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以前你柳夫子可没少夸你,一直为你惋惜不已。”

  大伙平日里玩得那么好,除了乍然知道姜若皎是个女孩儿有些震惊之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倒是柳春生有些呆愣,呐呐地看着姜若皎老半天,怎么都没法把她和女孩儿联系到一起。倒不是姜若皎长得有多英气,而是姜若皎平日里与他们相处起来磊落大方,写起文章来又自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

  陈夫子见柳春生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春生你怎么像是最难接受的?以前你姑母没给你说起过她有这么个得意门生的事吗?”

  姜若皎闻言也有些讶异,好奇地看向柳春生。

  陈夫子不提她都没发现,柳春生竟与她柳先生有些相像。

  只是过去她只觉得两个人是同姓,出身看来天差地别,也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柳春生听了陈夫子的打趣,连连摇头说道:“我去见我姑母的机会不多,况且我姑母为人方直,岂会和家中子侄提起自己的学生?也就与先生你们这些老朋友夸一夸罢了。”

  其实他姑母以前和他提过自己有个很优秀的学生,年纪比他小不了几岁,要是等他考上功名以后还没婚配的话可以为他们牵牵线。

  只是他觉得功名和成婚都离自己很远,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更没有去打听他姑母的得意门生都有谁。

  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竟在鹤庆书院遇上了。

  柳春生为人细心又谨慎,最初只是太震惊了才缓不过劲来,现在冷静下来就察觉到姜若皎与寇世子关系不寻常了——

  要不是两个人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绝不可能在成婚前就住到一个院子里。

  姜若皎和寇世子能靠着山长的关系进鹤庆书院,还同住在青云舍,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过了明路。

  这种情况下,这种引人误会的玩笑是开不得的,柳春生可不想让姜若皎因为几句子虚乌有的旧谈蒙受不白之冤。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

  若是姜师弟生为男子哪需要走门路进书院?她早就自己考进来与他们一起求学了。

  陈夫子也意识到拿两个小儿女之间的事来打趣不太好,转头见寇世子没听出什么不对来,才稍稍放心。他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入京?”

  姜若皎道:“可能得筹备一两个月,太妃娘娘年纪不小了,不好仓促上路。”她顺势邀请陈夫子与他们一起入京,柳春生他们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陈夫子在他们山长出面促成会盟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鹤庆书院已经贴上“反贼”标签,现在“反贼”成了正统,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他们要是去了京城,一定会受到优待,可这种优待是有一定限度的,要是他们自己没本领、没人脉、没城府,肯定也无法在朝堂立足。他自己倒无所谓,可杨峰清他们都还是毫无根基的小年轻,要是就这样一头扎进朝堂之中,说不准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陈夫子道:“我再想想。”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陈夫子这边有门。

  她没再多劝,只笑盈盈地邀大家傍晚一起去青云舍聚个餐,还学了主持那招说什么“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一提到聚餐,他们坦白身份后的隔阂顿时消散无踪,大伙熟练地分工合作,买菜的买菜,买酒的买酒。

  寇世子还要跑陈夫子跟前得瑟:“今儿大年初一,书院的禁酒令该解禁了对吧?我一会我要带两坛子酒去见我们治事斋的夫子,大摇大摆地喝给他们看,他们这次可罚不了我了!”

  陈夫子一点都没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就对他和颜悦色,没好气道:“要去快去,别来烦我!”

  寇世子还真说到做到,带着姜若皎跑平日里最古板的几个夫子家中挨个拜会过去,得意洋洋地在他们面前敞开肚子喝了一轮。

  结果治事斋的夫子们气没气到不知道,他自己倒是被自己灌醉了。

  姜若皎无可奈何地让人把他扛回房里小睡,自己去厨房与柳春生他们一起准备他们在鹤庆书院的最后一次聚餐。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不少老熟人闻讯而来,有些主动到厨房帮忙,有些表示出去买酒买熟肉回来加餐,沉寂多时的青云舍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他身边的书童跑下山取东西的时候驻足听了一会青云舍那边的动静,回去后又忍不住说给鹤庆先生听:青云舍那边老热闹了,经义斋、治事斋的人都往那儿跑,有些人手里拿着肉,有些人手里拿着酒,还有些拿着新买的棋牌,看来是准备一起过这个大年初一了!

  鹤庆先生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书童的聒噪,由着他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青云舍如今的热闹景象。

  等到书童说完退下了,他拿起书童送上山的邸报翻看了两页,不知怎地竟看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放弃徒劳的挣扎,放下邸报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之中。

  约莫是孙子像祖母,当年平西王太妃也爱热闹,一路上时常让士兵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他劝诫说为人子女应当守孝三年不应该这么放纵,她却说要是她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乐意看到她天天吃斋念佛以泪洗脸难过三年。

  她还说,她爹以前每次出征时都说以后千万别去他坟前哭,找几个戏班子给他唱几处新戏新曲儿不是挺好的?他在世时常年征战沙场,根本没空闲欣赏这些,等长眠地下了可得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他听了只觉得,真是不走寻常路的爹生出了不走寻常路的女儿。

  倒显得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不够洒脱。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那些军汉们的粗野歌舞,无奈地跟着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只是世事无常,当他习惯了、接受了原本不认可的一切之后,那一切又猝不及防地离他而去。

  那短暂却又漫长的一路同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三十多年的时光足以抹去太多东西,就连许多本应难以磨灭的回忆,也只在不经意间才会被人记起。

  像她这样没心没肺倒是挺好,偶尔想起来了还能轻轻松松挂在嘴边给儿孙当笑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没心没肺的世子帮没心没肺的祖母给永远想很多的老朋友扎刀.jpg(?

第60章

  登基大典从早上忙碌到傍晚才算告一段落, 新皇登基自然是要改元的。

  为了取个好意头,这一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便被称为“开泰元年”。

  平西王祭告过太庙后正式摘去了藩王身份,成为了实打实的一国之尊, 不能再以“王”称之,姑且先称之为开泰帝。

  百善孝为先,儒家向来信奉以孝治国,即便有人想要拖延太妃赴京的时间,开泰帝还是没等出元宵便紧锣密鼓地将一项项部署安排下去, 务必要尽快扫清进京路上的乱臣贼子, 顺顺当当地将准太后接到京城来!

  至于什么后宫不后宫的,开泰帝一心想把亲娘接过来, 哪里有心思去琢磨,直接表示太后没到京城不会考虑这些。

  这下那些想要把女儿送进宫的人都急了, 赶忙联络自己的亲朋旧故让他们配合沿途的“大清扫”,务必让太后娘娘畅通无阻地进京来。

  王妃母子二人自然也是要接的, 只不过这段时间他们得好好摸摸王妃母子的底, 免得白白把女儿送进宫却讨不了好。

  有这些人配合, 从西南到京城的道路很快就扫通了,沿途还真揪出不少准备埋伏作乱的乱党。

  开泰帝看着底下送上来的奏报, 只觉幸亏樊延没第一时间把太后她们往京城送,要不然他怕是刚登基就要听到自己亲娘被刺杀的消息。

  对于这番“大清扫”的顺利, 他也有些讶异。

  不过既然结果是好的,开泰帝也没有追究太多,写了亲笔书信让人送去给樊延,让樊延择日护送太后入京。

  他也没忘记樊延和姜若皎的关系, 还顺便随信赐给他两张屋契, 说是赏赐给他和姜家姐妹俩的宅邸, 已经派人去修葺过,让他到时候护送姜若皎去入住。

  樊延收到信后,默不作声挑了三千府兵护送姜若皎一行人入京。

  他找机会将其中一张屋契给了姜若皎,让姜若皎自己收好,到了京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姜若皎这段时间已经把事情安排停妥。

  她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收拣了父母的骸骨准备带着他们一起赴京,除此之外手头的东西林林总总收拾下来竟也不少。

  好在有樊延安排人手帮忙护送,她们倒也不用为怎么搬运行李发愁。

  倒是食肆成了棘手问题,姜若皎是不想把食肆卖掉的。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再小的后路也是后路,能留着食肆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幸运的是她为了去书院读书,把清平培养起来了。

  清平还记挂着他母亲的病,一时半会怕是没法和她们一起去京城了,食肆可以暂且托付给他。

  眼看出发在即,姜若皎叮嘱清平好好看顾食肆,可以挑两个顺眼的伙计好好培养,以便rig后家里的事安排好了把食肆转交给他们,自己到京城来给她帮把手。

  她信得过的人不多,清平要是能来京城她自然高兴。

  清平想说“我可以马上跟你走”,又怕让姜若皎平白遭人非议。

  他点着头说道:“我会去的。”

  姜若皎让清平全权处置食肆收入,以后要是要去京城就签个租赁契书,收了租金正好当路费,且以后想收回食肆也容易。

  姜映雪惆怅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她们这些年精心打理的园圃,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她们姐妹俩挑回来的,乍然要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裴家也要跟着搬去京城,说是京城正好有产业需要过去整顿整顿,以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也不知日后到底会怎么样。

  她跟着姐姐入京,自然会被人高看一眼,只是听姐姐说起京城的局势,她不免又担心起姜若皎的处境来。

  寇世子这个嫡长子的地位也许稳如泰山,她阿姊和寇世子的婚约却不一定稳固。

  眼下开泰帝看着很看重姜若皎这个准儿媳,连宅邸都给她们赐下了,但寇世子以前就荒唐得很,也不知到了京城会不会故态复萌。

  要是他让她阿姊伤心了,她们面对赫赫皇权根本做不了什么!

  姜若皎回到后院时见姜映雪对着园圃叹气,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宽慰:“别担心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往前走走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映雪不想姜若皎不开心,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若皎看着眉间仍带着忧色的妹妹,心里也生出些许忧愁来。

  起初她答应嫁给寇世子,想着所要面对的不过是有点儿混账的丈夫以及外有蛮族虎视眈眈、内有朝廷深深忌惮的困境。

  虽然那也很困难,可只要西南的安安稳稳,她们姐妹俩这样的寻常百姓也能安安稳稳,所以她还是想要好好努力努力的。

  没想到才订婚大半年,形势就全然不同了,她们要面对的情况比以前复杂千百倍!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用了,只能朝着既定的方向往前走。

  两边都收拾停妥,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为保证路上的安全,陈夫子他们也早早过来与姜若皎她们会合。

  这次路途太远,姜若皎陪着平西王太妃她们乘马车出发,没有见到陈夫子等人。

  寇世子倒是热络地迎了上去,挨个打完招呼后忍不住左看右看,失望地说道:“山长他真的不一起去京城吗?去京城开个鹤庆书院分号也好啊!”

  岑宣说道:“瞧你说得,好端端的书院经你嘴巴一说愣是多了股铜臭味。”

  岑宣变卖了不少产业,准备去京城做生意。

  他过去就潇洒随意,如今寇世子的身份暴露了,旁人面对寇世子时总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恭谨,唯独岑宣一如既往地和寇世子敞开了说话。

  偏寇世子还就吃他这一套。

  寇世子道:“你还说我铜臭味,你自己整天做生意才是满身铜臭味。”

  岑宣道:“我乐意,世人分明都爱财,偏嘴上却不愿意承认,着实虚伪得很。我就很坦然,我特别喜欢铜臭味。”

  寇世子一想,觉得岑宣说得也对。

  有岑宣起了头,旁人也不那么拘谨了,热热闹闹地和寇世子聊了起来。

  姜若皎在车中也不会乏味,一路上平西王太妃与她和卢氏讲了不少过去的事,其中包括不少关于京城的情况,算是提前让她们心里有个底。

  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次“清君侧”做得太容易,难免留下不少问题。

  比如盘踞在京城内外的世家大族怕是连家主都没换,该怎么荣显还是怎么荣显。

  他们家底厚得很,家中田地加起来说不准比朝廷还多,连给宫里送女人都不屑,只有那些急于想在京城立足的新贵才会想把女儿送到宫中去!

  平西王太妃觉得她离京这么多年,皇帝都换了三个,这些世家大族却是不会变的。

  姜若皎听得仔细。

  卢氏本就是背《氏族志》长大的,平西王太妃讲的这些世家大族她以前都背记过,不时在旁给姜若皎补充一二。

  姜若皎记起这些东西来毫不费劲,出发不过两日,连卢氏私底下塞给她的《氏族志》她都倒背如流了。

  不过两位长辈热忱地要手把手地把一切教给她,她不会不识好歹地说“不需要了”。

  到了第三日,寇世子就憋不住了,午饭时拉姜若皎说悄悄话,要她出来陪自己一起骑马溜达。

  寇世子道:“我听杨师兄说,接下来一段路途风光可好了,眼下正是冰消雪融的时候,你憋在车里多不快活,不如与我们骑行一段路,等累了再回车里去!”

  姜若皎意动不已,与平西王太妃她们一说,卢氏有些不赞同,平西王太妃却是笑着说道:“去吧,去吧,要不是我现在骑不得马了,一准也要跟着你们骑马北上。”

  卢氏见平西王太妃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只能应和:“想去就去吧,我与你们祖母在车里说话就好。”

  姜若皎便下车改为骑马。

  下午再出发时柳春生他们见姜若皎换了骑装,都惊奇地问:“你也要骑马吗?”

  “对。”姜若皎朝他们一笑,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身姿说不出的潇洒从容,叫人说不出“女子不应当抛头露面”这样的话来。

  不少男子都不一定能有姜若皎这样的飞扬肆意。

  寇世子欣赏了一番姜若皎的马上英姿,想着回头一定要画下来。

  他也翻身上马,上前与姜若皎并骑出发。

  少年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

  樊延一直后方调配人手,他远远看着姜若皎一行人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儿前行,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随行的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要平西王太妃他们没有危险都不会妄动。

  他们见寇世子与姜若皎小两口和柳春生等人这么要好都有些讶异,有听说过寇世子过去那些混账事的人更是一阵恍惚:这真的是那位让他们大王头疼不已的纨绔世子吗?

  后来姜若皎她们就不满足于读书人之间胡侃了,还随手抓了几个士卒过来闲聊,弄得樊延上前来查问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士卒都有职责在身,没他这个统领命令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姜若皎和寇世子拉他们聊天纯属为难人。

  姜若皎一听,也就不为难底下的士卒了,改为让樊延加入他们,好好说说行军打仗的事。

  以后柳春生他们都是想要入朝为官的,虽说不至于让他们能上阵杀敌,可基本的兵家常识还是要懂的,要不然万一被安排去可能起战事的地方他们该怎么和将士们打配合?不怕对手太厉害,就怕自己人拖后腿啊!

  他们鹤庆书院出去的人,必须不能拖后腿!

  樊延冷不丁被姜若皎塞了个“军事大讲师”的重任,一时想不出推脱的说辞,只得捏着鼻子给一群求知若渴的小年轻讲起自己在军中历练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和领悟。

  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问问,不知不觉便把原本十分漫长的路途走完了。

  等到他们来到京城威严肃穆的高大城门前,才恍惚发现他们竟已经抵达京师!

第61章

  还没成亲, 姜若皎不好跟着进宫,得等安顿下来再入宫觐见开泰帝。

  寇世子本该第一时间进宫见他爹,得知姜若皎不能去, 又磨着樊延先绕路把姜若皎送过去再回宫去,左右只是那么一小段路,不碍事!

  平西王太妃笑着让樊延听他的。

  她们的行李都暂且摆在城外的别庄里头,进城时轻装简从,倒算不得大张旗鼓, 先送姜若皎回府也算是让有心人看看她们对姜若皎的看重。

  寇世子把姜若皎送到开泰帝赐下的宅邸外, 对宅邸的大小瞧着不太满意,拉着姜若皎的手信誓旦旦地道:“以后我给你弄个更大的宅子。”

  姜若皎道:“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 你还想要多大?本来就只有我们姐妹俩住,宅院要那么大做什么?”

  寇世子不管, 他觉得房子就该大,将来他们在宫里呆闷了, 不还可以回娘家吗?

  虽说姜若皎娘家没人了, 可有宅子在就是娘家, 他们想回去住个十天八天有什么不可以?

  姜若皎见寇世子眼珠子瞎转,就知道他没在想什么好事。她掐了寇世子攥着自己的手一把, 说道:“行了,你也把我们送到了, 快进宫去吧,别耽搁太久惹陛下不开心。”

  寇世子一想到他爹可能另纳新欢,心里就很不高兴,特别想跟以前一样和他爹拍桌子叫板。

  可现在他爹当皇帝了, 指不定就不亲手抽他了, 直接下令叫人把他打个半死, 他岂不是丢人丢到京城来了?

  寇世子一脸郁闷地说道:“反正,以后我们弄个大宅子,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出来住个十天半个月!”

  他绝不委屈自己天天对着他爹的冷脸!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他对他爹心怀芥蒂。

  他以前本就是一遇到他爹就硬杠,现在知晓他娘的担忧后自然更是憋了一肚子的不高兴。

  大庭广众之下,姜若皎也不好劝寇世子什么。他这脾气要是能一下子改掉,那就不是他了。

  姜若皎道:“好,我们以后弄个大宅子。”她不仅赞同了寇世子的想法,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最好在宅子一左一右弄个文馆和武馆,供寒门子弟来京时入住,学文的去文馆,学武的去武馆,你想交朋友的时候就过去转悠转悠,看有没有能入眼的。”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

  “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寇世子摩拳擦掌地道,“你等着,等我进宫见完父皇,就出宫来与你商量!”

  寇世子说得兴致勃勃,姜若皎却知晓寇世子这一进宫,再想出宫来怕是得挺久以后了。

  姜若皎也不打击他的兴奋劲头,点头说道:“我等你出宫来。”

  寇世子有了想做的事,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进宫去应付应付他爹。

  最好碰个面就出宫来!

  寇世子想得挺好,结果进宫后就被领去一顿洗搓,换上了身符合皇子规仪的衣裳。

  他从小也是王府世子,对于繁复的皇子服饰倒是适应良好,就是对安排过来接他去见开泰帝的步辇不太习惯,坐出一段路就喊停,跳下步辇撇撇唇道:“这玩意还没我走着快,坐起来有什么意思?”他看了眼抬步辇的那群小太监,“你们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被安排来干这活儿?”

  小太监本来听寇世子嫌弃他们走得慢心里有些惶恐,再听寇世子这么一问,立刻积极地表起忠心来:“为殿下抬步辇的活可吃香了,我们都是抢着来的!”

  寇世子从小听着别人奉承长大,这点马屁还拍不到他点子上。他无所谓地道:“我不用这玩意,你们跟着就好了。”

  寇世子长开了,肩宽腿长,三步并两步地绕过曲折的回廊,路上不其然地碰上一群白发老头。他一向最不喜欢和这样的老头儿打交道,立刻停下脚步,准备让他们先过去,省得迎面碰上还得听他们数落。

  那群白发老头也注意到了寇世子的到来。

  对于开泰帝这位新皇的独子,他们都满肚子好奇与担忧:外头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这位皇子是不是真有那么荒唐?

  有人注意到寇世子的退避以及他身后抬着空步辇的小太监们,心头一动,迈步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以前王府请来的那些老儒大多鼻孔朝天,一个个表现得对他这个王府很是不屑的清高孤傲模样,寇世子何曾见过这些老头儿对自己这般恭敬?他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还礼道:“老大人不必多礼。”

  众人对视一眼,只觉寇世子这态度不像是传言里那么糟糕。

  不过也不排除他身份变了,懂得伪装他的本性了。

  那位上前搭话的白发官员问道:“殿下怎地不乘步辇。”

  寇世子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大大咧咧地说道:“都是两条腿走路,我腿比他们那小胳膊小腿长多了,自己走不是更快?这玩意纯粹白费功夫瞎折腾,让祖母她们坐就成了,祖母年纪大了,走不得太远的路。”

  “原来是这样。”白发官员一脸恍然,又以有政务在身为由向寇世子告退。

  寇世子暗自松了口气,站着目送一群白发老头儿走远,才继续大步流星地寻他爹去。

  这群老头儿一个个白发颤颤、身板干瘦,还都长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真怕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寇世子只觉这群白发老头儿属于“高危人群”,却不知道他们是开泰帝特地从地方上调回来的老臣,他们因为不满废帝的种种磋磨接连被贬谪,这些年遭了不少磋磨,所以一个个鹤发苍苍、神容憔悴。

  只不过他们看似只是一群干瘪瘦老头儿,眼下能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却大多是他们的门生旧故,可以说他们对朝堂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他们都有过位居宰辅的风光,也有过远贬他处的仓皇,说是阅人无数也不为过。

  虽说方才他们只是和寇世子进行了几句简单的问答,却也足以看出寇世子心性不差,对他们这些年纪大的敬重得很,对弱小也能心怀怜悯,且还对长辈十分孝顺。

  能力如何先不必说,至少品行还是过得去的,那些西南流传过来的传言兴许有失偏颇。

  寇世子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刷了一波老头儿们的好感度,他飞快走到目的地,本想直接冲进去看看他爹娘有没有起什么矛盾,才迈开脚又想起这不是平西王府了,只得安安分分地站在殿外等着被宣见。

  另一边,开泰帝与卢氏夫妻俩重逢,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

  以前开泰帝从外头归家卢氏还可以帮他拿拿披风、放放铠甲,现在卢氏自己从西南远上京师,反倒有点手足无措,她也和寇世子一样换了一身衣饰才过来见开泰帝。

  瞧见身着龙袍的开泰帝,卢氏有些恍惚,不知怎地想到初嫁时自己懵懵懂懂仰头看他时的情形。

  他们成亲时她才十三岁,他也不过十六,新婚之夜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皱着眉让她早点睡。

  那时候她忐忑得很,不知他是不是不喜欢她,等她小心翼翼拉住他衣角含泪发问,他才说她太小了,夫妻之事以后再说。

  后来他们到了西南两三年后才圆的房,只是圆房过程算不得愉快,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哭,他没怎么尽兴就唤人抬来热水洗澡去了。

  没想到就那么一回,她就怀上了。

  卢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知晓他这些年来常年辛苦征战,归家也迫于太妃的压力不能另纳美人,心中许是早就积攒了诸多不满。她上前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开泰帝瞧见卢氏一身华贵装束,皱了皱眉。

  卢氏不管嫁人前还是嫁人后日子都过得挺轻松,根本没有什么烦忧,整个人看起来便年轻得很,分明只比他小三岁,瞧着却还像是二十出头,太过隆重的衣饰搁在她身上根本不太适合。

  “你我结发夫妻,用不着这些虚礼。”开泰帝伸手把卢氏扶了起来。

  卢氏一愣。

  接着她想起自己和太妃商量的事。

  卢氏按着开泰帝的意思坐到他不远处,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后宫只臣妾一人怕是不太好。不过要是广选秀女入宫,臣妾也觉不适合,先皇与废帝都耽于女色,天下有女儿的人家听到选秀都苦不堪言。依臣妾看还是设个宫宴请各家女儿进来露个脸,陛下要是有喜欢的再纳入宫里来,没看上就让她们各自嫁娶,不至于让她们在宫中蹉跎一生。”

  开泰帝从卢氏开口起就沉着一张脸。

  等卢氏说到什么“有喜欢的再纳入宫”,开泰帝豁然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卢氏:“你的皇后之位都还没册封,就急不可耐地当起贤后来了是吧?你怎么这么能耐呢你!”

  卢氏愕然地看着骤然朝自己发难的开泰帝,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卢氏赶忙也站起来,拉住开泰帝的手说道:“臣妾所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借此邀名的想法。”

  太妃让她和开泰帝商量选妃之事,她一路上都在斟酌说辞,没想到一开口竟就让开泰帝这般震怒。

  她一时有些慌乱,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只觉自己才到京城就把事情弄砸了。

  开泰帝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数月不见的混账儿子从外面蹿了进来。

  寇世子见他娘拉着他爹的手在哭,再想想刚才在外头听见的斥喝,火气霎时噌噌噌地冒出三丈高:“你当了皇帝了不起啊?我娘嫁给你这么多年做错了什么?一见面就逮着自己发妻发脾气算什么男人!”

  作者有话说:

  开泰帝:逮着自己发妻发脾气算什么男人?你倒回去通读前三十章。

  世子:不读,就不读。

第62章

  开泰帝自登基以来, 还真没人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和他咋呼。

  不知怎地,开泰帝竟没太生气,反而有种“朕的儿子合该如此”的感觉。

  见周围的禁卫和内侍都低下头不敢看不敢听, 开泰帝觉得该骂还是得骂,朝着自家儿子训斥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都十七八岁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寇世子更生气了,他在外头都听到他爹斥喝他娘了,现在他爹居然连着他一起骂, 真是岂有此理。

  寇世子怒道:“你才是都三十七八岁了, 一点长进都没有!”

  开泰帝一拍御案,高声骂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说话的?!”

  卢氏眼看父子俩又和过去一样剑拔弩张, 哪里还顾得上哭,赶忙挡住马上要逮着寇世子开揍的开泰帝说道:“母妃那边应该安顿好了, 我们一起去拜见母妃吧。”

  开泰帝听到卢氏提起太妃,怒气才消散了一些, 看着还梗着脖子要和自己杠到底的儿子, 顿觉自己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竟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

  他生硬地说道:“把你眼泪给擦擦,别让母亲看出你哭过。”

  卢氏忙背过身去揾泪。

  寇世子在旁想说点诸如“你敢把我娘惹哭怎么不敢让祖母知道”之类的话, 又想到他娘一会肯定又会为难和伤心。

  寇世子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还是很不服气地瞪着开泰帝。

  开泰帝懒得和他计较了。

  一家三口齐齐去拜见太妃。

  太妃与卢氏都没册封, 她也没急着换太后才能穿的服饰,只换了身舒适的常服。

  见儿子孙子来了,孙子还一脸气呼呼的模样,太妃立刻看出他们父子俩又闹了一场。

  太妃让他们坐下说了一会话才让卢氏和寇世子先回去安顿歇息, 单独留下开泰帝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这个开泰帝就来气, 卢氏母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才刚到京城就闹得他脑仁疼。

  开泰帝说道:“我才刚登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哪有心思纳什么妃嫔。她倒好,一坐下就说什么开宫宴,生怕那些人塞女人塞得不够积极是吧?”

  太妃听到开泰帝这么说,知他一时半会没纳妃嫔的心思。她说道:“你也别怪她,是我赴京前让她与你商量的。如今不比在西南,宫里的风吹草动不知多少人正盯着看,要是她们才刚进京就传出帝后不和、父子不睦的传闻来,许多人怕是要生出异心。你莫不是真想逼死她们不成?”

  开泰帝只这么个儿子,最多也是怒其不争,哪里狠得下心逼死他?他就是气头上来了,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开泰帝道:“母亲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太妃问道:“你不纳妃嫔,朝堂上不会有意见?”

  开泰帝道:“我难道还指着那些一门心思想走邪门歪道的人做事不成?他们要是不给我塞女人就不能安心干活,那别干就是了,有的是人愿意干。他们想往宫里送女人,我便要依着他们的意思照单全收吗?便是寻常人家纳妾收通房,那都得自己挑拣吧?”

  太妃听开泰帝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后宫简单些也好,省得卢氏镇不住底下的妃嫔,连带瑞哥儿也受影响。

  太妃道:“既然你心里有主意,我也不多劝你了。你回头与你媳妇说说这事儿,她会安心许多,要不然她总提心吊胆。”

  开泰帝冷哼:“我看她挺想我去宠幸别人的。”

  太妃道:“哪有女人愿意把自己丈夫分给别人的?她当初小小年纪就跟着我们去西南,这么多年来为你主持中馈、生儿育女,你可不能一朝得意就亏待了她,要不然我可没脸面对我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