃,没说话。

常璃被看的有些恼怒,厉声问:“仓库里库存的服装都是你打包带走的?”

话说的不明不白,意思却很明显,这是说顾小九贪小便宜将公司新款样衣顺手牵羊一起带走了。

不等顾小九说话,常璃目光转向顾小九的助理箫小怪,“听说是你打包的?“

箫小怪脸色煞白:“不…不是…我…”

“不是你?”常璃细长的眉锋微挑,带着浓浓的讽刺。

“是我打包的,可是我没有…”

“后勤部有仓管在,什么时候轮到你去打包?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吗?”

“…”这个时候忙的脚步占地,工作怎么可能做完?箫小怪垂着头不说话,首次遇到这样的事,她急的都快要哭出来。

顾小九购买公司库存服装的事,公司里人人皆知,但顾小九每次都会去财务部结清,从来没账目上一清二楚,这件事顾小九算不到她头上,可偏偏这次打包库存服装的是她的助理,即使常璃没说她任何不是,她却难逃关系,而更不巧的是,上班卡上显示顾小九今天早上第一个来公司,早的不正常。

JONSE内仿佛弥漫着昏黄滚滚的硝烟,鼻腔内充斥着硝石的味道,压抑不堪。

顾小九睁着茶色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常璃,沉默地吃下了这颗沉闷硌人的哑巴亏,没做任何辩解。

她眼波流转,眸光似微风乍起时吹皱的湖面,带着粼粼的波光,亮晶晶的,似笑非笑地看了始终面带微笑的古月一眼。

三十七.微不足道

常璃动不了顾小九,但这件事必须要承担责任,她向来手段狠辣不留情面,再加上这段时间公司气氛诡异,仓管与箫小怪当做公司很多员工的面被狠狠批了一顿,骂的是他们,实际上却是说给顾小九听!批了一顿的同时,本月奖金全扣。

顾小九走出去时,仓管狠狠剜了她一眼。对于这次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依然免不了要怨怼顾小九,箫小怪和仓管不过是公司三巨头斗争的殃及的池鱼而已。 

第一回合交手,顾小九完败!常璃威风如女王,古月云淡风轻。

 晚上顾小九加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会回去。

主设加班,助理也跟着加班,本以为大家下班后都回去的,却没想到今天大家都非常有默契,除了古月、顾小九、助理三人之外,常璃居然也留了下来。

对于懒惰的顾小九和公私分的很清的常璃来说,主动加班到这么晚简直就是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那样难得,难得他们三人如此竞争白热化的同时加班,。四个助理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一声不吭,璀璨的华灯在夜幕闪烁着幽暗的光芒,JONSE里越发显得安静,只听得见铅笔在纸上唰唰的摩擦声。

细细的高跟鞋与铁质楼梯之间传来亲密接触的咔咔声,如同寺庙里的馨钟,一下一下地敲着,将这个静谧如死水的夜幕撕出一个个裂洞。

 顾小九抬头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十一点三十一分,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转过头看向声音源处,妆容精致的常璃虚扶着楼梯扶手袅袅婷婷地从楼上下来。

 她今天穿着黑色一步短裙,上身是紫蓝色时装,拎着一只黑色小皮包,长而卷的大波浪性感地散落在她肌肤细腻的胸前,踩着十公分高跟鞋,行走间袅娜多姿。

饶是如此,依然掩不掉她脸上的疲惫。

 她看着顾小九桌面上今天又收到的鲜花,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昂着雪白如天鹅般纤细的颈脖骄傲地离开。

常璃前脚刚走,两位副设也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她的两个助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也下了班。

顾小九转向箫小怪:“你赶紧下班吧,太晚了。”

“你呢?”她有些犹豫的问。她刚从学校毕业不久,身上洋溢着学生特有的单纯和热情。

 顾小九朝她笑了一下,“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你先回去吧!”

 “嗯,好的!”她点点头,简单地整理了一些东西,确定没纰漏之后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你也早点下班,别太晚!”

顾小九点点头,拿着铅笔的手随意地挥了一下,“路上小心点!”

 “嗯,知道!”至被训之后,她才算是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没什么忧虑!

古月抬头也对他的助理淡淡地说:“你也下班吧!”

他助理紧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收拾了一番,生硬地走出去。

古月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将一些重要的资料放到他棕色大包里之后,朝顾小九打招呼:“我也要走了,一起吗?”

顾小九头也没抬,“你先去吧!”

“嗯,那我走了!”古月笑了一下,大眼睛弯了弯,声音如雨滴落在空心竹筒里,空灵动听。

顾小九没应。

 古月也没在意,背着包包慢慢地走出JONSE大门,顾小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瘦弱的背影,,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光,垂下眼睑继续工作。

 桌上幽蜜淡雅的玫瑰花香味静静地流淌着,丝丝密密地缠绕在顾小九鼻尖,在这个安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空间内愈发显得浓郁。

 她用淡淡地散发着馨香的铅笔头上的橘黄色橡皮揉了揉微蹙的眉尖,凝着眉仿若出神般呆呆地瞅着红中透着黑的玫瑰花思索。几十只鲜花紧紧地靠拢在一起,每一朵都灼灼绽放,艳丽无双。抽出一朵花在手中,抚摸着柔嫩的花瓣细细摩挲,她想起她上次尝试改变风格随手涂鸦的那些设计图,心底有了一丝想法,或许可行。

 想的出神,竟没注意到玫瑰花的花刺,手上传来一阵刺痛,陡然一惊,手指上已经覆上温热的唇,她甚至能感受到唇上熟悉的韧度,像找了迷受了蛊惑一般,她傻傻地看着秦睿用唾液帮她消毒,将仅有的一滴米粒大小的血液舔舐干净。

如触电般她飞快的抽出自己的手,快速慌张地倒退两步,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仿佛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拢了拢心绪,“秦总。”她以为秦睿早已经下班了,没想到居然一直在上面。

秦睿静默地看着她,高大魁硕的身躯将顾小九拢在阴影里,面上表情背着光看不清楚,语调很平静,“太晚了,该下班了。”

 见顾小九没动,他转过身将公司里的灯都关了,只剩下走廊上昏昏暗暗的两盏发着幽蓝的光芒。

顾小九突然有些好笑,曾经那样亲密的两人,如今剩下的只是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