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怡在他面前站着,他一定如此咆哮出来。

赵怡多半立刻杏眼圆睁,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打出他星星满天,自己夺门而去。

她是断掌,打人疼得很。

他不是对此没有经验。

等一下脸上怎么消肿,如何自我调节,然后哄回赵怡,继续把日子过下去,他也不是没有经验。

但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

在会议室和办公室之间,他走得特别,特别慢,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集中精力面对马上要开始的会议,但是效果不明显,他走进去,努力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人家却很显然地小小吓了一跳。

阁下带着这副余怒未消的表情,到底是来要钱呢,还是来要命呢。

他们的会谈延续了大概一个半小时,结果对双方来说都不大满意。

融资方案的书面版本中存在很多问题,需要顾中铭做出有说服力的解答。

他今天显然不在状态。

连下一次会面的时间都没有约定,顾中铭送对方出门,回到办公室,看到一票人坐在那里。

闻峰和他的女朋友王静宜,还有胡蔚,好久不见,身形胖了不少,头发剪的不能再短了,素面朝天,小腹隆起,一看就是孕妇,只有眼睛还是那么亮,对他微笑。

闻峰看着他,挤出一点笑容,急急忙忙站起来说:“走了走了。”

他反应不过来:“去哪里?”

接着才想起,今天要去胡蔚家里吃饭,她新请了一个阿姨,地道的广东本地人,煲汤很拿手,闻峰和静宜去过很多次了,今天非要拉他一起。

顾中铭一点心情都没有:“我不想去了。”

说完又觉得很抱歉,大家兴师动众上来接他,刚要补两句话解释一下,王静宜先喊起来:“不行不行,今天蔚蔚生日,她特意叫阿姨做了好多菜,你一定要去。”

顾中铭转头去看胡蔚,后者很体贴,一把拉住静宜,说:“没关系,你要是有事,就改天来吃饭,生日不生日的没关系啦。”

人家体贴客气,反而把顾中铭憋住了,闻峰喧宾夺主:“走啦,你一个人还不是要吃饭。”

让两个女孩子开路,推推搡搡的,把顾中铭拉出去了。

下到停车场,胡蔚居然开车,崭新一辆绿色甲壳虫,王静宜很为闺蜜得意,对顾中铭说:“看蔚蔚老公对她多好,知道她有驾照,立刻就买了辆车给她。”

靠着闻峰发嗲:“我呢,我也要车车。”

闻峰豪气冲天一挥手:“买!!”

王静宜很了解他,瞪一眼没好气:“知道啦,又是自行车要多少买多少,你以为可以拆开来下饭啊。”

闻峰一脸无辜:“难道甲壳虫可以拆开来下饭吗?”

两个女孩子去坐甲壳虫,闻峰上了顾中铭的车,一关门就直着嗓子喊:“赵怡要和你离婚?”

顾中铭知道他肯定是看到桌面上的协议书了,苦笑,说:“没给那两个八婆知道吧。”

闻峰摇摇头:“关键时候兄弟不会放你水的,我帮你放办公桌抽屉里,顺手锁了,喏,钥匙给你。”

接过钥匙,顾中铭发动车子,胡蔚的绿色甲壳虫在前面磕磕碰碰的倒车出车位,显见司机资历甚新,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他干脆停下来,疑惑地说:“胡蔚几个月了?”

闻峰漫不经心:”七个月?八个月,差不多吧。”

顾中铭老成一点,难免觉得不对:“七八个月很危险的,还敢出来开车,老沈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闻峰耸耸肩:“不知道,我和静宜去胡蔚那儿吃饭,一个礼拜上去三天,好几个月了,只见过老沈一次。”

他对八卦的直觉极为精准,半点不容许别人转换话题,赶紧又扯回顾中铭身上:“说你,真的离啊?”

顾中铭一咬牙一跺脚一加速,气氛营造十足,结果说不出半句狠话,只得一声叹息,他是出身再美满不过家庭的孩子,婚姻真的破裂,对他来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负担,何况和赵怡在一起那么多年,哪里是说离就离那么容易。

一世人两兄弟,闻峰知道他此时心乱如麻,不再迫他,两人默默,车子一路疾驰到美院附近的富力千禧花园,胡蔚和沈庆平正式在一起之后,在这里租了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小复式,月租不菲,据王静宜说,沈庆平答应胡蔚,等孩子生下来,如果这里住得舒服,他就把房子买下来,产权写胡蔚的名字。

顾中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老沈不是和原来的女人分了吗?干嘛不把胡蔚接回他的别墅去住。”

这个问题估计闻峰一早八过,张口就有答案:“静宜说她去那个房子看过,满坑满谷是原来那一位的东西,老沈一点没清理出来的意思。”

睹物思人,自然是旧情怀念,犹自恋恋不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顾中铭想到这一层,再想到自己和赵怡,心里更多感慨。

四个人在停车场电梯前面会齐,胡蔚忽然“咿”了一声,大家跟着她转头去看,一辆黑色奔驰六零零正好驶过,停在最近的一个车位上,司机先下车,绕过来开了副座的门,一个模样峻练的中年男子钻了出来,穿着阿玛尼v字领黑色针织衫,个子不太高,身形却很精壮,胡蔚欢喜地奔上去:“庆平。”

这么巧,居然是沈庆平回来,胡蔚容光焕发,帮大家介绍,这是谁谁谁,这是谁谁谁,闻峰和顾中铭其实和沈氏集团有一些生意来往,不过打交道的都是沈庆平手下的人,彼此没太多印象,此刻寒暄上来都以初次见面,久仰大名处理。

沈庆平对人很客气,客气里透着耐性,不算热情,听到顾中铭的名字,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稍纵即逝的打量显得有敌意,他身边跟的人是他司机许臻,脸色更是严肃,在场的人人好像都欠他很多钱一样,勉强打个招呼,正眼都不看过来。大家一起上了电梯,胡蔚挽着沈庆平,说长道短,告诉他宝宝的最新情况是早晚都会踢人了,一定是个男孩没错,今晚喝虫草花汤,刚好给他补补身体,满电梯都是她清脆可人的声音,沈庆平听得很仔细,不时嗯嗯啊啊应和,从旁人眼里看出去,也不失一对佳偶。

他们住三十一楼,楼下厨房客厅餐厅客房客卫,一道楼梯上去是主卧室和书房。布置得中规中矩,典型拿来出租的高档公寓模式,连墙纸都是行货,虽然质量不坏,但颜色式样都似曾相识。唯独沙发上窗台上四处放满的布娃娃,毛毛熊之类的小女孩玩意,标志出主人独特的身份。客房被征作储藏室,堆满了崭新的婴儿用品,大部分标牌未剪,定是胡蔚休学养胎期间满街扫货的成果。

沈庆平一进门,立刻和许臻到二楼书房,据说还有工作没有交代完毕,其他人在楼下嘻嘻哈哈聊天,胡蔚不断借催菜为由去厨房,走到楼梯口,便停下来向上张望一下。

她请的阿姨果然手艺了得,满桌子菜,连闻峰都吃得频频点头,动了华山论剑的心思,一放筷子就进了厨房,和阿姨切磋技艺去了,一直到王静宜拉他切蛋糕,才意犹未尽走出来,还在神神叨叨念菜谱。

王静宜买的哈根达斯冰激凌蛋糕,推上来,点了蜡烛,熄了灯,唱歌,许愿,给礼物,闻峰和女朋友二人给一份,是施华洛世奇的一对耳环,顾中铭后知后觉,自然空手吃白饭,赶紧许诺有拖无欠,大家最后眼光都投向沈庆平,他却一点表情都没有,轻轻说:“你要什么,自己去买就好。”

胡蔚脸上充满期待的笑容顿时变得勉强,闻峰最识趣,赶紧打圆场:“赶紧分蛋糕,不然要化了。”大家忙忙碌碌起来,切的切,吃的吃,把尴尬敷衍过去。

顾中铭乘闻峰递蛋糕,拍拍他:“吃完赶紧走?”

闻峰同意:“嗯,老沈和胡蔚有点怪怪的。”

结果比他们走得更快的是沈庆平,蛋糕一口没动,许臻已经催他:“沈先生,我们该走了。”

胡蔚正在指挥阿姨收拾桌椅,听到这句话,旋身就走过来:“庆平,你今天答应陪我的。”神色紧张,和许臻面对面,中间站个沈庆平,隐约就是一场争夺战。

许臻好像是聋子,或者当胡蔚是空气,紧接着又说:“麦先生说和你约的九点,我们现在出发比较好。”

沈庆平哦哦着站起来,在胡蔚的肩膀上搭一搭:“我有点应酬,晚点回来好吗。”

是一个问句,不过根本不需要答案,他已经和许臻走了出去,胡蔚拉了一把空,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回身抓起茶几上一个盘子,对着墙壁就砸了出去。

满屋子人吓得鸦雀无声,唯独王静宜似乎经验老道,急忙上去扶住胡蔚,劝她:“你干嘛啊,看动了胎气,宝宝会不舒服的。”

胡蔚就势靠在她身上,埋下头,肩膀一耸一耸,哭起来了。

阿姨赶紧扶她上楼,王静宜跟上去,留下两个大男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面相觑,闻峰还好,顾中铭一肚子心事,简直如坐针毡。

这当儿静宜下来了,拉过闻峰嘀嘀咕咕一阵,闻峰面有难色,转过头来看了顾中铭好几眼,看得后者浑身不自在,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果然闻峰过来传话,有似晴天一个霹雳:“蔚蔚,叫你陪她出去走走。”

顾中铭大惊失色:“什么?你们呢。”

闻峰的眼神里分明有三分疑惑不已七分幸灾乐祸:“嘿嘿,她叫我们自己去玩,不用管她哦。”

顾中铭几乎要把全身都摇摆起来表示自己人生中最强烈的拒绝:“兄弟,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他声音大了点,王静宜飞身过来堵他嘴巴:“顾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