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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颜似乎很吃惊,满脸不敢相信,“我有身孕了?也就是说我有我们的孩子了?”

容恒点头,神色比从前温和不少。顾颜心中一酸,她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这副神色了,自打入冬后,她身子羸弱,一日不如一日,连同房都有些勉强,前几日容恒去她房里,勉强要了一次,她各种不舒服,容恒见她痛苦便草草了事,俩人都没有从中得到欢愉。顾颜每每想到婚前的甜蜜,便十分不甘,明明他们应该相爱才对,可不知何时,他们变成了最熟识的陌生人。

老夫人和高氏等人接到消息也匆匆赶来了,老夫人一直盼着容恒能有孩子,如今见顾颜有身子,自然是高兴的,她笑笑:“这是世子的嫡子,一定要好生照料才行,世子夫人身子柔弱,务必叫太医开一些补身子的药方,好好补一补。”

顾颜柔柔弱弱地点头。

素心有些怕这个表姐,可这样的好消息她总得说些什么,便上前几步,柔声说:“表姐,你有身子了行动不便,素心会好好照料你,直到你安全生下嫡子为止。”

顾颜冷冷一笑,嘉庆侯府不过是她便宜娘家,素心算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要照顾她到生下嫡子?不就是想趁她有孕不宜同房,来勾搭世子爷吗?她和容恒关系本就紧张,怎么可能容忍素心这么大的祸害?虽是这样想,她却还是笑容温和,拉起素心的手笑道:“咱们都是姐妹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表妹你安心住下便是,你来表姐家做客,表姐还能说旁的?若你嫌你的院子住的不舒适,我就给你收拾一个新的院子出来,也好叫你住的好一些。”

宋朝夕挑眉,琳琅神色不自然,可见这对主仆一早便知道顾颜怀孕,说来也正常,顾颜不时去找薛神医把脉,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顾颜的戏也唱得差不多了,从装晕倒到现在,戏台搭好了,人也到齐了,重头戏总该要上了吧?只不知道她这次要针对的是谁?

若是故意装流产或者装作被人推倒,用这种内宅常见的手段,倒还好猜一些。顾颜原本便不喜素心,如今却拉着素心的手,表情柔和,可见顾颜针对的十有八九是素心,如此宋朝夕倒真有几分好奇了,她要怎么针对素心?如何才能把祸水引到素心这个局外人身上。

老夫人又道:“丫鬟们平日伺候太不小心,怎么主子有孕都不知道,还叫主子晕倒在了外头?”

琳琅连忙说,“老夫人,前些日子世子夫人一直干呕,琳琅想让太医来看看,世子夫人体贴,知道府中在忙大小姐的亲事,不想劳烦大家,便想等亲事过了再找太医,谁知会忽然晕倒。”

这话听着体贴,若不是知晓顾颜的性子,宋朝夕差点都信了。

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转动着手上的串珠。

顾颜拉着素心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素心正要走,却被她紧紧攥住手。

忽而顾颜拿起手帕掩住口鼻,干呕一声,她似乎很为素心考虑,努力忍耐,脸都憋红了,等素心靠近时她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干呕不停。

阖屋人都被吓了一跳,容恒蹙眉,“怎么了?”

顾颜欲言又止,瞥了素心好几眼,素心面色苍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顾颜才一副实在受不了的样子,委屈道:“世子爷,表妹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她一靠近我,我就忍不住想干呕。”

众人齐刷刷看向素心,好像都在隔空闻她身上的气味,素心到底是未出阁女子,被众人以这样侮辱的目光看着,当下眼泪便流出来了,她摇头道:“不,素心身上没有什么味道,不会让人干呕。”

顾颜柔弱无害,满脸歉然,“抱歉了表妹,表姐不该说的这样直接,可你也知道,有孕的女子对气味极为敏感,我不是故意这样的,但你一靠近我我便忍不住想呕,总觉得你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表妹你该不会是有狐臭吧?”

狐臭?她怎么会有狐臭呢?素心面色苍白,大受打击,她下意识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在用探究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样看过,可她真的没有狐臭,她体味和大家是一样,怎么可能是顾颜说的那样?可顾颜见到她就会呕吐,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没有狐臭,真的没有……”

可人就是这样,自己从前没在意便罢了,如今被人指出,即便素心平日里身上没有不寻常的气味,大家如今仔细一闻,却也会生出怀疑。怀疑她是不是用香囊盖住了,怀疑她是不是用生姜涂抹了,怀疑她是不是刻意遮盖,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打消了。

琳琅连忙体贴地吩咐别的丫鬟:“去给世子夫人点一炉香,再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世子夫人有孕,身娇体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奇怪的是,窗户打开,空气中忽然弥漫着明显狐臭的味道,风一吹,味道传遍屋中,往每个人鼻子里钻,若说大家方才还不确定,如今却都忍不住想掩鼻,这味道确实不小,没想到素心看着漂亮柔弱,却有如此难言之隐。

众人佯装镇定,这副神色让素心更不舒服,致命的是,她明明没有那毛病,如今却也在空气中闻到了狐臭的味道,难不成她一直都有这毛病?难不成身边的丫鬟知道却故意不说?难不成她是因为闻习惯了所以闻不出来吗?以前丫鬟给她做香囊,是不是就是为了间接提醒她要注意体味?素心的认知崩塌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狐臭,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如此难堪地指出,当即眼泪盈眶,默默流泪。

顾颜面色苍白,掩住口鼻道歉:“对不起,表姐不是故意这样说,也不是想接你的短,只是表姐刚有身孕,身子娇弱,闻到这味道就忍不住想干呕,如果表妹真的为我好,就请表妹近日不要来我院中,也不要随意走动了,今日是容媛大喜的日子,表妹就待在院子里吧?若你出去冲撞了客人可就不好了。”

素心再也受不住打击,羞愤难忍,哭着跑了。

她跑后,顾颜眸中闪过欣喜得意。

宋朝夕冷眼盯着她,她还疑惑顾颜今日怎么忽然转性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了,这招看着没有冲击力,实则十分歹毒。若装作流产嫁祸到素心身上,素心定然难逃罪责,可这样做有风险,老夫人和高氏混迹内宅多年,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若是还像上次一样惹祸上身可就得不偿失了,而污蔑素心有狐臭,看着轻飘飘的手段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伤害极大。哪个女子能受得住别人这样污蔑?国公府自然不会抬这样的姨娘,毕竟狐臭是会有遗传的,无论素心有没有,她都不可能继续待在国公府了,这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届时素心这个“有狐臭”的女子若想要嫁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这是致命的指责。

顾颜还真够歹毒的,虽则素心的出现对顾颜来说是个威胁,可若真不想留,强行送回去便罢了,好歹给人留一条生路,可她偏偏要做的这么绝,素心受了这样的难堪,可想而知心情如何了。

偏偏谁都挑不出顾颜的错来,毕竟顾颜有孕,顾颜对气味敏感,顾颜还如此大度地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叫素心体谅自己,别人又能说什么?总不能去指责一个有孕的女子过于柔弱吧?

屋内安静极了,香炉袅袅,弥漫着清淡的花香,香味算是好闻,可老夫人却眉头轻蹙,神色淡淡地看向柔弱的顾颜,不咸不淡道:“忽然你没事,那便好生休养吧!”

宋朝夕也俯视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顾颜,内心哂笑,顾颜真够厉害的,看着没杀伤力,做的事却是致命的,虽则没动刀子,却直剜别人的心窝子。不揭人短是为人根本,若素心真有,她这个表姐完全可以私下指出,却偏偏要在众人面前,让素心难堪下不来台。

再者这股味道来的突然,若说没有鬼,宋朝夕是不信的。

顾颜原本还在得意,余光瞄到宋朝夕看自己的眼神,忽而心生警惕,忍不住蹙起眉头,宋朝夕是什么意思?难道宋朝夕发现了她的手段?似乎不太可能,毕竟她这事做的隐秘,从昏迷到呕吐,她步步都算计过,有孕女子前期孕吐是正常的,她对气味敏感也是正常的,她这么做没有任何人能挑出理来,宋朝夕这个做婆婆的也不能。

“母亲有什么话想对儿媳说?”

宋朝夕似笑非笑,“想说的话倒没有,只是想奉劝世子夫人一句,做人还是要善良一些,素心毕竟是你表妹,何必给人这样的难堪呢?无论素心是不是你说的那般,如此当众嘲讽别人,接人家的短,都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顾颜很快笑颜如初,“儿媳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闻到什么气味会干呕,母亲的话叫儿媳内心惶恐,若儿媳以后还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希望母亲不要责怪才好。”

宋朝夕挑眉,顾颜这是在威胁她?说什么不知道闻什么气味会干呕,不就是在威胁她,看到她也会干呕吗?真有意思了,宋朝夕笑了,漫不经心地看向指尖丹蔻,“我自然不会责怪世子夫人的,见到不顺心的东西想呕,是人之常情,我总不好叫世子夫人把呕吐物再咽回去吧?只是身为婆婆,不免要提醒世子夫人几句,这家里婆婆不能换,儿媳却可以换很多。世子夫人可一定要好好养胎,可别出再什么意外才好,务必健健康康把孩子生下来。”

顾颜紧紧攥住手帕,心里恨得牙痒痒,她身子柔弱,薛神医说她不宜受孕,可她还是怀上了,她虽则知道这胎十有八九保不住,却还是想试试,想有一个她和容恒的孩子。宋朝夕凭什么这样说她?

可宋朝夕是她婆婆,纵然她有身子了,晨昏定省却一次也不能少,这就是儿媳。

顾颜笑得勉强,“儿媳知道了。”

宋朝夕似笑非笑,走出垂花门时,便碰到从外头走进来的容恒。“恭喜世子爷了。”

容恒微微愣怔,恭喜吗?是呢,妻子怀胎这是天大的喜事了,可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惊喜,方才太医宣布顾颜有身孕时,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不希望宋朝夕知道这事。他不想她知道他与别人有了孩子,哪怕他和顾颜是正经夫妻。可她现在却来恭喜他。

“谢谢母亲。”

宋朝夕淡淡地应了声,甩开披风,转身便走。

青竹和冬儿快步跟在她身后,青竹低声问:“主子,二小姐这一计实在阴狠,素心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她这几句话等于断了素心小姐的婚嫁,京中的高门世家定然不会娶有这样传言的女子,国公府更不可能让素心过门,二小姐能防的了素心还能防的了别人吗?难道世子爷就不会抬别的姨娘?还是说她打算来一个对付一个?”

宋朝夕唇角微勾,“她以为自己万无一失,却不知,哪怕一滴水落到纸上也有痕迹,她这般做总会留下些什么,难不成她以为旁人都是傻子,被她这点小伎俩骗了过去?老夫人什么样的腌臜手段没见过?顾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自以为自己对付了素心,却不知早已埋下了别的祸根。”

青竹细细思忖,默默点头。

宋朝夕走到素心院前,可素心院子紧闭,不见任何人,她便只能回前院招呼旁支的客人。

湖心小筑烛火通明,容璟推开扇进来,宋朝夕手撑在衾被上起身,纤细白皙的脚踩在床下的软垫上,她迎上去,“国公爷今日怎么这么迟?”

她几乎没穿,凹凸的曲线看得人心头直窜火,容璟今日喝了些酒,看她这样,莫名口干舌燥。他解开黑色刺绣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蹙眉道:“怎么就这样下来了?”

宋朝夕挑眉,“没什么,就是想国公爷了。”

她裹着他的披风,像一只蚕蛹,往前跳了跳,偏偏嘴上还说想他,这倒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这种话,容璟这才有了笑意,“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宋朝夕沉吟,把今日的事一并告诉了他。烛光下,容璟单手解开外袍,宋朝夕凑到他跟前,低头帮他解。容璟并未提及素心的事,只俯视着她笑道:“朝夕,喜欢孩子吗?”

宋朝夕手指缠绕着发丝,轻笑:“不喜欢,孩子太吵了,国公爷喜欢孩子吗?”

容璟低笑,他与容恒父子缘浅,当然,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前他忙于战事,多年不回也是常事,与孩子相处总要多花些时间,他在这方面做的不够,容恒与他不亲是正常的,再者世家的父子,很少有关系亲密的。家家都有妻有妾有通房,家中子女众多,父亲只需高高在上,能维持表面的和睦就够了。

但若让他选择,他希望能和孩子亲近一些。他父亲便是将军,打小容沣对枪法武术兴致缺缺,容翎吃不了苦,他就被父亲扔到练武场。他与父亲一直对战打闹,却也在这过程中,有了不同于别人父子的亲昵关系,是以,父亲去世时,他很久没走出来。

他从前只觉得这样的大家庭,总要子嗣多一些才好。如今却想跟她生一个孩子,一个像她又像他的孩子,一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他又不忍她年纪尚小便有身孕,怀胎生子辛苦又危险,他如何能忍心?

第62章

生孩子迟点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成亲不足半年,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倒愿意她迟一些。

再说她自己都是小孩脾气,又如何能当一个母亲?

宋朝夕对怀胎生子没什么兴趣,这天下女子随便就把孩子生了,却从未想过是否能养好孩子,像沈氏那样不称职的母亲如何能养育子女?她怕自己也不够称职。时下的高门主母,各个都想早些生出嫡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的想法显得惊世骇俗,可她确实是这般想的,若来了便留下,若不来倒也不用着急。

她上前搂住容璟的腰,国公爷的细腰很好搂,“国公爷想要孩子吗?”

“再迟些吧?等你再长大一些。”

说得好像她很小似的,他今日喝了些酒,身上有明显的酒气,宋朝夕微蹙眉头,“难道国公爷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容璟笑笑,“倒不是我想喝,今日实属无奈。谁叫我成亲时昏迷不醒,今日阿媛嫁人,来往的宾客趁机问我讨酒喝。”

以他的权势地位,大可以拒绝,国公爷若是不想喝,谁又能灌他酒?但他不想拒,他成亲那日终究是有些遗憾,若他醒着,定然要亲自去迎亲,挑开销金盖头,看她笑意盈盈地从大红的盖头下抬眸望向自己。

宋朝夕感觉到他在出神,“国公爷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穿红嫁衣应该是极美的。”

宋朝夕轻笑,“我也没看过国公爷穿红衣,国公爷做新郎官的打扮,定然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容璟失笑,他都这个岁数了,容恒都有孩子了,若顾颜顺利生下孩子,他便是做祖父的人了,哪算得上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朝夕,你看我似乎有些盲目。”

“国公爷是在怀疑朝夕的眼光?国公爷真觉得自己不够玉树临风,不够英俊潇洒?”

容璟笑笑,扶着她坐到拔步床上,“我都是要做祖父的人了。你虽年纪小,可等容恒有了孩子,你也要做祖母了。”

宋朝夕拒绝这样的可能性,顾颜那身子不可能把孩子生下来,她这个年纪就让孩子喊自己祖母?总觉得会把人叫老了。

次日一早,扇外的光亮微微透进来时,宋朝夕便被身旁的动静惊醒了,容璟扯起一旁的官袍罩在身上,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俯视她,“吵到你了?”

宋朝夕摇头,她一向睡得沉,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吵到?不过是想替他更衣罢了。

她手指捏着佩绶,环着他的腰替他系上,佩绶实在不好系,她弄了好久也弄不好这个回环,“国公爷才休息了几日,便要去上朝了?就不能问皇上告个假吗?”

容璟放下手,深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她,她黑发如瀑,拢到一侧,低眉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一袭红色褙子懒懒搭在身上,露出凝脂香肩,挺翘的部位若隐若现,真真是春色撩人。他任她踮脚替他整理官袍,她做的不算熟练,却比前几次好,这次他受伤,二人朝夕相处,倒是比从前亲近许多。

容璟眸光发暗,在她替他系好佩绶后,搂着她的腰拉到自己怀里来,声音暗哑,“朝夕,等我回来。”

宋朝夕眸光微动,眼尾上挑,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无声胜有声。

宋朝夕难得早起,便去了老夫人房中请安,昨日容媛出嫁,府中忙了一整日,下人们正在洒扫,见了宋朝夕,众人停下手中的活,原地给她请安,宋朝夕唇角微勾,淡淡挥手,一路从容而过。

高氏远远看着,莫名不是滋味,她掌管国公府多年,府中下人的月例都是从她这领的,她把国公府管的井井有条,下人们对她也多有敬重,这敬重是出于她的威严。可宋朝夕什么都没做,下人们却尊敬她,好似这是自然而然的,毕竟宋朝夕才是这国公府的女主子。

有些人天生好命,嫁进来冲喜得了婆家上下的疼爱,随后一品诰命从天而降,男人对她还百依百顺,都这么久过去,连个通房都没有,说起来,不就是因为嫁得好嘛。

高氏难免心中泛酸水,若她嫁的男人有国公爷一半,会护着她疼着她,又有无上的地位,哪需要每天累死累活管家,替别人瞎忙活?这样想,人和人可真是太不一样了。好在,顾颜有了孩子,顾颜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宋朝夕嫁的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难不成国公爷还能把容恒废了不成?要知道高门世家可没有废世子的先例,说到底,宋朝夕的孩子还不是连个爵位都没有?这样一想,高氏瞬间心理平衡了。

宋朝夕到时,素心已经在给老夫人请安了,素心因为昨日的事,一直不敢出门,今日好不容易晨起请安,又怕自己真的有味道会熏到老太太,便挂了个香囊在身上,以掩盖住不好的气味。

她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宋朝夕挑眉道:“哭过了?”

素心不安地绞手帕,“素心没脸待在国公府了,素心今日前来,便是想跟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告别的,素心想回关外老家,不想留在京城了。”

她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京城的高门世家婚配最讲究这些,以她的名声肯定是不可能嫁个好人家的,她父母亲去得早,姑姑又是个要强的,非要把她送来国公府,惹到了顾颜这位庶女。素心昨日哭了一夜,想明白了,国公府根本不是她待的地方,这里适合宋朝夕,因为宋朝夕强大,也适合顾颜,因为顾颜心机深沉,却独独不适合她。正如顾颜所说,她便是入冬后床上还未收起的凉席,本身便是不合理的,离开对大家都好。

再说她真的没脸见人了,连下人见到她都指指点点的,让她如何在府中立足?与其一头撞死还不如回关外,至少那里不会有这些腌臜事。

老夫人垂眸喝茶,没说留也没说不留。素心和宋朝夕请安后并肩走出院子,素心怯生生看了宋朝夕一眼,真心道:“国公夫人,素心要走了,若以后有机会,素心再回来看你。”

宋朝夕嗤笑一声,挑眉看她,“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就想逃,难道你能逃一辈子吗?”

素心微怔,脸色发白,不停绞手帕,“素心身上有体味,不适合留在国公府,我这样一个女子留在国公府只是个笑话。素心只希望能回关外老家,找到属于素心自己的位置。”

宋朝夕挑眉,捏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脉,过了一会,无视素心震惊的眼神,宋朝夕放下她的手腕,嗤笑一声:“我想的没错,你根本没有腋臭。”

素心惊讶地瞪大眼,“可是素心身上真有味道,今日早起时素心自己都闻到了。”

宋朝夕凑近在她身上闻了闻,她一靠近,素心的脸都红了,只觉得宋朝夕呵出的气息格外灼热。她局促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怕身上的气味把宋朝夕熏到。

宋朝夕蹙眉,素心身上是有一种类似腋臭的味道,可这味道来得突然,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不过就算有腋臭又如何?谁也不是故意有的。

她笑了笑:“腋臭与手少阴心经和手太阴肺经有关,医书中有记载,汗液乃肺部所主,极泉穴起源于手少阴心经,阿是穴起源于手三阴经,针刺极泉穴和阿是穴便可以使汗液归经,腋臭得除,也就是说腋臭是可以通过把脉探知的。这世上病症没有优劣之分,即便你真有腋臭,也不过是生病了而已,有病便去治,没什么可难堪的。但我替你把了脉,你脉象正常,确实没有腋臭的症状,倒不必过于紧张,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责怪贬低自己。”

素心不敢相信地看她,或许是因为宋朝夕神色过于镇定,她下意识便相信了。她从昨日自责内疚,自我贬低,被顾颜当中戳穿十分难堪,便生出回乡的念头,想回自幼生活的宅子里躲起来,哪都不去,但她没想到宋朝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她真的没有病?就算她有,也不必觉得难堪,因为她和伤风感冒一样,都只是病了而已。

素心抓住她的衣角,莫名哽咽,“夫人……”

宋朝夕可没有对付这种娇弱女子的经验,虽则顾颜也是这类型,可顾颜与其说是娇弱倒不如说是病弱,素心却不一样,她身姿纤细,柔弱无骨,真真是柔到骨子里了,你很难对她生出嫌恶来。

宋朝夕挑眉离远一些,很怕她真哭了,“素心,你知道若别人语言上打压你,你该如何吗?让着她?不,很显然你越让别人越是欺负你,做人不要挑事,可若事情来了也没必要往后退。你当顾颜没有弱点吗?正如你在意你的腋下一般,你也可以三两下便可以打压的她抬不起头来。怎么?不相信?要不要打个赌?”

素心有些回不过神,却最终攥住手帕愣愣点头。

宋朝夕带着素心去了顾颜的院子,她进去时,顾颜正躺在拔步床上看书。她穿一袭浅黄色的短袄,或许是因为做母亲的缘故,面上泛着柔和的光,比从前看着面善许多。

看到宋朝夕,她作势要起来,被宋朝夕拦住了。

顾颜急忙说:“儿媳衣冠不整,让母亲笑话了,儿媳不过是怀有身孕,今日没去给母亲请安已经十分惶恐,又哪敢叫母亲亲自来看我?”

宋朝夕面色不变,“无碍,请安的机会多的是,等你修养好了,再把请安补回来便是。”

“……”顾颜脸色僵硬,差点笑不出来了,她不过是谦虚几下,宋朝夕怎么还当真了?请个安而已,还要补回来?怎么有这么脸皮厚的女人?奈何她一点办法没有,谁叫宋朝夕是她婆婆,她这个做儿媳的纵然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毕竟婆婆没挑她的刺,已经是恩典了,她不会蠢到这时候去挑衅婆婆。

她不能欺负宋朝夕,不代表她不能拿别人出气,顾颜蹙眉看向素心,难掩厌恶,她实在不懂这人怎么还有脸赖在国公府!明明已经给足她难堪了!

素心一靠近,顾颜就捡起手帕捂住口鼻,干呕了好几声,满眼是泪,“素心表妹,我不是叫你别出来的吗?你也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我肚子里怀的是世子爷的嫡子,阖府都看中这个孩子,你一出现我便忍不住干呕,若是伤到孩子可怎么办?”

素心脸一白,手紧紧绞着手帕,慌乱无神地垂着头,和昨日一样的屈辱铺天盖地袭来。

宋朝夕漠然的视线落在顾颜的脸上,忽而,她像是发现什么惊悚的事,惊道:“世子夫人,你的脸怎么了?”

顾颜上一秒还沉浸在打压素心的欢愉中,这一秒心瞬间沉了下来。自打整骨皮肤松弛后,她对面部肌肤尤为关注,只要有人看她的脸,她便会怀疑自己是否又垮了,总是一惊一乍的。她每日都要问琳琅好几次,好在琳琅一直保证她的脸好得很,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会关注她的脸。

她紧张地摸向自己的脸,“我脸怎么了?”

宋朝夕蹙眉道:“我总觉得你的脸好像不如从前紧致了,看着也有点歪,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毕竟世子夫人你才今年才15,年纪轻轻怎会有肌肤松弛的困扰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总是这样,用语言打压别人时浑然不觉自己过分,别人轻飘飘说了几句却又往心里去。言语不是利刃,却总能戳的人千疮百孔。肌肤松弛是顾颜的痛处,发现自己脸松弛后,她立刻找薛神医替她做了丝线提拉,如今她面部紧致,和从前并无两样,她一直以为面部提拉术是永久的,谁知宋朝夕却告诉她,她的脸不仅松了还歪了?这怎么可以!

顾颜紧张地让琳琅拿来铜镜,镜中映射出一张年轻紧致的脸,并无可挑剔的地方,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毕竟眼前的宋朝夕形容昳丽,皮肤吹弹可破,肌肤紧绷,面部轮廓无可挑剔,反观她自己,她原本跟宋朝夕长得一样,却因为整骨被远远甩在后头。

宋朝夕不说她倒没注意,被宋朝夕这么一说,她忽而觉得脸又松又垮,左脸还比右脸大了不少,为什么从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问题吗?如今看自己哪哪都不满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薛神医再做一次面部提拉。

被最讨厌的人指责面部松弛,顾颜难堪极了,她不自信地摩挲自己的脸,正如昨日的素心一样。宋朝夕忍不住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自己如此在意,又何必用卑劣的手段去祸害别人?顾颜也该尝尝被别人诋毁的滋味了,毕竟人只有疼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原本嚣张的顾颜被打压的极为不自信,正如昨日的自己那般。

素心忽而卸下心中负担,此前的抑郁一扫而空。

容恒回来时,顾颜正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脸,不停照镜子,他发现顾颜最近经常这样,与从前那个淡然的她恍若两人。想到回来时见到的素心,他不由道:“昨日你说素心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了。”

顾颜正紧张自己的脸,听了这话,顿时眉头紧蹙,“世子爷说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

“不论素心有没有那毛病,你都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指责她,让她下不了台。”

容恒坐在桌前喝茶,顾颜原本就不喜欢素心,听了这话更为委屈了,“我怎么不让她下不来台?世子爷以为我愿意吗?我有了身子,对气味极为敏感,我一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就想干呕,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世子爷你这么说该不会喜欢她吧?”

容恒一愣,眉头紧锁,“你不要随便猜疑好吗?我与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喜欢她了?”

“你还说自己不喜欢她,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赶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府里人都传,说你要纳了素心,那程妈妈不也是这样劝你的吗?世子爷你敢发誓你一点想法没有?”顾颜越说越生气,“人果然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世子爷你以前对朝颜那么好,现在这样算什么?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转眼看上了别人!”

“够了!”容恒极为厌烦这些话,她总是说个不停,好像只要反复说,就能让他产生愧疚,顾颜以前不这样的,这段时间不知怎的,极为敏感,容恒到底是国公府世子,阖府的人都顺着他,他从小没受过委屈,除了宋朝夕,有谁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当下沉了脸,甩袖离去!

他一走,顾颜再也忍不住,猛地摔了镜子。

陈金忠送来这段时间的账本,宋朝夕翻看了一番,香宝斋的入账比之前多了一些。香宝斋只是她名下的一间铺面,她还有其他的进账,钱多些少些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所谓的事。

她放下账目,沉吟道:“那家医馆还在开着?”

“开着呢,现在不少人去神医那做提拉术,神医说的天花乱坠,大家也就信了,要我看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一根线就能把肌肤提起来,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事?”

好或许是真好,毕竟顾颜的脸就被提拉起来了,只是这提拉能支撑多久?是否会有其他危害,这些都需要花些功夫才能搞清楚。

“你先回去吧,若那家医馆有动静,立刻来禀告我。”

送走陈金忠,趁美人,宋朝夕打开蓬莱仙境,自打有了美容棒后,她日日以美容棒滚面,经常会忘记吃仙草,多日没有进来,蓬莱仙境中的果树成熟了,鲜艳欲滴的果子挂在枝头,宋朝夕摘了几颗不知名的果子来吃。

不愧是仙果,口感甘甜,比下人每日送来的蔬果要甜许多,就是从前后院种的那些也远远比不上。宋朝夕吃了几颗,忽而看到远处山脚下有东西在闪闪发亮,捡起才发现那竟是一颗石头。这石头与一般的石头不一样,呈乳白色,亮闪闪的,十分夺目。

宋朝夕拿着石头走出仙境,蓬莱仙境中每一样东西都是宝,可这石头能做什么用?她沉吟片刻,拿出锉刀将石头碾碎,好在这石头不算坚硬,费了一番功夫,便把石头碾成粉末状了。变成粉末状的石头粉质细腻,闪闪发光,在暗处并不明显,可站在扇后让光线照进来,那细闪便尤为明显。

这细闪极为好看,若是与粉或是养颜霜混合会如何?虽则本朝没有粉和面膏加入过此类东西,可试试又何妨呢?第一个用珍珠粉敷面的人,不也是试出来的?宋朝夕便拿出西施粉,将石头粉末倒进去,混合好后涂抹于面部。从镜中看,她脸上便如涂了珠光一般,乍看不明显,在阳光下却格外夺目,衬得面部更为立体柔和有光泽。

第63章

青竹和冬儿端着洗好的蔬果进来时,宋朝夕正低头搅拌着什么。二人早已习惯宋朝夕不时捣鼓一些女子用品,前些日子青竹面部长疮,许久消不下去,身为丫鬟不敢叫主子劳累,便偷偷去外头看病,不曾想病没看好,面部的疮还越长越严重了,实在无奈回来跟宋朝夕一说,宋朝夕让她去林中摘了几颗药草来,研磨成汁涂抹于面部,不到三日便好了。

青竹自此对自家夫人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夫人治好了冬儿的月事不调,治好了宋程昱的腿,治好了钟巍的缺唇,夫人还做了这么多造福于女子的面部用品。如今京中街上的女子,很少用铅粉,多数已经换上夫人研发的西施粉,毕竟西施粉用完后可以养肤,不像铅粉,长期使用会使变得蜡黄。

从前青竹崇拜国公爷这样的战神,可国公爷是夫人的,她这个丫鬟不敢偷偷崇拜,便改为崇拜夫人了。“夫人,这是什么?”

宋朝夕也不知如何称呼这种石头,只是把粉递给青竹,青竹对着光线,看到西施粉和颜眼霜中细闪的颗粒,不由惊讶,“这擦在面部会不会太亮了?”

“又不是灯笼和烛火,怎么会亮?不过是细闪而已。”宋朝夕如今做女子用品有些上瘾,想看看这种东西是否能量产,便找来陈金忠,让他去查查看这是什么石头。

若能在现实中找到一模一样的石头,或许真的可以用来敷面。

陈金忠办事利索,卯时拿了石头走,申时便找了个见多识广的矿工来。本朝对矿区管理严苛,不允许民间开采矿石,矿石开采、征卖、征税都有严格的章程和规矩,对矿工管理也十分严格,再者矿区多是深山老林,矿工们在矿区劳作,常年与世隔绝,在短时间内找到懂行的矿工,并不是容易事。

这位矿工研究后,立刻道:“此石为云母,不值什么钱,也甚少见到,夫人不知是正常的。”

宋朝夕微微讶异,“这竟然是云母?”

云母有药用价值,治疟多寒、风癫头疼、女子多日不生产,甚至是痔病都可以用云母来治,只是药用的云母与宋朝夕手中这块石头颜色不一样,药用的白云母又名银精石,比她手中这块要白一些,以至于宋朝夕一时间竟没看出来。

穿着粗布棉袄的矿工恭敬道:“夫人有所不知,云母开采后需要去除杂质,层层筛选洗净后方可使用,这天然的矿石自然和您见到的不太一样。”

宋朝夕点点头,她没想到仙境中有的石头竟然是云母,既然知道这是什么便不难了,她叫陈金忠给她找一些同品级的云母矿石来,用现实中的云母做试验,看碾碎后的云母是否能加入面膏中。

炭火烧得屋里有些暖,高几上的几盆梅花已经开了,冬日花开得单调些,不如春日,哪怕路边一丛小花,也有几分野趣。今日容媛回门,宋朝夕起来时,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

“国公爷走多久了?”

青竹低声道:“国公爷寅时便上朝了,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切勿把夫人吵醒呢,我看啊,国公爷简直把夫人当幼童了,整日怕夫人睡不好吃不好,跟照顾女儿似的。”

她和青竹一直在宋朝夕跟前伺候,知道宋朝夕性子好,也爱看玩笑,便大着胆子打趣一声。宋朝夕抿茶,似笑非笑道:“他比我大那么多,可不是能做我爹爹了?”

冬儿偷笑,“国公爷虽则年纪大了些,却一点不显老,跟世子爷站在一起,人家肯定以为他们是兄弟,而不是父子。”

宋朝夕垂眸,他不仅不显老,身材习练得也非常好,肌肉紧致,体态匀称,容恒哪有他父亲哪有的身材?真真是差远了,从前她以为男人大一些体力总是不好的,后来床笫之间她吃了苦头才知道轻敌实在不好。他不仅体力好,也总爱把运兵作战那一套用在床笫之间,每每看似在让着她,实则总把她逼到绝境,而后便只能苦苦哀求了。他却乐此不疲,总喜欢看她哭得眼睛泛红,认为她满意了,才会都交给她。

宋朝夕洗漱一番便往前院去了,今日是容媛回门的日子,她到前院时,容媛和贺青州已经到了。

定北侯府只剩下贺青州一根独苗,贺青州自小撑起定北侯府,虽则年纪不大,看着却端方沉稳,即便是京城人口中翩翩佳公子容恒也不及他老练。他身量比容媛高一个头,容媛身量中等,脸圆润可爱,站在贺青州身边更显得娇小,不像是他妻子,倒像是他妹妹。

看到宋朝夕,容媛猛地跑过来,“婶婶……”

贺青州微怔,抬眸间,也被宋朝夕的长相惊艳了一番,上次他来府中远远看过宋朝夕一眼,听闻这位是嫁过来给容国公冲喜的,以永春侯府嫡女的身份嫁给一个生死未卜的男人,原想并不是什么出众的人,谁曾想,宋朝夕竟如此出众,放眼京城的贵女,她容貌若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贺青州知道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恭敬行礼:“国公夫人。”

宋朝夕红唇微抿,淡淡地挥手,“定北侯世子无需多礼,今日阿媛回门,我想和阿媛说几句体己话,世子爷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