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又不是来抓你的老师。”身边的人很好笑地望着她,一对长着好看双眼皮的眼睛闪烁着湖水一样的光,薄薄的嘴唇略略上翘出迷人的弧度。

是个中国人,最低限度是东方人的模样,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不低于180公分的身高,穿着剪裁得宜的白衬衫与牛仔裤,一件浅蓝色的暗格毛衣悠闲地拴在肩头,一头及颈的黑发自然微卷着,阳光下,黑发里埋藏着几缕赤金的颜色,黑色的低调与金色的张扬配合得刚刚好。

他站在楼顶的边缘,稳健挺拔,说的,是地道流利的中文。

百里未步从不知学校里还有除了她之外的中国人。

“你是谁?”她缩回脚,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警惕地瞪着他。

“你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绑匪。”他转身朝她走近一步,看定她,“我长得有那么可怕?”

浮生物语·猎狮(3)

“衣冠禽兽都长得好看!”百里未步冲口而出,边退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站住!不许再过来!不然我喊人啦!”

对方充耳不闻,反倒一个箭步上前,出其不意地拽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拉,她就撞上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百里未步一愣,大骂一声:“臭流氓!”旋即一把推开了他,脸红得像番茄。

“当流氓也比眼看着你高空抛物好啊。”他一点也不气恼,墨黑的眼眸里是显而易见的宽容,他朝她背后努努嘴,“自己看看。”

百里未步狐疑着回头,身后的围栏不知几时断开了一个缺口,她再多退一步,就是真的高空抛物了。

“你…我…”她本想说谢谢,但是死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来,她应该还在舒服地晒太阳。

“我叫岑恺文,大家都叫我kevin,刚刚从中国来,打算进罗克萨那念书,今天是来办手续,然后顺便四处参观一下。”他友好地朝她伸出手,“贵姓?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

百里未步松了口气,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嗔怪一句:“这里到处都是大好河山,你干嘛非要到这破屋顶来!我叫百里未步。”

“姓百里的人很罕见。”岑恺文有些惊讶,继而笑道,“不过你很可爱。”

姓氏跟可爱,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这个人说话真是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被人很诚恳地称可爱,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看看时间,百里未步吐吐舌头,朝他摆摆手:“好啦,你慢慢参观吧,我得回去了。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今天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同胞帮忙的,来找我就是了。”然后匆匆下楼了。

岑恺文微笑着目送她匆匆跑走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从凝固到消褪,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他沉默地走到屋顶边缘,远眺着前方山脉的轮廓,对着空气说话:“我找到她了。反应力零级,反抗力零级,杀伤力零级,完全没有觉醒的猎人。”

阳光渐渐黯淡下去,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了他额前细碎的头发,一道S型的金线印记,埋在他的额前,隐隐生辉。

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深沉甚至沧桑渲染着他身上每根线条,令他与刚才判若两人…

他吸了口气,纵身从楼顶跃下。

3.

一连三天,百里未步都没有在学校里碰到她的新校友,那个叫岑恺文的家伙。

难道他选了别的学校?还是水土不服病倒了?还是…

Wait,自己干嘛去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百里未步甩甩头发,抱着一摞书本,拽了拽书包带子,跟几个路过的同学say goodbye之后,打着呵欠走出了学校大门。

生平第三次,她家里又来了客人,不是当年那个漂亮的中国女人,这次是五个中国人,一个白发老头,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两个不到三十的年轻男人,都穿着对襟唐装,不苟言笑。

她的父母对这些客人,热情中夹杂着一种别样的尊重。

看着这些客人,百里未步依稀记起,十年前,他们似乎也来过。她肯定是见过他们的。但是又不太确定,那段记忆太模糊了。

那五个人一住就是十天,还没有走的意思,似乎在等什么。她问父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走,父亲只说是国内来旅游的亲戚,玩够了就走。

可是,在他们到来的次日晚上,她去阁楼上拿东西时,曾听到从父母房间中传出争执的声音。

“不过…这么多年,他们很安分守己。”母亲的声音很无力。

浮生物语·猎狮(4)

“你忘了那个诅咒?你看看未雨现在的样子,你认为你儿子还能再熬过一个十年?平安夜,九色葵便要开花,我们无从选择。”苍老低沉的声音,不可违逆。

百里未步好奇地停步在门口,正想继续偷听下去,不料房门一下打开,那个中年妇人冷着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傻笑两声,识趣地下了楼。

其实她对他们没头没脑的谈话没有一点探究的兴趣,对这几个不速之客,除了客套地喊几声爷爷叔叔婶婶之外,百里未步跟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只盼着他们赶紧走。

她真的不喜欢这些人,哪怕父母说他们是亲戚。

离开学校,百里未步没有回家,去了附近的诊所。出来时,她手里多了几袋红红白白的药丸。

“你病了?”

她的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全部挡住了。

“神出鬼没显得你很时尚?”她瞪着又一次突然冒出来的岑恺文,这家伙今天穿了一件黑外套黑毛衣加黑牛仔裤,配上他的身形与脸孔,cool得像电影里的死神,怪好看的。

“我入学手续还没办好,下周才能进校。”他无奈地耸耸肩,“我要去锡纳亚疗养站的卡亚宾馆找人,正问路呢,就看到你了。”

“卡亚宾馆?”百里未步一乐,“遇到我算你走运。我常去打工的那家餐厅,离卡亚宾馆就五分钟的路。”

“你打工的餐厅在哪里?”岑恺文为难了,“我初来乍到…”

“走吧!”百里未步拍拍他的肩膀,“也只有我这么好人品的人,才肯亲自把你护送到目的地。”

他看着她顽皮夸张的神情,略是一怔,笑着摇摇头。

天气已经越发冷了,外头的行人每个都裹起了厚厚的大衣,匆匆往家里赶。

百里未步领着他,打算从碧落森林里横穿过去,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是通往疗养所最近的路。

两个人的脚步,踩在林间小道的落叶与枯枝上,发出规律的嚓嚓声,天边的太阳已经沉下大半,空寂的森林里,光影黯淡。

“你还没答我,是你病了么?”岑恺文边走边问。

百里未步摇头:“这是给我弟弟拿的药。十年前他生了一场重病,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都要服药。”

“你弟弟多大了?”他问。

“小我四岁,十三岁。”

“真可怜啊。”他突然有点心不在焉。

“他是个可爱的药罐子。”她笑笑,乐观地仰起头,“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天际最后的微光穿过树顶落在岑恺文的脸上,斑驳的阴影掩盖了他的眼神。

4.

今天的感觉有些异样。在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捷径上,百里未步迷路了。

她领着岑恺文,无数次回到同一个地方,不论朝哪个方向,总会回到那片被高高低低的云杉树围绕,被一方溶洞跟一片小小湖泊夹住的不规则空地上。

百里未步清楚记得,每次走到这块空地之后,只要再向东走上二十分钟,就能看到达蒂餐厅的房顶了。

可今天,为什么走来走去都在绕圈?而且,每走一段距离,林中的雾气就越浓一些,起初还是纱一般薄薄的一层,后来便如同烟雾般浓重了。站在湖边,他们顶多能看清周围十米的范围。

“我说…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岑恺文停下脚步,尴尬地咳嗽两声。

百里未步皱眉,挠头道:“不可能,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了。”她走前两步,狐疑地说:“这个时间是不应该有这么大雾的。这太奇怪了。”

“完蛋了。”岑恺文无奈地看看手表,“都已经六点半了。”他抬头环顾四周,面色一沉,忽然压低声音对百里未步道:“我听人说,日落之后的森林里,可能会有跟人作对的妖精或者怪物,它们用自己的异能将人困在森林里,让他们一直在原地兜圈,无法走出去。”

浮生物语·猎狮(5)

“还有种版本是吸血鬼,这个罗马尼亚的名产喜欢把人困在森林里,然后出其不意地咬住他们的脖子。”百里未步回头朝他扮了个鬼脸,故意露出自己的小虎牙。

“你都不怕的么?”岑恺文瞪着她,一挑眉。

“不怕。”她很老实地点头,“我生下来就不怕这些所谓的妖魔鬼怪。很奇怪吧?”说着,她一撇嘴:“你们男生就是喜欢说这些来吓唬女生。没劲。”

岑恺文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笑笑,没有说话。

“可现在我真被难住了。”百里未步长长吐了口气,“不管什么原因,我们现在的确迷路了。天黑之后,森林里处处都是危险。你刚来,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那要怎么办?要不照原路退回去吧。”岑恺文看着镶嵌在密林之中,幽暗不见尽头的小路,边说边摸出手机。

“你不会想报警吧?”百里未步朝他摆摆手,“这里没信号的。”

岑恺文没理会她,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然后高高举起,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说道:“我用手机里的GPS定位现在的位置。希望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