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再次下起大雨,昏迷的沈培被雨水浇醒,雨停后他看到满天的星光,也看到了北斗七星。

他想起了北京,北京有他的父母,还有他的谭斌。

他终于辨清方向,朝着南方爬过去。南边就是拉朴楞寺,车队约定的集合地。他要去那里,他要回北京……

沈培的故事到此结束,车厢里是无声的寂静。

过了很久,谭斌摸出烟盒询问,“可以吗?”

黄槿点点头。

谭斌低头点烟,嘴唇却哆嗦得凑不到打火机上。

“你也别想太多,沈培只是运气不好。”黄槿接过火机替她点着,“那位心理教授说,只要有一点希望,人就会本能选择逃避,只有拿走他的一切,他才会有勇气面对现实。你们分手,对沈培,也算是休克疗法吧。”

谭斌用力吸口烟,“黄姐,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那种特没品的女人?为更好的选择不吝伤害别人?”

黄槿许久没有开口,象在考虑如何措词,最后她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沈培就是运气不太好。”她看着谭斌,有些疑惑,“不过你真的在乎别人的想法吗?你们白领不是特自我的一个人群吗?”

谭斌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比哭更难看。

“谭斌,”黄槿望着窗外,轻声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沈培。他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特别脆弱。十九岁刚出道的时候,有个画评家把他的技巧批评得一钱不值,他赌气之下,一把火把所有的作品烧了个干净,发誓再不做画。直到先生送他去法国呆了半年,他才肯重拾画笔。”

谭斌闷头一口一口地抽烟,并不出声。

黄槿看着她泛青的脸色,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谭斌用力把烟掐灭,“黄姐,谢谢你,我走了。”

黄槿把一件东西放在她的膝盖上,“沈培的车和东西,公安局都发还了。这是他让交给你的,说如果你愿意看就看一眼,不想看就扔了算了。”

那是一张自己刻录的光盘。

黄槿推开车门准备离开,又回头笑一笑,“对了,他还说,谢谢你把小蝴蝶带给他。”

光盘里的内容,完全出乎谭斌的意料。

一段数字摄像,开始是一望无际的桑科草原,起伏叠宕的黛色远山,红墙白顶的藏式建筑零星散落在碧草之上。

沈培的画外音:“你这小妞儿总是忽悠我,自己说说放我多少回鸽子?你不肯来是吧?我拍给你,回家我馋死你……”

镜头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

接着有人阴阳怪气地笑:“沈培,你丫真肉麻,把女朋友宠成这样。将来娶了媳妇儿,也是一结结实实的气管炎。”

沈培:“滚一边去,甭挡着我!”

“你们看,沈公子居然气得噘嘴,来来来,牵头驴来!”那人大笑,画面外随即传来嘻嘻、哈哈、呵呵各种笑声。

沈培:“李罡你让开,不然我踹你了啊!”

镜头被切断了,屏幕黑了一下又重新亮起,草原的美景再次呈现眼前。

他什么都拍给她看,包括草丛里滚羊粪球的屎壳郎,镜头特有耐心地追着那行动笨拙的昆虫。

“斌斌你见过这玩意儿吗?多好玩啊!”他的声音明显带着笑。

谭斌也忍不住笑,可是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下来。

镜头拉远再拉近,日出日落,阴晴雨雾,不停在眼前变幻,画面最终出现了一片雪花。

结束了。

如影院中的终场,几十分钟浓缩的笑泪悲欢之后,屏幕上终于映出雪白硕大的一个“完”字。

开始时李罡的声音,也许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记录。几天后他的魂魄永远留在桑科草原上,再也不能回来。

沈培在同样的地方,丢失了他的天真,还有他的爱情。

他用这样一段录象,最后一次和她说再见。

谭斌一个人上街去逛,人来人往,暮色渐渐苍茫。夕阳的余晖透过薄云,街边金黄的银杏树叶,被抹上一层绚丽的红色。

她从旧式小区中穿过,四周充斥的是热闹的市井风情,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街边摆满了小摊,空气中溢满油炸臭豆腐的特殊味道。

那是小时候她经常吃的零食,三五个要好的同学一路放学回家,一人手上一只豆腐串,吃得嘴边都是红油。

后来很长时间,她再没有站在街边吃过东西,她也再没有过那种单纯快乐的心境。

每天追随身边的,是无尽的焦虑和担心。

焦虑下个季度的数字,焦虑和老板的关系,焦虑别人比自己爬得快。

她摸出零钱,专门下车买了一串,也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抹上大量的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