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壳剥好的蟹肉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程睿敏吃的不多,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静静听着她说话,但他剥蟹的动作极其熟练。

谭斌抬起头问:“你怎么不吃?”

程睿敏笑,抿一口酒,“你忘了,我在海边生活了十几年。”

谭斌便不再多话,只顾自己埋头苦吃。

程睿敏凝视着她年轻的面孔,眼中渐渐露出温暖的笑意。

他说:“第一次总是印象最深刻的。我签的第一个单子,在海拉尔。几个人在那儿泡了三个月,当地只有羊肉,吃到反胃,掉了七八斤体重。合同终于签下来,我们跑到三里屯串酒吧,一家家挨着喝过去,醉得在大马路上排着队唱歌,把警察都招来了。”

谭斌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噗哧一声笑出来。

程睿敏为她续上半杯酒,轻描淡写地问:“小谭,你现在,还好吗?我是说,你的工作。”

谭斌想说,很好,谢谢你的关心。但是酒精的热力渐渐蒸发,她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心里象有只小手撩拨着她一吐为快。

认真想一想,她回答:“怎么说呢,不太好,经常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真的,不觉得比升职前更好。”

程睿敏看着她,似乎欲语还休,笑着问道:“别人升了职只有春风得意,你怎么意兴阑珊的?”

谭斌神色有点苦涩,低下头说:“直到Tony离开,我才知道他为我们挡了多少风雨。以前只顾往前走,遇到问题就扔给Tony去解决,我只要关心合同能否拿下,一切ok。现在,和其他部门的摩擦内耗,维持自己Team的平衡,就已经让人精疲力尽。我挺怀念你们都在的时候。觉得那时候的我比较快乐,一切尽在掌握,如今却常觉得失控,好像失重一样落不到地面上……”

她忽然沉寂,发现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程睿敏盯着手中的酒杯,显然走神了。

“Ray?”

程睿敏回过神,“对不起。”

他喝酒,醇香浓郁的酒液,顺着食道一路滑下,却忽然间变得酸涩。

“小谭。”

“嗯?”

“我正通过猎头找一个市场总监,你有没有兴趣?”

谭斌蓦然抬头,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她忐忑一晚等待的镜头,终于等到了。

齿颊留芳的微醺悄然褪却,她的心一点点落回实处,胸口却有点发凉。

四下里安静下来,空调在头顶嗡嗡作响,射灯的暖光透过酒杯,雪白的桌布上映出微微晃动的波光。

谭斌的目光落在程睿敏的脸上。

这张脸这双眼睛,多数时候都是波澜不惊,就算调情,也永远是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迫。

她笑笑,用湿巾抹净双手,清清嗓子正襟危坐,彻底拉开了距离。

“这就是传说中的挖角?”她微笑,“您觉得我特别合适?”

谭斌的头脑其实有点混乱,想不明白程睿敏究竟要做什么。如果纯为挖角,前面那些暧昧的铺垫又为了什么?说起她的条件,并不算特别地出类拔萃,人才市场里车载斗量。

程睿敏说:“现在的市场总监能力很好,但显然不适合公司的现状。我想要的,是一个性格坚韧、能屈能伸、不计较成败的总监。”

“能让我先看看JobDescription吗?”

程睿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两张A4的打印纸,隔着桌子推过来。

果然是有备而来,谭斌觉得好笑,同时也有隐隐的失望。

她低头,迅速而专注地看了一遍,又推回去,声音充满歉意:“程总,十分感谢您的垂青。可是这份工作显然不适合我,很抱歉。”

程睿敏脸上微现惊讶,似乎没有料到谭斌居然这种反应。

谭斌接着说:“程总您是明白人,我也就实话实说,只有两种情况我会考虑离开现在的公司。一是发展遇到瓶颈,再没有上升空间,二是走到顶峰时激流勇退,为下一份offer争取最好的条件。可现在,显然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程睿敏扶着额头耐心听她讲完,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垂下眼睛,无声地笑一笑。然后他对折起那张打印纸,还是放在谭斌的面前。

“留着吧,也许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

谭斌想了想,没再坚持,收进自己的手包,笑嘻嘻地说:“好,可我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手指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她想起来,取出放在桌子上。

雕工精致的黄杨木盒,丰盈的西番莲枝叶缠绵。

“无功不受禄。”她说,“不过谢谢您能记得我的生日。”

程睿敏打开看一看,抬头问谭斌:“你喜欢吗?”

谭斌绷紧嘴唇不肯回答。

他拉过谭斌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手心里,“喜欢就留下,真正明白能这句话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