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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儿也不会。" 医师答道,"我们只要在明天下午之前赶到沃明顿就可以了。预计在那之前我能查明所有需要了解的内情。 "

  赛拉斯好奇地望了一会儿这个身材高大、仪表出众的医师.这个人像在棋盘前就座,准备和自己展开一场殊死之战似的。好个令人敬畏的对手,他看起来头脑敏锐、思绪缜密,表情果敢坚定而且冷静。赛拉斯走进车厢时,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这位对手;他很不安地想起布罗茨基的那顶帽子,并希望自己没有漏掉别的东西。

  2.侦查过程(由克里斯托弗·杰维斯医师口述)

  关于哈顿公园的名钻石商人奥斯卡·布罗茨基先生的死因,桑代克医师根据其长久以来在法医学上的实务经验,提出了几项强有力的要点,但却未获得应有的重视。在适当的场合下,我的这位良师益友将会针对各项要点提出陈述,同时,由于这个案子深具启发性,因此我将事发经过依先后顺序记录了下来。

  十月的一个傍晚,天色渐晴,吸烟车厢里只有桑代克和我两人。快要抵达卢德姆这个小站时,火车慢了下来,我们看见外头有一小群乡民在月台上等车。突然间,桑代克惊讶地叫道:"啊!那的确是波斯科维奇!"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名活泼、兴奋的小个子往我们的位置飞奔而来,几乎可以说是跌进了车厢里。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这场学术气息浓厚的集会。" 他一面亲切地和我们握手,一面使劲将他的格莱斯顿旅行袋堆到行李架上,"我在车窗外一看到你们,便自然想要跑进来,把握良机和你们做伴。"

  "你太客气了,"桑代克说,"你这么抬举我们,让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是,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卢德姆吗? "

  "我哥哥在离这儿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有幢小房子,这几天我都和他待在这里。" 波斯科维奇解释道,"我现在要到巴珊车站转车,然后再转车去阿姆斯特丹。你们要去哪里呢? 我看见你们放在行李架上的那只神秘绿箱子,因此我猜想你们正在进行某项惊险的查访吧?打算拆穿哪桩既邪恶丑复杂的罪行吗? "

  "不是的。" 桑代克说,"我们要去沃明顿办一件颇为主昧无聊的差事。我要代表格里芬寿险公司,出席明天在当地的一场审讯。由于路途遥远,因此今天先提早动身。"

  "干吗要带那个魔术箱呢," 波斯科维奇望着放帽子的置物层问道。

  "我出门时总是随身带着它," 桑代克说,"以备不时之需。万一遇上紧急状况,手边有自己的工具就方便多了,和手头没有工具的不便相比,出门带着它也就不觉得麻烦了。 "

  波斯科维奇仍然继续盯着那只罩着威尔斯登帆布的方形箱子。然后说道:"你在切姆斯福德办那件银行凶杀案时,我就对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非常好奇了。对了,那真是一桩不可思议的案子,你调查案子的方法一定令警方大吃一惊吧?" 由于波斯科维奇仍旧十分期盼地看着那个箱子,桑代克便好心地把箱子拿下来,并将锁打开。事实上,他对这个"手提实验室"还颇为自豪:尽管这个箱子仅有一英尺见方、四英寸深,却包含了一整套相当完备的器材,足以应对办案初步阶段的调查。

  "太棒了!" 当箱子在波斯科维奇眼前开启时,他不禁叫道。箱子里有好几排迷你试管以及迷你酒精灯迷你放大镜,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型器具。"这真像是个洋娃娃的屋子一一里头每样东西都像是从望远镜的另一端看过去似的。不过,这些迷你器材真的管用吗? 例如那个显微镜一一"

  "它的中、低倍率可是相当准确的。"桑代克说,"虽然看起来像个玩具,不过绝不是玩具; 它的镜片可是时下最好的。当然,正常尺寸的显微镜一定更加好用,但是不好携带,因此我还是用袖珍显徽镜来代替。其他迷你器材也是同样的道理,在什么设备都没有的情况下,这也是一种变通之道。 "

  波斯科维奇仔细地研究箱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指着各种器具,针对它们的用途问了许多问题。半小时后,他的好奇心方才稍稍缓解,火车却开始慢了下来。

  "哎哟!" 他起身抓住自己的袋子,大声说道,"你们也在这里转车吗 ?"

  "是的。"桑代克说,"我们在这里改乘支线到沃明顿。 "

  当我们走下火车时,便发现月台上发生了某件不寻常的事。所有的旅客和大部分的行李员、杂工等都聚集在车站的一端,并且聚精会神地望着铁轨的暗处。

  波斯科维奇问车站的检票员,"有什么不对劲吗?"

  "是的,先生。" 检票员说,"在一英里外的铁轨上,有一名男子被载货的火车辗了过去。站长已经带着担架到现场去将死者抬回来。向我们靠近的那盏灯应该就是他们吧。 "

  我们站在那儿,看着灯光一明一暗,越来越近;灯光反射在被磨得铮亮的铁轨上,不时地闪烁着。就在此时,有一名男子从售票处走出来,加入了旁观的群众。事后回想起来,他之所以吸引我的注意,有以下两个原因:第一,他那张快活的、圆鼓鼓的脸庞非常苍白,带着一种精疲力竭的奇怪表情; 第二,虽然他也很急切地往黑暗处凝望着,但是什么都没问。

  那盏灯摇摇晃晃地迎向我们,不久,眼前突然出现两名男子抬着一具防水布罩着的担架,帆布下的人形隐约可见。他们顺着斜坡走上月台,带着担架进入灯具室,此时大家的目光转向拿着一把雨伞和→只手提袋的行李员,还有殿后的站长,他手上提着灯。

  行李员经过身边时,波斯科维奇突然惊讶地走向前去。

  "那是他的雨伞吗?" 波斯科维奇问道。

  "是的,先生。"行李员回答,并停下脚步将雨伞递给他检视。

  "天哪!" 波斯科维奇喊道,并且马上转身对桑代克说,"我发誓,那是布罗茨基的雨伞。你记得布罗茨基吗?" 桑代克点点头,接着波斯科维奇又转身向行李员说:"我认得那把雨伞,那是一名叫做布罗茨基的男子所拥有的伞。如果你检查一下他的帽子,可以看见他的名字就缝在帽子里。布罗茨基总是在帽于里缝上自己的名字。 "

  "我们尚未找到他的帽子。"行李员说,"不过,站长从铁道那边过来了。" 他转身向他的长官报告:"长宫,这位先生认得这把雨伞。 "

  "哦," 站长说,"你认得这把伞吗,先生?那么,或许你可以移驾到灯具室来,看看您是否认识死者。 "

  波斯科维奇带着警觉的表情退缩了。

  "那具尸体一一他一一伤得严重吗?"他颤抖地问道。

  "嗯,是的。"站长回答,"你知道的,他被六节车厢辗过之后,火车才刹住的。事实上.他已经身首异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波斯科维奇喘着气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一一我还是不是去看好了。医师,你不认为这是必要的吧,对不对?"

  "不,我认为这是必要的。" 桑代克说,"早点指认出死者的身份,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那么我想我非去不可了。" 波斯科维奇说。于是,波斯科维奇很不情愿地跟着站长去了灯具室; 这时,响起一阵响亮的铃声,预告火车即将进站。波斯科维奇指认死者的时间一定相当短暂.因为没过多久,他便脸色苍白、饱受惊吓跑跑向桑代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是他!就是布罗茨基!可怜的老布罗茨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本来要和我在这里会面,然后一起去阿姆斯特丹的。"

  "他有没有携带任何的一一货品呢?" 桑代克问。此时,先前引起我注意的那个人徐徐地往前靠近,仿佛想昕清楚下面的回答。

  "他肯定带了些宝石,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当然,他的伙计会知道的。对了,医师,你可不可以替我留意一下这件事呢? 我只是想确定这真的是个意外,而不是一一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布罗茨基和我是老朋友,而且也是老乡,我们都是在华沙出生的。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这个事件。"

  "我会的," 桑代克说,"我会弄清楚事情是否有疑点,然后把结果告诉你,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 波斯科维奇说,"医师,你实在太好了。啊!火车来了。希望留下来调查这个事件不会对你造成太多不便。 "

  "一点儿也不会。" 桑代克答道,"我们只要在明天下午之前赶到沃明顿就可以了。预计在那之前我能查明所有需要了解的内惰。"

  当桑代克说话的时候,那名陌生人很好奇且仔细地观察着他,显然是为了听我们说话才一直在周围徘徊的,直到火车迸站停靠在月台上,他才匆匆离去,走进车厢的一个小隔间里。

  火车一开走,桑代克便去找站长,告知站长波斯科维奇交付他的任务。

  "当然了," 最后,桑代克还加上一点,"在警方抵达之前,我们不能擅自动手。我想警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

  "是的," 站长回答道,"我方才第一时间就给警长送了个信,相信他或是某位警探马上就会赶来。我这就去看看他来了没。"显然,站长想在发表任何声明之前,先私下和警方谈一谈。

  站长离开之后,桑代克和我在此刻已然空荡荡的月台上踱步。一如往常,每当接下新案子,我这位朋友总是针对疑点反复思索。

  "遇到这样的案子,"他说,"我们必须判断这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而结论卫取决于三种情况:第一,案子里的客观事实;第二,验尸所得的具体结果;第三,在陈尸现场所获得的详细资料。现在,我们所能掌握的客观事实是:死者是个钻石商人,要去某个地方办事,而且他的身上大概怀有数量不多,但价值不菲的东西。这样的基本信息不太符合自杀的假设,而有点像是他杀。如果是个意外的话,那么陈尸的现场应该有平交道,即有马路、人行道和铁轨相连,或是有围栏一一有栅栏或是无栅栏均可一一之类可能导致意外的事物。由于我们正没有掌握现场实际情况,因此还必须多加查访才行。 "

  "我们何不向那个行李员打听几个小问题呢? 是他把手提袋和雨伞带过来的。" 我建议道,"他现在正和收票谈得起劲,想必他会很乐意增加几个新的听众吧。 "

  "杰维斯,这个建议太棒了!" 桑代克说,"听听他有什么消息可以告诉我们的。 "

  当我们走向那个行李员时,不出所料,他正急切地向人讲述这桩不幸的事件。

  "先生,事情是这样的,"行李员回答桑代克,"案发现场有个大转弯,当载货火车的司机正要经过那个大转弯时,他突然看见有个东西横躺在铁轨上。火车头转弯时,车头灯照到那个东西,司机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于是司机立刻关掉蒸汽引擎,鸣响汽笛,并且用力地刹车。但是你也知道的,先生,火车得花一点时间才能刹得住。当火车完全停住时,火车头和六节车厢早已辗过这个可怜的家伙了。"

  "司机看到死者是怎样躺在铁轨上的吗?" 桑代克问。

  "是的,由于火车头的头灯正好照在死者身上,所以司机看得很清楚。死者的脸朝下,颈部贴着铁轨,身躯则贴在铁轨一侧,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故意那样躺着的。 "

  "那附近有没有平交道呢?" 桑代克问。

  "没有,先生,没有平交道,没有马路,也没有小径,什么都没有。 "行李员加重话气,"死者定是穿越草地,爬过栅栏寻死的。这看起来像是蓄意自杀。 "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桑代克又问。

  "先生,是这样的。司机和我的同事把尸体搬离铁轨后,接着就到信号箱打了一个电报回报。我跟着站住走到现场时,站长就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我。 "

  桑代克谢过行李员提供信息之后,我们便缓缓朝灯具室走回去,路上桑代克谈到这些新获知的信息。

  "在某一点上,我们这位朋友是完全正确的。" 桑代克说,"这不是一起意外。如果死者近视、耳聋或太过愚蠢,他也许可能是先爬过栅栏才被火车辗死。但是,就他横躺在铁轨上的姿势看来,只有以下两种假设才能解释他的死因,倘若他并非如行李员所言是蓄意自杀的话,那么,他必定是死亡或失去知觉后才被放在铁轨上的。我们得先看过尸体,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一如果警方允许我们检查尸体的话。站长和一位警探走过来了.我们听听他们怎么说。 "

  这两位官方人士明确地婉拒任何外来支援。他们有辖区专属的医师执行必要的检查,也可以从正规渠道取得相关资料。不过,桑代克的名片终究还是扭转了情势。警探章着桑代克的名片支支吾吾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准许我们去看尸体。我们一起走进灯具室时,带路的站长点亮了瓦斯灯。

  那具担架靠墙放在地板上,令人生畏的尸体仍用防水布罩着,手提袋和雨伞则平放在一个大盒子里,此外,旁边还放着一副坏掉的镜框,镜框内的镜片已经碎裂了。

  "这副眼镜是在尸体旁边发现的吗?" 桑代克问。

  "是的,"站长回答,"这是在死者头部附近找到的,镜片的碎屑则散落在铁轨的碎石间。"

  桑代克在笔记本上做了一些笔记,接着警探移开防水布,桑代克便低头瞧着尸体。尸体摊在担架上,身首异处,四肢也已经变形,其状相当恐怖。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桑代克沉默地弯腰察看着这具可怕的尸体,警探则弄来一盏大一点的提灯在旁边照着。然后,桑代克站直身子,轻声对我说:"我想我们可以排除三种可能死因的其中两项了。"

  警探迅速看了桑代克一眼,当他正打算提问时,注意力又转到桑代克那只先前放在架子上的旅行箱上。此时,桑代克正打开那只箱子,取出几把解剖用的钳子。

  "你知道的,我们无权验户。"警探说。

  "是的,当然没有。"桑代克说,"我只是要检查一下死者的嘴巴。 "

  接着,他用钳子将死者的舌头翻了过来,先详细检查舌头背面,再仔细检查死者的牙齿。

  "杰维斯,可否麻烦你将放大镜拿过来?" 桑代克说。于是我打开折叠放大镜递给他。警探提着灯凑近死者的脸部,并热切地往前靠过去。一如平日按部就班的习惯,桑代克先用放大镜慢慢地将死者尖锐、不整齐的牙齿全数观察了一遍,然后再回到整排牙齿的中央,更加仔细地检查上排门牙。最后,他用钳子从上排门牙中挑出某个极微小的东西,然后把它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我猜得到他接下来要用的东西,便从箱子中拿出一个贴好标签、供显微镜使用的载玻片,连同一支解剖针一起递给他。他把挑出来的东西放在载玻片上,再用解剖针将它们摊开,我则在一旁把显微镜架好。

  "杰维斯,请给我一滴法伦特试剂和一块盖玻片。"桑代克说。我把试剂瓶子递给他,他把试剂滴在那个东西上,盖上盖玻片,然后将整份采样放在显微镜下仔细检查。

  我无意间瞥见警探露出一抹笑意。但是,当他遇上我的目光时,仍出于礼貌地努力压抑他的笑容。

  "先生,我刚才在想,"他抱歉地说,"了解死者晚餐吃了什么东西一一这实在有点离谱了,死者并非因为吃坏肚子而死的啊。 "

  桑代克抬头微笑道:"谁知道呢,先生。调查这类案子,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性,每件事必有其意义。 "

  "对一个身首异处的人而言,我倒看不出他死前的饮食有什么意义。"警探不服气地反驳。

  "真的吗。"桑代克说,"一位惨死的人最后吃了什么东西,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吗? 比如,这些散藩在死者背心上的碎屑......我们难道不能从中得知任何信息吗? "

  "我看不出你能从中发现什么。"对方固执地回答。

  桑代克用钳子将碎屑一一夹起来,放在载玻片上,先用放大镜检查,接着再放在显微镜底下检验。

  "我发现," 桑代克说,"此人死前不久吃了某种全麦饼干,而且饼干里显然含有燕麦。 "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警探说,"我们现在不想知道死者吃了什么点心,而是要确定他的死因,我们要知道他是自杀、是意外死亡,还是他杀。 "

  "很抱歉," 桑代克说,"我认为现在的问题是,谁杀了死者? 杀人动机是什么? 就我所知,其他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

  警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先生,你这么快就有结论了吗?"他说道。

  "是的,显然这个案子是他杀。"桑代克说,"至于犯罪动机,由于死者是个钻石商人,相信身上应该带着一些宝石。我建议你搜一下尸体。 "

  警探相当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懂了,这不过是你个人的臆测罢了。由于死者是个钻石商人,身上又带着贵重的宝石,因此你才认为他是死于他杀。" 警探挺直身子,厉声责备:"先生,请你务必搞清楚,这是一桩司法调查,可不是什么小报的有奖征答。至于搜查尸体,这正是我来这里的首要任务。 "

  于是,警探虚张声势地转身背对我们,然后将死者口袋里的东西全部兜底翻出来,放进雨伞和手提袋旁的一个盒子里。

  当警探正在搜索遗物时,桑代克大致观察了一下尸体,并且对死者靴子的鞋跟部分特别感兴趣。桑代克用放大镜非常仔细地检查了鞋跟,警探见状,很不客气地椰揄道:"先生,你不觉得死者的脚已经够大了,肉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吗?" 他不怀好意地望了站长一眼,接着又说,"不过,也许你有点近视吧。 "

  桑代克和善地轻声笑了笑。当警探继续他的搜查工作时,桑代克则仔细检查那些放进盒子的东西。其中的皮夹、笔记本自然得留待警探亲自打开,桑代克只针对老花眼镜、小刀、名片盒和其他小东西反复细看。警探从角落里望着他窃笑。桑代克拿起老花眼镜,对着光线估算镜片度数,然后再瞧瞧烟袋内部.接着打开香烟盒,检查烟卷上的水印,甚至还打开那只银色的火柴盒检查一番。

  警探一面放下一串从死者身上找到的钥匙.一面说道:"你想在死者的烟袋里找到什么东西呢? "

  "烟草。"桑代克不为所动地回答,"不过,我倒是设想到会发现这种切碎的上等拉塔基亚烟草(一种主要产于叙利亚和塞浦路斯的烟草),我还没见过任何人将纯拉塔基亚烟草卷成香烟来抽。"

  "你还真是对每件事都感兴趣啊。" 警探边说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站长。

  "是啊,"桑代克附和着,"我还注意到死者的遗物中并没有钻石。"

  "是没有,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带着钻石出门。不过,我们找到了一只盘表、一个表链、一个钻石别针和一只皮夹,皮夹里面有一一"警探打开皮夹,将皮夹里的东西倒在手上说,"十二镑的金币一一看来,这不太像是一桩抢劫案,不是吗?既然你认为这案子是他杀,现在你又怎么说?"

  "我的看法依然没变,"桑代克说,"而且我要去勘查一下陈尸现场。" 接着桑代克转身去问站长:"检查过火车头了吗?"

  "我早已发电报到巴菲尔德站要他们检查了,"站长回答,"报告应该已经传回来了,在前往铁轨出事现场之前,最好先去看看检查结果。"

  我们一同走到灯具室的门口时,站务人员正手持一封电报等在那里。他将电报交给站长,站长大声念出其中的内容:"我仔细地检查过此车头。车头的前轮上有一小块血迹,第二个车轮上的血迹则更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痕迹了。"站长疑惑地望了桑代克一眼。桑代克点点头,说道:"我想勘查一下陈尸的铁轨现场.看看是否跟火车头的报告相吻合。 "

  站长看起来很困惑,显然他很希望桑代克加以说明。但是,那位仔细检查过死者衣物的警探正不耐烦地起身。因此,桑代克立刻整理好他的箱子,我们依桑代克的要求备妥一盏灯,一行人便出发前往陈尸现场。桑代克提着灯,我则提着那只不可或缺的绿箱子。

  我们让两位官员走在前面,并和他们相隔一段距离。确定他们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之后,我说:"我有点搞不清目前的状况。你这么快就得出惊人的结论--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迅速地断言这件案子是他杀,而非自杀?"

  "是一件很小、但相当关键的事情。"桑代克说,"你有没离庄意到死者左边太阳穴上方的一处小皮肉伤?那是个斜角的伤痕,而且火车头也很容易造成这种伤口;但他的伤口曾经出血,而且血还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伤口流出的血迹有两条,这两处血迹都已凝结,部分血迹已经于了。然而死者的头断了,如果那个擦伤是火车头撞击所造成的.那一定是在死者的头断掉以后才撞到的。因为当大车开过来时,死者的头部位于距离火车头较远的那一侧。可是断掉的头就不会再流血了,因此,左太阳穴的那个伤口应该是在断头之前造成的。"

  "除了头部伤口出血之外,那两道垂滴下来的血迹还相互成一直角。从血液的凝结状况看来,第一道血迹是往脸部侧缓缓流下,然后再滴到衣领上;第二道血迹则是流到后脑勺。杰维斯,你也知道,地心引力不会有例外的。如果血是从脸部往下流到下巴的话,那么当时死者定是直立着的。然而,如果血是从脸部正面流到后脑勺的话,那么当时死者一定是脸朝上平躺着。但是,火车司机发现尸体时,尸体却是脸部朝下。唯一可能的推论是死者左太阳穴受伤时,人是呈与地面垂直的姿势可能是站着或坐着。随后,当他还没死的时候,则有好一段时间是平躺着的,因此血才会流到后脑勺。"

  "我懂了,我真是个傻瓜,竟没发现这些疑点。"我懊恼地说。

  "敏捷的观察和迅速的推论得靠经验得来。"桑代克说,"不过,告诉我,你注意到死者脸部有什么异样吗?"

  "我觉得死者很像是窒息而死的。"

  "无疑," 桑代克说,"从脸部看来,的确是窒息而死。你也一定注意到了吧,死者的舌头肿胀得很严重,而且上唇内侧留有很深的齿印以及一两处小伤,显然嘴巴遭受过重压。脸上这些伤痕和有关头部伤口的推论相当吻合。假设死者头部先受了一击,接着挺身和袭击者搏斗,终于不支倒地,然后再被闷死,那么我们必须在现有的线索中更仔细地找出相关物证。 "

  "对了,你在死者的齿缝间发现了什么。我还没来得且在显微镜下好好检查。"

  "啊,是啊!" 桑代克说,"这东西不但证实了我们的推论,而且还透露出进一步的信息。这是一小束纺织布料,在显微镜下.我发现它的成分是由不同的纤维所构成的,而且染料的颜色也不相同。这束东西主要是深红色的毛料,不过也有蓝色的棉布纤维,以及少许染成黄色、类似黄麻的纤维。显然它是一种彩色织品,可能是来自女性的衣服;不过,从其中吉有黄麻成分看来,它更像是材质较差的窗帘布或地毯之类的东西。 "

  "那它的重要性是什么呢?"

  "它的重要性就是:如果它不是衣料的话,那么一定是某种家具的布料,据此可以进一步推测它是来自住家。 "

  "这好像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吧。"我反驳道。

  "是没错,不过这是相当有价值的佐证。 "

  "关于哪方面的佐证呢? "

  "关于从死者靴底所得到的推论。照理说,死者应该会走过一片布满碎石或泥土的荒地才可能到达陈尸现场,但是我很仔细地检查过死者的靴底之后,并未发现上面有任何沙子、碎石或泥巴。我倒是发现了上好香烟的烟灰、一个像是踩过雪商或香烟而留下的焦痕,以及一些饼干碎屑。此外,在靴底一根突出的大头钉上,还有一些显然来自地毯的深色纤维。这些迹象都在显示,他是在一个铺有地毯的房子里遇害,之后才被移到铁轨上的。 "

  我沉默了半晌。虽然我和桑代克很熟,但是对他的判断仍然觉得非常惊讶。事实上.每次和他同办案,我总会有全新的感觉。他能将不重要的事情极为神奇地组织在一起,然后分门别类,再把它们连贯起来变得有意义。这种神奇的能力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你的推论是正确的,"我说,"那么,问题简直算是解决了嘛。死者丧命的那间屋于一定留下了许多线索。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哪间屋子? "

  "没错,"桑代克说,"这正是问题所在,而且相当棘手。如果在那间屋子里扫视一遍的话,肯定就能查清所有的疑点。但是要怎样才能找到那间屋子呢? 我们又不能光凭揣测,就随便冲进别人屋里去寻找谋杀所留下的蛛丝马迹。目前,线索在这里突然断了:我们知道线索的另一端在某处平知名的房子里,若是无法将线索的两端衔接起来.问题就解决不了。别忘了,重点是:'谁盖了奥斯卡布罗茨基? '"

  "那么,接下来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我问。

  "下一步就是找出与这件谋杀案有关的某一栋房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将目前所有的资料汇总起来,并就所有的可能性加以考量。如果我无法从现在的资料中找出有关联的房子,那么这项调查就算失败,整件案子就得另起炉灶,重新来过了。比如,从阿姆斯特丹查起一一如果死者确实带了钻石在身上的话。对于这一点我是毫不怀疑的。 "

  抵达陈尸现场后,我和桑代克暂时停止对话。站长早已停下脚步,就着灯光会同警探勘测四周的铁轨。

  "这里留下的血迹实在很少。"站长说,"我见过许多诸如此类的意外事件,但是现场和火车头上总是留下许多血迹,眼前这种状况真的十分奇怪。 "

  桑代克不甚专心地看了看轨道,对于站长提出的疑问,他也兴趣不大。不过,当站长的提灯照亮铁轨一旁的地面时,桑代克发现一些混着石灰末的松散碎石,而且当警探蹲在轨道旁时,可以清楚看见警探的靴底也沾上了这些碎石和石灰。

  "你看到了吗,杰维斯?" 桑代克低声说道。

  我点点头。警探的靴底的确覆盖了一些碎石子,他方才踩到的石灰也很清楚地沾在鞋底上。

  "我想,你还没找到那顶帽子吧?" 桑代克边问警探,边弯下腰来在铁轨旁边捡起一小段绳子。

  "还没有,"警探回答,"不过帽子一定掉在附近,先生。" 他看着那一小段绳子,不怀好意地微笑着说 :"你似乎找到别的线索了。"

  "谁知道?" 桑代克说,"一段双股麻绳的绳头,其中掺了一缕绿色的细线。也许未来它对案情会有所帮助。无论如何,先把它保存起来就是了。"

  于是,桑代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锡盒,盒子里放了一些小纸袋和别的东西。他把这一小段绳子放进草纸袋里,并且用铅笔草草在纸袋外面做了标注。警探带着一抹从容的微笑看着桑代克的举动,然后回到铁轨上继续检查,桑代克也跟着走回去。

  "我猜,这个可怜的家伙眼睛近视。" 警探指着散落在铁轨上玻璃碎片说,"他可能就是因为近舰,才迷了路走到铁轨上的。 "

  "大概吧。"桑代克随口应和着。他早已注意到这些散落在枕木四周以及邻近碎石间的玻璃碎片,于是,他又从他的搜证盒子里靠出另一个小纸袋,对我说,"杰维斯,请递给我一把钳子。也许你可以再多拿一把钳子帮我把这些碎片夹起来。 "

  当我夹起这些碎片时,警探很好奇地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