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炽瞥了他一眼:“这半个月你把这家伙喂养的不错,看在这点上,回头送你一颗东海雪珍珠,你的伤很快便痊愈。”

“我这半个月的生活都没逃出你的监视?”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龙脉里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当然。”敖炽得意扬扬。

“是你故意把我撵到龙脉之上,算准了他会将我救下去的?”

“你不是很想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吗,我成全你而已。当然,我自己也有点好奇。”

“我花去半条命为他疗伤你也看到了?”

“品格高尚,可歌可泣!”敖炽揶揄着,“我受伤时也没见你这样待我。”

“你…”我怒了,“你明知道也不来帮忙!”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要想方设法让她学会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保护自己。”他很严肃地回答,“我肯教你,你却不肯学,嫌我这嫌我那。只好将计就计,让你吃点苦头,你才会明白有我这样一个师父是多幸福的事!”

我满心闷气,却无话可说,我还不够强壮是事实。好吧我回家,起码也要等我能轻易打败臭道士的时候,再玩离家出走!

天边渐渐亮起,纸龙摇头摆尾,迎着第一道晨曦,朝东方而去。

12

当浮珑山的颜色从一片葱翠变得金绿相绕时,完全康复的翎上在山腰的一棵树下同我告别。

敖炽真送了他一颗珍贵的雪珍珠。东海的宝物他极少送人,只说,给他用应该不算浪费。

“有空可以回来我这儿坐坐。”我眺望着四周绝侍的景色,“不过,要来就早来,不然我可能又离家出走了。”

“我会回来找你的。”秋高气爽的天空下,他的气色很好,虽然衣服还是那么脏,脸还是没洗干净。

“你不会继续纠结刀跟工具的问题了吧?”我忽然问。

“我可能会把纠结这个问题的时间用来做点其他的事。”他摸着下巴道。

我松了口气,钻牛角尖的妖怪不会生活得快乐,我想他已经明白了。

他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举起手掌朝下一挥,那落叶断成两瓣,他把红叶拾起来,用手一抚,这红叶又恢复了原状,他将它递给我,说:“试试看,你能不能把它斩断。”

“你太小看了我。要试我本领也不用出这么简单的题目。”我撇撇嘴,将那红叶朝空中一抛,手掌轻轻一挥,叶片一分为二。

我正要说话,却突觉右手手 心有股痒痒热热的感觉,摊开一看,一块光华流转的刀状青印竟嵌在我的掌心,闪烁片刻后,沉入皮肉之下,再无踪迹。

“你干吗干吗?”我举着手掌左看右看,抠来抠去。

“斩断同一件物事,是妖刀与人定下契约的方式。”他把我的右后拉过去,“只要你亲手将我的名字写在掌心,这个契约便正式生效,从此之后,我就是专属于你的手。只要你还活着,这个契约永远有效。”

我稍弱地吃了一惊,如果这算是一个回礼,未免太重了。

“现在想来,刘伯温说的绝处,就是绝处逢生之意才对。你随时可以写下我的名字。告辞了。”他转身,踏着被红叶铺满的小路,信步朝山下而去。

“喂!你不是很讨厌主人这种东西么?”我在后头大声问。

他停下,没回头:“为什么非要是主人呢,朋友也可以定契约的吧。”

暖暖的山风吹过,花瓣与落叶在我跟他之间跳起了舞。朋友真是世上最好听的两个字了,我觉得。

敖炽的大嗓门从上头传来:“有完没完啦!还不回来练习!这个法术可是天下最强的!”

唉,只要是他教的,每一种都是天下最强。

我垂头丧气地滚了回去。

数年过去,翎上没有来浮珑山上找过我。

我再没有离家出走,哪怕我已经能打败遇到的所有不怀好意的道士。

不过,有一个深夜,我去了趟京城。

朱棣的两鬓已见斑白,案上的奏折堆得像山一样高,他的朱笔在折子上不停挪动,让我觉得像部写字的机器。听说他是个极忙碌的皇帝,为他的帝国献出一切。我无法用好坏二字来定论他,虽然他当年不守承诺痛下杀手,可我毫无报复他的意愿。

一个被江山困住的工具而已。我看着幽暗灯光中,那眉头紧锁的男人,静静离开了他的宫殿。

凰在去年的冬天病逝了。我打听来的内容是,皇上软禁了她,什么都给,除了自己。

在此期间,很多术士被秘密派往四面八方,除了皇帝,谁也不知他们去找什么。如果不是忌惮仍在世上的翎上,朱棣不会留她性命吧。

翎上的云鳞并没有治好凰,她只是从一个不能动的躯壳,转移到了另一个不能动的躯壳。

雪花飞下,这冬夜过分的寒凉了。

再往后的数年,我断断续续听到不同地方的人在说同一件事——江湖上出了个“无头青天”,专杀恶贯满盈之徒,都是一刀毙命,身首分离。那刀法,连最有经验的刽子手也望尘莫及。有人说这青天长得五大三粗象包青天一样黑,也有人说他面如冠玉翩翩公子。

我心想,该不是有人终于肯剃掉胡子,好好洗脸了吧。

13

“每斩杀一个恶徒,我都会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端着我倒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吹了吹。

“显得你光明正大是吧。‘每个知道我名字的人最后都死了!’”我摇着蒲扇,故意学着他的腔调。

“不,只是表示,惩罚他们的人是我。”他笑笑。“我不为任何人所驱遣。”

“怎么连胡子都剃了呢?该不是跟人搏斗时被抓住胡子挨了几拳吧?”我调侃道。

“其实是夏天吧,胡子太多确实有点热,干脆剃掉。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还可以吧。”他喝了一口我倒给他的花,眉毛简单要皱到天上去了,“你看你,都当老板娘,发了大财了,还拿这么难喝这么苦的花来糊弄老友!”

“这怀浮生可是我店里的招牌产品。先苦后甜,爱喝不喝。”我白他一眼,“说吧,突然冒出来,想干吗?还是我家附近出了恶贯满盈之徒,需要你这无头青天来料理料理?问题是你把我家赵公子搞成那样又是为哪般?”

“其实是个误会。我刚一进你店门,那灰甲便气势汹汹朝我扑来,我完全是本能反应。”他耸耸肩。

“赵公子只是在追打一只蚊子!刚好飞到你头顶而已!”纸片儿从我肩膀后头露出脑袋,大声控诉。

“那你拿菜刀吹我呢?”我竖起眉毛。

“只是检测一下你的本领有没有进步。”他大笑,“看来你的老师真的很不错!又教你又娶你。”

“拍他的马屁没用。”我哼了一声,“你付十倍房钱,我考虑原谅你。”

“我早就钱给你了呀。”他很认真地说,“我把我自己都给了你呀!你管我要钱,岂不就是向你自己要钱?”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掌心。

“我直等你履约呢。”他笑道,“这么多年,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怕你是忘了这桩事,又正好路过你家附近,所以才顺便来提醒提醒你。”

“我不喜欢用刀。切菜都由赵公子代劳了。”我看向窗外,繁星宁静,微风轻摆,极好的一个夏夜,“其实,你是来看看第朋友有没有被人欺负的吧?”

他大笑:“看来是没有。例是你欺负他人更多。”

敖炽好像是被欺负过,但根源还是在于他欺负过我呀!哼!

“天亮之后要去哪里?”我记得他说只住一夜。

“北边一座小城。”他的脸色变得沉静,充满了某种期待,“那里有户人家,不久前刚刚得了三胞胎。我想去看看他们。”

“咦,这一次,是转生成三个了?”我打了个呵欠,“那你快去吧!不过房钱!一个了儿都不能少!”

“当年我也没有收过你饭钱啊,还顿顿都给你肉吃。”

“你的饭钱早过了法定追讨期了!”

“…”

尾声

天微亮的时候,我看着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不停。跟当年在浮珑山上,我看着他下山时的背影一样。他停在门口,回头,说:“我等着真正来履约的那天。”

“可我不想把你变成一把。”我继续埋头组装赵公子,“就这样多好,又高又帅,能跑能跳。”

“你总会有需要一把刀的时候。”他笑。

“朋友比刀好用多了。”我头也不抬地说,“快滚吧!不给房钱的人真可耻!”

“白云无尽时,后会当有期!”他很文青地甩下一句诗,大步离开,挥了挥手,还是没留下房钱。

等我把赵公子复原完毕之后,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还好这家伙只是盔甲,也不是第一次被大卸八块了。赵公子活动着脖子,闷闷不乐道:“打蚊子也有生命危险。”

纸片儿站在他头顶大喊阿弥陀佛,说:“我最怕你有闪失!你死了我就要一个人做家务!”

“我讨厌你。”

“喂,你后背痒痒挠不到的时候是谁帮你?老板娘吗?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