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这个电话,闻峰总算消停了,两个人分头在办公室奋勇工作,直到十点半,顾中铭回完最后一封工作邮件,开门走出去,看到闻峰趴在自己桌子上,睡得口水长流。

一巴掌把他打醒,顾中铭问:“你做完事了?”

闻峰擦擦嘴爬起来,先回了两秒神,然后兴高采烈地说:“你也完事了?走,上我家去。”

要说为什么他能追到那么多女孩,这种打不死你磨死你的牛皮糖精神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顾中铭无可奈何,想想自己回家也无事可做,半推半就从了,两人下楼拿车,闻峰迫不及待给王静宜打电话:“你在哪儿呢?回家啦?什么时候回学校?要我来接你吗。”

两个人卿卿我我一阵,闻峰忽然好像听到一个大八卦一样“真的真的真的”问半天,终于说完了,转头对顾中铭说:“哎,你那个红颜知己,好像修成正果了。”

顾中铭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胡蔚,心里不期然一跳,说:“什么意思?”

“静宜家跟沈庆平家是邻居,说她发现沈庆平的女朋友搬走了。”

这真叫顾中铭吓了一跳:“周致寒搬走了?你确认她没搞错?”

闻峰对他上下看了看,奸笑两声:“朋友,你很深藏不露嘛,居然知道沈庆平的女朋友是谁,赶紧说,怎么认识的,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和顾中铭自小一块大,学校里生意上女人圈子中,谁谁谁是谁,一水清,就是打一开始分头认识的,一来二往,自然就熟了,顾中铭也没打算瞒他,说:“我有个远方表哥,以前和这个女人有点关系,见过两次,后来表哥去了香港,就再没碰到了,应该就叫周致寒没错,我说,她可厉害得很,怎么可能会被胡蔚搞定。”

闻峰不以为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物降一物嘛。”

顾中铭摇摇头,想起那是他在找创业基金的时候,上一个茶楼和表哥谈他的商业融资方案,坐在旁边的那个女人忽然插话进来,问了他几个问题,个个都在点子上,个个都难以招架。她说:“你回去把这几个问题想通透了打电话给你表哥吧,我帮你找几家风投见面。”

坐了不多会,她一直在接电话,似乎很忙,紧接着就和两个男人告辞,起身走了,之后他才知道她叫周致寒。

最后他拿到投资,不是周致寒牵的线,但她问的那几个问题,每家投资方都同样问到过,他的答案胸有成竹,周全老到,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他记得他那个表哥,麻省出身,少年得志,堪称人中龙凤,但目送周致寒离去的神情,活生生充斥着十分欲求不满的眷恋不舍,看得他暗中还有点好笑。

无论当日多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后都要败退在青春无敌的旗帜下。

不是不唏嘘的。

顾中铭叹口气,珠江新城南国花园就在右侧转弯,闻峰家到了。

顾中铭对整个闻家的影响力,二十年来不动摇,一以贯之,真正做到了上下一线,大小通吃,老就老闻,小就老闻的侄孙,大家共享一个坚定的共识:全靠顾中铭强大的自律精神和正面感召力,在闻峰成长的道路上一路长鞭,鞭得他精神的屁股上伤痕累累,不得不近朱远墨,才终于没有变成一个五毒俱全的烂人。

如此言论非常公开尖锐而直接,完全建立在忽略闻峰感受的基础上,好在后者逆来顺受,完全不以为然,快乐的与顾中铭带来的阴影生活在一起,相得益彰。

两人半夜十一点跑回家,进门就喊饿,害得合家看不稳半夜重播的肥皂剧,要张罗给他们—精确的说是给顾中铭---找东西吃,最后琳琅满目摆一桌子,没一样东西是热的,因为今天家里的保姆不在,而闻爸闻妈一辈子执著于革命生涯,端的是多姿多彩,热火朝天,所以连面条都不大会煮。闻爸退休经年,犹有官威,两道浓眉,大鼻大嘴,说话四平八稳,睡衣款式也一样,看到两个孩子回来,立刻精神一振,坐到他们旁边,自然而然摆出开座谈会状。

顾中铭咬了一口番薯干,艰苦的嚼了几下,对闻峰叹口气:“早跟你说去静宜那里,她一定会做宵夜给我们吃的。”闻峰装模作样,演技炉火纯青:“这么晚了,她生活规律,睡很早的。”顾中铭拿起两块饼干夹起番薯干同吃,干得喉咙里翻沙:“那也是,上两次叫她出来玩,都不来。”

这么几句对话,惹来两位老人家炯炯有神的注视,闻妈的表情跟福尔莫斯一样,时刻准备追随着蛛丝马迹一路到达八卦的最深处。

两句话说完,就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顺便请教闻爸爸一些莫须有的人生困扰,给老人家一点发挥余热的机会,扯到十二点,起身告辞,出门时闻峰对他眨眨眼,低声说:“有戏,我妈一直在瞪我,我准备要他们明天上我那儿去吃饭,来个相请不如偶遇。“

顾中铭鼻子里哼了一声:“别预我 ,我准备好请教你爸的问题今天已经用完了。“闻峰一点不紧张:“噢,那你有多远跑多远,别接他们电话。“当啷一声把门关上,今天他要住家里,牺牲言论自由和个体尊严,努力营造一点家庭气氛,方便明天女朋友过关。

“臭小子。“顾中铭喃喃罢,打了个哈欠,转头下楼。

第二天大家聚到一起吃饭,地点在闻峰的公寓,他亲自下厨,老火汤温了一下午,钙骨煲,蒸鱼,潮州小炒王,烧椒皮蛋,菜很精致,色香味俱全,端出来完全是专业级的,算是这小子人生数十年,除了不学无术之外,唯一有底气傲视同侪的本事。吃饭前顾中铭和闻爸闻妈坐在客厅聊天,他昨晚和闻峰一搭一档,显然已经把老人家的注意力成功的吸引过来,不时旁敲侧击,问起闻峰最近的个人生活情况。顾中铭深谙游击之术,蜻蜓点水,有意无意提起一个叫静宜的女孩子如何如何贤良淑德,妇容妇功两全,可惜闻峰不定性,老和人家若即若离,真是浪费浪费。闻妈听到这里,那叫一个上火,恨不得立刻跳到厨房去把儿子抓出来,就地要帮人家静宜主持一个公道。

话说到绸缪处,钙骨煲也出了炉,浓香四溢,大家围住餐桌,正要开动,忽然门铃丁冬丁冬,闻峰过去开了门,说:“咿,你怎么来了。“

里面六只眼睛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一个素面朝天,眉清目秀的姑娘,长发自然柔顺,中分,穿一条白色连衣裙,式样相当的保守,天气不算凉了,还穿一件灰色外套,平跟鞋,斯斯文文站在那里,张望了一下,说:“对不起,是不是打扰了。“闻峰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耸耸肩说:“没什么,进来吧,找我有事?” 静宜把手里一个袋子放在旁边,带着笑说:“我买了点水果,本来想放在门口的,看到灯光才按铃。“

顾中铭差点一口汤喷在桌子上,心里那叫一个乐。闻峰好本事啊,怎么设计得来,这哪里是以前见到那个古灵精怪的王静宜,分明是三十年代上海滩迷路到二十一世纪,温柔体贴,旧风未失的良家妇女,趁早改名叫王素芬才应景。

进了门,大家互相见过,闻妈一听静宜的名字,立刻精神一振,特意把闻爸支到一边去坐,腾出个位子叫她坐自己身边,开始问长问短,看样子越问越满意,喜笑颜开。

肯定是闻峰谋划,短平快,速战速决,饭吃完,宾主尽欢的时刻,静宜看看表,站起来和大家告辞,说还要回学校看看明天的功课,婉拒闻峰要送她的提议,笑嘻嘻出门。她身影刚消失在电梯里,闻妈劈头就问儿子:“什么时候结婚。”

这么容易搞定了老娘,闻峰和顾中铭送完二老回家后在车上笑得要死:“果然传统牌比较经打,看我妈那样子,肯定已经在幻想和媳妇协作拖地板的美满情景。“顾中铭简直没语言:“亏你想得出来,她那身衣服上哪弄的,就差没在额头上写良家两个字了。”闻峰笑得更厉害,脚在车上蹬:“说出来你都不信,是他们美院戏剧社的道具服,静宜开始死都不肯穿,说给别人看到,她一定自我了断,免得被嘲笑致死。”

一面说,一面驱车到沿江路苏荷,跟王静宜会合,女孩子已经换了衫,仍旧一层套一层的打扮,知道的是mix&match,不知道的以为她家道艰辛,不得不把所有行头堆在身上。见面她就埋怨:“这么久?好多人来搭讪我,你不知道女生单独在酒吧是很危险的吗。”闻峰吻她的手,好言抚慰:“送我爸妈回家嘛,立刻就赶过来了,你是美人,当然多人搭讪。”

顾中铭懒得看他们肉麻,叫侍者来,要了一瓶蓝带马爹利,四瓶依云水调酒,王静宜转头叫他买多一碟手撕牛肉和爆米花,他答应着一瞟,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你的头发怎么了。”

他才在闻峰家见到素芬版的王静宜,明明是长发到肩,不过一会儿,怎么老母鸡变鸭,女孩子额前刘海齐齐,头发浓密丰厚,短到耳边,跟一团包心菜似的堆在头上,越发显得眼大脸小,王静宜对他的惊讶回以嘲笑:“土人,假发啦。”

又不是秃头,用什么假发。。。看不懂。顾中铭决定服老,给闻峰和王静宜倒了用水勾兑好的马爹利,给自己倒了半杯纯的,加了点冰,这时候酒吧驻场的歌手站上他们桌子附近的小表演台,开始唱一首撕心裂肺却垂而不死的情歌,那女孩子个子高挑,脸孔鹅蛋般,穿着亮片闪闪的短裙子,大红背心,衣服很低,却无胸可见,顾中铭觉得那样貌熟悉,多看了几眼,这时候闻峰侧过头来问他:“这女的是不是特像你那红颜知己。”

他恍然,的确,身段差不止一点儿,可是脸很像,像胡蔚。

真的是像,所以人人都注意到了,王静宜没那么含蓄,一家伙喊出来:“嘿,这是不是我们家蔚蔚爸妈在外面的私生女啊。”

提起胡蔚,她话匣子就打开了,跟闻峰咬耳朵,两个人脸色变化多端,七情上脸,不时双双笑出声来,不时又同声长叹,好不默契,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王八绿豆对上眼,半点没错。

顾中铭自己默默喝酒,过一段时间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看,这是习惯成自然了,半夜一两点,在美国西部是早上,赵怡偶尔会心血来潮给他打电话。不过每看一次,他就多一次意识到,赵怡已经回来了,就在离他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却比隔一个太平洋更少音讯。

喝到两点多,明天要上班,大家都撤了,闻峰居然送王静宜回学校,顾中铭表示不理解:“不带她回去?”闻峰苦大仇深:“她来例假了,靠,今天晚上又只好约会五姑娘。”

顾中铭不想和他讨论性生活,免得自己也要殊途同归,刚要岔开话题,闻峰迫不及待跟他汇报八卦:“嘿,我刚才确认了,沈庆平真的和他女朋友分了,胡蔚已经办了休学手续,准备好好养胎,说生下来就结婚。”

顾中铭眼前浮现胡蔚的脸,青春本色,光彩夺人,不知道怀孕了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生完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都不关他的事,只不过看着一个一个明明是孩子,却争先恐后在成人那肮脏的世界里徜徉起来,乐此不疲,多少有一点惆怅。

他点点头,转移话题:“小王家在沈庆平家隔壁?听起来不错啊,做什么的。”

闻峰今晚喝多了一点,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糊糊闭着眼打盹,闻言打个哈欠:“没问过,她说她住得离沈家很近,每个礼拜回去一天,不过我没去过,她说家里管得严,不给交男朋友的。”

读美院的家里还会管得严?一般来说家里都已经在管教儿女这个项目上弃权了好不好。

顾中铭哦了一声:“看起来穿着用度还挺低调的,不像娇小姐的样子。”

闻峰摆摆手,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照惯例,他今天晚上就跟顾中铭回家了,两个人进门,澡也不洗,各自找床扑倒,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一起上班,中了广东话说的,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顾中铭今天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是好久和他没有联系的胡蔚,想必王静宜和闺蜜昨晚就热线过,提到和顾中铭一起喝酒。

她在电话里笑声明朗,看来孕妇的生活十分滋润:“顾哥,好久不见啊。”

顾中铭莫名其妙觉得尴尬,打着哈哈:“是啊是啊,你好吗。”

惹来闻峰在旁飞来古怪的打量眼神,活脱脱是野猫闻到熬鱼儿味道,循迹就来了,做着口型:“谁啊,谁啊。”

顾中铭换了手接电话:“吃饭啊,哦,哦,别这样说,哦,好的好的。”

之后便专心开车,就算闻峰心痒难熬,几乎要扑上去大刑招供,他都保持住了一个男人在八公面前应有的气节,安全地把车开回了公司。

事实上,他的沉默也不尽然是对闻峰无声的反抗,的确也有事在想,下午他要见北美在中国最活跃的一家风险投资机构代表,听取对方对他手头上一个电视台资源整合项目的评估,之前的交涉都很顺利,他对项目的成功融资抱有很大希望。

他一直在做的境内外品牌代理业务已经相当稳定,进入正轨,但那个领域带来的成就感和收益,不足以满足他渴望卓越的天生特质。

尽力保持镇定,一直到去洗手间嘘完开会前的最后一嘘,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对方还没有到,顾中铭想直接去会议室等待,又不愿意给人察觉自己有多急切,踌躇两秒,还是回到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老天爷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今天是大日子。于公于私都无一例外。

他收到赵怡快递过来的邮件。

里面是离婚协议书。一式两份,很正式。

要不是离婚两个字太刺眼,没有办法忽略,看起来简直像一份商业协议书。

他连内容都没有看,丢在桌面上,前台就进来,告诉他投资代表来了,已经在会议室。

顾中铭大跨步走出去,胸膛起伏,很气。

头都要爆开来似的,自己都听得到自己呼吸的剧烈,拉风箱那样子。

他气得要命,在心里恨恨地想,除了会添乱,除了给我增加负担,你还会做什么,你还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