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派人用卑鄙手段将他们诱惑过来。他们原来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你还雪上加霜。”我冷冷道。

有屈的独眼眨了眨,说:“不,我爱他们!我爱世上所有绝望的人,我爱他们把什么都往最坏处想的行为。我只要给他们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他们更绝望。”它得意地笑出了声,说:“开天顶酒店,是4E最成功的计划之一。我们在世界各地寻找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的人,不管是真的走到了绝路,还是仅仅是他们自己‘以为’。我给他们准备最丰盛的奖品,虽然从来没有人拿到。但起码在那之前,他们很兴奋。而且兴奋之后的彻底绝望,把他们关进了一张张扑克牌里,送到地城,让亲爱的‘源’尽情享用他们的血肉,结出美妙的囚果,成为酿制末途酒的主要原料。不过光有这个囚果还不够,还要割开我的手掌,让我的血也加入,这样才完美。”

抱着最后的希望而来的赌徒们,最后都变成囚果,那穷途末路的人酿成的酒,难怪叫“末途”。

“从来没有任何赌徒胜出?从来没有任何人逃出来?”如果是这样,那白驹说的那个赢钱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偶尔也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不过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宣传大使’,总得让人相信,世上确实有这么一个神奇的酒店呀,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来嘛。”有屈厚颜无耻地答道:“不过你是异数,从你们几个一进赌场,我就知道你们跟他们不一样。原来,你们是为了东海的龙而来。”

敖炽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冲上去一连几脚踹在它的胳膊上。

脑袋被被踹得变了形的它,竟还笑得出来:“我跟你们讲这么多,是因为我知道,就算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们,你们也无可奈何。你们救不了头上的世界。所以,我也不会死去。”

“别打了!”我用力拉住敖炽,叫上在场的所有人,“到殿顶去,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有屈,我终于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7

站在一座高楼的天台,我俯瞰着脚下这个暴雨滂沱的世界。

我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敖炽驮着我,绕这个世界飞了一圈——还不至于是地狱之相,但也算千疮百孔了,阳光根本就没有了,处处乌云,黑气萦绕。

回到“上面”之后,我才知道今天已经是12月13日,地城的时间跟正常世界的时间完全不同,我觉得我只在下面停留了一两天,可实际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看起来,这个世界真是应了那个玛雅预言,正越来越快地朝末日狂奔。人们惊惶失措,在湍急的洪水中挣扎,地震中倒塌的房屋前,抢险队与挖掘机正在拼命运作,救援的车船飞机正在各种灾难里疲于奔命。

在非洲某国的传染病隔离区里,我听到那个孱弱的母亲的哭泣,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哭着对身边的人说:“这个病会拿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无药可医!为什么会这样!”

各种灾难,波及的区域在渐渐扩大;死亡的人数在越来越快地增加;对末日来临的肯定之词,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坚定——这个世界,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的死亡。

敖炽大声道:“不可能同时发生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灾难!都是那杀千刀的有屈干的好事!”

“我们回去地城!”我稳住神,“别急,一定有办法!”

敖炽气得大吼一声,调头往来路而去。

我们再次跃入丛林里那口天然井,刚刚我们就是从这里钻出来。被翎上破坏的黄泉界已经不能阻止我们自由出入,那层虚无缥缈的“天空”上,是一幽深无际的地下水域。幸好有敖炽这条龙带着我一路上下,不然凭我的游泳技术,十年也出不来。

离开地城时,我要其他人留下来,看住老黄他们。现在,留在地城反而比回到地面更安全,对人类而言。

一落到神殿顶上,九厥他们便围上来:“怎样?”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坚信末日到了,死期到了,世界要毁灭了。”我如实道,“有屈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它确实成功了。”

是的,在我跟敖炽离开地城之前,我们一群人在这里开了个会。

两条龙与几个老妖怪凑在一起的智商,不会低。

整件事的真相被完整组合,核心内容很简单——处心积虑的有屈,借用赌场吸引走投无路之人,将他们作为原料之一酿成“末途酒”,再加止它妖气充盈的鲜血之后,这种酒已经不是酒,是毒,剧毒!被末途污染的地下水灌到天空,随着毒云的移动,悄悄污染着干净的雨水,这样的雨水落到世上,相当于把有屈的妖气一次又一次大面积扩散到人们身上。南美洲多雨,于是它可以一次次地灌入末途,不断制造被污染的毒云,让它的妖气源源不绝地朝全世界扩散。时间一长,世上的人类渐渐被她所毒害,加上本来就有末日之说,于是只要有一点谣言,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把事情朝坏处想去。其实是正常的暴雨,他们见了便会想:“这场雨太可怕了,不会停了吧!不是说末日到来的前兆就是不停歇的大雨么!”越是这样想,暴雨越是不停,越是滂沱,于是他们就越绝望,越乱想,恶性循环,以至一这些灾难不断严重化。以此类推,不同的人对末日有不同的揣测,有的觉得地震海啸,有的觉得是瘟疫,这么一来,本来不会发生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此刻,人类已经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而他们还懵然不知。以为这一切全是“末日”本身所造成的。而那些渗透到地城的黑气,正是此刻人们的恐惧绝望,与“坏念”的集合,是有屈的食物与力量所在,因此它才拼命吸取,以至于身体不断扩大。它脱身后不急于离开地城,是因为它的“食物”会循着它的气味自动向它汇集过来,它只要在这里等待就好。

所以,断成两截的有屈才这么得意,只要这个世界真的被人类“掐死”了,末日成真的绝望将充斥于天地,成为它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块食物。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这样,它吞下这么大的食物,力量暴增,别说人类,连我们妖怪,包括四海龙族,都别指望再过好日子。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我们不能阻止人类各种“自毁”的念头,就真的末日了。

但,纵然我们什么都了解了,现在也只能面面相觑,无计可施。有屈会这么自信,无非是算准我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纠正人心”。确实如此,被妖气毒害已久的人们,他们的心念已经根深蒂固,就算我拿十个高音喇叭在他们面前吼,希望他们不要再把事情往坏处想,不要相信什么末日,这个世界很好没有问题——又怎样?他们根本不会将旁人的劝解听到心里。

改变一个人的心念,比杀一个人难一万倍。何况被毒害的人不止一个,是千千万万。

我看敖炽,敖炽看翎上,翎上看左展颜,一个看一个,全部沉默。神殿底下,有屈的两截身体还在缓慢增长,就算我们用灵力暂时封住了地城的天空,隔阻黑气渗入地下,可这些原本无形的玩意儿还是在慢慢渗透。而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朝我袭来,所有人都眉头紧皱。老黄夫妇跟帕卡尔虽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可也表现出极度的焦虑,老两口跟帕卡尔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不能让他们有事,老黄夫妇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帕卡尔还那么小,他甚至连真正的世界都没有看到过,上面还有那么多刚刚出生的婴儿,连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喊出来…

等等…刚刚出生的婴儿?

叮!万瓦亮的灯泡在我脑子里亮起来,一个突发的念头让我快凝固的血液骤然沸腾,难以言表的兴奋令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还情不自禁地蹦了起来,激动地说:“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大跳,敖炽摁住我的肩膀不准我再蹦:“说!”

“那些人之所以会受影响,是因为他们大多是成年人,不过就算是少年,也有了成熟的思维能力。一个人的年龄越大,想法就会越多,越容易被影响。”我竭力让自己说得清楚明白,“婴儿!刚刚出生的婴儿,他们的思维就像白纸一样,干净得不得了,根本不会去想什么末日什么灾难!有屈也是有弱点的!它只知道不断散播绝望的恶念!所以,我们试试用跟它相反的,世上最干净单纯,心无旁鹜的心去抵消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龙王想了想,瞪着我:“你难道想让大家去把全世界刚刚出生的婴儿都抓来塞进有屈的嘴里消灭它?”

“消灭它有屁用!只要人们的心念正常过来,它自然活不下去!你什么理解能力!”我急了,越急就越不能好好表达我的意思。

敖炽想了想:“我爸爸曾说要我们毁掉酒池跟灵井末途酒这个‘病源’是经由酒池而来,再通过灵井的力量灌入地下水域继而往天上去,如果有屈是利用雨水散播妖气,那么,如果我们有对付有屈妖气的解药,同样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救人!以牙还牙!”

我高兴得亲了他一口:“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不需要把婴儿带来,只要让他们打个喷嚏,他们自然会喷出一口真心,我们只要将这口真气保存下来,集合到一起,也做成一种酒,借着如今的大雨散播出去!”

“会有用?”左展颜问。

“唯一的办法了。总比坐以待毙好。”我说,其实静下来一想,我没底。可是,且怀着最大的希望,往好的方面想吧!

“唉,乌合之众。”龙王看了我们这几个妖怪一眼,转身欲走。

这老家伙看不起妖怪,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之前要处处针对我了,高贵的东海龙王怎么能与妖怪为伍。一句乌合之众,伤我的心了。

“你去哪儿?”敖炽喊道,“不打算帮忙?”

“回东海。”他看了看沉着脸的我,“世上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多,我不回去多调派些人手,怎么应付?”

我一愣,敖炽也有些吃惊。

“别傻站着,该干吗干吗去!到时仍在这里碰头!”说罢,龙王已化为银龙,冲出地城。

怎么搞的,我突然不讨厌他了。

除了左展颜留下来照顾老黄他们,我们全部离开了地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希望自己认识足够多的朋友。

我跟敖炽火速往不停赶去,翎上说过,白驹把所有人都找来了。

其实,我们的身体已经很疲倦,但偏偏比任何时候都精神。

雨水打在我脸上,啪啪直响,疼得要死,可是一看到脚下的世界,我还是会喊敖炽再飞快点!我没有什么伟大的济世情怀,这么不顾一切,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我的不停将来只能建在一片废墟上;不想看到喜欢去的餐馆被埋在泥石之下;不想被哭泣的孩子抱住双腿说他找不到家了;不想经过我眼前的,只是一个个绝望的幽魂。

我是个妖怪,可我爱这世界原来的模样。

远远地,突然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最前头那个,像只蚊子似的小东西,不是纸片儿么?后头那花花绿绿的,穿得像吉普赛人的一只,除了碗千岁还有谁?距离越近,认出的家伙越多——顾无名,kevin,阿辽,巧克力,沧瞳凯,玄,连枯月与狐狸阿透都来了。一群妖怪浩浩荡荡朝这边撵来。

“老板娘!”纸片儿一见了我,马上不要命地扑过来,大哭着贴到我脸上,“你没死就好啊!真怕你回不来了!”

“滚!说吉利话行不行?!”

我刚把它拽下来,碗千岁就冲到我面前:“白驹跟翎上他们闪得太快了,我们跟不上,雨太大又乱了方向,来慢了一步!”

“事情解决了没有?说你们被烈火困住出不来。”kevin身上永远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芒,这种时候看上去,特别让人心安。

“受伤了么?”阿辽总是最窝心,急切地问我跟敖炽。

顾无名皱眉打量着我:“搞得这么狼狈?跟我说谁欺负你了?我揍死他!”

“我没事,你们来得正好!”我急急打断他们,言简意赅地将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讲给他们听,希望他们尽量帮忙。

“搜集新生儿的一口真气?”沧瞳凯跟玄面面相觑。

“对!数量越多越好!但记住,一个婴儿只能搜集一口,他们还太小,太弱。”我笃定地说。

沧瞳凯点点头:“行!我会派出所有手下!玄,我们走!”

两只猫妖迅速离开。

“不用说了,虽然我现在的神力还没恢复完全,但是迎月山里的小妖们,我还是可以让它人出来做点事的!”阿透朝我摇了摇耳朵,返身离开。

“我去找我的兄弟们!”

“我也回去找帮手!”

所有人风一样赶来,又风一样离开,一句推辞,甚至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连纸片儿都去帮忙了,它说它也认识不少可靠的八卦之友,多少能帮上一点忙。

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不”。

“这些家伙比平时可爱多了。”敖炽回过头,“坐稳了咱们也不能落后。”

“当然!”

雨水还是那么强,天空的阴暗也堆积得越来越多,可我现在不怕世界会陷入地狱了,因为那些在我身边的家伙们,每一个身上都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