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同事给那位将军的一张说明情况的短简走了之后,桑代克挽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向屋子里走去。

  "这件事真讨厌,杰维斯。"他说,"为了所有的人,一定得找到那个孩子。你先吃点东西,之后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走一趟?"

  "当然可以。我一下午都在想着要继续去搜寻呢。"

  "很好,"桑代克说,"那就进来吃饭吧。"

  那顿半是下午茶,半是晚饭的餐点已经准备好了,神情严肃但很沉着的汉肖太太坐在主位上。

  "玛贝尔还和贾尔斯在外面找那个孩子,"她说,"你已经听说她干了些什么事了吧!"

  我点了点头。

  "她这样做实在可怕," 汉肖太太继续说道,"可是她半疯了,可怜的东西。我沏茶的时候,你不妨上楼去安慰一下可怜的露西。 "

  我立刻上了楼,敲了敲哈定小姐的房门。她让我进去之后,我发现她躺在沙发上,两眼红肿,脸色苍白,简直就像是今早和我一起出去那个快乐欢笑的女孩子的鬼魂。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握住她向我伸出来的手,她说:"你真好,肯上来看我这样一个伤心难过的人。珍对我也很好,杰维斯医师。可是玛贝尔婶婶认为我杀了弗雷迪--你知道她有这种想法--他也走丢了实在是我的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突然哭了起来,我温柔地安慰她。

  "你是个愚蠢的小女人,"我说,"居然把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放在心上。你想必知道,你婶婶现在根本不讲道理,等我把那孩子找回家之后,她就会向你好好地道歉了,我一定会把这事办到的。"

  她满怀感激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我听到开饭的铃声,就劝她鼓起勇气来,然后下了楼。

  "你不用烦恼看诊的事," 汉肖太太在我迅速地用完餐,桑代克去取我们的自行车时说,"西蒙斯医师听说了我们的事情,打电话来说他会处理所有的突发状况,所以我们等你忙完再说吧。"

  "你觉得桑代克怎样?"我问道。

  "他很好,"她热切地回答道,"机敏仁厚,而且很潇洒。这点你都没告诉过我们。他来了,再见,祝你们好运。"

  她按了下我的手,我走到车道上,桑代克和车夫正带着三辆自行车在那里等着。

  "我看到你又把你的装备都带着了。" 我在我们转上大路时说道,因为桑代克的车子主架上绑了个用帆布盖着的箱子。

  "对,在进行这种搜索的时候,有好多东西都可能用得到。哈定小姐还好吧? "

  "很难过,可怜的姑娘。对了,你有没听说如果那个男孩子死了的话,她就会得到很多钱? "

  "听说了,"桑代克说,"好像已故的哈定先生把脑筋全花在生意上,而没剩下一点用在写遗嘱上--这种事是常有的。他几乎把他所有的财产将近八万镑--全留给了他的儿子,他的遗孀有终生的生话费。他也给他亡兄的女儿露西每年五十镑,给他那百元一用的弟弟皮尔西在有生之年每年一百镑。可是--最蠢的一点是--万一他的儿子死了,那遗产就由他弟弟和侄女平分,而他的太太终生有一年五百镑的年金。这种安排毫无道理。 "

  "的确,"我同意道,"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对露西来说,也是件危险的事。"

  "非常危险,特别是万一那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问道,因为桑代克一直往前骑,好像有什么特定的目的。

  "树林里有条小径,"他回答道,"我要去仔细看看,而且树林后面有栋房子,我也想去看看。 "

  "那个神秘陌生人的房子。"我说。

  "正是,神秘又孤独的陌生人会引发调查。 "

  我们来到了那条小径的人口,让那个叫威立特的车夫看着那三辆自行车,然后便走上那条狭窄的小径。走了一段路之后,桑代克回头看看我们的脚印,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这种软土,"他说,"会留下非常清楚的印子,昨天那场雨让这块地再好也不过了。"

  没走多远,我们就看到一组我认得的脚印,桑代克也认出来了,因为他说道:"是哈定小姐,一个人在跑。"接着我们又看到这样的脚印,从对面切过来,另外还有一些鞋跟很高的小鞋印。"哈定太太在追踪她侄女的脚印。"桑代克说。一分钟之后,我们又碰上了那两组脚印,还加上了我自己的脚印。

  "那个男孩子好像根本没经过这条小径。"我说。我们继续往前走,避开了那几道足迹,以免把脚印弄乱了。

  "等我们整个查完之后就知道了,"桑代克两眼盯着地上回答道,"哈!这里有点新的,"他说着突然停下脚步,急切地蹲下去一一"是个拿了根拐杖的男人--个子很小,腿有点瘸。注意看两只脚的差异,还有他用拐杖的怪异方式,没错,杰维斯,这些脚印真有不少让我们感兴趣的地方。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什么特点呢?"

  "只有你提到的那些,"我回答道,"你指的是什么呢? "

  "呃,首先这些脚印本身就有个很独特的地方,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你看得出这个人从小径那头过来,在这里转进树林,然后他又从林子里回来,再由小径回去。这由留下的脚印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可是现在再看这两组脚印,比较一下,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差别呢? "

  "回去的脚印看起来比较明晰--要清楚得多。"

  "对,这组脚印要深得多。可是还有另外一点。"他由口袋里取出一把弹簧尺、量了六七回,"你看,"他说,"第一组脚印的步子,从脚跟到脚跟量下来是二十一英寸--步伐很小,可见他是个小个子,又瘸了腿,回去的那组脚印步子只有十九英寸半; 回去的脚印比较深,步子比较小,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表示他在回去的时候带了重的东西。" 我回答道。

  "对,而且相当重,才会让脚印的深浅不同,我想我要请你去找威立特把自行车推来。 "

  我由小径大步走回到入口处,推着桑代克那辆载有他珍贵工具箱的自行车,请威立特带着另外那两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的同事正把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非常专注地盯着那些脚印。他听到我们走近就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关照我们尽可能避开小径。

  "你在这里看着车子,威立特," 他说,"杰维斯,你跟我得去看看我们的朋友离开小径之后去了哪里,还有他带着的那件重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们走进了林子里,去年的落叶使得脚印几乎看不消楚,我们跟着两行模糊的脚印在茂密的灌木丛中间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我在那两行足迹旁边看到了第三道足迹,脚很小,而且步伐很短。桑代克也看见了,而且已经把尺拿在手上。

  "步子大小是十一英寸半,"他说,"应该是那个小男孩,杰维斯。可是光线越来越暗了,我们得赶快追上去,否则就会找不到了。 "

  再走了五十码左右,那个男子的足迹突然消失了,但小点的脚印还独自继续着。我们在越来越弱的光线下尽快地追着脚印往前走。

  "这些是那个小男孩的足迹,应该不会错, "桑代克说,"可是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很清楚的脚印来加以确认。 "

  几秒钟之后,他叫了声,停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一个蚁丘表面再一小堆新鲜的泥土落在落叶上,上面很清楚地踩着一个小脚印,橡皮鞋跟中央有个星形图案,桑代克由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鞋,压在那个脚印旁边的软土地上; 等他把鞋子拿起来时,那第二个脚印和第一个一模一样。

  "那孩子有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子,"他说,"所以我从另外那双里借了一只来。 "

  他转过身,开始很快地往回走,跟着我们自己刚留下的足迹,中途只停了一次,指给我看那不知名男子把孩子抱起来的地方。我们再回到小径上,毫不迟疑地往前走,最后走出了树林,到了离那栋房子不到一百码的位置。

  "我看哈定太太和贺尔斯也到过这里,"桑代克说着,推开了花园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

  他走到门口,先用指节敲了敲,再用力地踢着,还试了试门钮。

  "锁上了," 他说,"可是我看到钥匙插在锁孔里,所以如果想要的话,我们是可以进去的。我们去试试后门。 "

  后门也上了锁,不过钥匙抽走了。

  "显然他是从这里走的,"桑代克说,"不过他是从前门进去的,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我们来看看他去了哪里。"

  后花园是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小块地,有一条小路遇到后门,在门外不远处是一个小谷仓或者库房。

  "我们运气不错," 桑代克对那条小径看了一眼说,"昨天的那场雨把所有的旧脚印都冲干净了,让路面准备好留下新的脚印。你看这里有三组非常好的足迹--两道由屋子里出来,一道往屋子里去。喏,你注意看,那两道从屋子里出来的脚印都很深,步子也小,而往屋子去的脚印浅,步子大。很明显,他带着重的东西走过这条小径,回来的时候空着手,然后又再走这条小径--最后一趟--又带着很重的东西,你也看得出他每次都拄着拐杖。"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花园尽头,打开后门,顺着足迹走向坐落在一条车道边的库房,可是等我们转过屋角时,两个人都停了下来,互相对望一眼。在软地上有非常清楚的汽车轮胎的痕印,由库房的大门直通出来。桑代克发现门没有关好,就把门打开,以确定那地方是空的。然后他蹲下去研究车轮的痕迹。

  "事情的经过相当清楚," 他说,"那家伙先把行李拿来,发动车子,把车开出来--从这一小摊油,还有引擎空转的震动让车轮的印子变宽而模糊这两点就可以看得出来;然后他回屋子去带那个孩子来--应该说是把他像个袋子似的抱了来,你看最后一道脚印里脚尖的部分特别深就知道了,这是战术上的错误,他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孩于带到库房里面。"

  他说话的时候指着轮印旁边的一个脚印,在脚尖前面有一小块小橡皮鞋跟的印子。我们回到那栋房子前,看到威立特正用一个修自行车用的扳手专心地撬着大门。桑代克把手伸进口袋里,朝楼上一扇窗子看了一眼,然后掏出一串看来颇不寻常的万能钥匙。这令那位车夫相当高兴。他将其中一把插进锁孔里,转了一下,锁喀喇一响,门就开了。

  我们现在走进的那个小客厅里,只有些最简单的必要陈设。房间正中是一张用油布盖着的桌子,我很意外地看到桌上放着一具拆散的闹钟--是用放在一旁的开罐帮器拆的--以及一支黄杨木的鸟笛(诱捕禽鸟用的鸟叫声模拟器)。桑代克看了这些东西一眼,点了点头,好像这些正合他的推理,他仔细地看过油布四周散置的大小齿轮,再绕着房间看了一圈,还把头伸进厨房和储藏室里去看看。

  "这里没什么很特别或私人的物品,"他说 ,"我们上楼去吧。 "

  楼上有三个房间,其中两间虽然没有使用。但窗子都打开着。第三个房间跟另外两间一样空空的,但有住过的痕迹,因为洗手槽里还有水,床也没铺。桑代克走到床边,掀开床单,仔细地查看,尤其是床脚和枕头。枕头有点脏--不是很脏--但床上其他的部分还相当干净。

  "染发剂。"桑代克看到我在看枕头时说,然后他转身朝打开的窗子向外看。

  "你看得到哈定小姐坐着写生的地方吗?" 他问道。

  "看得到," 我回答道,"看得很清楚,连整条路都看得到。我没想到这栋房子坐落在这么高的地方,从楼上的三扇窗子看出去,除了林子里之外,可以看到整个乡下。"

  "不错,"桑代克回答道,"而且他大概有那种拿着单筒或双筒望远镜在这里守望的习惯。呃,这个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他的东西全收在个原本放在窗下的小箱子里。他今早刮了胡子,从擦剃刀的纸上留下的胡茬就知道他有白胡子,如此而己。不过,等一下,钉子上挂了把钥匙。他想必是忽略了,因为这显然不是这间屋子的,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城里的弹簧锁钥匙。 "

  他把钥匙取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笔记本的纸,放在墙边桌上,再拿了一根大头钉,小心地探人钥匙的洞里,掏出一团灰色的绒毛,桑代克很小心地用纸夹了起来。

  "我想我们绝不能把钥匙拿走,"他说,"不过我认为应该打个蜡模。"

  他匆忙地下了楼,把那个工具箱由自行车上解下,拿进屋子里来,放在桌上。因为现在天已经黑了,他又把自行车上那盏很亮的乙炔灯取了下来,点上灯之后,打开那个神秘的箱子。他首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吹药器,或者叫指纹显示器(用药粉吹在犯罪现场使指纹显形的工具),用那个在桌上闹钟零件的四周吹出一层淡淡的黄色粉末。粉末很平均地落在桌面上,等他再用嘴轻吹一口气之后,粉末就吹掉了,可是却让一些油污的印子变成黄色,衬在黑色的油布上浮现出来。他特别指出其中的一个手印,那是一个小孩子的手印。

  接下来,他取出一座小小的、便携式的显微镜,以及一些载玻片和盖玻片,打开那张纸,把从钥匙里掏出来的那一小球绒毛倒在一张玻璃片上,开始用两根细针把集结在一起的东西分离开来。然后他用灯光照着显微镜的镜台,开始检查他取得的样本。

  "很奇怪而有启发性的组合呢,杰维斯。"他眼睛贴在显微镜上说,"羊毛纤维--不是棉或麻,口袋衬里都是羊毛的。他还真注意他的健康--还有两根毛发; 很奇怪的毛发呢,你看看根部的毛囊。"

  我把眼睛凑上显微镜,在一些其他的东西中看到两根毛发原本是白的,可是外面裹着黑色、不透明而闪亮的污迹。我看到根部的毛囊起皱而萎缩了。

  "可是,"我本能地说,"毛发是怎么到他口袋里去的呢? "

  "我想那两根毛发本身就能回答你的问题," 他回答道,"只要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考虑。那污迹显然是硫化铅,可是你还看到了什么别的吗 ? "

  "我看到一些金属碎粉--看来是种白色的金属还有一些木头纤维的碎屑以及淀粉粒,可是我没法辨认是哪种淀粉。"桑代克轻轻笑了起来。"这要靠经验了,"他说,"杰维斯,你得研究尘和土,它们的证据价值可是极为庞大的。我们再来看看那些淀粉,我想,它们全都一样吧。 "

  的确如此。就在桑代克刚刚确定这一点时门猛地打了开来,哈定太太走进了房间,后面跟着汉肖太太和那位警探,先进门的那位太太非常不悦地看了我同事一眼。

  "我们听说你到了这里," 她说, "我们以为你是在忙着找我那可怜的孩子,可是看起来我们弄错了,因为我们发现你在这里玩你那些无聊的东西。 "

  "玛贝尔,"汉肖太太不自然地说,"也许先问问桑代克博士有没有什么消息给我们,会比较聪明,也绝对有礼貌得多。 "

  "的确是这样,夫人。"警探同意道,他显然也受够了哈定太太的冲动性情。

  "那么,"哈定太太建议道,"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我可以把所有我们知道的事告诉你们。"桑代克回答道,"诱拐孩子的就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他看来是从楼上的窗子里观察着那个孩子,大概是用望远镜。这个人吹鸟笛把孩于引到树林里,在林子里碰面之后,用某种条件骗他跟他一起回去,他抓住那个孩子,带着他--我想是背在背上--到了房子里,从前门进去,然后就锁上了门。他把这个钟和这支鸟笛给孩子自己去玩,而他上了楼,收拾好箱子。他从后门把箱子提出去,经过花园,到了那边的库房,里面有一辆汽车。他把车开出来,再回到屋子里来找孩子,他把孩子抱到车子里,出去时又把后门锁上了,然后他开车离去。 "

  "你知道他已经走了,"哈定太太叫道,"可是你还留在这里玩你那些无聊的玩具。你为什么不去追他呢? "

  "我们才刚刚确定这些事," 桑代克平静地回答道,"要不是你们来了的活,我们现在早就上路了。 "

  这时候警探着急地插嘴问道。"我想,博士,你当然不能形容这个男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我们只有他的脚印," 桑代克回答道,"还有这点从他的弹簧锁钥匙里掏出来的绒毛,我已经检查过了。我从这些数据得到的结论是。他是一个瘦小的瘸腿人,走路时撑着一根粗拐杖,拐杖顶上是个圆头,而不是个弯钩,而且他是用左手拿着的。我想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上就截肢了,穿戴了义肢 ;他年纪很大,胡子刮掉了,白头发染成灰黑色,头已经半秃,很可能把一绺头发梳过来盖在秃顶的地方,他吸鼻烟,口袋里带了把铅制的梳子。 "

  桑代克一路说下来,那位警探的嘴越张越大,最后露出非常典型的惊讶表情,但这番话对哈定太太的影响更大。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子靠着桌子,以满脸惊讶甚至是害怕的表情瞪着桑代克,而等他说完之后,她跌坐回椅子里,两手紧握在一起,转身对着汉肖太太。

  "珍," 她喘着气说,"是皮尔西--我的小叔!他把他形容得一点儿也不差,甚至连他的拐杖和梳子都说对了。可是我以为他在芝加哥呢。 "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桑代克说着很快地把他的小箱子收拾好,"我们最好立刻动身。"

  "我们的马车停在大路上,"汉肖太太说。

  "谢谢你,"桑代克回答道,"我们骑自行车去,警探先生可以借威立特的那辆。我们从后面跟着汽车的辙印走,能接到前面的大路。 "

  "那我们坐马车跟着,"哈定太太说,"来吧,珍。 "

  "如果你允许,警探先生,"桑代克说,"我们要把这把钥匙带走。"

  "这样不合法,先生,"那位警官反对道,"我们没这个权力。 "

  "这的确不合法," 桑代克回答道,"可是有必耍,而必要性本身--就和你们从军方退休的治安官一样--不懂得法律。 "

  那位警探咧嘴一笑,走了出去,对我使了个眼色,桑代克则用他那把万用钥匙把门锁上了。回到大路上,我看到马车的灯光就在我们后面。我们很快地向前疾驶,在柔软潮湿的路面上,轮印清晰可见。

  "我想不通的是,"我们一面往前骑,那位警探偷偷地对我说,"他怎么知道那个人是秃头?是因为脚印还是那支弹簧锁的钥匙?还有那把梳子,真是大惊人了。 "

  这些问题我现在都很清楚 3我看到头发毛囊皱缩一一在秃发边缘就能找到这种情形,而那把梳子显然有两个目的,用来梳理头发盖住秃顶的部分,也用来把头发染黑。但手杖头和义肢的问题却令我完全不得其解,需要追上桑代克去要求他说明。

  "拐杖的事,"他说,"非常简单,圆头拐杖的金属底箍整个是平的,而钩状头拐杖的底箍会有一边磨损--和钩状头的方向相反。从留下的印子看得出底箍是平的,所以拐头没有弯钩。另外那个问题比较复杂。首先,义肢留下的脚印很特别,完全没有弹性,明天我会让你看清楚。义肢如果是装在膝盖以下的,会很稳;装在膝盖以上的--也就是说有一个装弹簧的人工膝关节--就没那么稳了。这个人呢,有一只脚是义肢,而他显然不信任他的膝关节,因为他把拐杖拄在同一边支撑。如果他只是有条腿使不上力,他就会用右手来拄着拐杖--以配合手臂的自然摆动。除非他瘸得很厉害,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的情况,虽然可能性很大。当然了,你也知道那些木质纤维和淀粉粒都是分解了的鼻烟。 "

  这番解释和其他的说明一样,听起来十分简单,却让我有很多可以思考的东西。我们踩着自行车在漆黑的路上前进,前面是桑代克的灯光在闪动,后面则有马车在跟随。可是还是有很多可以想事情的时间,因为我们的速度让我们很难交谈。我们一路骑下去,一英里又一英里,最后我的两腿都累得疼痛了。我们不停地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子,在某些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失去了那道辙痕,但等我们走上乡间的土路时,又很清楚地再次看到,终于在到了霍士菲德镇上那条铺了柏油的大马路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们继续骑车穿过镇上,到了乡间土路; 可是尽管有好几道汽车的痕迹,桑代克却摇头全都表示不对。"我先前研究过那些轮胎痕迹,已经牢记在心里,"他说,"不对,他要不是在这个镇上,就是从小路走了。 "

  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好把马和自行车寄存在旅馆里,走路去侦查; 我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街,两眼盯着地下,徒劳无功地找着那失踪车辆的痕迹。

  经过一家铁匠铺门前时,桑代克突然停了下来,那家铺子开到这么晚,是为一匹拉车的马换蹄铁。那匹马刚刚拉走,铁匠走到门口来透透气。

  桑代克很亲切地向他招呼。"晚上好,我正要找你。我把一个朋友的地址给记错了,我想他今天下午才来找过你--是一位走路时撑着根拐杖的瘸腿先生。我想他要你帮他开锁还是配钥匙吧。 "

  "哦,我记得他!"那个老板说,"不错,他掉了弹簧锁的钥匙,要先开了锁才能进门,他到这里来的时候得把他的车停在外面。不过我带了几把钥匙过去,有一把正合他的锁。 "

  然后他把就在附近一条街尾的一栋房子指给我们看,我们向他道了谢,兴致高昂地离开。

  "你怎么知道他到过那里 ?"我问道。

  "我并不知道;可是在门内的软土地上有一个拐杖的印子和一部分左脚的脚印,而且那样的事情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冒险一问。 "

  那栋房子坐落在一条很荒凉的街道尾端,外面围了一道高墙,面街的墙上有一扇门和一道很宽大的车库门。桑代克走到那扇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不告而取的钥匙,试着插进锁孔里。钥匙完全符合,他转动钥匙,将门推开,我们走进一个小小的前院。穿过院子之后,我们到了那栋房子的前门口,很幸运的是,这里的锁用同一把钥匙也能打开,桑代克打开门,我们走进门厅,马上就听到楼上有开门的声音,有个虚弱而带鼻音的人叫道: "喂!谁在底下?"

  声音之后跟着有个人头伸出栏杆来。

  "我想,你就是皮尔西·哈定先生吧!"那位警探说。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个人头就缩了回去,然后响起一阵很快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拐杖敲在地板上的声音。警探作为警方官员,带领我们开始走上楼梯,可是才上了几级,一个凶恶瘦小的男人就跳了出来,站在楼梯顶上。一只手拿着根粗大的拐杖,另外一只手里则是一把很大的左轮手枪。

  "你们两个只要有谁再上一级楼梯,"他用枪对准了警探,大声叫道,"我就开枪,我告诉你,我只要开枪就会打中的。 "

  他看起来好像真会说到做到,因此我们都马上停了下来,而那位警探继续和他谈判。

  "哎,这有什么用呢? 哈定先生,"他说,"事情已经玩完了,你知道的。 "

  "你们滚出我的房子,马上滚出去。"对方毫不客气地回嘴道,"否则你们就还要麻烦我来把你们埋在花园里。 "

  我回头去打算和桑代克商量,却吃惊地发现他已经不见了--显然是从打开的门厅门出去了。我对他的行动力佩服不已,那位警探想再开口谈判,可是被对方打断。

  "我要数到五十,"哈定先生说,"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走的话,我就开枪。 "

  他开始从容地数了起来,警探完全不知所措地回头看我。楼梯很长,煤气灯照得很明亮,所以要冲上去是不可能的事。突然之间,我的心猛跳了一下,而我屏住了呼吸,因为在我们的猎物身后那扇开着的门里,走出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慢慢向楼梯口走来。那个人是桑代克,没有穿鞋子,还脱掉了上装。

  他动作很慢,像猫似的悄悄移了过来,一直走到离那丝毫没有察觉的逃犯身后不到一码的地方,那个鼻音很重的声音仍在单调地数着数。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

  有如电光石大的动作--一声喊叫--一道闪光--一记枪响--一阵灰泥如雨而下,然后那支左轮手枪一路嗒嗒响着从楼梯上滚落。警探和我冲了上去,不一会儿,响亮的手铐铐上的声音告诉皮尔西·哈定先生他真的玩完了。

  五分钟之后,睡眼也惺忪却非常开心的弗笛迪少爷让桑代克背在肩膀上,到了黑马旅馆的私人客厅里,一声快乐的尖叫迎接他的到来,一阵充满母爱的吻使他几近窒息的边缘。最后,那位行为冲动的哈定太太突然转向桑代克,抓住他的两手,一时之间,我希望她也会吻他。可是他逃过了一动,我到现在还没从失望中恢复过来。

  IX 人类学的运用

  桑代克不是个看报的人,他对所有琐碎而混杂的文学形式都极为不屑,认为把一些互无关联的数据不按次序地放在一起,只会损伤思想的连贯性。

  "最重要的,"有一回他对我说,"是要有明确的思路,而且要一直追索到底,而不是懒惰地从一个不完整的主题跳到另外一个,就像看报的人那样。不过,日报并没什么害处--只要你不去看它。"

  因此,他对早报不屑一顾,阅读方式也很特别。吃过早餐之后,报纸被摊在桌上,旁边放上一支蓝色铅笔和一把小剪刀。先走马看花地扫过一遍,以便用铅笔标注出他打算细看的段落,然后把这些段落剪下来,仔细看过;看过之后,不是扔掉,就是放在一边,准备贴进一本分门别类的剪贴簿里。整个过程,平均来说,大约花掉一刻钟。

  在我现在要说到的那天早上,他就在做这件事。铅笔该做的工作已经完成,剪刀咔嚓的声音宣示整个程序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现在他把刚剪下来的一块拿在手上,看了阵之后,交给了我。

  "又是一件艺术品窃盗案。"他说,"很神秘的事--我是说,从动机来说,你不能把一幅画或一件象牙雕刻给熔化了,也不能就照原样到市场上去卖。这些艺术品的本质所给予的价值,让这些东西完全没有议价的余地。 "

  "可是我想,"我说,"真正顽固的收藏家--比如对陶器或邮票入迷的人--就算不敢公开展示,也会买这些赃物的。 "

  "可能吧。毫无疑问的,所谓'占有欲',才是动机,而不是出于什么明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