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保护你只是我的工作。”我义正词严,“我不接受任何贿赂,尤其还是这么难看的。”

“可我织了一个星期…”她有点失望。

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红血丝,还有右手两根手指上红红的两块冻疮。我知道这个笨蛋最近在织围巾,不过我不知道她是织给我。

“算了算了。”我把围巾套到脖子上,“下不为例。”

我抬起头,倒映在落地窗玻璃上的身影清晰无比,过腰的黑发整齐地束在我身后,一身黑色皮衣野性中流动耀眼时尚,加上很拉风的Armani墨镜,完美得想哭!但,现在多了一条这么土的围巾…我是真的想哭了。

唐小花见我戴上了她的礼物,蹭地一下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咯咯直笑:“小透万岁!”

明净的玻璃映照着这一场深情相拥,我无意一瞥,心却一怔。

某个刹那,我突然觉得,这条围巾放在我身上,居然并不难看。

而且,我竟有点喜欢被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拥抱时的感觉。

我再次揣测起老狐狸派我来保护唐小花的真正动机,难道仅仅是因为真话难求,在如今这个谎言密布的世界上,一个能坚持说真话的孩子是多么可贵,所以务必保护她平安大吉?

这理由太扯了。

唐小花是人类,但她绝对不是普通人类。她身上那种乌鸦嘴的能力,让别人害怕,也让我意外。她说那些即将发生坏事的人,额头上会漂浮出不同颜色的雾气,颜色越深的,会发生的意外就越严重。

她有看到这些雾气的能力,不但如此,只要她再专心一点,动用一种莫名天生的意念之力,还能透过雾气看到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但,天赋异禀跟天赐好运不是一码事,唐小花的“天赋”,带给她的大概只有挥之不去的迷茫,以及旁人异样与隔离的眼光。

我曾经问过她,我额头上的雾气是什么颜色。她说,她看不到。这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难道被守护者的异能对守护者无效?

不过,我还是庆幸了。喜欢听好事不喜欢听坏事这种习惯,不但人类有,狐狸也一样。尤其是我这种只盼着早点完成任务回去睡大觉的狐狸。

唐小花在我的护卫下渐渐长大,我看着她从小不点成长到高度与我肩膀平行的少女,她每长大一点,我的心就释然一点,等到她生命终结的那天,我就可以功德圆满滚回老家了。在这期间,只要这土妞不要太给我找麻烦,我也就满足了。要知道,替这个乌鸦嘴做许多善后的事情,也是蛮费精力的。我并不是一只太勤快的狐狸。

不过也还好,唐小花还算个懂事的土妞,这么些年到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但,最近的她,让我隐隐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味。

浮生物语·狐守(5)

3、

几周前的晚上,我跟冥界来的冥差打了一架。祸起唐小花,因为冥差们要给她颜色看。事件结果是,落败的冥差说唐小花坏了冥界的规矩,篡改人类的性命,如果她再敢干涉冥界事务,定不轻饶。

可这时候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近这段时间我迷上了一种叫魔兽的游戏,整天在电脑前醉生梦死,放松了对唐小花的监管。跟冥差PK后的第二天晚上,我把唐小花拎到了家里隔音效果最好的卫生间里逼供。

即便到了十七岁,她在我眼里还是一个彻底的小P孩,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势如水火,对面而立的我们。唐小花穿着颜色很丑款式很OUT的中长外套,被一头清汤挂面的短发遮住的脸,略略有些苍白,顶上的灯光透过她光洁的皮肤,隐隐有一种透明的质感。

“老实交代,我不在的时候,你干了什么好事?”我的脸色比大理石还冷硬。

唐小花嚅嗫着嘴唇,偷偷看了我一眼,马上又把视线移开,不说话。

“说!”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守护灵,像收保护费的黑社会。

“这个…我…”她黑亮的眸子在镜片后面躲闪。

“你从来不说慌的。”我放柔了语气。逼供也要讲技术,要软硬兼施。

“好吧好吧,我说。”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我的额头,举起手指在上头画了一道,然后用一种半兴奋半烦恼的腔调说,“我看到他们的额头上,有新的东西。”

“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额头。

“手机手机,把手机拿出来!”她在我口袋里乱摸一通,拿出我新买的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电量标示道,“就是这个东西!每个人的额上都有类似的标记。”

我一愣:“你说你看到大家的脑袋上出现了电量标记?”

“是啊。”她点头,“有的人电量高,有的电量低。老年人都是低电量显示。不过也有不少年轻人是低电量。”

略一沉思,聪明如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简单说,这土妞现在多半能看见人类的生命值。

可是,这跟冥差发飙又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时候发现有这种新能力的?”我问她。唐小花摇头。

“不记得还是不肯说?”我继续逼,捏住了她的肩膀——跟冥界结梁子,这事情可大可小。她往后缩了缩身子,顽抗到底。

唐小花最大的特色是,不说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偶尔也学会了沉默,但绝对不说谎。

我深知她的脾气,于是松了手,顺着自己的回忆去挖掘她这几个月来的不妥,点点滴滴,细节琐事。最终,目标锁定在我跟冥差PK的前一周。

每年里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唐小花24小时,独自去城外的深山吸取昼夜交替时产生的灵露,这些玩意儿一年只出现一次。这就是身为狐狸的悲哀,始终要靠外部能源来维持自己的体力。不过还好,吸取一次灵露就能保证我一年的养分。我跟她的约定是,我不在她身边的这24小时,她不能离开家门一步。

我回想起那个早晨,我从山中归来时的情景,唐小花一脸倦容地坐在永远长吁短叹的父母面前吃早餐,啃着一个似乎永远都啃不完的包子。

我早已经习惯了她与父母间的这种相处方式,但却不习惯她对我的视若无睹。她在父母面前,乖顺寡言得像只安静的兔子,她毫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有的叛逆,她喜欢自己的父母,也尊重他们,听从他们的一切安排,但,总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浮生物语·狐守(6)

可是,跟我在一起时不一样,虽然也很像一只兔子,但绝不是安静的兔子,而是一只粘人的,跳来跳去的兔子。即便有外人在场,她得装作看不见我时,她暗自追随我的视线里,也总透着一抹只有我能看见的光彩。

这种明显区别于他人的亲密,随着她年纪的增长,越发明显。

而这个早晨,连我的出现,都无法点亮她的眼睛。这整件事的关键,肯定就发生在我去山里的那天。

“我去山里的那天,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对不对?”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痛…”唐小花脸色一变,叫出声来。

我下手历来有轻重,这个力道不会捏痛她。除非…

我唰一下捋起她的袖子,那截白皙的手腕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印,那形状似一片花瓣,旋曲成诡异的角度,让我想到一张欲言又止的嘴唇。最离奇的,是我透过这个印记,看到了地板上的花纹——这个印记,让她的血肉消失了一部分。

我心里不再是不安,而是危险。

“唐小花,我给你两个选择。”我勾起她的下巴,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第一,跟我说出实情。第二,从明天起,我永远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知道我言出必行的。”

我承认我没辙了。我没有窥视他人过去的能力。

“你…”她慌张地眨着眼睛,生命里没有我的日子,是她从不曾想象过的。

我知道用软肋威胁一个黄毛丫头不厚道,但比起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我愿意当坏人。

“我…”她抽动着鼻子,千古罪人一样垂下头,“我对别人说谎了…”

4、

那个穿着朴素的男人,抱着年幼的儿子坐在病床前,紧握着躺在床上的妻子的手。这个年轻女人浮肿的面容上,有太多的虚弱以及牵挂。

摆在柜子上的饭盒里,一半是米饭,另一半是廉价的炒青菜。

“妈妈…回家家…”年幼的孩子憋着嘴,去拽母亲的手。

一句话而已,女人开始低声啜泣。

“会回去的。”男人红着眼睛,在妻子额上吻了吻,“我跟儿子一直等着你呢。”

“可是…”

“嘘!”男人轻轻捂住妻子的嘴,温柔地说,“刚刚医生跟我谈过话,你现在只是初期,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治愈的几率很大。我很有信心。你也要有!”

“真的么?”女人看定丈夫的脸。

“医生刚刚跟我说的。你不知道我听了有多高兴!”男人言之凿凿。

我摇头,又一个说谎话的。刚才我分明听到医生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他的妻子顶多还有一个月的生命。

门口,捏着一包感冒药的唐小花,愣愣地看着那对夫妻,下意识地想上前,却又望了我一眼,没迈步。

还有一周就是愚人节了,春季是一个易感冒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唐小花总是医院的常客。

挨了针,拿了药,路痴的唐小花下楼时转错了弯,鬼使神差走到了二楼的住院区,并在这对夫妻的病房前,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人,还剩多少电量?”我双手抱臂,若无其事地问。

“不到一周。”她低声说。

“真可怜呀…”我摇头。

如果这女人的生命电量能延长得多一些,这一家三口的生活该会很幸福。

“小透…我想…”唐小花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