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旭禀道,“国公爷午膳前将总管房几个管事叫去了账房,先看了账面上的银子,我给您算算府上开支,咱们厨房每年开销大约五千两,月例银子一年也得一万两,再有每年的喜丧大事,无论如何得空个两万两出来,其余采买,人情合计也不少于七八千两,西府两家加起来每年来咱们长房支六七千两,这么一算,账面上每年的流动金额不少于五万两银子,现在到了冬月,这些开销绝大部分花出去了,还没到年尾,收租的银子也没上来。账面上不好看。”

  “小的细细打听了,银库大约只剩八千两银子,到年底,各家人情走动,年底阖府下人的红包,冬裳,过年的新衣,除夕家宴等等,紧巴巴的,这个年怎么过还不得而知,管事的粗粗算了下,西府这次的丧礼少说也得花一千两,国公爷已经吩咐管事的支一千两银子给您,大约过会儿该送来了。”

  宁晏听完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天,乌云压城,大雪将至,账面如此难看,这个年还真不好过。

  午时还没那么冷,荣嬷嬷担心宁晏待会去西府冻着,亲自寻了一件雪白的银鼠斗篷送过来,这件袄子有些年份了,披在宁晏身上时,云旭眼尖便瞧出有些旧,

  “少夫人,小的昨个儿与北边的商户通了消息,掌柜的赶在下雪前要将今年的皮子运入关城,按脚程算,明后日也该到了,等皮货一入城,您先紧着自个儿喜欢的挑一些,做几身新的皮袄,余下的再拿去铺子里卖。”

  “有这好事?”荣嬷嬷露出喜色,“少夫人的铺子都是南方来的,没有北方皮货的渠道,每年想买件好皮子都难。”

  并非买不到,是不能买,宁家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宁晏小心提防,不敢露富,当年幸在母亲聪慧,知自己命不久矣,临终前将一应嫁妆全部交到了穆家人手里,后来宁晏回京后,穆家连带本家剩余的产业全部给了她,她就交给林叔打理,账目一类从来不敢带回宁家。

  云旭听了荣嬷嬷这话,连忙殷勤道,“往后少夫人想要什么没有,嬷嬷就不必替少夫人省着,待东西到了,尽管给少夫人做的够够的。”

  荣嬷嬷笑着点头。

  这时,陈管家将陈婶子带了来,也是个眉开眼笑的妇人,细看,眉眼里藏着几分精明聪慧,宁晏很有好感,晓得陈管家在燕翎身边的地位,将手上一赤金镶宝的镯子退下来给陈婶子当见面礼,陈婶子受宠若惊,再三说不敢,还是荣嬷嬷说,

  “夫人一番心意,就别推拒了。”

  陈婶子这才郑重收入怀里。

  这时,一小厮过来悄声在云旭耳边低语几句,云旭脸色稍沉,转身与宁晏道,

  “少夫人,账房那头出了点事,您看要不要过去一趟?”

  宁晏吩咐陈管家,陈婶子与荣嬷嬷在此处候着,带着云旭和如霜去了账房,账房门口泱泱挤了一群人,都是等着核对回押拿钱办事的。

  瞧见宁晏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宁晏先朝云旭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外头候着,由如霜搀扶迈进账房。

  四丈见方的堂内五位管事或站或立,有人眉头紧皱,有人沉闷不说话,还有人面红耳赤,显然这里刚刚激烈吵过一遭。宁晏扫视一周,便知这几位是府内总管房的大管家,不是常年侍奉国公爷的老管事,便是徐氏婆媳的心腹,府上各处要紧的差事也皆在诸位掌握之下。

  总管家邵峰见宁晏进来,连忙将主位让出,操着沉闷低哑的嗓音道,“少夫人来了。”

  如霜扶着宁晏坐下,这时一有眼力见的小账房殷勤地奉了茶水,如霜替宁晏斟了一杯茶,宁晏握在手里没动,

  “父亲吩咐我主持西府的丧事,我在杏花厅等着管事的给我送银子,偏生茶水喝了又凉,不见诸位的踪影,没成想在此处话闲?”

  宁晏话落,东边下首一位满脸皱纹的老管事苦笑道,“少夫人说笑,咱们哪有功夫话闲,明日要支出一千两银子用于织冬衣,账面上是有八千两银子,可这其中有六千两放去钱庄吃利息了,按照日子也得半月后赎回来,可半月内还有好几桩事呢。”

  另外一位尖嘴猴腮的管事见这老管事开了头,便阴阴笑着道,

  “大少夫人,不若这样,西府葬礼的银子,您与大少爷先支着,待吃利息的银子回来了,咱们再补给您。”

  宁晏掀起眼皮冷冷打量他一眼,此人她见过,是秦氏一心腹,上回便是他将回门礼的事推给了陈管家,如果她猜得没错,只要她现在查一查公账,保管秦氏与他将回门礼又写了一笔,好从公中套银子,本来这事她也不知晓,还是如月一次去给陈管家送酿饮,听陈管家无意中提起,她才晓得她的回门礼是燕翎所出。

  国公爷开口借钱都不一定有的还,遑论公中这个烂摊子。

  这里每一个都是人精,别说是一千两,怕是一万两都有法子凑出来,无非就是欺负她不懂里情,想哄着她与燕翎当冤种。

  宁晏笑容不改,“刘管事的主意不错,只是偏巧,我与世子的私银也拿去放利息了,算算日子,也得年底方能收回,”她学着他们的口吻,

  又道,“不若刘管事去寻二弟妹,二弟妹掌家多年,想必不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定比我有主意。”

  刘管事的脸色一变。

  燕翎是什么家底,当他们不知呢,这大少夫人也过于抠门了。

  他心中恶狠,面上却不显,反而陪着笑,诉苦道,“二少夫人这几日病了,人都瘦了一圈,她这些年掌家不容易,遇着难的时候,都要拿嫁妆银子先贴补着公中,说到底,这个家终究还是大少夫人您来当,往后还得靠您呢。”

  言下之意是秦氏都能贴嫁妆,宁晏这个长媳没道理推却。

  好一张伶牙俐嘴。

  其他管事念着眼下要渡过这个关口,睁一只闭一眼任凭刘管事胡说。

  宁晏笑了笑,徐徐吹了吹茶气,“哎,这就犯难了,不若,我拿出几件嫁妆首饰,先去外头当一点银子,临时充当家用?”

  管事的脸色都沉下来。

  让家里的大少奶奶当嫁妆,国公府脸还要不要了,何况还是一位小门小户来的媳妇。

  刘管事的额尖青筋隐现,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丝冷笑,“大少夫人这话真真是打小的们脸,不让人活了。”

  “小的如今管着账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少夫人身为家里主母,怎么着也该帮忙想些法子的,您撂担子,可叫我这差事没法当了…”刘管事得了秦氏吩咐,这回必定给宁晏一个下马威,看她有什么法子撑起燕家长媳的身份。

  宁晏听了这话,蓦地一笑,将茶盏搁下,发出一声脆响,语气平静到近乎无情,

  “我最不喜欢勉强人,既是不乐意干,那就收拾东西走人。”

第32章

  “我最不喜欢勉强人,既是不乐意干,那就收拾东西走人。”

  几位管事都唬了一跳,神色震然。

  谁也没料到这柔柔弱弱的大少奶奶,一上来便要开除管事,还是府上五大管事之一,这也太狠了吧。

  众人抽了一口凉气。

  刘管事先是震惊,渐而脸上交织着愤怒与屈辱,满脸更是胀到发紫,他在府上当管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下过脸面,这是头一回被年轻的当家媳妇给呵斥。

  好大的气派!

  刘管事气疯了,硬生生忍住顶撞的冲动,凉凉笑道,

  “少夫人真是好威风,新官上任便是卸磨杀驴,老朽在府上好歹也干了十来年,家里哪个主子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少夫人一来便想赶我走,不怕寒人心吗?”

  宁晏低垂着眉眼,没接他的话茬,旁边的如霜从容回道,

  “刘管事别倒打一耙,说不干的人是你,怎么?当国公府是你家后院子,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给主子甩脸色?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我告诉你,我家少夫人言出必行,行出必果。”

  刘管事阴鸷地瞥了一眼如霜,他不想跟个小丫鬟斗嘴。

  “少夫人……”

  话未出口,只见宁晏纤纤玉指拨弄着茶盖,眼神慢悠悠扫了一周,问道,

  “还有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给人无形的压力。

  想起这位在厨房说换人就换人,诸位管家不敢轻易试探宁晏剑锋,人便是这样,真到撕破脸这一步,变得谨慎小心来,说狠话的有,真正敢踏出那一步的少,更何况,这里并非全部是徐氏婆媳的人,也有国公府身边的老管家,这些人心里还是有几分成算的,世子就是世子,世子夫人就是世子夫人,再不满,眼下也不能明面跟她对上,余下之人也担心宁晏一怒之下将他们都给撤换了,回头没法给主子交待,纷纷语气恭敬道了一声,“不敢。”

  刘管事就傻眼了,几度梗着脖子要开口,如霜冷冰冰催促道,

  “刘管事的,将账目交出来,你可以去歇息了。”

  刘管事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少夫人,这么短时间内你去哪里寻稳妥的账房来,这国公府的账目我管了很多年了,你不能为了跟二少奶奶置气,置阖府不顾。”

  宁晏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倒是如霜轻哼一声,笑道,“刘管事也未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往外唤了一声,“云旭,去请陈管家来。”

  众人色变。

  陈管家原先只管燕翎私账,今日大伙儿也听说燕翎将账目交去了后宅,陈管家便闲下来了,所以,这宁氏是早就盘算了这一出啊。大家震惊之余又免不了生出几分忌惮甚至是佩服,难怪她一来就敢换人。

  刘管事杵在那里,心中惶恐不安,再也没刚刚的底气。

  这是动真格了。

  刘管事瞳仁猛缩,惊惧地盯着宁晏,上头那美艳少妇气定神闲,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明白了,她就是想斩断二少夫人臂膀,换上自己人手。

  忍不住向其余管事投去求救的眼神。

  诸位管事纷纷一副自身难保的神情,避开他的视线。谁也不敢联结起来给女主子难堪,宁晏背后站着燕翎,得罪燕翎是什么后果,大家不敢想,纷纷默不作声。

  倒是大总管邵峰心平气和劝了一句,“少夫人息怒,这老刘家的,说话虽不中听,可账房如今着实也难,再说,他平日当差也极是稳重,这账房一下缺了他也不成……”

  宁晏倒不能不给这大管家面子,语气平缓下来,

  “邵管家说得有理,只是凡事忌讳朝令夕改,既是我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我这个人旁的都好,就一样不能忍,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胁我,有难处大家齐心想法子,方是阖家兴旺之兆,可若谁自恃功勋威胁主子,这种人有一个我赶一个,想必国公爷也不会驳我的面子。”

  话说到这份上,邵峰无话可说,只暗暗瞅了一眼刘管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众人这才晓得,这位不声不响的主儿,原来不是个好伺候的。

  刘管事意识到形势不乐观,既是已撕破了脸,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几乎是跳起来,面露狰狞,

  “少夫人,您如今还没掌中馈呢,对牌还在二少夫人手里,国公府当家主母是老夫人,您要发作我,是不是该问问老夫人的意思?”

  宁晏早料到他这么说,雍容一笑,“母亲一向怜惜我,有下人顶撞我威胁我,想必母亲头一个出来替我做主,怎么会责怪呢?当然,若刘管事的不放心,咱们这就去后院,寻国公爷与老夫人做主。”

  燕国公身心疲惫,正在后院歇息。

  刘管事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气泄了下来,这一去后院,国公爷必定不会驳了宁氏面子,他就彻底没回头路了,且不如先去寻二少夫人秦氏,再做打算,他就不信宁晏真能越过老夫人去,狠狠摔了一把袖子,夺门而出。

  片刻,陈管家与云旭一同进来,宁晏朝一旁桌案努了努嘴,吩咐道,

  “陈管家,往后由你接过刘管事的活计,您是世子身边的老人,又曾伺候过长公主,账目一事那是信手拈来。”

  燕翎将私账交去后院后,陈管家手上着实空闲许多,如今又干起了老本行,没什么好推拒的,神态自若拱了手,

  “少夫人放心,能跟几位老伙计共事,也是福分。”

  其余几人被他这一说,均勉强露出个笑脸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

  宁晏悠然扶几而起,“那我先去西府,等你们议定后,给我将银子送来。”

  众人恭敬地送她出门。

  等她离开,账房的气氛一松,陈管家在府上多年,又是燕翎心腹,等到燕翎掌家时,他地位举足轻重,大家又不笨,阖家都在府上当差,谁都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于是三两言语寒暄客气一番,坐下来商议银子的事。

  宁晏这厢回到杏花厅,带着荣嬷嬷与陈婶子一道往西府去。

  原先燕翎将账本交给她时,她就担心陈管家闲下来心中失落,如今给他安排了总账房的差事,顺理成章,他本是燕翎心腹,如今去管账房,就是国公爷也寻不出差错来,宁晏不担心徐氏那头寻麻烦。

  陈婶子得知宁晏将陈管家安排进了总账房,喜上眉梢,虽说燕翎给的月例很是丰厚,却比不得总账房管事来的风光,有了这档差事,今后陈家与她的子侄想要入府当差那是一句话的事,于是心中感恩戴德,越发恭敬小意伺候宁晏。

  西府就在国公府隔壁,中间隔了一条小巷子,西北角开了个角门,平日两府从此处来往,穿梭不息。这是宁晏第一回 来西府,说来可笑,论理自她大婚,西府的两位老太太也该请晚辈入府喝茶吃席,偏生众人默契地忘了此事,宁晏也不稀罕,她向来是旁人礼敬她三分,她还五分,倘若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不会给对方好果子吃。

  早有眼尖的仆妇发现了宁晏,恭敬地将她引去灵堂,正值午时三刻,锣鼓道场歇了下来,吊唁的客人还没来,灵堂肃静,白帷幔幔,一大约四寸厚的木棺摆在正中,燕琉一无功名又是晚辈,棺椁用的都是普通的松木,他无妻无儿,此时跪在灵堂烧纸哭孝的是长兄燕琸的一双儿女,另外还有一大约四岁来的小孩,穿麻戴孝,满脸懵懂疑惑,瞥见生人,脖子一缩,躲去一旁,陈婶子在宁晏耳边解释道,

  “这是府上从善堂抱来的孤儿,记在琉少爷名下,日后也延续些香火。”

  宁晏明白了,大约旁支无人愿意过继,只得从外头抱养。

  她这一出现,里屋琸哥儿媳妇便迎了过来,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一身素衣,通身无饰,她面容秀美却是布满细纹,笑起来眼尾纹极深,形容间有几分疲惫忧伤。

  “原来是弟妹来了,劳烦你…”朝她作了一揖。

  宁晏还了一礼,迈上灵堂上了香,方与琸哥儿媳妇郑氏相携入了里间。

  “听闻大伯嘱咐弟妹过来帮衬我们,心中感激不尽。”

  言语间已迈入灵堂的梢间,屋子里有零星的说话声,见到二人进来,话声稍止,东床的罗汉床上靠着一间有银丝的妇人,正是二房老夫人褚氏,她穿着一身寿纹缂丝黑褙子,眼眶枯肿,眼底发白,神色伤心欲绝,见着宁晏勉强颔首,“辛苦翎哥儿媳妇了……”话落不知想起什么,热泪从漆灰的眼眶滚下,摇着头泣不成声。

  屋子里还坐着几位妇人,有面生的也有见过的,或许是二房的姻亲,众人一道上前劝了一会儿,褚氏方才好转些,丫鬟给宁晏奉了茶,宁晏象征性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跟褚氏和郑氏道,

  “父亲嘱咐我过来帮衬,得麻烦嫂子陪着我四处转转,缺什么短什么的与我说才好。”

  二房都晓得宁晏这趟过来是带着银子来的,言语间自然客气不少,郑氏犹然有些惭愧,小心翼翼握着宁晏的手腕,“论理不该你操劳,实则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内宅里的事弟妹不必费心,也没多少事,我料理得过来,便是外堂少不得有些贵客,还得麻烦弟妹替我周全。”

  褚氏在这时用帕子抹了眼泪,坐起身来插了话,“翎哥儿媳妇,倒也不必你费心,你对咱们这房的人不熟,也不一定指挥得动那些泼才,事事还是交给琸哥儿媳妇,平日没事过来瞧瞧,便是你的心意了。”

  这话就差没明说,把银子留下,人走就行了。

  郑氏面红耳赤,握着宁晏的手抖了抖,有些瑟缩。

  宁晏听了这话,笑容意味深长,银子一旦落入褚氏手里,回头葬礼办得寒碜或出岔子了,国公爷可不会怪责褚氏,只会问她的罪,宁晏还没这么蠢,给人当枪使。

  她不恼,更不急,笑了笑道,“多谢二婶婶体谅,既是您不需要我操劳,我便回去禀报父亲,也省的回头父亲过问,苛责于我。”

  褚氏一听脸色就变了,原先苍白的老脸一瞬间变得通红,语气加重,“翎哥儿媳妇…”

  郑氏听得她这语气,便知动怒了,硬着头皮招呼其余人出去外间,“时辰不早,兴许很快来人吊唁,还请诸位婶婶嫂嫂帮我应酬些……”

  那四位夫人鱼贯而出。

  郑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先将诸人送到外间,又往里探了几眼,最后见婆婆给她使眼色,被迫站了进来,局促地坐在宁晏身旁。

  宁晏八风不动地坐着,脸上神情几乎没有半分变化,对于这种捧高踩低,欺软怕硬的人,根本无需给好脸色,她开门见山道,“二婶婶,今个儿这一千两银子可是我踢除了总账房管事给你们二房挣来的,倘若二婶婶要我留银走人,也可以,这话我会如实禀报国公爷,此其一,其二,今后二房休想从我手里拿走一分钱!”

  褚氏双目睁得老大,“你……”她最先是震惊的,宁晏这么有魄力一来便赶走了总账房的管事,那不是徐氏与秦氏的心腹吗?一旦账房落入宁晏之手,对于二房来说意味着什么,褚氏再明白不过。

  又听得宁晏最后一句,脸都气绿了,诸多话哽在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

  她最后硬生生地咽了一口吐沫,不痛不痒挤出一句斥话,“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宁晏皮笑肉不笑道,“自我嫁入燕家,二婶婶从不曾唤我过来喝杯茶,可见是没把我当晚辈,我就是想孝敬二婶婶,也怕没这个脸面……”

  褚氏气得呕血,狠狠咳了几声,将脸别过去,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乏了…”

  郑氏心情复杂地看着宁晏,告别婆母,与宁晏相搀出来,语气客气许多,

  “我婆母先前有不周到之处,我替她给弟妹赔个不是,还望弟妹不要往心里去。”

  宁晏是不会往心里去,但也不见得会领情。

  “还请嫂嫂领着我去管事处看看,我如今是两眼抓瞎,也想趁机跟嫂嫂学一些。”

  “弟妹哪里的话……”

  趁着中午无人时,郑氏将二房管事都唤来,一一与宁晏介绍,又将葬礼分为哪几桩事与她说明,长房那头刘管事被宁晏赶出账房的事,已传得人尽皆知,二房的人原先还想掂量掂量这位少夫人的本事,如今都当缩头乌龟,谁也不敢吱声,宁晏连总管房五大管事都敢开除,遑论他们。

  宁晏全程都没说话,她倒并非摆谱,实则是丧葬之事她也是头一回经历,无从下手,正好跟郑氏学一手,郑氏当场分派任务,陈婶子与荣嬷嬷在一旁发放牌子,分工明确,责任到人,陈婶子负责协调,荣嬷嬷负责纠错,不多时,云旭抱着五百两碎银子与五张百额的银票过来了,郑氏将对牌交给宁晏,各处管事要外出采买,全部从宁晏处走账。

  郑氏特地在垂花门附近收拾两间厢房给宁晏歇息,宁晏将银子交给陈婶子与如霜,一人记账,一人出纳,最后交由荣嬷嬷审核,不会出纰漏。

  她自个儿与如月去到灵堂附近的茶歇处坐着,往后要与京城贵妇打交道,少不得要接待,认认人。

  大约申时初,云旭从院外钻入茶歇处,轻声在宁晏身边禀道,“夫人,无忌公子来吊唁琉少爷。”

  宁晏一直想见戚无忌一面,今日居然得了机会,便吩咐云旭,“你寻个地儿,请无忌公子过去喝茶,我有事想问他。”

  云旭心中疑惑,面上不敢问半字,立即应下折出去。

  片刻,宁晏跟着云旭到了灵堂西侧一堂屋,戚无忌一身白衣坐在里头,他手里依然撑着那根竹竿,见宁晏进来,连忙起身问安。宁晏在马球场见过戚无忌,此人气度雍容,清雅翩然,观之可喜。

  “见过戚公子,”宁晏屈膝施礼。

  戚无忌含笑再揖,“上回让弟妹受了委屈,无忌特来赔罪。”

  宁晏没接他这话,而是指了指圈椅,“公子请坐。”正打算问他腿伤的事,戚无忌反倒先开了口,

  “公主近来可有约弟妹打马球?”

  宁晏怔了下,想起昨日淳安公主所言,笑道,“公主还真打算组队去东苑打马球。”

  戚无忌笑意深深,“能否麻烦弟妹与公主说一声,我也想参加。”

  宁晏微愣,对上戚无忌温润清和的眼,竟也说不出拒绝二字,想起燕翎对淳安公主那避而远之的态度,这位戚公子倒是不避讳,心里隐隐有些苗头,却也不敢乱想,颔首道,

  “成,若有机会,我便与公主说。对了,今日求见戚公子,是有不情之请。”

  “弟妹但说无妨。”

  宁晏神色肃然,“我想要戚公子腿伤的医案。”

  戚无忌闻言袖下手指一颤,面上未表现出分毫,“你想帮我治腿?”

  宁晏道,“是的。”

  穿堂风从门口灌了进来,东墙脚下的老槐树还算茂密,阴沉了两日的天忽然开了一些,隐约有稀薄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二人脚跟前。

  斑驳如画。

  戚无忌握着竹竿的手紧了紧,淡声道,“弟妹心意我领了,燕翎这么多年来,已为我寻遍大江南北的名医,时好时坏,当年是我挑战在先,燕翎手下留情,留我一命,已是万幸,如今腿伤虽在,却不影响我施展抱负,我虽有遗憾,也仅仅是一点遗憾而已,并未因此短了自己心气,消磨自己意志,弟妹不要放在心上。”

  宁晏语气笃定道,“但燕翎一直放在心上。”

  戚无忌沉默了。

  经历上次戚家事后,宁晏心中一直有顾虑。今日她可以因为燕翎的愧疚而受些委屈,明日她的孩子兴许也会在戚家面前低一头,这是宁晏不能容忍的,一旦有机会必须试一试,宁晏有这个念头并非偶然,也非意气用事,她曾随外祖父出海,听得外祖说南洋有些弹丸小国,生活在阴湿茂密的雨林里,那里的百姓常年饱受蚊虫叮咬与风湿伤痛的折磨,而万物相生相克,那个地方产一些医治风湿跌打损伤的药膏,外祖曾用过,说是效果极好。

  病在肺腑,兴许靠医士,可有些外伤,却靠药膏。

  她想拿到戚无忌的医案,再派人去南洋寻药,若能将戚无忌的腿伤医好,皆大欢喜,倘若不能,也无伤大雅。

  为了说服戚无忌,宁晏再道,“我没有万全的把握,却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希望,我是真心想试一试。”戚无忌何等通透之人,明显宁晏心中已有谋算,只是碍于怕他失望,不能宣之于口。

  “好。”哪怕为了让宁晏死心,戚无忌也愿意陪她一试,当即吩咐身旁的扈从,“你回府,将我的医案抄一份,送给燕夫人。”

  扈从领命而去。

  戚无忌回眸过来,已是云淡风轻,他扶着茶盏喝茶,叹道,“燕翎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

  宁晏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眼弯弯道,“戚公子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哦?”戚无忌眸间兴趣迭起,抬眸问她,“还有谁?”

  宁晏笑容熠熠,“淳安公主呀……”

  戚无忌眉目怔怔,眼底的光色一闪而逝,垂眸浅押了一口茶,默了片刻道,“是在下拾公主之牙慧。”

  将淳安公主与宁晏一并赞了。

  宁晏这才发现戚无忌与戚无双性格迥异,与戚无忌这样的人说话,如沐春风,不觉有丝毫压力,是个妙人。

  暮色四合,宁晏在西府用了晚膳,方才打道回府。

  今日她几乎没费什么累,只要捏住那一千两银子,所有人得从她手里拿钱办事,自然不用担心下人不听差遣,到傍晚离开前,召集仆从,赏罚分明,差事当得好的,给予一百铜板的奖赏,众人大惊,一百个铜板可够他们阖家数日吃穿的,谁会跟银子过不去,纷纷称赞世子夫人英明,狠狠拍了宁晏一通马屁,当差越发积极。

  离开时,郑氏脸色不大好看,担心宁晏这么做,今后她无法驭下,珠玉在前,仆人只会拿她与宁晏比较。

  宁晏却无暇顾及,她不是菩萨,二房又想要好处还想要脸面,谁惯出来的?她就不信二房公中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她就是要告诉褚氏与郑氏,脸面是要站着挣的。

  她以后既然要当燕家宗妇,就不能让旁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此外,她这么做,还有一番用意,等今日葬礼的事传到长房奴仆耳郭里,军心可动。

  宁晏一只脚迈入东府,喧嚣褪去,一头清霜洒下来,主仆数人沿着围墙边上的僻静环廊往前面明熙堂方向走,迎面一女婢神色匆匆奔了来,

  “少夫人,出事了,刚刚世子爷店铺的管事拖了两车上等皮货入了府,东西还没拉去明熙堂,却在垂花院被大小姐给拦下来了,说什么往年这些皮货都是送到容山堂,供她们挑选,今年也当如此,可管事的得了云旭吩咐,东西得拉回咱们院子,现在正在垂花院争执,少夫人,您得想个法子呀。”

  宁晏闻言面色铁青,她已忍燕玥许久了,往年燕翎不曾娶妻,铺子里有好东西送给徐氏等人也在情理当中,可如今有了她这当家夫人在,必得先过她的手。

  她几乎已猜到,定是今日她赶了秦氏的人,如今姑嫂二人合伙对付她呢。

  宁晏稍一思忖便有了法子,倘若她亲自去,反而给了燕玥等人给她施压的机会,届时一个孝字压下来,东西必须送去容山堂。

  有的时候,不能跟人讲理。

  宁晏不是非要挣一点东西,这是脸面与尊严。

  她快步回了明熙堂,招来院子里所有能干的仆妇,一声令下,

  “我只一句话,你们十人去垂花院给我把车子拉回来,倘若拉不回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可只要你们发狠夺回咱们的东西,我必有重赏!”

  前有甜头,后有鞭策,仆妇们纷纷撸起袖子直冲垂花院。

  燕玥与秦氏等人,哪里猜到宁晏使出这一招,如今正一个个气定神闲坐在垂花门与管事的理论,还打算唱唱高调,当一回秀才。

  顷刻间,灯火惶惶的垂花院涌入一批膀大腰粗的仆妇,十来人二话不说,推开燕玥那几个女婢,将那从马车里卸下的几只大皮货箱子,往身上捆得捆,抬得抬,眨眼工夫五大箱子好货全部给抬走了。

  秦氏与燕玥始料未及,那些婆子们已利索地迈开粗腿,奔去老远。

  “……”

  这是那个温柔娴静的大嫂干出来的事吗?

  燕玥如被当头一棒,傻眼了片刻,气的嚎啕大哭,

  “我要去找大哥哥告状!”

第33章

  薄暝如雾,微光洒在台阶,天际犹泛着青蓝色,薄薄的一片云似要陷下来。

  燕翎忙碌了半日自衙门而归,将身上那件鹤氅解下扔给云卓,信步跨入门槛。

  雪青的直裰,清隽的气质,衬着那寒肃的眸眼如人间烟火里的一抔冷月。

  一道纤瘦的身影靠在前厅的廊柱旁,哭得颤颤发抖,

  “大哥哥……”燕玥眸眼通红,泪盈满眶,樱桃小嘴嗫嚅着,哭出声来,“大哥哥,嫂嫂太过分了,今日府上管事送来了皮货箱子,我正挑了几件,嫂嫂竟是遣了几个厉害婆子将我的人推倒,将东西从我手中夺走,不过是几件皮子而已,大哥哥以前都是任由我挑的,她不过嫁来两月有余,便如此嚣张,欺凌小姑子,待她生个一儿半女的,岂不没了我的立足之地?”

  “求大哥哥替我做主…”她双手颤颤地伸出,试图去牵燕翎的袖子,燕翎将袖子收了下,她够了一下没够着,捂着脸哭了起来。

  燕翎满脑子屯田新政的事,骤然被这嘤嘤的哭声给打断,眉心便这么皱了起来,压根一个字都没听清,他这人有一毛病,不喜人哭,尤其是女人,他几乎本能屏蔽一切女人的哭声,越过燕玥便大步往里走。

  燕玥愣了下,

  “大哥哥…”转身追了过去,见燕翎目不斜视,步伐稳健,连忙将眼泪一抹,掐头去尾,省略了一些添油加醋的话,言简意赅道,

  “嫂嫂一个人霸占着五箱皮货,大哥哥,我也要。”她睁着水汪汪的泪眼,殷切地望着燕翎。

  燕翎这回听明白了,眉心依然紧皱,停住脚步看着她,

  “什么叫你嫂嫂霸占着五箱皮货?”

  燕玥支支吾吾的,委屈巴巴望着他,避开重点,呐声道,“我不管,往年好皮子任我挑,今年都被嫂嫂搬去了明熙堂,她不肯给我,大哥哥,你帮帮我吧,我今年可是一件皮袄都没有…”

  燕翎并不耐烦女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娶了妻后,他也渐渐明白姑娘家的想法,耐着性子抓住了重点,

  “你嫂嫂为什么不愿意给你?”

  管事的将皮货交到宁晏手里,以宁晏的行事作风必定是会挑一些送去容山堂,如果宁晏真的不给燕玥,其中必有缘故。

  而以燕翎对这位妹妹的了解,找茬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眼神凉凉看着燕玥,等着她的回答。

  燕玥果然脸色一白,眼中的气焰弱了几分。

  燕翎很忙,没功夫与她掰扯,扔下一句话,

  “有什么事好好跟你嫂子说,别耍心眼。”

  转身上了通往长房的那条斜廊,斜廊往左是书房,往右是杏花厅,杏花厅往后便是明熙堂。

  他刚踏上斜廊,身后传来燕玥低沉又压抑的哭声,“哥哥既然不替我做主,我只能去找爹爹与娘亲……”她哭声并不大,却极有穿透力,

  燕翎揉了揉额角,扭头看去,寒冬腊月的,燕玥只穿了一件褙子蹲在廊庑转角下,晕黄的灯芒倾泻她周身,衬得她格外柔弱可怜。

  燕翎自然不希望牵扯到父亲与继母,影响宁晏名声。

  恰在这时,杏花厅的方向有人影一晃,侧眸望去,只见斑驳的秋紫藤藩篱后立着一人,她双手合在腹前,亭亭玉立,枝影被寒风一捋,浮动如浪层层叠叠漫过她的身影,她眉间的清媚几乎令满院的灯火失色。

  燕翎目光定在小妻子身上,语气一沉,与燕玥道,“跟我来。”

  燕玥抬起红肿的双眼,欣喜地看了燕翎一眼,又瞥见杏花厅的宁晏,柳眉顿时一竖,跟在燕翎身后气冲冲去了杏花厅。

  三人先后进了杏花厅西侧的厢房,如霜斟了茶,燕翎接过浅浅抿了一口,擒在手心,燕玥没接如霜的茶,坐在燕翎对面,冷冷与宁晏道,“五大箱皮货,你是打算独吞吗?你不会连我母亲都不孝敬了吧?”

  宁晏手里抱着个暖炉,往圈椅里靠了一下,寻了个稍稍舒适的姿势,“待我先盘过货了再说。”

  燕玥唇含讥讽,“得了吧,我已问过店铺的管事,这五大箱皮货是他精挑细选孝敬府上主子的,你还需盘什么?不会是打算让我们挑你剩下的吧?”

  宁晏确实有这个打算,但话却不能明着说出来,她自始至终都没看燕玥一眼,眼睑耷拉着,漫不经心回道,“世子将账目交给我,我必得上心,各家店铺营收如何,都是有计较的,我自然要先盘货,登记造册,待妥当了,再送去容山堂孝敬母亲。”

  戚家殷鉴不远,宁晏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燕翎身上,彻底撇开容山堂也不可能,没得落个不孝顺公爹婆母的名声,故而趁着这会儿功夫,已将里面最好的二十件皮子都给收了起来。

  燕玥气得跺脚,指着宁晏与燕翎道,

  “哥哥,您瞧见了吧,她就是这个态度,她对我不好就算了,竟然不孝顺公婆,哥哥,她是要将你的脸面丢尽。”

  燕翎皱眉看着她,“你嫂子刚刚不是说的分明,明日早晨会送过去?你这会儿在这里急吼吼的,有失体统。”

  “不是…”燕玥急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今日在垂花院已打开箱子看过,一眼相中了里面最好的几件,其中有一件举世无二的孔雀翎,孔雀翎被誉为皮货之首,可遇而不可求,其罕见程度不亚于南海红珊瑚,燕玥心心念念想要。

  “哥哥…”她委屈巴巴撒着娇,双手绞着手帕嘤嘤道,“今日管事的送货时,我恰恰在旁边,一眼相中那件孔雀翎,哥哥,你帮我跟嫂子说,将这件给我吧,其他的我都无所谓,我就要这一件…”

  燕玥猜到宁晏不敢独吞,余下的等她送去容山堂再挑,这件孔雀翎却非要不可,于是她退让一步,眼神殷殷的带着几分可怜央求燕翎。

  宁晏听了这话,心中一沉。

  刚刚盘货时,所有人被那件光彩夺目的孔雀翎给吸引,如霜都已盘算着要给她做什么衣物,可她想起,下个月是淳安公主生辰,打算将这件孔雀翎做成一件披袄,献给公主为生辰礼。

  而现在,燕玥点明跟燕翎要此物,一边是血浓于水的妹妹,一边是不情不愿娶回来的新婚妻子,宁晏心中的底气顿时消散大半。

  燕翎将目光移了过来,温声问道,“有这件吗?”

  宁晏闻言嘴唇一咬,身子往圈椅里挪了几分,鸦羽轻轻一垂,没做声。

  燕翎明白了,宁晏不想给。

  大概是宁晏平日给他的印象过于稳重从容,几乎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她总是那么无欲无求,恰恰如此,那么眼前这个陷在圈椅里,紧紧抱着手炉不肯放像是护食一般的宁晏,很是罕见,也令他意外,乃至有一丝心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希望宁晏能跟燕玥这般,堂而皇之跟他说,她想要,她不想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瑟缩在圈椅里,无声地等待旁人的宣判。

  燕翎这一刻,心底涌上诸多复杂的情绪,有无奈,心疼,还有难过。

  他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四妹,店铺是我手中的产业,我的便是你嫂嫂的,她拥有绝对的处置权,你与其寻我,不如自个儿好好想一想,为何你的嫂子不肯给你?”

  燕玥闻言,错愕地望着燕翎,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哥哥…”她从未没有这么委屈,眼睁睁看着燕翎,指着宁晏的方向,

  “您就为了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女人,枉顾自己亲妹妹的感受吗?旁人家的嫂子都是让着妹妹的,怎么偏生她要跟我抢?她除了一张脸生得好看,还有什么配让哥哥对她好…”

  “嘭”的一声,茶盏被搁在桌案上,燕翎漆黑的眸眼一点一点蓄起寒霜,

  “你平日就是这么跟她说话的?”

  燕玥被他阴鸷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椅子上,她胡乱抓着扶手,勉强地撑住身子,咬着牙倔强地不吭声。

  燕翎静若深海的瞳仁深处,隐隐跳动着几抹幽黯,嗓音锋锐而寒肃,

  “跟你嫂子认错。”

  燕玥俏脸绷得通红,牙关咬了咬,眼泪涌了一眶又一眶,最后她仰眸望着头顶的灯盏,逼着自己将眼泪吞回去,

  “若我不呢?”

  “滚出去,不必再踏入长房半步。”

  “……”

  宁晏讶异地看了一眼燕翎,他腰背坐的挺直,灯芒铺在他身后,晕出一圈绒绒的薄光,雪青的直裰将他那张俊美的容映如冷玉,他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那副生人勿进的气场几乎让人很难直视他,以至于忽略他原来长得极为好看,与戚无忌翩然清逸的气质不同,是那种菱角分明五官深刻到能一下子穿透人心的美。

  宁晏这个时候才发觉,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个丈夫。

  余光一闪,燕玥已捂着脸冲出了杏花厅。

  厢房内静谧无声。

  燕翎谈不上失望,也没有太多表情,而是将目光朝宁晏投来,却讶异地发现宁晏正盯着他瞧,宁晏被他逮了个正着,连忙别过脸去。

  燕翎问道,“今日应该不是第一次,她以前还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宁晏脸上还有几分不自在,没回答他。

  背后告状的事,她不屑于做。

  燕翎将目光移向侍候在侧的如霜,如霜可没这般讲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着道,

  “世子爷容禀,敬茶当日,少夫人赠给大姑娘一只双股嵌宝石的点翠金钗,大姑娘转背将之赏给丫鬟,又在入宫那一日,当着少夫人的面将金钗给扔了,以羞辱少夫人,也是那一回入宫,她故意引着少夫人去寻淳安公主与霍玉华,与那霍玉华一唱一和挤兑少夫人,给少夫人难堪,再有戚家那一回……”

  说到这里,如霜吸了一口气,委屈更甚,“大姑娘也伙同那戚无双,将少夫人围堵在讲武堂,逼着少夫人跟她们比试,可那日少夫人身子不舒服,后来…后来的事,您就知道了……”如霜说完,忍着泪水伏地不起。

  燕翎手撑着额,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深深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宁晏背地里被人欺负成这样……这么久了,她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一句,不曾诉过一句苦,就连此时此刻她都不屑于告状,懊悔与自责绞在心口,令他喘不过气来。

  厢房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

  宁晏悄悄打量燕翎,他整张脸埋在手下,无形流露出几分萧索,这样的氛围,怪尴尬的。

  “世子爷,您今日用过晚膳了吗?”宁晏打破了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