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这样的话,"他转身对着斯托普福德先生说,"我们可以说被告的辩证是已经完备了。"

  "天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斯托普福德叫着站了起来。

  "我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证明格兰特小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遇害的。过来坐在这里,我会向你解释。不用,费尔顿先生,你不必走开。我们说不定得传你出庭。" 他能续说道,"我们最好把所有的已知事实检视一遍,看看都代表什么意思。首先,我们注意到尸体的位置,脚靠近另外一侧的门躺着,这表示死者倒下的时候是坐着的,或者更可能的是站在门边。接下来是这个,"他由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打开之后,露出的是一个很小的蓝色亮片,"这是她帽子上钉的亮片之一,这个信封里还有好几个,是我直接从那顶帽子上取下来的。这一片亮片是我在另一侧车门踏板的末端捡到的,从这个位置判断,几乎可以确定格兰特小姐曾经把头从那一侧的窗子伸了出去。下件证物是我在那一侧窗台边上吹洒一层薄粉取得的,粉尘显出了在右手边的窗框--我是说从车厢里看是左手边--的角上有一条三又四分之一英寸宽的痕迹。现在再看尸体本身所提供的证据,头颅上的伤口位于左耳的后上方,大致呈圆形,且在大的直径有一又十六分之七英寸,还有一道不整齐的伤痕从那里直通到左眼。右颊上则有一道三又四分之一英寸长的挫伤,此外没有别的伤口。我们下面几个证据都来自于这个,"他把牛角拿起来,用手指点了点,那位律师和费尔顿先生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们注意到这是一支左边的角,你们也记得当时这支牛角非常敏感,要是你把耳朵贴过来,在我摇动牛角的时候,你就会听到在骨头里有碎裂之处摩擦的声音。现在看看角尖,可以看到有几道很深的纵向剐痕,而在这几道剐痕底端,这只角的直径,用这个量径器量得是一又十六分之七英寸。在这些剐痕上的是一层干了的血迹,在最尖端则是一小团已经干了的东西,由杰维斯医师和我刚刚用显微镜检查过,证明是脑皮层。"

  "我的天啊,"斯托普福德急切地叫道,"你的意思是说--"

  "让我们先把所有的证据说完吧,斯托普福德先生。 "桑代克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要是你仔细看这块血迹,就会发现在小段头发和在牛角上,透过放大镜可以看到发根 ,你会看到那是根金发,可是靠根部的地方却是黑的,而度量的结果,黑色部分长六十四分之十四英寸。好了,在这个信封里有几根我由死者头上取下来的头发,同样是金发,根部是黑的,而我也量过那些黑色的部分,长六十四分之十四英寸,接下来,最后还有这个。" 他把牛角翻转过来,指着一小块干了的血,其中还嵌着一片蓝色亮片。

  斯托普福德先生和那位屠夫都默不出声,惊讶地看着那支牛角。然后斯托普福德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桑代克。"毫无疑问,"他说,"你能说明这件谜案,可是对我来说,虽然你让我充满了希望,我却完全糊涂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桑代克回答道,"哪怕找们面前只有少量的证据--仅仅是从我们手里所有证据里选出来的一部分可是我会说明我的理论,由你来判断。"他很快地在一张纸上画了个草图,继续说道,"这些就是那列火车驶近渥德豪斯时的情形:这是客车,这是起火的稻草堆,这是运牛的货车。这头牛就在那列货车上。我的假设是在这个时候,格兰特小姐正站在那里,把头伸到车窗外去看起火的稻草堆。她的宽惰帽歪在左边,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越来越接近的运牛货车,然后这就是事发的情形。"他又画了一张大点的图,"其中一头小公牛--是这一头--把它的长牛角从栏杆中间伸了出去,牛角的尖端撞上了死者的头部,将她的脸猛地推压在窗角上,然后,在抽开的时候,刺进了死者的头颅,因为猛力扭转的缘故,牛角里面发生了骨折。这种假设符合所有的证据,而这些证据又没有其他解释。 "

  那位律师就像昏了头似地坐了好一阵,然后冲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桑代克的双手,"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他用沙哑的声音叫道,"我只能说你救了我弟弟的性命,希望上帝会为这件事让你有好报。 "

  那位肉铺老板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我看来,"他说,"好像牛胆汁只是一个幌子吧,呃,先生? "

  桑代克露出了莫测高深的微笑。

  第二天我们回镇上的时候,一行有四个人,其中包括哈洛德·斯托普福德先生。验尸官的陪审团很快做出"意外死亡"的判决,不久便将他释放。他现在正和他的哥哥还有我坐在一起,极其专注地听桑代克分析这个案子。"所以,你看,"桑代克总结道,"在我抵达哈伯瑞之前,我对死因已经有了六种可能的看法,剩下的只是要选出一种合乎证据的来。而等我看到那辆运牛的货车,捡到了那片小亮片,又听到关于牛群的事,再看到那顶帽子和那些伤口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把细节补充上去了。 "

  "而你始终没有怀疑过我的清白吗?"哈洛德·斯托普福德问道。

  桑代克对他原先的当事人微微一笑。

  "看过你的颜料盒和画之后就没有了,"他说,"更不用说那把有尖钉的伞柄啦。"

  XI 摩押文密码

  桑代克和我悠闲地往东边逛过去,路上看到一大群人混杂在一起,排在牛津街上。由各种花朵的装饰和垂挂的旗帜可以看出,那又是场慈悲的政府为了取悦那些时髦的闲散懒人,以及为小偷扒手纾困而举办的活动。因为有一位俄国大公在攻击中离开他可爱、却太喜欢示威的人民,正路过此地前往伦敦市政府,而一位向来很招摇的英国王子,也会在那位大公的车子里占一个席位。

  到了靠近乐思朋广场的地方,桑代克停了下来,要我注意看一个模样很精明的男人、那个人闲散地站在一处门口,手里拿着烟。

  "我们的老朋友柏杰探长,"桑代克说,"他好像对那位穿着浅色大衣的先生颇感兴趣。你好吗?柏杰?" 因为这时候那位探长看到了他,向他鞠躬行礼,"你那位朋友是谁? "

  "我也正想知道呢,先生,"那位探长回答道,"我已经跟了他半个小时了,还是摸不清楚。可是他口袋里装着什么大东西,所以我得盯住他,等大公平安地走了之后再说。"他又快快不乐地加上一句,"我真希望那些讨厌的俄国人会留在家乡,他们给我们惹来没完没了的麻烦。 "

  "那,你是不是觉得会--出什么事呢?"桑代克问道。

  "上帝保佑你,先生,"柏杰叫道,"他所经过的路线全站满了便衣警察。你知道,听说有好几个不要命的家伙跟着大公到了英国,而且这里也住了好多流亡人士都想好好对付他一下呢。哎呀!他现在想干什么?"

  那个穿浅色大在的男子突然注意到那位探长异乎寻常的探寻目光,便冲进了路边的人群里。匆忙之中,他重重一脚踩在个高大的、看来很粗野的男人的脚上,结果被那个人一把摔到路上,力量大得让他趴倒在地。时机真是不幸之至,一个骑马的警员正策马向群众赶来,还没弄清楚旁观群众为什么发出喊声,他的马一只后蹄已经猛地踏上那个仆倒在地的男子的后背。

  探长招手叫一名警员从人群中到我们这边来,可是就在我们走到那受伤男子面前时,他已经很勉强地站了起来,带着一张苍白而茫然的脸四下环顾。

  "你有没有受伤?" 桑代克很温和地问道,一面专注地看着那对充满惧意和不解的眼睛。

  "没事,"对方回答道,"只是觉得怪怪的--像陷下去似的。"

  他把一只颤抖的手放在胸口,桑代克一面担心地看着他,一面低声向探长说,"尽快叫辆马车或是救护车来。"

  从纽曼街叫来一辆马车,把那个受伤的人送进车里之后,桑代克、柏杰和我也上了车,沿乐思朋广场驶去。在路上,我们那位病人的脸色越来越灰白而紧张不安,呼吸既浅又不平稳,牙齿微微打战。马车转进了古吉街,然后,非常突然地,一瞬间有了变化 。他的眼皮和下巴都放松了,眼光也变得迷蒙,整个人在角落里缩成一闭,全身瘫软,成了个身体组织还活着,生命却已经消逝的人。

  "老天哪!这个家伙死了!"探长用震惊的声音叫道一一因为就算是警察,也是有感情的。他坐在那里瞪着那具尸体,死者的头部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下摆动。是后我们驶进了米德塞斯医院的院子。探长很快地下了车,重新振作精神帮搬运工人把遗体搬到一张有轮子的推床上。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会知道他是谁了。"他说着,和我们一起跟在推床后面走到太平间。桑代克毫不同情地点了点头。他心里属于医学方面的本能这时超过了他法律方面的意识。驻院医生俯身在推床上,很快地检查了一番,一面听我们说明意外发生的经过,然后他直起身来,看看桑代克。"我看是内出血,"他说,"反正他已经死了,可怜的家伙 !跟尼布申尼撤二世(巴比伦国王,曾侵占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攻陷并焚毁耶路撒冷,将大批犹太人掳至巴比伦,在位时兴建了巴比伦塔和空中花园)一样死透了。啊!来了个警察,现在是他的事了。 "

  一名警佐呼吸急促地走了进来,吃惊地从尸体望到探长,可是探长一点也不浪费时间,伸手就掏空了死者的口袋,抓出最早吸引了他注意的那件鼓突的东西,结果那是一个外面绑了红色胶带的牛皮纸包。

  "天哪,是猪肉饼!"他在切断红色胶带,打开纸包之后,满面沮丧地叫道,"警佐,你最好查查他其他的口袋。 "

  这番搜索找出一小堆各式各样的东西,但除了一样之外,对此人身份的追查部设多大帮助:那唯一的例外是一封信,封了口,但没有贴邮票。信封上由一个教育程度奇低的人写着"寄到苏荷区希腊街二一三号,艾道夫·舍恩伯格先生收。 "

  "我猜他是打算亲手送去,"探长用充满渴望的眼光朝那封好的信看了一眼说,"我送去吧,你最好也跟着来,警佐。"

  他把信放进口袋,让警佐收拾其他东西,自己则率先走了出去。

  "我想,桑代克博士。"他在我们走进班纳街时说道,"你不和我们一起来吗?不想去见见舍恩伯格先生吗,嗯?"

  桑代克想了想,"呃,那里并不远,我们不妨看着这件事的结果。好吧,我们一起去。 "

  希腊街二一三号会让人想起教堂里的风琴,大门两边的框柱上都装了一排铜的拉铃把手,就像风琴上的音栓。

  警佐以一副音乐家的姿态仔细打量着这些东西,在估量过这件乐器的功能之后,选了右手边正中间的那个音栓,很快地位了一下。二楼的一扇窗户应声打开,一颗脑袋探了出来,可是我们只看到一眼,因为一看到警佐往上看的眼光,他马上就以惊人的速度慌张地缩了回去。我们还来不及多想这神秘的现象,大门就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正准备随手关上身后的门,探长拦住了他。

  "艾道夫·舍恩伯恪先生住在这里吗?"那个刚出来的人是个红发的犹太人,他一面l透过金边眼镜沉吟地打量我们,一面重复着那个名字。

  "舍思伯格一一舍恩伯格吗?啊,不错,他住在三楼,我刚刚才看到他上楼去,三楼的后面。"他朝开者的大门做了个手势,举帽行礼后从我们身前走过,到了街上。

  "我想我们最好上楼去。"探长说着,怀疑地看了一眼那排拉铃把手。然后他开始往楼上走,而我们都跟在他后面。

  三楼后方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开着,里面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卧室,于是探长很快地敲了敲另外那扇门。门几乎立刻打开了,一个面相凶恶的矮小男人用敌视的眼光看着我们。

  "什么事?"他说。

  (原PDF缺363页)

  "哎哟!"他盯着信纸叫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速记,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

  他把那张纸递给桑代克,桑代克拿起来迎着光看了看,又挑剔地摸了下那张纸,以极大的兴趣开始仔细检查。那是半张薄薄的信纸,两面都写满了奇怪而难解的文字,用棕黑色的墨水一路写下去,其中没有任何空格来区分哪些部分是一个字;要不是写着这些字的是现代物质,还会以为那是某种古老的手稿或是早被遗忘的古籍抄本的一部分呢。

  "你看得懂吗?先生。"探位很着急地问道。他等了一下,因为桑代克正皱着眉头在着那些奇特的文字。

  "没看懂多少,"桑代克回答道,"这些文字是摩押(Moab,是圣经创世纪中罗德之子,其后裔所建之国在死海之东,即现今约旦境内西南部)文或腓尼基(Phoenicia,地中海东岸古国,约在现今黎巴嫩和叙利亚的沿海一带)文,事实上,也就是最原始的闪族(近代主要指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古代包括希伯来人、巴比伦人、腓尼基人、亚述人等)文字,要由右往左读。这种语文我想是希伯来文。反正,我在里面找不到希腊字。而且我看到一组字很可能组成我认得的少数几个希伯来文--像 badim,就是 '位于'。可是你最好还是找专家来解读。"

  "如果是希伯来文的话,"柏杰说,"我们就能处理了,我们能找的犹太人多得很。"

  "你最好把这张纸送到大英博物馆,"桑代克说,"交给负责腓尼基古物部门的人去解读。"

  柏杰探长很狡猾地笑了笑,把那张纸收进他的皮夹里。"我们先看着自己能解决多少,"他说,"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忠告。博士,不行,詹姆斯先生,目前我不能给你什么消息,你最好到医院去打听。"

  (原PDF 365页为摩押文图片)

  "我猜,"我们往回家去的路上,桑代克说,"那位詹姆斯先生已经搜集到足够他用的资料了。他想必从医院就跟着我们,我相信他现在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他那篇'详尽'的报道。而且尽管那位探长十分小心,我却不敢说他没偷看到那张神秘的信纸。 "

  "对了," 我说,"你怎么看那张信纸? "

  "很可能是密码," 他回答道,"是用很原始的闪文字母写成的,你也知道那和原始的希腊文一模一样。像腓尼基文、希伯来文和摩押文,还有最原始的希腊文的铭文一样,从右写到左。那张纸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纸,上面有水印的线条,而用的墨水是很普通的中国墨汁,像绘图员用的那种,洗不掉的。目前就只有这些证据,要是不能对那些文件本身进一步研究的话,这些证据对我们也没有太多用处。 "

  "为什么你认为这是封密码信,而不是一份直接以希伯来文写成的文件呢? "

  "因为那显然是某种秘密消息。呃,所有受过教育的优太人都多少懂得一些希伯来文,尽管只能读写现代那种方方正正的希伯来文字母,可是要把这种字母代换过去也是件很容易的事。仅仅只用那种古文没法保密,所以我想等到那些专家解释出来之后,所得到的译文只会是一团乱七八糟、认不出来的字句。不过我们姑且等等看吧,目前我们已经有的资料也有不少很有意思的地方,很值得我们想一想。"

  "比如呢?"

  "哎,我亲爱的杰维斯,"桑代克告诫般地对我摆着食指说,"拜托,不要让思想怠惰。我刚才提到的证据你都有了,把那些证据分开跟合起来考虑一下,再想想它们和这个情况之间的关系。你自己有个很聪明的脑袋可用,别想只压榨我的头脑。 "

  第二天早上的报纸充分证明了我同事对詹姆斯先生的看法,所有发生的事情,和几件并不曾发生的事情,都巨细靡遗、栩栩如生地加以报道,还有很长一段谈到那张"在该已故无政府主义分子身上所找到"而且"以其个人独特之速记法或密码写成的"文件。

  新闻的最后一段虽然讨人欢心,却全属捏造地宣称"在此一复杂而重要之案件中,警方明智地求得约翰·桑代克博士之襄助,以其聪明才智及丰富经验,该怪异密码无疑即刻可告破解。"

  "太棒我了,"桑代克从医院回来,在我把那段报道念给他听之后说道,"不过要是因此引得那些朋友送点用炸药之类做成的小礼物到我们家的楼梯上或地窖里的话,那就有点尴尬了。对了,我刚在伦敦桥上见到米勒局长,詹姆斯先生所谓的'密码'让苏格兰场大为骚动。"

  "当然的嘛。他们有什么进展吗?"

  "他们因为自己无法解决,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送到大英博物馆去了,博物馆的人向他们介绍了波伯班教授,那位伟大的古文书家,于是他们把文件交给了他。"

  "他有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他有点临时性的看法。很快地看了一下之后,他发现其中有几个希伯来文夹在一些显然毫无意义的字母里,他当场把那些字译出来给局长,米勒就做了几份复写本,分发给他部门的一些高级警官,所以现在呢--" 说到这里,桑代克发出一声轻笑,"苏格兰场正在举行一场补字--或者不如说是补义--的竞赛,米勒请我也去参加,因此给了我一份复写本来练习我的才智,还附了一张那份文件的照片。"

  "你要参加吗?" 我问道。

  "我才不要呢,"他笑着回答,"首先,他们并没有正式向我请教,所以我虽然有兴趣,却只是个很被动的旁观者;其次,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时机到了就会求证。可是如果你想参与竞赛的话,我倒有权把照片和译文给你看,我现在就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享受。"

  (原PDF 368页为 波伯班教授的解码表)

  他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纸和一张照片交给我,带着看笑话的表情望着我读出前面几行。

  "可叹,城市,谎言,窃盗,猎物,噪声,鞭子,响动,车轮,马匹,战车,日子,黑暗,幽暗,云雾,黑暗,清晨,群山,人群,强壮,大火,他们,火焰。 "

  "乍看之下好像看不出什么,"我说,"那位教授有什么的说法呢?"

  "他的说法--当然是暂时性的--是这些词构成了要传的消息,其他字母不过是把词与词之间的空格填满而已。"

  "可是,"我抗议道,"这种说法不是太浅显了吗 ? "

  桑代克大笑起来。"这的确是简单得像小孩子的玩艺儿,"他说,"非常有意思--可是很让人气馁,更可能的状况是这些词都是假的,剩下的字才是要传的消息,也可能解答根本是在另一个方向。不过你听!那辆马车是不是到我们这里来的 ? "

  的确是的。车子停在我们住处门前,过了一会儿,有急促的脚步声走上楼来,紧接着我们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穿着讲究的陌生人。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越过我的肩膀往房间里找着。

  "杰维斯医师,"他说,"看到你和桑代克搏士都在家,我就放心了。因为我有急事要找你们,"他应我的邀请走了进来,继续说道: "我叫巴顿,不过你们并不认识我,虽然我见过你们两位。我到这里来,是想请问一下是不是哪一位--最好是两位都答应--今晚能去见一下我哥哥。 "

  "这个,"桑代克说,"要看是什么状况,还有你哥哥在什么地方。"

  "状况嘛,"巴顿先生说,"在我看来非常可疑,我会对两位和盘托出一一当然是要绝对保密的。"

  桑代克点了点头,朝一把椅子指了一下。

  "我哥哥," 巴顿先生坐下之后继续说道,"最近结了第二次婚,他今年五十五岁,妻子只有二十六岁,我可以说这场婚姻其实--唉,很不成功,而且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哥哥已经发生过两次不知从何而起,却极其严重的胃疾,连医生都不知道是什么病,所有的治疗全不见效,他的疼痛和煎熬可说是与日俱增,让我觉得如果不马上处理的话,他恐怕就来日无多了。"

  "在吃过东西之后会不会痛得更厉害?"桑代克问道。

  "一点儿也不错!"我们的客人叫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我十分担心,再想弄到点他吃的东西来做样本。今天早上我终于成功了。"他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广口瓶,打开外面包着的纸,放在桌上。"我早上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吃竹芋当早餐,说是味道有点涩,照他妻子说是糖的问题,因为我身上藏着这个瓶子,所以在他妻子离开的时候,偷偷地把我哥哥吃剩的竹芋弄了些到瓶子里。如果你们能加以检验,告诉我竹芋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那我真是感激不尽。 "

  他把瓶子推了过来,桑代克靠到窗边,用一根玻璃棒把里面的东西挑出一点来,再用放大镜仔细看着那一小团黏糊糊的东西。然后把放在窗边桌上显微镜外的钟形罩拿掉,把那有问题的东西涂了一些在载玻片上,放到显微镜下。

  "我看到里面有一些结晶的小颗粒,"他在略微看了一下之后说,"看起来像砒霜。 "

  "啊!"巴顿先生跳了起来,"我就怕是这个,可是你确定吗? "

  "不确定 J!桑代克回答道,"可是这种东西很容易查验。 "

  他按了连接到实验室里的铃,那位实验室的助手以他一贯的敏捷应声而来。"麻烦你准备马什实验的仪器(Marsh's apparatus,由James Marsh(1794-1846)于1836年发明的仪器装置和检验砷毒的方法,后为人广泛使用),波顿。"桑代克说。

  "我有装置好的,博士。"波顿回答道。

  "那拿一副,把酸倒进去之后送来给我,再带一片瓷砖来。 "

  他的助手默不作声地走了之后,桑代克转身向巴顿问道:"假设我们验出砒霜--这很有可能--你希望我们怎么办呢? "

  "我要你们去见我哥哥。"我们的当事人回答道。

  "为什么不让我写封信拿去给他的医生呢? "

  "不行,不行,我希望你去一趟--我希望你们两位一起来--让那件可怕的事就此终止。想想看!这是生死交关的事,你不会拒绝的!我求你不要拒绝在这可怕的情况下伸出援手。 "

  "呃,"桑代克说,他的助手重新出现,"我们先看看检验的结果如何。 "

  波顿走到桌子前面,放下一个小烧瓶,里面装的东西正冒着气泡,另外还有一个标明是"次氯酸钙"的瓶子,以及一块白色斑砖。烧瓶上装了个安全漏斗,有根玻璃管通到外面,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喷嘴。波顿很小心地划着火柴贴近喷嘴,那里马上就跳出一朵小小的、淡紫色的火焰。桑代克拿起那块在瓷砖,在火上烧了几秒钟,使得砖面上起了一小圈水蒸汽。下一步是用蒸馏水把竹芋稀稀成流质状态,然后把一小部分倒进漏斗里,让它从管子里缓缓流进烧瓶,很快地和冒泡的东西混在一起。火焰几乎立刻起了变化,由浅紫速渐变成淡青色,同时上而浮着淡淡的白烟。桑代克再次把瓷砖拿到火焰上,但这一回发青的火焰刚接触到瓷砖表而那里就出现了一块闪亮的黑印。

  "这就相当清楚了,"桑代克说着打开了试剂的瓶塞,"不过我们还要做最后的查验。"他把次氯酸盐的溶剂倒了几滴在瓷砖上,黑印马上褪色消失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巴顿先生," 他把瓶子塞好,转身对我们的当事人说,"你带来给我们的样本里确实含有砒霜,而且量还相当大。 "

  "那么,"巴顿先生叫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会来帮我把我哥哥从这可怕的危难中拯救出来吧?不要拒绝我,桑代克博士,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拒绝。 "

  桑代克想了一下。"在我们决定之前,"他说,"我们得先看着我们已经排好的工作有哪些。"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走进了办公室。我有些不解地跟了进去,因为我知道我们今晚没有别的事。

  "哎,杰维斯,"桑代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 "

  "我想我们一定得去一趟,"我回答道,"看起来情况很紧急。 "

  "的确,"他同意道,"当然,这位巴顿先生毕竟也可能跟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觉得他没说实话吗?"

  "对。故事编得很动人,可是竹芋里的砒霜太多了。不过我想我还是该去一趟,这是职业上必须冒的危险,但你倒不必把头往绳圈里里伸。"

  "谢谢你啊," 我有点不高兴地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不过要是有什么的话,我也该有难同当。"

  "很好,"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们两个都去,我想我们照顾得了自己。"

  他回到客厅,把我们的决定告诉巴顿先生,对方宽慰和感激的表情看起来令人怜悯。

  "可是,"桑代克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哥哥住在什么地方? "

  "莱克斯福德," 他回答道,"埃塞克斯的莱克斯福德。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不过要是我们能赶上七点一刻从利物浦街开出的火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那里了。"

  "回来的时候呢? 我想你也知道火车的时刻吧 ? "

  "哦,当然。"我们的当事人回答道,"我会注意不让你们误了回来的火车。 "

  "那我马上回来。"桑代克说着,拿起了那个还在冒着气泡的烧瓶进了实验室,几分钟后,他带着帽子和大衣走了回来。

  载我们当事人来的马车仍在等着,不久之后,我们穿过大街小巷,朝车站驶去。到了那里还有时间给我们自己买晚餐,并悠闲地挑选我们要坐的车厢。

  在我们旅程的前一部分,我们那位同伴兴致高昂。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餐篮子里的冷鸡肉,豪饮着有些淡而无味的红酒,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好像外面的世界和他毫无关系似的。吃过饭后,他看起来相当高兴,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他的神态渐渐显得再些紧张不安起来。他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好几次偷偷地看表。

  "真讨厌,火车误点了。" 他恼怒地说,"已经晚了七分钟了。 "

  "早晚差几分钟没什么关系。"桑代克说。

  "哎,当然没多大关系,可是--啊!谢天谢地,我们到了!"

  他把头伸出对面的车窗外,急切地朝铁路那头看去,然后跳了起来,火车还没停稳,他就已经冲到外面的月台上。

  就在我们下车的时候,月台那头警告的铃声响起,巴顿先生催促着我们穿过空荡荡的售票处出了车站,进站列车的轰隆声盖过了我们刚坐的那班车离站的声音。

  "我的马车好像还没有到,"巴顿先生焦急地望着车站前面的路叫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问一问。"

  他冲回售票处,然后穿行到月台上,这时上行的火车正轰然开进站来。桑代克以快而稳的步子跟在他后面,由售票处的门里望出去,看着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然后他转身招手叫我过去。

  "他往那边去了。"他指着一道跨越铁道的铁质陆桥说。我抬头一看,看见昏暗的夜空下,有一个飞奔的身影跑向上行月台。他还没跑到三分之二的地方,列车长尖厉的哨音已经响起。

  "快来,杰维斯。"桑代克叫道,"车子开了!"

  他跳下轨道,我马上跟在他后面。我们跨越铁轨,一起爬上一辆空的头等车厢的踏脚板。桑代克那把万用折刀的配件里有一把火车车厢的万能钥匙,现在已经拿在手里。他很快地打开车门,等我们进了车厢之后,桑代克跑过去望向外面的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