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包里摸出自己的Zippo,轻轻走过去,单手拢着火苗凑近他脸前。

程睿敏抬头看看她,就着她的手点着烟,却没有抽,只是拿下来捏在手里,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一会儿?”

谭斌没有动。

当夜正是满月,清辉泻地,青石板小路上一片银光,石凳前大丛的太阳菊开得茂盛,药香扑鼻。小区的花园内已人迹寥寥,身边只有秋虫的振翅声,间或喷水池里传来几声断续的蛙鸣。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月光,往往会让人心思恍惚,冲动超出理智。

程睿敏露出一点愕然的表情,“你害怕?”从谭斌脸上看到肯定的答案,他笑起来,“怕我趁机做点儿什么?”

谭斌拢起双臂,悻悻然说了实话,“不是怕你,我是怕我借着酒意对你做点儿什么。”

程睿敏一愣,接着笑不可抑,他欠欠身,换了英语说:“我感觉由衷的荣幸,亲爱的女士。”

谭斌也笑,理理衣服在他身边坐下。就算之前有无数微弱的绮念,也被饭桌上那张Offer彻底粉碎。

原来一切皆来自她的错觉。

外企中混过多年的人,都明白公私分明是最基本的底线,这叫职业道德。

公事私事夹缠不清,说得好听那是性情中人,说得不客气一些,就是情商低下。

初入职场人在底层,只要肯吃苦,靠着一点认真和勤勉就能脱颖而出。

待得淘汰掉身后一批人,千辛万苦爬到中层,彼此间智商类似,每个人都有些特别的能耐,是否拥有广泛的人脉和长远的眼光,是职业生涯中能否更进一步的重要条件。

到了程睿敏那个位置,已经不再是能力高低的较量。高手之间的对决,拼的是耐心,只等对方无意中露出练门或破绽,一击足够致命。

所以挖角就是挖角,相信他不会自埋炸弹,给人轻易抓住把柄,十年道行顷刻间毁于一旦。

那些温馨贴心的小意儿,对一个做惯销售的人,对揣摩客户心思早已驾轻就熟的人,认真做起来并不算难事。

因为这已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天长日久自然技艺纯熟。

谭斌自嘲地轻笑,为自己依然不切实际的奢望和幻想。

程睿敏问她:“最近很辛苦?”

“嗯?”她回过头,一张脸有点娇慵的迷茫,象是心思去到极远的地方。

“刚才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醒你。”程睿敏不由放低了声音,非常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入秋日夜温差大了,当心着凉。”

这样发自内心的温柔体贴,又不象是假的,依旧让人感觉温馨。

谭斌不予置评,借着路灯看看表说:“太晚了,不方便请你上去坐,等哪天你有时间吧,我回请你吃饭。”

程睿敏点头笑笑,一双眼睛乌黑深邃,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却似洞悉一切。

谭斌摆摆手,微笑着转身离开。

目送她轻盈的背影走进底层的大堂,程睿敏方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三分钟之后,嘀嘀声开始不绝于耳,短消息一条条涌了进来。

直到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谭斌才哎呀一声醒悟,原来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她推开大门追出去。

程睿敏的车仍然停在原地未动,谭斌松口气,紧走两步。

但她随即又迟疑地停下脚步。

程睿敏正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只有背部有轻微的起伏。

“Ray?”谭斌无端不安,轻轻碰碰他的肩膀。

程睿敏迅速抬起头,这一刹那他的形容有说不出的憔悴,看得谭斌心口莫名地纠结。

但他的表情瞬间变换,马上恢复了神采。

“怎么了?”他问。

“忘了还你衣服,不好意思。”

程睿敏探身接过,笑笑说:“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他发动引擎预备离开,谭斌退后两步为他让出道路。

“小谭,”程睿敏又摇下车窗。

谭斌坦然地望着他。

“集采是场硬仗。”程睿敏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你要步步为营,找准客户的painpoint再出手,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谭斌认真地点头,“谢谢你!”

沃尔沃终于绝尘而去,谭斌一个人在楼下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