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来来回回走了半晌,最后沮丧地垂下手,摇了摇手机,暗骂了声:“shit!连一颗卫星都搜不到。”

“别搜了,我们再试试另外一条路。”百里未步从地上拾起几块黑色的小石头,在左侧的一棵树下摆成个三角形,回头冲岑恺文道,“做个记号,就不会走重复的路了。走吧。”

但是,三十分钟后,他们又回到了湖边。

天色已经黑尽。夜晚的森林,暗如幽冥,天际一抹惨白的月色,让眼前的一切虚迷阴冷得不像人间。岑恺文微微喘着气,一拳击在身边的树干上,隐隐的怒气无法掩藏。

百里未步一屁股坐到了树下,反复急速地前进已经让她疲累不堪。

“你还是不怕?”岑恺文背靠树干,打量着月光下百里未步疲惫但镇静的侧脸,眼底有别样的深意。

“我哪有时间害怕。”她朝他吐舌头,干脆地说,“我带你进了这片树林,就有责任把你带出去。”

“挺有气魄的啊。”岑恺文微微一笑,“可你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这片森林的每条路我们几乎都走过了。”

几声野兽的凄厉嚎叫,忽远忽近地传来。在这样的森林里,他们不是主宰一切的伟大人类,只是随时有丧命之虞的猎物。

百里未步站起来,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岑恺文,眼神流转之中,似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突兀地问:“如果我的手中藏着一把弓箭,它可以带我们走出迷途,你信么?”

岑恺文略略一怔,笑道:“你在念哪位诗人的诗句么?”

百里未步没搭腔,从书包里摸出一把精致小巧的瑞士军刀,啪一声打开…

岑恺文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金芒。

5.

十年前。

雪,鹅毛般密集而下,整个森林里,浓重的白色从地上延展到天空。

碧落林里,一男一女在积雪之上飞快奔驰。

踏过的雪地上,交织着点点殷红与碧绿的痕迹,鲜艳而惊心。

身后,奔跑之人看不到的地方,有火光摇动,还有火光之下,涌动的人影,每一个都急迫,每一个都凶悍。

许久,男女二人停步于一处巨大的溶洞前,女人急匆匆地将男人往洞里一推,她美丽的脸孔上交织着痛苦与不舍:“剩下的事交给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你疯了?不许去!我不需要女人来保护!”男人追出来,肩头豁开的伤口里淌着血,绿色的,像流动的美玉。

浮生物语·猎狮(6)

“九色葵已经开花,焰晶箭出世,你不可能是人马族的对手!一旦被他们找到,只有死路一条!”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脸庞涨得通红,“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化解这场大祸。”

“不行!”男人坚决反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们离开这里,离开罗马尼亚,走得远远的!”

女人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你忘记你不能离开这片森林么?你突破不了百里家设下的结界。”

“试试看!”男人的眼里,有比喀尔巴阡山还要浑实的坚决与不妥协。

“我能让他们无法伤害你!”女人急了,“你相信我!只要过了今晚你就安全了!”

“我不需要!”男人的怒火,一瞬爆发。

争执的二人,谁都没有留意到身后突然闪现出的两个黑影。

嗵一声闷响,电光火石的一击,男人的脖子一麻,目光停滞在女人的脸上,缓缓倒了下去。

一对中年夫妇,黑袍裹身,面无表情地扶住了他,准确说,是牢牢制住了他。

“你们…”女人起初吃了一惊,旋即咬了咬嘴唇,毅然说,“我会解决。你们信我。他不会有事。”

夫妇二人没有理会她,扶着昏迷的男人,转身离开,连一个字都不愿同她讲,眼里,只有强压下的悲愤与些微的无力。

“你们…相信我啊!”

落雪越来越大,大得淹没了女人的声音,和她转身离开的足音。

相反的方向,两头毛色如金的狮子在林间飞跑,耀眼的颜色,像遗落人世的太阳,趴在其中一只背上的男人,双目紧闭,口里喃喃唤道:“未晴…”

百里家的地下室,一个人影小心翼翼闪入。

手电的光在地上胡乱扫射,人影跌跌撞撞穿过弯曲的廊道,站到一扇紧闭的木门前。

亮晶晶的钥匙在黑暗里闪烁,叮当声中,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束光照到门后那类似神龛的台子上,一个漆成黑色,描金镂花的木盒,端端摆在正中,光滑的表面上,似有一层水纹般的蓝光在流动,肃穆到不可接近。

人影缓缓走近,木盒上的蓝光,渐渐映亮了那张惊惶,却美丽依然的脸。

她愣愣站在木盒前,缓缓伸出了手…

6.

“别动!”岑恺文摁住了百里未步握住瑞士军刀的手,警觉地转过头,“你听!”

身后数米远的树丛里,传来悉索的响动以及粗重的呼吸,冰冷的空气中零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两人的目光尚在搜寻,树丛中猛然窜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重重落在距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两只隐隐闪着血色的眼睛,像两盏小灯在闪烁。

百里未步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头尚未完全成年,但已足够凶猛的年轻棕熊。

按照惯例,这些大家伙应该已经冬眠了。以百里未步所知,熊不肯冬眠,唯一原因是食物储备不够。

月光下,棕熊轰地立起身子,硕大的身躯在夜色下怪异地扭动,发出嗷嗷的吼声。

百里未步慢慢站到岑恺文前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别乱动,我让你跑你赶紧跑,别回头!”

岑恺文的眼里流过一丝讶异,片刻,他拽拽如临大敌的百里未步,小声道:“它好像不是来吃人的,你看它的左前爪。”

棕熊高高扬起的爪子上,有一圈寒光闪闪的铁片,仔细一看,上头还沾染着血迹。

捕兽器?!

百里未步见过这种粗暴但有效的玩意儿,在罗马尼亚,捕猎是合法的行为。

以这个简单机械的咬合力来说,如果换作一只鹿或者别的更脆弱的动物,一旦碰上它,捕兽器上的铁齿会直接断了它们的四肢或者脖子。

浮生物语·猎狮(7)

“它只是受伤了。”岑恺文沉沉说了一句,举步竟要向棕熊走去。

百里未步一把拽住他,低声呵斥:“你疯了?!受伤的棕熊,比不受伤的更凶狠十倍。你…”

棕熊颓然垂下身子,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受伤的前爪在身前痛苦地颤抖。

对她的警告,岑恺文充耳不闻,拉下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朝棕熊走过去。

看着这个靠过来的人类,这头猛兽的眼里,居然渐渐没有了敌意,也不再咆哮,取而代之为喉咙里一阵呜咽的悲鸣。

岑恺文走到它跟前,竟俯身摸了摸它的头,像安抚,嘴里还喃喃低语着什么。

棕熊渐渐安静,舌头缓缓舔舐着前爪上的伤处。

全身的神经依然绷紧,百里未步却忍不住奇怪,这头熊的表现实在背离常理。

“很快就没事了。”岑恺文蹲下来,边说边捏住了已经深深刺进棕熊皮肉中的捕兽器,微微一皱眉,双手朝两边用力一拉。

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森林里尤其刺耳。

铁制的捕兽器在他手里生生碎成了数截,从熊爪上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热热的血,从熊的伤口里大量涌出,染红了他握在上头的手。

棕熊低吼了一声,可能是痛,也可能是解脱后的狂喜。百里未步无心去分辨这个,她现在关心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力量或者说胆量,让他做出这种不怕死的行为。

要知道,只需像拍皮球那样轻松的一下,棕熊的巴掌就能拍掉他半个脑袋。可是,他从头到尾竟然毫无畏惧,半点都没有。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普通人,这不符合逻辑。

他从身上的毛衣扯下一只衣袖,卷成一个条,细细扎在棕熊的伤口上止血。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略略松了口气,拍拍熊的脑袋:“看你这么强壮,过不了几天就没事了。以后要小心,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走吧。”

棕熊晃晃脑袋,扭动起笨重的身子,试了几下才把前爪放到地上,然后一瘸一拐地朝林中而去。走了几步,它回头看了看岑恺文,眼睛里居然有一点儿濡湿。

百里未步认为自己肯定是产生幻觉了,野生的棕熊能听懂人话,还会哭…

岑恺文朝它挥挥手,示意它快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当棕熊的身影跟气味都消失在夜色中时,百里未步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问:“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