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稳了稳神,鼓足了勇气后,才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小小一间木屋,围着青青的栅栏,简单而清幽,那么符合他的风格。

那么巧的,木屋的门被人打开了。

我的心跳在开门之人出来时,停止了。

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衫,在晨风中轻柔飘飞,一如既往。

子淼…子淼…

我默默唤着他的名字,眼中除了他的身影,再无其他。

脑中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念头,跑!什么都不要想了,跑回他身边就好!

但是,另一个人的出现,利刃般切断了我不顾一切的冲动。

白衣女子,莲步生波,从屋里走出,笑盈盈地倚到他身旁,轻拉着他的衣袖,踮起脚,甜蜜地对他耳语。

他笑了,温柔地抚着女子的脸庞。

一阵眩晕袭来,若不是身边有条臂膀及时扶住,恐怕我立刻就要倒在地上,再不醒来。

“喂,你怎么样?”他粗手粗脚地拍着我的脸,生怕打不死我一样。

脸上的痛觉暂时驱走了要命的眩晕,我睁开眼,对他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再管我,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他沉默半响,浓眉一挑,点头:“随你。”

我深吸了口气,举步走出了草丛。

今天才知道,原来走路也是需要勇气的。

从草丛,到木屋,那么短的距离,我像走了一百年那么久。

走到栅栏前时,那对男女,正要回屋里。

在那扇门关上之前,必须叫住他,否则我怕我再没有机会叫出他的名字。

“子淼!”我以为鼓足了劲的声音会很大,可出口才知道是那么软弱无力。

但是。他听见了。

回头,我亲眼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美脸孔,从宁静转为惊喜。

须臾之间,我冰凉的双手已被快步而出的他紧紧握住。

阔别已久的温度,暖意融融,只是,少了些熟悉。

“裟椤,你回来了?”他真是万分高兴的,一点儿都不假,“我找你许久,可总得不到你的下落。怎样,有没有受伤?还好么?”

“你…真的找过我吗?”

在他展现给那个女人的笑容里,我看不到一点寻人不获的焦急。情深款款的四目相对,他心里可有我的存在?

我从未对他如此地不信任。

“当然。不止是我,还有九厥,也在找你!”他习惯性地抚摸着我的头,释然地笑,“为何这么问?”

我一偏头,有意躲开他的手掌。

他愣了愣。

“子淼。这位姑娘是…”

清澈如山泉的动听女声,在我们背后响起,

我的手突然攥成了拳头。

“啊…是裟椤啊,我跟你提起过的…”他回眸,笑着向他的女人介绍着我。

现今,她为主,我是客,位置的转换,竟然那么合情合理,不容我有半点反对。

“原来是裟椤姑娘。”她和善地打量着狼狈的我,转而对他嗔怪,“清晨露重,赶紧带裟椤姑娘进屋去坐吧,还站在外面作什么。”

“我不进去。”我断然拒绝她的好意,直视她美丽的脸孔,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

大概他们谁也没想到我会如此口无遮拦,骤然尴尬无比。

我说的不是气话,是实话。

“你先进屋去吧。”他笑笑,对她说。

她点头,温婉的神情一直没有改变,转身进了木屋,并且关上了门。

“裟椤。”他捻着我凌乱的发丝,“我知你心里有怨,怨我眼睁睁看那孽龙抓了你去,怨我没有及时救出你,怨…”

“别说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断他。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出现,我会认真地告诉他,对他,我从头到尾只有信任没有怨恨,只有期待没有失望。但是现在,我再没有立场说出以上那番话。

“她有你的孩子了?”我毫不避讳,甚至是质问的语气。

他眉眼间有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你是神仙,她是凡人,你可知道你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不信他不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事情的严重,却还是要执意往死路上去。

“裟椤…”他牵起我的手,“你知我从不骗你。事已至此,也不妨告诉你实情。”

“天界有神树,名为裟椤,由一位兰花化身的雪裳女仙看守。照天界规矩,守树女仙,终身不得与男子有染。然而,雪裳终是堕入情网。此事被天后察觉,要她说出意中人身份,她誓死不从,天后大怒,除去雪裳仙籍,并将她打入凡尘,永世不得返回天界。”他缓缓地讲述着,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雪裳遭难的那天,她的意中人恰恰不在天庭,待他知道此事之后,他与雪裳已是天人两隔。于是,伤心欲绝的他,开始年复一年的找寻,在茫茫红尘里,万千人面中,找寻着转世为人的雪裳。”

我呆住了,向来不懂得掩藏情绪的我,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雪裳是她,雪裳的意中人…是你?!”我轻易地猜出了他“故事”里的人物,对应的该是谁。

他点头。

“我与她,曾在裟椤树下约定,无论将来遭逢怎样的劫难,无论彼此身在何处化成何物,都会回到对方身边,只用一眼时间,寻回千年过往。”回忆往事,他的眼底终于有了我熟悉的东西,“可是,几千年,我都寻不到堕落人间的她。那夜,偶过浮珑山,倦极的我遇到了你。我回想着雪裳的样子,赐你人形,只希望…”

“等等!”我突然大叫,甩开他的手,如同被天下间最毒的蛇咬到。

他愕然于我的表现。

“我的模样…”我退开一大步,用力按压着自己的脸庞,好像那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张不会有痛觉的面具,“我的模样脱胎自那个女人…你的雪裳女仙?”

我的眉眼与她相似,原来根本不是巧合,只是一个…自私的故意。

连我的名字,那奇怪的两个字——裟椤,都是他强加在我身上的标记,一段完全属于他跟另一个女人的追忆。而我,居然沾沾自喜了那么久,以为他给我的,都是好的。

是啊,我曾那么坚信,他是对我好的…

到了此时此刻,我终于恍然大悟——

浮珑山上与他朝夕相对的女子,从来就不是我!

“裟椤…”他上前,用力拉下我疯狂蹂躏自己的双手,揽我入怀,轻拍着我的背脊,仿若安抚一个顽劣的孩童,“其他女子,我都记不住样貌,只有她…所以在助你成人形的时候…”

他手上的温暖,从这刻起,永远被隔绝在我的身体之外。

“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了他。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被无形地刺一下,千疮百孔的疼,我承受不起。

抬起头,我安静地注视着那双透澈的眼眸笑,刚刚的歇斯底里竟被我藏得一干二净。

“孽龙把我关在了无望海,他说那里是你进不去的地方。”我直起身子,强迫自己离开曾经如此依恋的臂弯,强迫自己保持着旁观者般冷静的微笑,“你找不到我,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刚刚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我没有困在无望海,你也找不到我。因为,你从来就不认识我。裟椤,只是活在你身边的影子,连一张属于自己的脸都不配拥有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