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霍维茨先生,"验尸官说,"我会记下你的抗议,不过我要让这位警探继续作证。 "

  律师坐了下来,而警探继续他的证言。"我检查和比较过这两个头发的样本,以我个人的意见,认为这两者是来自同一个人。我在那个房间里另外还发现有少量的细砂撒在枕头上,死者头部的四周。 "

  "细砂!"验尸官惊叫道,"在一位女士的枕头上找到这种东西,可够奇怪的吧 ? "

  "我想这很容易解释。"警探回答道,"洗手槽里满是血水,显示凶手--不管是男是女--在那里洗了手,很可能也洗了刀子。洗手台上有一块磨砂皂,我想凶手用磨砂皂洗了手,擦干手的时候站在床头,结果砂子落在了枕头上。 "

  "很简单,可是非常聪明的解择。"验尸官表示赞许,陪审团的人都彼此钦佩地点着头。

  "我到了被告米丽安·戈德斯坦的房间里,发现那里有一把刻模工用的刀子,可是这把刀比一般的要大得多。上面有些血渍,被告解释说是她几天前割到了手指。她承认那把刀是她的。 "

  警探的证词到此结束,他正准备回去坐下,被告的律师站了起来。

  "我想向证人请教一两个问题,"他说,验尸官点头同意之后,他继续说道,"被告遭到逮捕之后,有没有检查过她的手指 ?"

  "我想没有,"警探回答道,"至少 ,就我所知是没有。 "

  律师把他的回答记下,然后问道,"至于那些细砂,你在洗手槽底有没有发现呢?"

  警佐的脸红了起来。"我没有检查洗手槽。"他回答道。

  "有谁检查过吗?"

  "我想没有吧。 "

  "谢谢你。 " 霍维茨先生坐了下来,即使在陪审团不赞同的喃喃语声中,还是听得到他鹅毛笔得意的书写声。

  "各位,现在我们要听几位医生的证词了,"验户官说,"我们先由警方的医师开始。"

  在戴维森医师宣过誓之后,他继续说道,"我相信在凶案发现后不久你就看到了死者,然后检查了尸体吧? "

  "是的。我发现死者躺在床上、显然床上一点儿也不乱,她死亡大约有十小时左右,四肢已完全僵硬,但躯体还不到那个程度。死因是喉部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将所有的组织都切断,一直到颈椎,是死者平躺时以利刃一刀造成的。明显是他杀,绝无可能是由死者自残造成。凶器应是单刃刀,由左向右割划。凶手站在床头放置的箱子和垫子上,俯身挥刀。凶手可能身材很矮,很壮,惯用右手。无挣扎迹象,而由伤口判断,本人认为是立即毙命。死者左手中有一小撮女性的红色头发,己和被告的头发做过比较,认为那就是她的头发。"

  "有人把被告的刀给你看过吗?"

  "是的,一把刻模刀。上面沾有血渍,我化验之后,发现那是哺乳类的血。很可能是人血,但我并不能肯定说那就是人血。 "

  "伤口会是由那把刀造成的吗? "

  "是的,虽然由那么深的伤口来看,这把刀是小了点,可是,仍然大有可能。 "

  验尸官看了霍维茨先生一眼,"你要问这位证人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如果您允许的话。"律师回答后,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笔记,然后说道,"你说到这把刀上有血迹。可是我们也听到说洗手槽里有血水,照道理说,那表示凶手洗过了手和刀子。可是刀子既然洗过了,你又怎么解释上面的血迹呢? "

  "显然刀子没有洗过,只洗了手。 "

  "可这不是很不可能的事吗? "

  "不会,我觉得不是。 "

  "你说没有挣扎的迹象,而且死者是立即毙命,可是死者却又抓下了被告的一束头发,这两种情况不是彼此矛盾吗? "

  "不见得。头发可能是死亡的那一刹那突然扯下来的。反正,头发确实是在死者手里。"

  "头发有可能确认是某一个人的吗?"

  "不,不能确定。不过这是很特殊的头发。"

  律师坐了下来,哈特医师被叫了上去,简单地证实了他上司的证词之后,验尸官宣布说:"各位,下一位证人是桑代克博士,他几乎可以说是意外在场。可是实际上是第一个到凶案现场的人。他也检查了尸体,毫无疑问,他会让我们对这件可怕的命案有更多了解。 "

  桑代克站了起来,宣过誓之后,把一个有皮把手的小箱子放在桌上,然后回答验尸官的问题,说明他本人是圣玛格莉特医院的法医学教授,也简单地说明了他和这个案件的关系。这时候,陪审团主席插嘴问他对头发和刀子的意见,因为这些正是争议的重点,而所谈的证物立即被送到他面前。

  "注明 A的纸包里的头发和注明 B的纸包里的头发,依你看是属于同个人的吗。"验尸宫问道。

  "我毫无疑问地确定是同一个人的。"桑代克回答道。

  "你能不能检查一下这把刀子,告诉我们死者的致命伤是不是由这把刀造成的?"

  桑代克仔细地检查过刀刃,然后把刀子还给验尸官。

  "死者的伤口有可能是由这把刀造成。"他说,"可是我很确定这不是凶器。"

  "你能说明有这种确切意见的原因吗?"

  "我想,"桑代克说,"如果我把所有的证据按顺序说明的话,会节省很多时间。"

  验尸官首肯之后,他继续说道,"我不必重复已经提出的证词来浪费各位的时间。贝兹警佐很清楚地说明了现场的状况,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戴维森医师对尸体的说明,也把所有的事实都说到了。那名女性死亡已有十小时,由伤口来看,毫无问题是他杀,而行凶的方式也正如他所说,显然是立即毙命。而且我应该说死者始终没有从睡梦中醒来过。"、

  "可是,"验尸官反驳道,"死者在手里抓着一绺头发。 "

  "那绺头发,"桑代克回答道,"不是凶手的头发。那是为了一个很明显的目的而放进尸体的手里的。凶手会把头发随身带着,表示这次行凶早有预谋,而行凶者是能进入那栋房子,和里面住户都很熟悉的人。 "

  桑代克的这番话使得验尸官、陪审团以及旁听者都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那一阵凝重的沉默因为戈德斯坦太太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而打破之后,验尸宫问道,"你怎么知道死者手中的头发不是凶手的呢? "

  "道理非常明显。第一眼看到那绺头发特殊又显眼的颜色时,的确让我怀疑。但是有三项证据,每一项都足够证明那些头发不是凶手的。首先,是那只手的状况。一个人在死亡的那一瞬间用力地抓住什么东西,会产生一种称之为尸体痉挛的状况,肌肉的收缩会立刻形成rigor mortis,也就是死后僵直的状态,而那件东西会一直被紧握在死者的手里,到僵直消失为止。在本案中,整只手完全僵硬,但并没有紧抓着头发。那一小绺头发松松地躺在手掌心里,而手只是半握拳而已,显然头发是在死后才放在那里的。另外两项证据则和头发本身有关。从头上扯下来的一缩头发,每一根头发的发根都应该在那一绺的同一端。可是目前本案中却不是这种情形,在死者手中的头发里,两头都有发根,所以不可能是从凶手头上扯下来的。我所发现的第三项证据更没有辩驳的余地,组成那一小绺的头发都不是拔扯下来的,而全部是自动掉落的。事实上,那些都是落发--很可能是梳头时掉落的。让我说明一下其中的差别:头发自然脱落的时候,是从皮肤里一个小小的称之为根鞘的管子里,被底下新生的毛发挤出来的。这种掉落的头发根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球状突起。但是如果头发是硬生生拔出来的话,发很会把根鞘一起带出来,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头发根部有点闪亮的东西。要是米丽安·戈德斯坦肯拔下一根头发来给我的话,我就可以让大家看到拔出来的头发和掉落的头发之间极大的不同了。 "

  那位不幸的米丽安不用再多催促。她飞快地拔下了十来根头发,由一名警员交给了桑代克。桑代克马上把它们放进个纸夹里固定好,再从小箱子里取出另个纸夹,里面大约有六七根在死者手中找到的头发固定在那里。然后桑代克把那两个纸夹,连同一个放大镜,一起交给验尸官。

  "了不起," 验尸官惊叹道,"而且完全没有争议余地。"他把那几样东西传给陪审团主席,在一阵沉默中,陪审团屏气凝神地仔细检查,表情因认真而扭曲。

  "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桑代克继续说道,"凶手是什么时候拿到那些头发的呢? 我原先假设是从米丽安·戈德斯坦的发刷上取得的,可是由警佐的证词可以清楚知道,是由警佐抽取样本来做比较的同一个装落发的袋子里取得的。 "

  "我想,博士,"验尸官表示道,"你已经完全摒除了头发这条线索。我能不能请问你是否找到什么可以指认凶手的证据呢? "

  "有的,"桑代克回答道,"我发现一些可以指认凶手身份的证据。"他转头很有深意地朝米勒局长看了一眼,局长立刻起身,悄悄走到门前,然后把一样东西放进口袋里,回到座位上。

  "我走进门厅时,"桑代克继续说道,"注意到以下几件事:大门后面有一个架子,上面有两个瓷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插了一支蜡烛,其中的一个托盘里还有一段蜡烛头,大约一英寸长。地板土,靠近擦脚垫的地方,有一块蜡烛油,还有模糊的泥污足迹。楼梯的油毡上也有模糊的脚印,是由潮湿的橡胶套鞋留下的。脚印一路上楼,越到上面越模糊。楼梯上还有两滴蜡烛油,并且有一滴在扶手上。楼梯半路上有一根点过的火柴棒,另外一根则在楼梯口。没有下楼的脚印,可是在栏杆旁边有一块蜡烛油在还很热很软的时候给踩了一脚、留下了橡胶套鞋下楼的脚跟印。楼下大门的锁是近才上过油,卧室的门锁也一样,而且还从外面用一根弯曲的铁丝打开过,在钥匙上留下了印子。在房里,我又发现两件事件是死者的枕头上撒了些砂子,有点像园艺用的细砂,但颜色灰一些,也没那么粗,这点等下再说。

  "另外一件事是床边桌上的烛台是空的。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烛台,底下的洞里是横排的八根铁条。在洞底有一点烧完的烛芯,但是最上层的边缘有点蜡,表示另外插过支蜡烛,后来又取走了,否则那一点蜡也会烧融了才对。我马上想到门厅里的那截蜡烛头,等我再下楼去的时候,我把那截蜡烛头从烛台盘里取出来检查。在那上面,我发现有八道消楚的痕印,正好和卧房里烛台的那八根铁条相符。那截蜡烛有人用右手拿过,因为在温热柔软的蜡上留下了很清晰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的印子。我用制模蜡做了三个模子,并由那三个模子翻出了那两个指纹和烛台的印子。"他从小箱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呈给验尸官。

  "由这些证据,你推断出什么呢?"验尸官问道。

  "我认为在凶案发生的那天半夜两点差一刻时,一个男人--他在前一天到过这栋房子去取得那绺头发,并给门锁上油--用钥匙开门进了屋子。我们之所以能确定时间,是因为当晚从一点半开始下雨,下到两点差一刻,那是两周里唯一的一场雨,而命案是在两点左右发生的。那个男人在门厅里划着一根火柴,在楼梯上到一半时又划着一根火柴。他发现卧房门锁了,就用一根弯曲的铁丝曲外面扳动钥匙开锁。进门之后,点上蜡烛,放好箱子和垫子,杀了被害人,洗过手和刀子,再把蜡烛头从烛台里取出来,下了楼,吹熄蜡烛后丢进烛台的托盘里。

  "第二个线索是枕头上的砂子。我拿了一点点,在显微镜底下检查过,发现那是由东地中海来的深海砂,里面满是一种叫'多孔虫'的细小贝壳。那种东西只有在地中海东部才有,所以我能确定其出处。"

  "真是奇怪的事。"验尸官说,"深海的砂怎么会到这个女人的枕头上去的呢 ? "

  "要解释这一点,其实很简单,"桑代克回答道,"这种砂子在土耳其海绵里有很多,卸装这些海绵的仓库里,这种砂子通常都多得淹到人的脚踝,开箱的工人身上也会沾满,不但衣服上有,口袋里也有。要是有这么一个衣服和口袋里都是砂子的人行凶的话,在他由床头俯身下去的时候,一定会有砂子从口袋或衣缝里掉出来。当我检查过这些砂子,知道砂子的特性之后,我就送了个信给戈德斯坦先生,请他给我列张和死者相熟的人的名单,还要列出他们的住址和职业。他把清单开给我,在他所提到的人里面,有一个正是在一家海绵批发商仓库里担任包装工人。我进一步确定新一季的土耳其海绵就在谋杀案发生的前几天刚刚运到。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海绵包装工人是否就是被我在蜡烛头上发现指纹的那个人呢? 为了确定这一点,我准备了两张装裱好的照片,特意安排在那个人下班回家时在他家门口和他相遇,请他看那两张照片并加以比对。他把照片从我手里接过去,各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等他把照片还我之后,我拿回家里,小心地在照片的两面都用一种特殊的粉末撒上,粉末会猫在他拇指和食指捏住照片的地方,让指纹很清楚地显现。而右手的两个指纹和蜡烛上的指纹完全一模一样,和我制作的翻模比较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从箱子里取出那张意第绪文的照片,在黑色边框上有极为明显的黄白色拇指指纹。

  桑代克刚把照片递给验尸官,突然起了一阵很特别的骚动。就在我朋友说最后那段证言时,我注意到那个叫佩德洛夫斯基的男人从他座位上站了起来,偷偷向门口走去。他轻轻地转动门把,把门往后拉,起先动作很小,然后加大了力气。可是门已经上了锁,等他想通了这点之后,佩德洛夫斯基用两手抓住门把,用力地扯着,像个疯子似地左右摇动,挥身颤抖,惊惶的双眼疯狂地瞪着吃惊的旁听者。他那张丑恶的脸,面色死白,流着汗水,充满了恐惧,样子非常吓人。突然之间,他放开门把,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把手伸进大衣里,直冲向桑代克。可是局长早已料到这一点,一阵叫喊和一阵挣扎,然后佩德洛夫斯基被压倒在地,像个疯子似地乱踢乱打。米勒局长抓紧了他的右手,还有他手里握住的那把可怕的刀子。

  "我要请你把刀子呈给验尸官。"桑代克说,这时佩德洛夫斯基已经被制服,铐上了手铐,局长也整好了他的衣服。

  "庭上,能否请你检查一下,"他继续说道,"告诉我靠刀尖部分的刀锋上是不是有个小缺口--一个大约八分之一英寸长的三角形缺口,"

  验尸官接过刀子,然后以吃惊的语气说,"不错,的确是有。那么你以前曾经看过这把刀?"

  "不,我没有看过,"桑代克回答道,"不过,我也许最好还是继续我的证词。我不用再告诉你说照片和蜡烛上的指纹都是保罗·佩德洛夫斯基的。我要继续提出由尸体上得来的证据。我遵照庭上的命令,到停尸间去检查死者的遗体。戴维森医师已经很完整而精确地描述了伤口的情形,可是我发现了一项他可能忽略了的证据,卡在颈椎骨中间在第四节 脊骨的左侧,我发现有一小片金属,就小心地取了出来。 "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个搜证用的小盒子,由盒内取出一个小封套,呈给了验尸宫。"在这个封套里的就是那一小片钢铁,"他说,"很可能正好合上刀刃上的那处缺口。 "

  在一片沉寂中,验尸官打开了那个小封套,让里面的小金属片落在一张纸上。他把刀子也平放在纸上,将金属片轻轻推向缺口,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看桑代克。"完全吻合。" 他说。

  在房间那头发出一个沉重的响声,我们全都转头去看。佩德洛夫斯基人事不省地昏倒在地。

  "很有教育性的一个案子呢,杰维斯。"桑代克在在们回家的路上说,"这个案子又重复了那些有关当局始终拒绝学会的教训。 "

  "是哪些呢?"我问道。"就是这个:一发现有命案,现场马上就应该变得像是睡美人的皇宫。连粒灰尘也不能移动,一个人也不可以靠近,要让采证的专业人员看到一切都'原封未动',绝对没有任何干扰。不可以有兴奋的警员到处乱踩,不可以有警探来乱翻,不可以让猎犬来回地乱走。想想要是我们来晚了一两个小时的话,这个案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尸体进了停尸间,头发到了警佐的口袋里,床翻乱了,砂子到了地上,蜡烛大概拿走了,而楼梯上满是新的脚印。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留下。"

  "而且," 我加上一句,"深海传来的信息也就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