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里跟这里都冷静了,舒坦了?”九厥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脑袋。

好多了。子淼说的是对的,饿了就要吃饭,生气就要撒气,这样才好。

“都说了没事了。”我瞪了他一眼,拉过他的袖子擦鼻涕。

“我的外衣很贵的!大姐!”九厥大叫着缩回手,抽过纸巾用力擦袖子,边擦边摇头,“好吧,看这样子,你算是恢复正常心智了。我可以跟你…”他抬眼看子淼一眼,“跟你们谈一些问题了。”

“你终于要谈你的失恋之痛了么?”我用力擤着鼻涕。

“失恋是事实,不过我真正要跟你们讲的事,比失恋重要百倍。”九厥说着,起身从他那古色古香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个小木匣子,打开来,“你们看看这个。”

盒底那块雪白的锦面上,端端摆着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鳞片,底部莹白如玉,一抹朱红从中延伸而上,越往上越鲜艳,似云朵之中蔓出的一片红霞,晶莹剔透,光彩浮动。子淼略一端详,道:“龙鳞?”

“不止,还是最尊贵的东海龙族的龙鳞。”九厥看向我,“知道我是从哪里发现这个的么?”

“你去东海干什么?”我脱口而出。

“这是我在洞庭水墓中发现的。”九厥严肃的看着我,“不久前,水墓被人硬闯,镜君腕上的手镯被盗。”他转而看向子淼,“那镯子的来历,你知道的吧?”

“我空缺的内容,他们都补上了。”子淼点头

“谁有本事硬闯水墓?”我吃了一惊,难道是急功近利的妖魔为了提高修为,狗急跳墙抢那只“水神之眼”?

“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水墓里转悠了一圈也没发现线索。昨夜我离开君山之前,不死心地再次进了水墓,结果在笨蛋树断在墓中的一截残根下,发现了这片龙鳞。”九厥拈起这片堪比珠玉的鳞片,“我认得此物乃龙鳞,所以抓了洞庭龙君来文化,才知道这玩意儿出自东海龙族。”

“洞庭龙君虽不及东海龙族尊贵,可大小也是条神龙,虽然只管辖洞庭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如何肯听你的摆布?”子淼一笑,“可见你又使了歪招。”

“这话说差了。我不过取来一坛百年的雪里红,洞庭龙君那老东西便乐疯了,几杯下肚,什么话都讲了。论及酿酒之术,三界之中,谁可与我匹敌。”九厥得意地在酒壶上一弹,“你们不知道,这老家伙见了这龙鳞,那绿豆小眼里几乎是放出光来,口里直喊着三公主。”

“三公主?”我一楞,抓住九厥急急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么…”九厥停了停,“然后的故事,大概就跟你有关了。不然我喊你来干嘛。”

我曾被气糊涂的头脑,渐渐复苏,水墓被盗,龙鳞,我与敖炽间突如其来的风波,之前那些巧合的过分的巧合,开始有序的组织起来。

“老东西讲,东海龙族中,有一位浑身红磷的三公主,东海诸龙,唯有她的鳞片是霞光之色。这三公主的外公,乃是现任龙王的胞弟,只因三公主天性温婉可人,又生得玲珑貌美,在东海之中可谓受尽宠爱,老龙王更是一早做主,将三公主选为他的孙媳妇。”每每一说起这些八卦之事,九厥的眼中脸上便熠熠生辉。

可是,我却听得五内翻腾。三公主,龙王的孙媳妇,每个字都是刀,扎我;每句话都是包子,噎我。

见我脸色发黑九厥嘿嘿一笑,摸摸我的头:“没事没事,近亲是没有结果的,乖,不生气哈。”

“龙族是不必遵循人类的繁殖法则的。”我打开他的手,“继续!”

“就在三公主跟…呃,跟敖炽大婚的那天,这孽龙居然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拜完天地后没多久,突然对老龙王说了一句话,便抛下新娘,离开了东海。只不过没多久就被老龙王抓了回来,关在东海龙宫的冰窖里许多年。最后,大概是老龙王倔不过这个孙儿,到底还是将他放了。不过也有传闻是孽龙敖炽硬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了冰牢,从此之后,东海龙族在无人能压制他,只得任他离了东海,胡作非为。”

“原来,他被关在冰牢里,是为了这件事。”子淼摇头一笑,“当初我还当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这条孽龙,果真是不寻常物。”

“他对他爷爷说了什么话?在他的婚礼上。”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

九厥耸耸肩:“敖炽只是对老龙王附耳讲的,那就只有他爷孙俩才知道了。龙王将这件事当做家丑,不许他人张扬,故而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这洞庭龙君当年事受邀宾客之一,才对这段往事如此清楚。而且,这老色鬼念念不忘的是三公主的姿色,昨晚喝酒的时候还不断跟我讲那姑娘美得有多么出尘脱俗,温柔似水,哪怕被夫君当场抛下,都没有失态,还忙着安慰被气得只剩半条命的老龙王。”

我的身子垂了下去——原配夫人是事实,结婚是事实,他不否认,因为都是事实。她说过,她一直在等他吧,等了那么久,上千年的时光,以一个妻子的身份。

我的怒气,我的委屈,瞬间变得没有根据,也没有道理。该生气该委屈的那个,不该是我吧…

“我很欣赏这位东海三公主。”子淼突然开了口,脸上挂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难以揣测的笑容。

“我也很欣赏哦!“九厥嘿嘿一笑,也凑过去,同子淼摆出兄弟同心的夸张姿势。

“你们…“我压下心头一股莫名的酸意,说,“我知道,你们欣赏人家温婉贤淑,大方得体,不像我,不高兴就乱跑,生气就狠吃包子,毫无女性贤德之态。”

九厥哈哈大笑,湖蓝色的头发在灯光下轻佻晃动;子淼依然稳如磐石,只微微翘了嘴角,无奈的摇头。两个人看我的眼神,同千年之前无异。

时间在此刻冻结,回转。我又成了那只稍微一逗就生气的小树妖,子淼还是子淼,九厥依然是九厥,谁都没有变,无论是身在浮珑山的山洞,还是在这方小小的酒庄。

这样的感觉,安抚了一颗混乱的心,收容了那些差点四散溃去的感情。

“我欣赏的,是这位三公主超乎寻常的隐忍。”子淼笑道,“你与她不同。你也可以等,多久都没有关系,但你的等待,跟她的等待,目的是不同的。”

“对。”九厥表示赞同,“我们欣赏的,只怕还有三公主的心有城府和胆大包天吧。”

听他们这样一讲,前后一想,擅闯水墓盗走手镯的人,正是那个将我“挤出”不停的冬耳无意了,她来找她的夫君便罢了,又怎么无端端跑去水墓,找一个跟他完全不相干的,已经死去多年的人麻烦?

将最近发生过的每件事情列出来细细一想,坠机。断湖,子淼重现,水墓被盗,冬耳寻夫…阴谋,陷阱,圈套,诸如此类的词在眼前跳动不休。

一阵叮咚声从九厥身上传出。

“订阅的手机新闻。”九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扫一眼,愣了愣,“忘川地震了。”

“嗯?”我想起来时我见到的,地上那些奇怪的裂纹。

“震级不大,小部分建筑受损,几人轻伤。”消息内容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但九厥的眉头却紧紧锁起。

子淼的神情如出一辙,他伸出左手,摊开手掌,掌心处一粒殷红的,朱砂记般的圆点,分外惹眼。

我清楚记得,子淼的手掌上没有任何“胎记”。

“想到了?”九厥突然问。

子淼握起手掌,笑道:“天下之大,你我料不到的事,还是太多。”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该对我讲的!”我受不了这两个在我面前卖弄默契的男人,从他们的眼睛里,我分明看到了我们都在寻找的东西。

“你听说过忘川么?”九厥问。

“当然,我住的那个城市。”这算什么破问题。

九厥摇头:“不是你那个忘川,不过也可以说是那个忘川。”我想揍他了。

“闲话少叙了。”子淼上前,拉住我的手便朝门外而去。

“这又是什么情况?”

“回忘川!”

【十】玄武

繁星初现的时候,我们停在了忘川的上空。

熟悉的城市,在脚下闪烁着属于它的灯火,恍惚看去,似一片沉在地上的镜子,把天空的一切光线都锁在了里头。我询问突然停下的缘由。

“看着脚下的城池。”子淼沉静的看着地面,月白色的袍子在空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我低下头,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与细致,俯瞰脚下的城。我没有看出端倪,“有什么特别?”

一抹亮眼的湖蓝色飘过来,九厥拨开被吹乱的头发,提醒我:“要仔细看!建议用灵力洗一洗眼睛,看这座城,像什么?”我睁大眼睛,把灵力灌入已见疲倦的眸子。

忘川的灯火渐渐虚化,黯淡,但一道轮廓,反而如同醒目的边界线一般清晰起来,它在我脚下的城市蜿蜒,连结,合拢,这道不能被定义到任何物质下的“界线”,将忘川勾勒出来,包裹起来,在我面前呈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看到了?”九厥又问。

我抬起头,不太肯定地答:“乌龟?”

那条用灵力才能看到的“界线”,将脚下的忘川城,清清楚楚地“画”成了一只巨大的乌**尾俱全,四肢不缺,一动不动匍匐在广袤的地上。

“是神兽玄武。”子淼纠正道。

“玄武?”我一怔,“这东西不是早在几千年前那次洪荒大灾中灭亡了么?”

听说早在上古时期,女娲上神曾以一只龟身蛇尾的神兽为坐骑,成为玄武,女娲神寂灭后,这神兽四处游走,后来被天帝收归座下,只因玄武独爱黑暗,故被天帝派往人界地底驻守。据说凡被玄武神力所护之地,必固若金汤,山崩地裂,洪水肆虐,都丝毫不会祸及。只是,在数千年前那场几乎灭世的大洪水后,玄武便没了踪迹,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它太老了,在洪水里淹死了。

“灭亡也只是‘据说’。”子淼笑了笑,“玄武只算这怪物的头衔,它本身是有名字的。”他顿了顿,“它叫,忘川。”

“忘川?!”我又看了看脚下的城市,那条勾出大乌龟的界线渐渐隐去,我想了想,“忘川城的下头,就是那只失踪了的玄武?”

“应该说是,这只大乌龟驮着整个忘川市。”九厥啧啧道,“也只有它能忍这么久吧。”

“它本不该有此际遇,只怪当年遇了不该遇的人。”子淼摇头叹息,朝下而去。

“你说那个龙女么?”九厥跟上去,“她后来怎么了?你好像一直没跟我讲过。”

“没怎样,放弃了龙身,到那个玄武救下来的村子里,与她的心上人白头偕老去了。”子淼淡淡道。

风声呼呼而过,不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急了,揪住那两个家伙大声道:“你们讲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从没有听你们讲起过玄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