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嘻,被你发现了呀。”一个怪里怪气,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的声音,从那个大脑袋里钻出来。

原来它还会说话,我一直错误地以为像它这样的构造物是没有思维与语言功能的。

敖炽喘着粗气,我估计被他咬下来的肉块已经足够堆起一座小山了,我跟龙王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切断的章鱼脚若是送去烧烤摊,卖一个星期也卖不完!

我们不断攻击,这鬼东西却不断增长,我们找不到它的弱点,所做的一切不但治标不治本,还在不断耗费我们的体力。就算是东海龙族最厉害的两条龙在此,顶多也就是让战斗的时间变得更长,胜负很难预料。

“真喜欢和你们打架,看你们累得跟狗一样,我很开心哪!”怪兽晃着脑袋,嘎嘎大笑,“我等了这么多年才自由,你们赶了好时候,正好做个见证人,看这个世界是怎么变成另外一个模样的!嘻嘻,以后我永远不会再挨饿了。真好呀!”

说完,这厮的身子竟然膨大了一倍!龙王与敖炽跟它相比,已经像两条小蛇了,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它打个喷嚏就能把芝麻绿豆大的我给喷死。

章鱼脚上的刺,也不再是小小的绣花针了,长成了一极比擀面杖还粗的尖锥。要是再被它扎中,连自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没命。

如果,任凭它这样长下去…我真是不敢想后果,此时,我们三个已经疲于就会。我脚下一软,身子一时没稳住,那尖锥眼见着就朝我的脑袋扎过来,我连举剑抵挡的时间都没有。

我听到敖炽的大吼,可是有什么办法,它比我快。

就在我以为脑袋不保的瞬间,那尖锥擦着我的耳朵,连带着半截章鱼脚,齐齐坠下去。

按照之前的“程序”,这玩意儿肯定马上就会再长出来,可是,我眨巴了三次眼睛,断裂处依然还是断裂处,章鱼脚的循环复生好像被阻止了。

“你们怎么把这个玩意儿搞出来了?”

有点熟悉的声音从我斜后方传来,回头,一身帅气打扮的翎上,手握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皱眉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

“你怎么…”我惊道。

“不光我,能来的都来了。”翎上蹿到我前头,对敖炽他们大喊,“不要再攻击它了!你越是打不赢就会越丧气,你越丧气它就长得越快!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刀剑可以对付的!”

“你是谁?”怪兽被揭了底,恼羞成怒地转过头来,从那只独眼里射出一道道弯曲如蚯蚓的尖刺,气势汹汹朝翎上而去。

我都没看清是怎么个过程,翎上的菜刀已经将所有的蚯蚓刺击成了碎粒。

“敢打我?”他目光一凶,握紧刀柄,高高跃起,一直飞到与怪兽脑袋平行的高度,才大喝一声,“老子出世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

说时迟那时快,翎上那把貌不惊人的菜刀,在空中划下一道锋利的斜线,切割点,正对怪兽粗壮的脖子。

真是一手旷古绝今的好刀法,一把斩妖除魔的好菜刀!刀起头落,身首分家,一秒钟前还猖狂之极的敌人,成了两大块烂肉,狼狈地飞向地面,不过落点不佳,把神殿的东侧都给撞塌了,幸好留守地面的九厥手脚快,才没让老黄他们当了陪葬。

一行人追回地上,站在那怪兽的两截小山一样的身体前,确认它的自我修复能力已经彻底失效后,我才留意到四周,那些熊熊的火焰已熄灭了大半,不远处,一只身强力壮的蛟,正孜孜不倦地飞行于半空,不断从口中喷出清水。

我大大松了口气,但心脏马上又悬了起来,转身抓住翎上:“你怎么来了?”

“你还真坏,偷偷把我们的名字写在登记簿上,还埋下了强制召唤咒,生怕将来找不着我们讨住宿费么?”停止哼了一声,“你派来求援的小子烧掉了整本登记簿,你的不停,当时差点被各种赶来的妖怪撑爆了。你出了事,我们能不来么。”

我突然明白九厥为什么说,考验我人品的时候到了。

你出了事,我们能不来么——这样一句话,神奇地把我乱七八糟的心安稳了下来。

“不止我们,还有家伙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只是先头部队。”翎上看着满身污迹,狼狈不堪的我跟敖炽,还有好不到哪里去的龙王,斥责道:“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你是她老公对不对?要看好这个女人呀!好好在店里当老板娘不好吗,到处乱跑!”

“你谁呀你!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敖炽一时火起,戳着翎上的肩膀。

翎上揽着我的肩膀,扬眉一笑:“我跟她有永生的契约,只要她点头,我随时归她所有!”

敖炽瞪着我,我瞪回去,懒得解释,现在哪里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

他双眼冒火地看着我跟翎上,攥紧了拳头,青筋暴突。不好,这厮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谢谢你,帮我们斩杀了这只妖兽。”

不曾想,敖炽竟突然单腿跪下,用东海龙族最高的礼节,向翎上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这么一来,翎上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赶紧收起捉弄他的心思,把他扶起来:“我听到报信人的形容,知道你们被困在黄朱界,所以才急着赶来。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替你们打开一条出路。”他看向我:“你笨起来的时候还真不一般笨,只想着让左展颜来灭火,把我忘在脑后。要不是白驹那小子聪明,一股脑儿把所有人都给喊来,你们现在多半不能活着跟我说话了。”

我一拍脑袋,怎么把他给忘了!黄泉界可以尝试从外部破坏,身为上古妖刀的翎上,连气势雄浑的龙脉都能切断,区区黄泉界算得了什么!

“唉,伤心啊。你太不将我放在心上了!”翎上摇头。

一个拳头飞向他的小腹,打得他哎呀一声叫。

“我公私分明,你帮了我们大忙,我打心里谢你。但你老跟她卿卿我我就不行!”敖炽把我拽过去,朝翎上晃着拳头道。

“滚!你现在知道吃醋了?之前干吗去了?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你爷爷你妈妈还有你爸爸!”我推开他,可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他毕竟刚刚失去了父母,这么一提醒,不是住他心上插刀么。

可是,敖炽却跟之前判若两人,又回到了我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状态,若无其事地在我耳边说:“我没想到你会找来这里。总之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说罢,他转身问翎上:“听你刚才的说话,这怪兽你认识?”

“上古时最麻烦的凶兽之一,有屈。”翎上捂着肚子,指着敖炽的鼻子,“看在我比你年长得多的分上,这一拳我不计较!下次再冒犯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有屈?好古怪的名字,前所未闻。

“可是,它为什么会从别人的身体里钻出来?”我问。

翎上厌弃地看了看眼前的烂肉,说:“有屈是由天地万物所释放出的绝望之心凝成的妖兽,数量非常稀少,在我出生的时代,就已经绝迹。不过当时对于它的记载还处处可见。这种妖兽本身的体型非常小,在世间到处游走,以吸收各种活物的‘坏念’为食,只要不断进食,它的身体就能无限膨大。如果任它这样长下去,它所分泌出的妖气,会反过来感染无限多的人类,这比瘟疫还可怕。所谓‘坏念’,就是说人在受到打击心怀绝望时,往往会将事态往很坏的方向设想,这种设想,就是有屈需要的食物。反过来,被有屈妖气感染的人,就算没有遇到打击,很正常的心态,也会被恶化。”

“恶化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比方说,正常的人,从一栋陈旧的高楼前走过,偶尔会冒出诸如‘啊,之么旧的杰,有塌掉的危险吧。’这样的想法,又或者本来平安无事,突然听到谣言说这里会地震那里会海啸,常人心里往往都会想,难道真的会地震海啸吗?”翎上皱皱眉,继续道:“这些想法本来都是十分正常的情绪活动,可是,一旦被有屈感染了,这些念头就会被恶化,感染者会着魔般反复想,那栋楼一定会塌的,一定会地震会海啸的,越想心中越恐惧,越绝望,从而形成一股强大的妖邪念力。这种念力的后果就是,本来不会塌掉的楼真的塌了不会发生的地震来得比哪一次都可怕。感染的人越多,恶念之力越强。所以有屈这种凶兽,被视为极大的危险,很早就被天神剿灭。我看过有屈的画像,跟这玩意儿一模一样!印象十分深刻。”

“难怪刚才我被它的针刺中的时候,眼睛一疼,我就跟着魔了一样,总想着自己眼里有虫子,要把眼睛抠出来!”我心有余悸地说。

“对,这就是它的妖气对你的影响。强迫你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越想越坏,最后就真的坏事了。所幸有屈的妖气,只对人类产生作用,如果只是吸入的话,对妖怪或其他物种的影响不大。幸亏是这样,如果连妖怪们都被感染的话,这世界早就完蛋了。刚刚是你运气好,这怪物直接对你下重手,才对你有影响。”翎上狠狠踢了那有屈的身子一脚,“还好,这家伙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断成两截,不会再恶了。可你说这只有屈从一个人的身子里钻出来?这怎么可能?”

“是灵凰十二棺上的青珀眼。”一直冷着脸站在我们身后,不说一句话的龙王终于开了口,“青珀是上古奇物,专用于禁锢。你们将它想像成一个容器就可以。被收在里头的东西,几乎没有机会离开,除非是有很强的外力对青珀进行破坏。他说,装着青珀的墨玉葫芦碎了,青珀四散而出。其中一颗,钻进了他的手心。如果这只有屈,是那颗青珀里收服的东西,那么我猜测,以有屈喜好绝望的本性,这个当时绝望愤怒之极的男人,正好是最适合它的‘住处’。”

这么讲,确实说得通。我也确实在那段记忆中,清楚见到那个圆圆亮亮的东西,钻进了敖炽父亲的手心。

“连你都不知道那些青珀眼里有什么?”我问龙王,“那不是你们东海的东西吗?”

“那只是寄存在东海的物事,东海上下,无人知道里头有什么。”龙王如是道。

我顿时不安了。如果当年钻进敖炽父亲手里的青珀里,装的就是这只凶兽,依此类推,那失踪的另外十一只青珀里,若装的也是类似的凶物…那岂不是有了大麻烦?

“我看,这些事儿还是等回到上面再讨论吧。”翎上插话道:“我来时,已经将黄泉界避开,这玩意儿现在已经废了。先出去吧!老对着两截烂肥肉,我有点恶心。回头还怎么炒回锅肉来吃。”

“对,先走吧。火已经灭完,累死了!”左展颜不知几时站在了我背后,疲倦地说。

看到他的脸,我一时控制不住,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打心眼里说:“谢谢你!”

“你也是,当初去你不停捣乱的人是沈蔷薇又不是我,你写我名字干吗?我又不欠你钱!”左展颜拉开我,“现在,可是你欠我了。”

“行,你愿意的话,随时来不停长住!”

“鬼才信你这么大方!”左展颜一笑,“逗你玩呢。帮你的忙,我不介意。对吧,敖炽?”

作为见过面的朋友,敖炽对他的态度比对翎上好得多,不便对我的拥抱没有异议,还热情地拍着左展颜的肩膀说:“对,咱们谁跟谁啊,好兄弟!”那种假假的亲密,摆明了是怕左展颜把当初他有水底窒息的糗事抖擞出来。

“不过,上面的情况也非常不好,甚至比这里更糟糕。”左展颜道,“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上面怎么了?”我一惊。

“越来越可怕的暴雨、山洪、地震,还有莫名其妙的传染病。所有人都在说,2012的末日,注定要来了。”

2012,末日?!

“嘻嘻,已经太迟了。”

怪异的笑声突然断断续续地从有屈的头颅里传出来,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都闪开!”翎上大喝一声,对准它的头颅,举刀便砍。

“等等!”我用力拽住他,听它还有什么遗言!

“遗言?嘻嘻,该留遗言是上面那些人呢,所有人!”有屈那只独眼,露着胜利者的喜悦,“我在那个没用的身体里饿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将4E的事业扩展到如今的规模,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有今天。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我的努力,正在给我最丰盛的回馈。你们想杀死我的美好愿望,不可能实现。这一回,整个世界都站在了我这边。”

“你就是4E的‘将军’?”我曾听巧克力提到过这号人物,这个断成两截还死不了的有屈,确实非常适合这变态组织的头目之职。

有屈嘻嘻直笑,并不答我。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我无比厌恶它的笑声,上面的现状,跟你们有关?

“4E是制造不了末日的,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本事。”有屈的大脑袋在笑声中震颤,“是上面的人,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制造者。”说着,它的独眼半眯起来,故弄玄虚地小声道:“地城真是个好地方,有整整四口灵井,这些年,每当上面下雨的时候,我就让人将所有末途酒倒下去,灵井将这些极品的美酒送进无边无际的地下水域,再从地面上那些可爱的天然井里,顺着雨水倒流至空中,牢牢吸附在每片雨云上。云朵喝了酒,便不会再消散,它们会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被风送到天空中的每个地方。然后,在往后每个下雨的时候,它们也会跟着落下雨来,缠绕住那亿万根正常的雨丝,用你们想不到的速度扩散,然后落在地上,滴在你身上,伞上,或者敲打你的窗户。你知道的,雨水,是波及面最广,最无孔不入,也最不会被察觉的工具。”

天然井?倒流的雨水?我马上回想起还在地面时,在酒店外头的天然井上看到的那些散着绿气的,倒着下的雨水…这变态把一种叫“末途酒”的玩意儿搀到地下水里,再通过地面上的出口,利用连接着天地的雨丝,把这种酒倒灌到天上的雨云中,因为这种被“污染”的雨云不但不消散且四处飘荡,这样的后果,就是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地方,只要一下雨,雨水就会被这种“污染云”所排出的雨水同化,然后,落在毫无觉察的人类身上。

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再一联想到翎上所描述的有屈的特性,加上正在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灾难,我想我已经在很靠近终极答案的地方。

“你的末途酒,好喝么?”我必须镇定,哪怕心里已经翻江倒海,甚至希望我的推测是错的。

“你救走的那些人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什么会来我的赌场?”有屈反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