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梁甫成一番对峙,过程并不繁琐,胆识却极关键,最后居然不打不成交,后者赞赏他有担当,虽说不至于真的对欢场女子去道歉,却留下一万现金,交到妈咪手里,权当给阿美的医疗费---那个姑娘一出门立刻送了医院,严重胃出血。

这出戏落幕,周致寒一看表,暗地里叫苦,急忙告辞,出门便打电话:“很快,很快就回来,不用接,我自己开了车。”电梯在附二层一开,她走出去忽然就看到顾子维站在那里。

见过两面,也算是熟人,她招呼:“嗨,你也走了吗?”

他摇摇头:“我等你。”

致寒露出笑容,歪一歪头:“你怎么知道等得到我。”

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里,顾子维眼睛闪闪发亮,像在夜空中爆裂的寒星,蕴含着狂热能量,似乎一触即发。

他缓缓说:“我知道。”

大部分事,结果都在他意料之中。不容置疑,不假思索。

无论过去多少时光,他还是这样说话。

就算两个人中间,自当初到现在,轻舟已过万重山。

周致寒想挣出手,被顾子维加了一点力,按得更紧。他靠近来,眼神灼热,低声说:“亲爱的,你越来越美了,比我记忆中,睡梦中,都更美。”

嘴唇已经贴在周致寒的耳轮上,彼此都能听到对方难以平静的呼吸。那个亲吻印在皮肤上的瞬间来临时,周致寒长长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去。听到顾子维以低不可闻的喉音,发出压抑的呻吟,又说:“这五年来,不管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每次我想到你,都忍不住要去射出来。”这一句入耳,周致寒身体猛往后仰,脸沉似水,严厉地瞪着顾子维,冷冷说:“你放尊重点。”

但是顾子维不怕她。他捉紧周致寒的手,拉过来,两个人头靠头,侍者从身边轻轻走过,投来艳羡的一瞥,周围的人都当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已然不年轻了,却还有天雷地火一般热烈的感情,无惧于在公共场合隆重作秀。致寒垂下眼,神色冷峻,倘若她会无影手,大概已经有十七八个耳光打在顾子维脸上。

可惜他们知己知彼。顾子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缠了一会,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拖着周致寒的手,半拉半扶,出了餐厅,往电梯间走去,致寒咬住嘴唇,身子不断往后坠,跌跌撞撞,几乎毫无仪态可言。

一路拉扯,形同暗战,连保安也忍不住看过来,但终于平安无事进了电梯,顾子维仍是不放,自身后紧紧拥住周致寒,两人都在松一口紧一口的呼吸,肾上腺素明察秋毫,从未在应发作时退避。致寒自牙齿缝里逼出呼喝,又低又绝望:“放手。”

顾子维轻笑,反而箍得更紧,使她喘息也困难,一面答道:“我怎么会犯第二次这样的错。”声音里不知怎的,并无轻佻之意,反而蕴含轻微隐痛,藏不住地滴落出来,简直要粘附在电梯地毯上。致寒身体一抖,软了下去,叮叮声起,电梯停了。

这是致寒住的行政楼层,可是顾子维要去的却不是她的房间。

是她房间的隔壁。他昨天晚上,根本整晚都在她隔壁,听一点一滴的声息。

一只手揽住她,一只手拿房卡开门,他目不转睛,眼光没有从致寒身上离开过,房门从身后关上,他迫不及待,吻上周致寒的嘴唇。两人手里拿的东西落了一地,纷纷踏过去没有人在意,他在抵死热吻的间隙不断叫她小名,“寒寒,寒寒。。。”

两人滚在地上,周致寒脸往后仰,额头双颊,涨得通红,双手将顾子维肩膀抓住,太用力了,手背上青筋都突出来,一瞬间将她的年龄活生生出卖,男人太强壮,她根本挣不动,只能承受对方被点着了爆竹一样狂热的亲吻和爱抚,只有喉咙里困兽一样嘶叫,忽然之间万念俱灰似的,松了劲,致寒收回推拒的手,遮住眼睛,一颗颗泪从她眼角滚下来,粘稠晶亮,滚过她的皮肤,沾染到顾子维脸上。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唯独留下致寒微弱压抑的啜泣声,从胸腔里传出来,到唇齿间就消失了,梦魇一般清楚得不真实。

顾子维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把泪水抹去,拿开她遮眼的手,一寸寸抚摸那两条秀丽的黑眉,根根分明的睫毛,感觉致寒的秋水双瞳,在他指尖下颤动的频率。

“别哭。宝贝儿,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他喃喃说,低下头去,珍重地亲周致寒的眼睛,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静了一刻,怆然一笑:“真的,只有你能这么对付我。”

爬起身,他扶周致寒起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地上东西收拾起,放到茶几上,烧水,守在水壶边等着指示灯灭,倒了半杯热水,又把旁边依云矿泉水打开,兑在热水里,尝了一口,再端给周致寒:“温的,刚刚好,你早上还没有喝水吧。”

致寒机械地理着头发,脸低下去,接过水来无意识地抿了一口,大概觉醒过来真的渴了,一口气灌下去。

顾子维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那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精气神好像一件价格昂贵的外衣,此时被除下来放到了柜子里。他按了按太阳穴,静静看着她喝水,结果她被看得心慌,一下呛住,撕心裂肺就咳起来,水珠喷在身上,周致寒掩着嘴,急急忙忙站起来要去洗手间,被顾子维抓住,坐到他腿上,拿了纸巾,给她擦水迹,一面在她背后轻轻拍,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咳出来就好了,没事了。”

他倒是没说错,呛水当然是咳出来就好了,等到终于静下来,周致寒第一次正眼看他,叹口气说:“你一点没变。”

顾子维不同意:“我当然变了。”转过头去他给她看鬓角,丝丝点点有银发如霜:“我老了。”

致寒微笑:“你好多年前就有。”

顾子维也跟着笑,微微落寞地说:“是啊,好多年都过去了。”

静了心情,默然两望,致寒从他膝上站起来,重新去倒了一杯水,又拿了那瓶开了的依云给他,说:"还是不喝热水?"

顾子维笑笑:"习惯了。"

二人对坐,云淡风清,一分钟前要把整个房间付之一炬的泼天热焰,来如春梦,去似朝云,转瞬就没了踪影,最多只有一点余烬犹红,隐在周致寒哭过的眼底。

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忽然致寒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没有接,大概按下了静音键,放下来还看得到屏幕一明一暗地闪。

"老沈吗?"

"不是。"

"不是为什么不接电话。"

周致寒斜斜看他一眼,说:"喜欢。"自然而然,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经验和记忆,把她的眉色眼风,自动调整到一个最有杀伤力的状态,就算彻夜不眠的惨淡,都掩盖不了那柔媚饱满到横溢。

想要躲避破空一箭般男人偏过头去,须臾他说:"你刚才的样子,过去五年,每一天都出现在我脑海里。"

致寒并不感动:"子维,知己知彼,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看不开的人。"

听到这里,男人硬气的眉毛猛然飞上去,眼神顷刻间凛冽严厉,几乎是愤怒地张口,立刻要咆哮起来。

但他立刻控制了自己,身体往后一缩,骄傲地抬起头来,带着三分仇恨,三分感慨,悲欣交集,那样慢慢说:"亲爱的,倘若我看得开,当初怎么会给你那六百万。"

六百万三个字,似乎是一把冰锤,砸在致寒身上,冷得她忍不住地颤抖,连声音也卑微:"子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振作起来,走过去蹲在顾子维身前,伸手按住他的膝:"我会还你钱,给我一点时间。"

顾子维僵硬地坐着,很冷漠:"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还给我。"

他看着对面的酒店墙壁,那上面的壁纸比埃及法老墓里的图腾还值得流连。

"可是我不要你的钱,以前不要,现在,也不要。"

沈庆平早上醒来,在床上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房间里豁然开朗,落地窗外的那棵龙眼树长势正好,绿意盎然,将初夏的阳光筛成温柔的暗影,一道道撒到室内。

窗下有一张琥珀色的小横几,四下丢着厚厚的白色小方毯,好多块,凌凌乱乱的,在暗蓝色的大地毯上像星辰一般散布。同样丢得乱的还有书,东一叠,西一摞。

这是周致寒最喜欢的一个角落,她偶尔比沈庆平起得早,或者睡得迟,就会在这个横几旁边坐下,靠着玻璃窗,看看书,发发呆,发现床上的男人有什么响动,就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暖甜蜜的笑。

她的笑容在这栋房子里无处不在,她的味道自每一个抽屉,每一幅装饰画,每一寸墙壁,每一个瓶瓶罐罐中发散出来,她朝朝暮暮在这里走动的身影,变成一个家之所以存在的最重要原因。

沈庆平呆呆望着窗外,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人住在这里,会是如何悲惨的一件事。

起身穿上睡衣,他看到横几上有几个桃子,是周致寒前两天放的,她喜欢把生的水果随便放在这里,直到阳光把它们酝酿得可口。沈庆平抓起一个咬了口,清脆生涩,酸得他皱起眉头。

走下楼去,保姆已经在花园里浇水,听到响动进来问她:“要不要吃早餐。”

他挥挥手,坐到客厅里去,打开电视。声音调得很大。

房间里立刻充斥着没心没肺的呼喊和叫卖,伪装着高潮迭起,不过是为了卖一件式样土气的上衣。

购物频道。

沈庆平从来不看购物频道,虽然他旗下的生意都有电视购物那一块。

但是现在他看得津津有味。

早上八点四十七分。

周致寒昨天给他电话说,今天要回来和他谈一谈。

他不知道要谈什么。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愿意去想。

他今天绝对没有心情去上班,去开会,去做英明神武大丈夫状照看他的王国。

要是购物频道可以帮他杀死一点等待的时间,他会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