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讨论被敲门声打断,过了一会儿,我这位同事请进两位先生,其中一位我认得,是马奇蒙先生,一位律师,我们偶尔会为他工作,另外一位是个陌生人--典型的金发犹太人--相貌英俊,衣着光鲜,拿着一个圆筒形的硬纸盒,显然极其激动。

  "两位早,"马奇蒙先生很客气地和我们握着手说,"我带了一位我的当事人来看你们,听到我介绍他的大名是所罗门·洛威之后,我就不用再说是什么事了。"

  "相当巧,"桑代克回答说."就在你敲门的时候,我们正在讨论他的这件案子。 "

  "真是件可怕的事!"洛威先生插嘴道,"我完了!我毁了!我绝望透顶!"

  他用力地把那个盒子放在桌上,跌坐进一把椅于里,用两手捂住了脸。

  "好了,好了,"马奇蒙劝慰道,"我们一定要勇敢,我们一定要镇定。把你的事告诉桑代克博士,让我们听听他有什么想法。"

  他往椅背上靠,望着他的当事人,脸上是副我们在看到别人不幸时常有的耐心和坚毅的表情。

  "博士,你一定要救救我们。"洛威叫着,又站起身来,"你真的一定要救我,否则我会疯的。可是我要先告诉你出了什么事,然后你一定得马上行动,不必管要花多少力气,花多少钱,钱不是问题--至少,在合理范围内部不是问题。"他补上一句,然后又坐了下来,用显然带有一丝德国口音,也还算字正腔圆的英语很流利地继续说下去,"你大概听说过我哥哥艾萨克的名字。 "

  桑代克点了点头。

  "他是个大收藏家,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商人--也就是说,他把他的嗜好拿来赚钱。"

  "他都收藏些什么呢?"桑代克问道。

  "什么都高。"我们的客人回答道,一面把两手张开以加强语气,"所有珍贵而美的东西--画、牙雕、珠宝、表、艺术品,还有古董--什么都有。他是个犹太人,他那种对珍稀值钱东西的喜好,是从与我同名的所罗门(说的是以色列国王,戴维王与拔士巴之子,聪明睿智,在位时加强国防发展贸易,使得王朝达到鼎盛时期。《圣经·列王纪》第十章 二十三节说“所罗门王的财宝与智慧,胜过天下的列王”)以来我们族人的特色。他的房子坐落在皮卡迪里的霍华街,既像博物馆又像美术馆。每个房间里都摆满了一盒盒的宝石、古董珠宝、钱币和历史性的遗物--有些是无价之宝,墙上挂满了画,每一张都是杰作。他还收藏了很多古代的武器和盔甲,欧洲的和东方的都有;稀有的书籍、手稿、古代文献,以及从埃及、亚述帝国、塞浦路斯和其他地方来的珍贵古董。你知道,他的品位相当高,而他对稀有和珍奇事物的知识恐怕比任何一个人都多。他从来不会错,没有一件赝品骗得过他,所以他的东西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因为只要是从艾萨克·洛威手里买来的艺术品,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真品。"

  他停下来,用一条丝手帕擦了擦脸,然后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哥哥没有结婚。他为他的收藏品而活,也和他的收藏品生活在一起。那栋房子并不大,收藏品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但是他留了一组套房给他自己用,还有两个用人--一对夫妇--来照顾他。男的是个退休的警佐,当管事和警卫;女的做管家,在必要时也当厨子,但是我哥哥大多数时候住在俱乐部里。现在我要讲到这次的大灾难了。"

  他用手指梳理了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天早上,艾萨克取道巴黎前往佛罗伦萨,可是他的路线并不确定,准备随时视情况而改变行程。临行前,他把他的收藏品交给我负责,安排好让我在他外出的时候住在他的套房里,因此,我把我的行李送去住了下来。呃,桑代克博士,我和戏剧界关系紧密,习惯每晚都在我的俱乐部里度过,那里的会员大都是演员。因此我都习惯很晚才回家; 可是昨天夜里我离开俱乐部比平常早,不到十二点半就回到我哥哥家了,你大概想得到我对所受的托付感到责任重大,所以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在我用钥匙开门进去,发现门厅里站着一位探长、一名警佐和一个警员时,所感到的害怕、惊恐和绝望。我离家短短时间的里发生了窃案,那位探长对这件事做了简单的陈述:他在管区巡逻的时候,注意到一辆空马车在霍华街上慢慢地走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往回走时,又看到他认为就是先前的那辆马车,还在同一条街上,以同样慢慢的速度往同一个方向走,这种情形让他觉得奇怪,就把车牌号码记在他的记事本上。号码是七二八六三,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五分。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一名警员在霍华街上注意到有辆马车停在我哥哥家门前的街上,就在他看着的时候,有个男人从屋子里出来,拿着一样东西放进车里。这时警员加快了脚步,等那个男人回到屋子里,再拿着一个像旅行包似的东西出来,轻轻带上大门的时候,警员起了疑心,他匆匆赶去,叫车夫不要动。那个人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车子,自己也跳了上去。车夫挥鞭赶马,马就开始跑了起来,警员也快步跑去,一面吹响哨子,一面向马车摇晃他的灯笼。他追着马车转了两个弯到阿伯梅里街,正好看到马车转进皮卡迪里,当然随后就失去了踪影,不过他还是记下了车号是七二八六三,他形容那个男人又矮又胖,好像没有戴帽子。在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那位探长,还有那名警佐,他们听到了他的哨音。昕了他的报告之后,这三个警察赶回那栋房子,又是敲门,又是按门铃,好几分钟都没有结果。这时他们已经不止是怀疑而已,于是绕到屋后,穿过马厩,终于非常困难地撬开一扇窗子,进到屋内。他们的怀疑很快地就转为确定,因为才到二楼,就听到有很奇怪而模糊的呻吟声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房门是锁着的,可是钥匙没有拿掉,他们开了门,发现那个男管事和他的太太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两个人的手脚都被捆住,而头上都套着绿色的厚布袋,拿开袋子之后,发现两人的嘴都被塞住了。两个人说的经过都一样。男管事觉得好像听到有声音,就靠了一根棍子下到二楼察看,发现有一间房门开着,里面有灯光。他踮着脚尖走到打开的门前,往里偷看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一块厚布捂住了他的嘴,使他差点窒息,他被绑起,塞住嘴巴,用袋子罩着头。攻击他的人--他始终没看见--非常强壮有力,手法高明,很轻松地就把他撂倒了,虽然男管事本人也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而且是个很好的拳击手和摔跤手。他的妻子也碰上了同样的事,她下楼来找她丈夫,也走进了同一个陷阱,根本还没见到窃贼,就被塞嘴,绑住,套上布袋。所以我们对歹徒的相貌只有那位警员所提供的描述。"

  "那位男管事都没机会用棍子吗?"桑代克说。

  "呃,他从右肩上往后打了一记,觉得打中了那个窃贼的脸,可是那家伙抓住了他的胳膊肘,把他的手臂那样一扭,使得他松手让棍子掉落在地上。"

  "损失很大吗?"

  "啊!"洛威先生叫道,"就是这点我们说不准,可是我恐怕是的。好像我哥哥最近才从银行里提领了四千镑的纸钞和金币。这类小额的款项通常都是现金,而不是支票。 "--这时我看到桑代克的眼光一闪--"而男管事说几天前艾萨克带了几个包裹回家,暂时收在一个很坚固的柜子里。他好像对新买到的东西非常得意,告诉管事说那些东西极其稀有而珍贵。

  "呃,那个柜子全被清空了。里面除了包裹用的纸以外,什么也没有,所以,虽然其他的东西显然全没有碰,但我们很清楚价值四千镑的货被拿走了;不过,要是我们考虑到我哥哥是个精明的买家的话,那这批东西的价值很可能是那个数目的两三倍,或甚至更多。这真是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艾萨克一定会要我负责的。 "

  "没有其他的线索吗?"桑代克问道,"比如,那辆马车呢?"

  "哦,那辆马车。"洛威难过地说,"那条线索没有用。警方一定是把号码弄错了。他们马上打电话给所有的分局,布置路检,结果拦住了正要回家过夜的七二八六三号。可是检查出来那辆车子从十一点以后就没有出过门,而车夫也一直和另外七个人待在车棚里。不过还是有一点线索,我带来了。"

  洛威先生伸手去拿那个圆筒形的硬纸盒,脸上的表情终于放开了。

  "霍华衔的那栋房子,"他一面解开绳子,一面解释道,"二楼后面的窗外都有小阳台。那个窃贼是由排水管爬上阳台,从一扇窗子进去的。你们大概记得,昨晚风很大。今天早上我离开那栋房子的时候,隔壁的管家叫住我,给了我这个,是他在他们家阳台上捡到的。 "

  他得意地打开硬纸盒,取出一顶相当旧的圆顶硬礼帽。

  "我知道,"他说,"检查一顶帽子,可能推断出的不只是有戴帽子这个人的身形特征,也有他的精神和智能状态、他的健康情形、他的经济状况、他过去的历史,甚至他的家庭关系以及他住处的特色,我这种说法对吗?"

  桑代克把那顶帽子放在剪剩下来的那张报纸上,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们绝不能有太多的期望,"他表示道,"你大概知道,帽子是会换主人的。比如你自己的帽子--一顶非常时髦的硬毡帽--我想是新的。"

  "上个星期才买的。"洛威先生说。

  "一点儿也不错。这是顶很贵的帽子,是林肯与班奈特帽厂出品的,我看到你在里衬上用不褪色的墨水很得意地签下了大名。呃,新帽子表示你有顶不要的旧帽子。你怎么处理你的旧帽于呢?"

  "给了我的用人,不过大小不合适,我猜他不是卖了就是送给了别人。"

  "很好。那,像你的这种好帽子会戴上很久,旧了以后还能再用很久,很可能你的那些帽子转手换了好几个主人,从你转给些破落却还装门面的人,再从他们转给穷得装不起门面的人,我们大概可以假定目前就有相当数量的流氓和乞丐戴着林肯和班奈特做的帽子,里面还写着 S.洛戚的名字,要是有人像你说的那样检查这些帽子的话,很可能对 S.洛威的个人习惯有很多误解呢。 "

  马奇蒙先生笑出声来,然后想起目前的状况,马上换回煞有介事的庄重表情。

  "那你认为这顶帽子到底还是没有用了?"洛戚先生用非常失望的语气说。

  "我不会这样说,"桑代克回答道,"我们说不定可以从这顶帽子知道一些事情,不管怎么样,把帽子留给我吧。可是你一定要让警方知道帽子在我这里,他们当然会要看看的。 "

  "你会想办法查这些事的吧?"洛威哀求道。

  "我会考虑这个案子,不过你要知道,马奇蒙先生也知道,这其实不是我该管的,我是个法医专家,这不是件法医学的案子。 "

  "我跟他说过了,"马奇蒙说,"不过你肯查查这件事就是帮我大忙了。把这事当做是法医学的案子吧。"他劝说似的加上一句。

  桑代克重复了他所做的承诺,那两个人就离开了。他们走了之后好一阵,我的同事始终一言不发,带着淘气的笑容望着那顶帽子。"这就像在玩罚物游戏(已流行数百年的一种游戏,参加者五到二十五人不等,每人将身上的一件衣物、首饰或私人用品交出,一起堆在地上,选一人当裁判,另外一人将其中一件罚物举在裁判头上,裁判坐在那堆罚物前面,看不见举在他头上的是什么,命令所有人做某些事,如倒立、唱歌、爬行等等。做到才能领回罚物,裁判本人和持物者也有私人物品在其中,同样必须完成指令才能取回)"他最后终于说道,"我们得找出'这件好漂亮的东西'的主人是谁。"他用一把钳子夹起帽子,到亮处仔细查看。

  "也许,"他说,"我们刚刚毕竟错待了洛威先生,这实在是一顶很了不得的帽子。 "

  "这顶帽子圆得像脸盆,"我叫道,"哎,这家伙的头想必是用车床做出来的。 "

  桑代克笑了起来。"重点就是,"他说,"这是一顶硬帽,所以一定得相当合适,否则就不能戴; 而这是顶便宜货,所以不是定做的。有这种头形的人一定得知道怎么处理他的帽子。普通的帽子根本戴不上。喏,你看他是怎么做的--无疑是听了某个帽匠朋友的忠告,他先买一顶大小适合的帽子,把帽子弄热--大概是用水蒸气,然后趁着帽子受热变软的时候硬戴在头上,等到帽子冷却定型之后才脱下来,这从帽檐的变形就可以证明。因此我们得出重要的推论,这顶帽子和他的头完全相合--事实上是个非常完美的模子,这件事实,再加上这顶帽子是便宜货,可以进一步推断大概只有一个人戴过。现在让我们把帽子翻过来看看外面,你马上会注意到没有积灰。以这顶帽子整夜都在户外的情况来说,实在是很干净。帽子的主人有刷帽子的习惯,所以是个很讲究、很规矩的人。可是如果你在亮光下看的话,会看见毡帽上有种粉末,用放大镜就可以看出是很细的白鱼粉末粒子嵌进表面里。 "

  他把放大镜给我,让我清楚看到他所说的微粒。

  "还有,"他继续说道,"在卷起的帽边底下和帽带的折缝里,刷子刷不到的地方,积存的粉末很厚,我们可以看到是非常细的粉末,而且很白,像是面粉。你说呢 ? "

  "我觉得和某种工业有关。他很可能是在某个工厂里工作,或者,也可能是住在工厂附近,而且一定得经常走过。 "

  "不错,我想我们可以把这两种可能分辨清楚。因为,如果他只是经过工厂的话,粉尘会只落在帽子外面,里面有他的头挡住了。可是如果他是在工厂工作的话,那粉尘也会到帽子里面,因为帽子会挂在钉子上,而周遭充满了粉尘,而且他头上也会有粉末,因此会把粉尘转移到帽子里面。 "

  他把帽子再翻转过来,我把倍数很高的放大镜凑近黑色的衬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不少白色粉粒嵌在布料的缝隙中。

  "粉末在里面也有。"我说。

  他由我手里拿过放大镜,证实了我的说法,再继续检查。"你注意到,"他说,"里面的皮衬里染着油渍,尤其是在两边和后面。所以他是油性的头发,或者是他在头发上抹了发油,因为要是那是汗溃的话,应该大多数在额头附近才对。"

  他着急地望进帽子里面,最后把衬里翻出来,脸上马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哈!"他叫道,"这真是运气好,我就怕我们这位整洁的朋友用他的刷子打败我们。杰维斯,把那把解剖用的小镊子给我。 "

  我把那件工具给了他,他开始小心地从衬里后面的地方夹出大约六七根短头发,非常谨慎地放在一张白纸上。

  "另外一边还有几根。"我说着指给他看。

  "不错,可是我们得留一些给警方,"他笑了笑说,"你知道,他们和我们应该机会均等。 "

  "可是,"我弯腰看着纸上的毛发说,"这些应该是马毛吧!"

  "我想不是,"他回答道,"看显微镜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那种头形的人就是会有这种头发。 "

  "哎,这可是粗得非比寻常。"我说,"而且有两根头发几平全白了。 "

  "对,黑发开始转灰。现在,既然初步的检视得到这么鼓舞人心的结果,我们就要进一步用更确实的方法。我们绝不能浪费时间,因为马上警方就会来把我们的宝贝抢走了。 "他小心地把放着头发的那张纸折了起来,用两手拿着帽子,好像那是个圣杯似地,然后和我一起到楼上的实验室去。

  "哎,波顿,"他对他实验室的助手说,"我们有样本要检验,而且时间很宝贵,首先我们要用你特制的吸尘器。 "

  那小个子男人冲到一个柜子前,拿出件他自己制作的工具,看来像是台真空吸尘器。那是用一个自行军踩踏式打气筒改装而成的,把活门方向反转,再装上一个玻璃嘴,以及一个可拆卸的用来收集粉尘的玻璃罐装在可伸缩的金属管末端。

  "我们先取外面的粉尘样本,"桑代克说着把那顶帽子放在工作台上,"准备好了吗,波顿? "

  那位助手把脚套进打气筒的脚踏,用力地踩着把手,而桑代克则把玻璃嘴缓缓地贴着卷起的帽檐下方移动。玻璃嘴所过之处,那些白粉就像变魔术似的消失了,毡帽变得干净漆黑,同时玻璃的接收器里则充满了臼色的扮尘。

  "我们把另外一边留给警方。"桑代克说。等波顿停下幸之后,他把接收器取下,放在一张纸上.用铅笔写下"外侧",然后用一个小玻璃钟形罩盖住。一个新的接收器又装上了,这回玻璃嘴经过帽子里面的丝质衬里,然后再经过一边皮衬内侧;这次接收器里的粉末大部分是常见的灰色,还有绒毛状的东西,又多了两根头发。

  "现在,"等第二个接收器也卸下来放在一边之后,桑代克说,"我们要给帽子里沿做个模子,一定得用最快的方法,没有时间做纸模了,这个头形实在是再特别不过。"他说着伸手下去,由一根钉子上取下一把很大的测径器(用于测量内径、外径、厚度等的双脚测规)量了一下帽子的内侧,"六又十分之九英寸长,六又十分之六英寸宽,这样算下来"--他在一张纸片上很快地计算了一下--"我们得到一个特别高的颅指数:九十五点六。 "

  波顿拿着那顶帽子,在里面贴上一圈湿的薄纸,调了一钵熟石膏,很灵巧地把那浓稠的液体平均地倒在湿纸上。在石膏很快地凝固之后,再加上第二和第三层,最后形成一个结实的石膏环,厚约一英寸,在相于内侧形成一个很完美的模子。几分钟不到,石膏微微收缩,模子脱落下来,被放在一块木板上风干。

  我们做得还不够快,因为就在波顿把模子取下来的时候,我转接到实验室里的电铃响了,表示有访客来到。我走下去发现有位警佐正在等着,他带来米勒局长的一封信,要求马上把那顶帽子转交给警方。

  "下面要做的事,"在警佐带着那个硬纸盒走了之后,桑代克说,"就是要量一量那些头发的粗细,做一根头发的横切面,还要检验那些粉尘。做横切面的事交给波顿,因为时间宝贵。波顿,你最好用胶把头发固定,粘在显微镜用的薄片切片机上,注意切片时要用正确的角度一一同时,我们要用显徽镜检验。 "

  度量头发粗细的结果是一百三十五分之一英寸,直径大得惊人一一大约是一般人头发的两倍粗,不过那毫无疑问的是人的头发。至于那种白色粉尘,却成了连桑代克也无法解决的难题。使用试剂化验出是一种碳酸钙,但来源依然是个谜。

  "这些较大的颗粒,"桑代克眼睛贴在显微镜上说,"看来有点透明,像水晶,很清楚地显示出薄片形的结构,不是白垩,不是白灰,也不是任何一种水泥。会是什么呢? "

  "可不可能是哪种贝壳 ?"我建议道,"比如--"

  "当然啦!" 他叫着站了起来,"你说中了,杰维斯,就像你平常一样。这想必是珍珠母。波顿,从你的杂物盒坐给我拿颗珍珠纽扣来。 "

  纽扣由什么都留着的波顿送上来,被丢进一个玛瑙研钵,很快就磨成了粉。桑代克把一小撮粉末放在显微镜下。

  "这些粉末,"他说,"自然比我们的样本要粗糙得多,但特征的辨认却是不会错的。杰维斯,你真了不起,过来看看。 "

  我看了下显微镜,然后拿出了怀表。"没错,"我说,"我想这点毫无疑问,不过我一定得走了。安斯蒂关照我至少要在十一点半以前赶到法庭去。 "

  我满心不情愿地收拾好我的笔记和文件出门,留下桑代克孜孜不倦地从电话簿中抄着地址。出庭占用了我一整天的时间,回到住处时,已经将近晚餐时间了。桑代克还没有进来,不过半个钟点之后就到了,又累又饿,不太想说话。

  "我做了些什么事?" 他重复着我的问题,"我不知走了多少英里肮脏的路,除了一家之外,找遍了伦敦所有用珠贝的加工厂,都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不过,剩下的那一家珍珠母工厂最有可能,我建议明天早上去查查。现在,我们先由波顿帮忙把我们的资料整理完备。这是由模子翻出来的我们那位朋友的头形: 你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圆颅型头骨,而且明显不对称。这是他去发的横切面,相当圆一一和你我的椭圆形不一样。我们还有从帽子外侧得到的珍珠母粉末,从帽子里面取得的是类似的粉末,混合了不同的纤维以及一些淀粉粒。这些就是我们所有的数据。 "

  "万一那顶帽子根本不是那个窃贼的怎么办呢?"我提出这样的观点。

  "那就伤脑筋了,可是我想那是他的,而且我想我能猜到被偷走的是哪一类艺术珍品。 "

  "而你不打算告诉我? "

  "亲爱的朋友,"他回答道,"所有的数据你都有,运用你聪明的头脑自己想想吧,别让你的智力偷懒。 "

  我尽力用我手上的证据去推想那神秘窃贼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完全失败;用心猜测被偷的是哪一类的东西,也未能成功,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出门查案,接近莱姆豪斯时,桑代克才肯再说起这件事。

  "我们现在," 他说,"要去贝玛公司的工厂,那是在西印度码头路上一家贝壳进口加工公司。要是在那边还找不到我要找的那个人,我就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不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案子上。"

  "你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问道。

  "我要找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日本人,戴着一顶新帽子,大概是顶鸭舌帽,在右颊或右太阳穴附近有淤伤。我也要找一处出租马车的地方;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工厂,而且也是休息吃饭的时间了,我们先等一下,那些工人出来之后再去打听。 "

  我们慢慢地走过那栋外表没有任何标识的商大建筑,正转过身往回走时,一阵汽笛鸣响,前门上的小门打开来,一群工人鱼贯而出,走到外面街上。每个人都一身白粉,像磨坊工人一样。我们停下来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由小门里出来,向左或向右转,往自己家或是附近的咖啡店走去,可是没有一个人外表像我朋友所形容的那样。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少,最后都走完了 ;小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看来桑代克的追查又一次失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他带着点失望的口气说,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小门又开了,伸出一条腿,接着是一个背影,顶着一颗圆得出奇的头颅,头上长着铁灰色的头发,戴了顶布做的鸭舌帽 ,是一个矮小却很粗壮的男人。他站在那里,显然正在和里面的人说话。突然,他转头去看对街; 而我马上从他的黄皮肤和小眼睛等生理 特征认出他是个典型的日本人。那个人又讲了几乎有一分钟;然后,把另外一条腿抽出来,转身朝向我们;现在我看到他右半边的脸,在高耸的颧骨上方,是一片严重的淤青。

  "哈!"桑代克在那个男人走过来时猛地转过身说,"这个人要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就是不可思议的巧合了。"他略微慢下脚步,让那个日本人渐渐超过我们。等那个人到了我们前面之后,他又加快了脚步,以保持我们和那人之间的距离。那个人走得很快,转进了一条侧街,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桑代克手上靠着打开的笔记本,一副在和我热切讨论的模样,但始终盯着他追踪的对象。

  "他进去了!"我的同事说,那个人突然消失了,"就是有绿色百叶窗的那栋房子,应该是十三号。 "

  、的确如此。在确认之后,我们继续向前走,在下一条街转回大马路上。二十分钟之后,我们漫步经过一家咖啡店门前,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神态悠闲地开始装烟斗。他的帽子和衣服上都盖满了白粉.像我们看到从工厂里出来的那些人一样。桑代克上前搭讪。

  "那边那家是面粉厂吗? "

  "不是的,先生,是珠贝,我就在那里上班。 "

  "珠贝,啊?"桑代克说,"我想那是个吸引外国工人的工厂吧,你说是吗? "

  "不对,一点儿也不是。工作太辛苦了,我们那里只有一个外国人,而且他也不是外国劳工,他是日本人。 "

  "日本人!"桑代克叫道,"真的!哎,不知道会不会碰巧是我们的老朋友小贞--你还记得小贞吧?"他转身问我。

  "不是的,先生,那个人叫二岛。工厂里原本还有个日本人,姓伊东,是二岛的好朋友,可是他离职了。"

  "啊!两个人我都不认识。对了,这附近不是有一个出租马车的地方吗 ? "

  "在南津街有个马车行,里面有几辆货车和一两部马车,那个叫伊东的家伙就在那里工作,照料马,有时驾驶货车。日本人干那种事还真怪。 "

  "的确。"桑代克谢过那个人提供的信息,然后我们继续朝南津街走去。这个时候马车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辆又旧又难看的四轮马车和一辆很破的双轮马车。

  "这块地后面的老房子都很特别,"桑代克说者走了进去,"这种木头山形墙可是很有意思的老东西了。"他指着一栋房子,那里有个男人从窗子里怀疑地望着我们。

  "你干什么?老兄?" 那个人粗鲁地问道。

  "我们只是来看看这些特别的老房子,"桑代克回答道,一面走向那辆小马车后面,一面打开笔记本,好像要画个草阁。

  "呃,你们在外面也可以看呀。"那个男人说。

  "没错,"桑代克很客气地说,"可是不那么清楚,你知道。 "

  就在这时候,那本笔记本从他手里滑落,好儿张纸散落在小马车底下的地上,窗子里的那个男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用急!" 桑代克喃喃地说。我蹲下帮他把那些纸捡起来--他的动作却缓慢而笨拙得出奇。"好在地是干的。 "他手里抓着那些纸站了起来,很快地记下一点东西,把笔记本放回口袋里。

  "你们现在最好滚开了!"窗口的男人说。

  "谢谢你,"桑代克回答道,"我想也是。"他很开心地点了点头。就率先遵照那客气的建议做了。

  "马奇蒙先生来过,博士,还有柏杰探长和另外一位先生,"我们才回到家里,波顿就说,"他们说五点左右会再来。"

  "哦,"桑代克回答道,"现在已经是五点差一刻了,我们只有洗把脸的时间,你去把午茶准备好,在莱姆豪斯空中飞舞的白色粉末可不全是珍珠母。"

  客人们准时到达,第三位正如我们所猜想的是所罗门·洛威。我以前没有见过柏杰探长,现在给我的印象是他一直想拉着桑代克说话来转移别人对他姓氏的联想(柏杰Badger,既有獾的意思,也有纠缠的意思),可是并不成功。

  "我希望你不会让洛威先生失望,先生。"他轻快地说道,"你已经把那顶帽子好好地看过了--我们从帽子上就看得出来--他希望你能向我们指出嫌疑犯是谁,姓名住址一应俱全。"他很神气地对我们那位不幸的当事人咧嘴笑着,而洛威先生显得比前一天早上更疲怠憔悴了。

  "你有没有--有没有任何--发现?"洛威先生很悲惨而急切地问道。

  "我们很仔细地检查过那顶帽子,我想我们已经确定了几件很有意思的证据。 "

  "你检查了那顶帽子?那么有没有什么信息告诉你被偷走的东西是什么呀,先生?"那位幽默的探长问道。

  桑代克把一张像本雕面具般毫无表情的脸转过去对着那位警官。

  "我们认为,"他说,"可能是日本的艺本品,诸如坠子、古画等等的。 "

  洛威先生发出惊喜的叫声,而那位探长脸上轻浮的表情突然消失无踪。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说,"我们半个小时之前才听说这件事,而电报是从佛罗伦萨直接打到苏格兰场的。 "

  "也许你可以把那个窃贼形容给我们听。"洛戚先生用同样急切的语调说。

  "我敢保证这位探长能说得清楚。"桑代克回答道。

  "不错,我想也是,"那位警官回应道,"他是个矮小强壮的人,皮肤很黑,头发花白,他的头非常圆,大概是个在白粉或是水泥厂里工作的工人。我们就知道这么多,要是你能再多说点别的,我们很乐意听听。 "

  "我只能提供几点建议,"桑代克说,"不过你也许会觉得有用。比如,在莱姆豪斯的伯基特街十三号,住着一位姓二岛的日本人,他在贝玛公司的珍珠母厂里工作。我想要是你去找他,让他试戴你扣留的那顶帽子,大概会正好合适。 "

  那位探长赶忙在笔记上记了下来,而马奇蒙先生--一向很佩服桑代克的--靠坐在椅子里,轻轻地笑着,搓着两手。

  "还有,"我的同事继续说道,"在莱姆豪斯的南津街有一家马车行,那里雇用了另外一个日本人,叫伊东。你大概查得出前天晚上伊东人在哪里,要是你碰巧在那里看到一辆车号是二二四八一的马车,那就好好地看一看。在车牌的外框上,你会发现六个小洞。那些小洞原先可能钉过平头钉,而那些钉子大概挂过一面伪造的车牌。总之,你应该能查清楚前天晚上十-点半左右,那辆车在什么地方。我的建议就是这些。"

  洛威先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吧,现在就走,马上动身,不能再拖了。医师,我要说一干次、一百万次谢谢你!来吧!"

  他抓住那位探长的手臂,将他拖向门口,我们很快听见那两位客人匆忙下楼的脚步声。

  "实在不值得跟他们详细解释,"在脚步声远去之后,桑代克说,"大概也不用跟你讲吧 ? "

  "正好相反,"我回答道,"我正等着你让我完全弄清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