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作势要去揪三老爷的衣襟,反被他一手制住,“晚辈都在呢,成何体统!”

  葛氏越发气盛,不知怎的,夫妻二人在外头闹了起来。

  “你个杀千刀的,当年你承诺我不纳妾,如今却是左一个又一个的,我哪一日死了也得拉你陪葬…”

  宁晏听得这话,神色恍惚了许久。

  她想起燕翎也承诺过她不纳妾,莫不是会食言。

  这个念头一起,宁晏猛然止住。

  隔着布帘,宁晏瞧不清外头的情形,不过听着闹声渐行渐远,像是三老爷将人拖去了后廊,里头数位媳妇倒是默契地没有出去请安,想必这会儿他们夫妇谁也不乐意见。

  三房媳妇余氏忧心忡忡的,面儿薄得不敢抬头,燕珏呢,仿佛习以为常,倒是没什么表情。

  秦氏喝完茶搁在桌案上,从丫鬟手里接过手炉,心不甘情不愿地嗤笑了一声,

  “还是嫂嫂有主意,只是你这么做,父亲与母亲能答应吗?”

  宁晏喝上一口茶,唇角含笑,语气幽幽,“不然二弟妹以为我晚来几步是干什么去了?”

  秦氏明白了,宁晏早就打定主意如何处置此事,并在她们离开后,得到了国公爷首肯。

  这一瞬间,她心里涌上几许愤怒乃至嫉妒,并几分自叹不如的情绪。

  宁晏行事滴水不漏,将她这个当了两年家的熟手给比下去,国公爷还能容忍她继续掌家吗?

  秦氏看着对面那张温柔无害的脸,心里涌上浓浓的忌惮。

  三老爷亲自来了,秦氏与宁晏自然不好过多插手,本以为又要闹上一阵,不成想很快帘布被掀开,门口矗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是三老爷,他衣裳上已看不出明显拉扯的痕迹,

  宁晏微瞥了他一眼,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的极好,面色清白,下颌留着一撮小胡须,模样倒是不错,颇有几分书生气质,就不知行事为何如此不检点。

  宁晏等人垂眸屈膝。

  对着一屋子晚辈,三老爷终究是面子过不去,露出几分窘色,却还是微咳了一声,勉强维持住威仪,“翎哥儿媳妇,此事就拜托你了,三叔记你的人情。”

  宁晏淡声应是。

  三老爷目光最后在秀华身上落了落,搁下布帘离开了。

  等了片刻,不见葛氏露面,想必是吞下了苦果。

  宁晏便将秀华带去了后罩房,

  秀华跪在地上磕头不起,

  “往后少夫人便是我阖家救命恩人,秀华做死做活报答您。”

  宁晏坐在圈椅里,接过如月递来的湿巾细致地将手上擦干净,忧心看着她,“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将来别后悔。”

  “奴婢不会后悔的…”秀华絮絮叨叨说了些自己的打算。

  宁晏倒是没听进去,“对了,你家里的妹妹多大了?”

  “刚十岁…”秀华不知宁晏为何问起这厢,露出几分亮色,“少夫人是有何打算吗?”

  宁晏淡声道,“你的妹妹有了十岁,当能干些粗活,以后让她来我院子里伺候吧。”

  这是一种恩典,也算是对秀华的拿捏。

  秀华心知肚明,却是甘之如饴,“谢少夫人提携。”

  宁晏乏累了,留下陈婶子处置此事,带着如霜与如月离开了。

  秀华目送宁晏远去,又与陈婶子表忠心,“嬷嬷,我虽是人微言轻,但我心里谨记少夫人的恩情,将来待弟弟妹妹长大,我不必费心了,这条命给少夫人都是无怨的。”

  陈婶子嗔她一眼,“好好过日子,莫要说胡话,倘若哪天生个小主子,更是你的造化。”秀华脸红地说不出话来。

  国公爷那头听闻宁晏如此处置,心中十分满意,全了体面,也不寒了下人的心,国公爷上了年纪是念旧之人,家里奴仆数百,不免杂有刁奴,大多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祖祖辈辈伺候了府中多年,他不希望把事情闹得难看。私下对着弟弟就是一顿喝骂,不许他有下次。

  次日秀华家里传出她病逝的消息,陈婶子又安排人给了些丧葬银子,五日后,又将秀华从侧门抬入三老爷的院子,葛氏不情不愿安置了一间厢房给她住着,从此改名春娇。

  宁晏这厢回到容山堂,嫌恶三房的乌烟瘴气,愣是洗干净一身方才入了东次间,一眼瞥见窗下的炕上坐着一人,他穿着一件洗旧的苍青色袍子,手中卷着一册诗书,即便坐着,也难掩身上那岳峙渊渟的气息。

  窗外雪花洋洋洒洒,寒气从琉璃窗映了进来,衬得他面如冷玉,

  目光不期撞上他濯濯如水的眼神,宁晏微吃了一惊,

  “爷,您何时回来的?”

  燕翎没回她,伸手将她牵了过来,他手掌宽大能将她整个握住,放在掌心摩挲,“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是等了她一会了。

  宁晏微怔,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身旁,他右腿曲着,左腿折在身前,宁晏就仿佛是坐在他怀里似的,耳根微微有些泛红,只不过想起三房的事,心中又有不恁,三言两语将事情给说了。

  燕翎听着也皱了皱眉,“父亲旁的都好,就是顾念着亲情。”听这意思,换做是他便不会给三老爷好果子吃。

  宁晏心里莫名舒坦了,“我原是要将人安置出去,我也乐意给她一份活计,她偏生不肯,父亲也不想落人口实,吩咐我将人纳进来,我只得如此。”

  燕翎看得出来,宁晏有些不高兴,侧眸打量她,小妻子刚刚沐浴,面颊被熏得泛红,如诱人的果子,身上也弥漫出几分玫瑰香露的气息,顺着她面颊往后瞧,从他的角度,一眼看到了昨夜吮出的那个红痕,暗红沉淀,如一朵草莓嵌在她雪白的肌肤,

  燕翎眼神蓦地一紧,忍不住将人往怀里一带,语气有几分低喃,“你为何不高兴?你告诉我,我帮你…”

  他声音从未这么柔,哪怕是那种时候也不见他这样好生与她讲话。

  宁晏就这么斜靠着他胸膛,有些发愣,慢慢的回过神来,眼神有几分冷清,“我不喜欢妾室…”

  燕翎明白了,将她柔软的肩按在怀里,“我不会,你不用担心。”

  宁晏神色未动,眼下这场婚姻是用夫妻责任在维系,待将来时日已久,他厌倦了她,遇见喜欢的女子,又不知是何等光景。

  今日那秀华信誓旦旦要拴住三老爷的心,约束他不让他再祸害旁的姑娘。

  宁晏脑海骤然涌现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那燕翎的心呢。

  她正靠在他胸膛那一处,隔着两层布料,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燕翎见宁晏盯着他胸口瞧,失笑道,“你看什么?”

  宁晏眼睑微抬,撞上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那里平静如斯,深不见底,

  她直起腰身,怡然而笑,“没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掌心。

第41章

  燕翎之所以回来这般早,原来是要出一趟远门,去营州处置卫所屯田一事。

  念着宁晏这温声不吞的性子,燕翎便想,有什么事亲自与她说清楚。

  宁晏听完他的安排,心中略有宽慰,先前每每离京他只让云卓来知会一声,这回倒是亲自等在这里,这个丈夫行事比以前越发周全。

  她眼底也含着几分不放心,

  “怎么遣了这么远的差事?营州比咱们京都还要冷,我得替您多备着厚衣裳。”

  燕翎听出妻子语气里的埋怨,理解为不舍。

  “以前比这更苦的时候多的去了,算不得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宁晏坐在他身边,不知该如何接话。

  琉璃窗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屋子里地龙烧得热,水汽渐渐化为一行水淌下来。

  燕翎回来便沐浴过,换了这身苍青色的袍子,袍子有些旧,袖口收得很紧,也映出他挺阔结实的胸膛,就这么直勾勾望着她,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锋利,颇有几分陌上如玉的风采。

  宁晏被他瞧出几分耳热,盈盈望着他,“要去多久?”

  燕翎嗓音染了几分秋霜,带着涩音,“半个月。”

  宁晏心微的一紧,“这么说,得腊月才回来。”这下是当真有些不舍。今日京城已飘上了雪,想必东北的营州正是大雪纷飞,路途艰险,他到底是她男人,旁人躺在家里炕上美滋滋地享受,他却要在寒天雪地里奔波。

  再大的权势也是拿命换来的。

  想让他惜些命,莫要不把自己当回事,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眉尖便这么细细的蹙着,如躺在晚霞顶上的一抹愁云,怎么都化不开。

  燕翎瞧在眼里,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自十二岁上边关伊始,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他从未迟疑过,今日细雪纷扰中,这双美人目头一回令他生出几分牵绊。

  便有一些摸不着的东西自那硬邦邦的心隙里流淌了出来。

  横扫疆场的热血男儿,不习惯用言语表达,两个人当中就仿佛隔了一层纱,直到宁晏掀帘去了内室要帮他收拾行囊,那柔美的身影隔着珠帘在他眼底晃动,他鬼使神差跟了过去。

  宁晏眸眼水润润的,里面有水光在荡漾,是躁的,也是羞得,更得恼的,整了半日,等在这里,怕是馋她的身子。

  天光渐渐黯淡下去,纤细窈窕的身影一点点在那炙热的攻势下化蝶,欺霜赛雪的肌肤慢慢覆上一层粉润的红,如被他涂上了一层胭脂,这抹胭脂遇火而化,夹着汗与泪淌下,一朵含露的牡丹便在昏懵的夜色里悄然绽放。

  他是发了狠的,想要一下一下凿开她……

  灯芒在夜色里撑开一片绒光,雪花丝毫毕现。

  宁晏瘫在被褥里,有些失语,就这么茫然望着窗棂,他太可恨了,原以为脖颈上那印子已是底线,这回越发肆无忌惮,感觉胸前那两处已不是她的,热辣辣的被烫了两个火红的印。

  迫不得已爬起来,胡乱将衣裳裹紧,也不敢唤人伺候,挪着步子去了浴室,他已洗好离开多时,旁边还有一桶干净的热水冒着气儿,宁晏匆匆给自己擦洗干净,不经意垂眸一瞥,懊恼涌上心头。

  待他回来,必要与他说清楚,以后断不可如此孟浪。

  这会儿想起他走了也好,半月嫌短,一月都成。

  宁晏换了干爽的袄子回到东次间,荣嬷嬷亲自给她换了被褥,扭头见她窝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抿嘴轻笑,

  “爷这是得罪了您?”

  宁晏羞于见人,懊恼地将薄毯蒙住脸蛋儿,气得转过身去,“别给他收拾衣裳,让他冻着!”

  荣嬷嬷笑而不语,将屋子里散落在地的那些外衫给收拾起来塞入棉篓子中,一面抱着往外走一面道,“国公爷将世子叫了去,云旭来传话说是半个时辰后出发,您就担待着,别使性子了。”

  珠帘渐渐安定下来,宁晏慢吞吞从薄毯里露出一张粉白的俏脸,深呼吸一口气。

  她一贯大人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总归有半个月可歇着,早早送他走。

  于是耐着性子,支着柔软的腰身儿,挪去了里间柜子旁,替他备行囊去了。

  嘴里骂着,却还是替他收拾了鼓囊囊的行囊,抱着放在罗汉床上时,不知怎么有些气不过,举起粉拳狠狠锤了几下,如月端着晚膳进来就瞥见这么一幕,拱火道,

  “您有本事当着爷面锤。”

  宁晏不吭声了,扶着腰气鼓鼓剜了如月一眼,如月笑弯了腰。

  风雪肆虐,细碎的雪花夹杂着渣子如帘幕扑来,燕翎踩着一片霜雪步入国公爷的书房,还没进去,便听得里面传来喝声,是国公爷斥人的动静,几位管事的远远躲着,二少爷燕瓒与三少爷燕璟也站在廊角打哆嗦,看样子受了连累挨了训,这会儿躲在避风处不敢走。

  燕翎倒是旁若无人迈了进去。

  越过博古架,一只铜酒盏砸了过来,正中三老爷额角,又顺着他衣裳摔落在地,滚到了燕翎脚边。

  三老爷在兄长面前一向唯唯诺诺,这会儿顾不上额角淌血,连忙躬身去捡,一眼看到了燕翎,脸色顿时僵硬了,迟钝了片刻,尴尬地嗯了一声,“翎哥儿来了。”

  燕翎急着离开,没功夫听他们为点家务事在这儿唠叨,面若冰霜道,

  “三叔,好歹像个男人,强迫女人这种事不要再做了,连我这个做侄儿的都跟着丢脸。”

  三老爷脸色一变,脖子顿时又粗又红,“你…你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吗?”气息不稳,明显少了几分底气。

  燕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越过他进了内间。

  国公爷听到动静,背着手从桌案后绕了出来,

  三老爷指着燕翎冷漠的背影,支支吾吾控诉道,

  “兄长,您瞧瞧,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国公爷虎着脸隔着帘子吼道,“你倒是先摆出长辈该有的模样来!”

  三老爷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愤愤不平地不吭声了。

  国公爷没功夫与他啰嗦,挥挥手,“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三老爷胀红了脸,灰溜溜出去了。

  燕翎这厢先进了来,径直到了窗边的炕桌上坐着,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冷不丁往国公爷的黄花梨大书案瞥了一眼,清一色精美的仿钧窑裂片茶杯,一个没动,拧着那最不值钱的铜盏给扔了,果然,父亲还是老样子,永远不会让怒火失了理智。

  国公爷待弟弟离开,扭头朝燕翎望来,神色也有些不虞,“你平日不管这些闲事,今日怎么这般不给面子。”他倒不是怪燕翎,毕竟晚辈这般羞辱长辈,是不当之举。

  燕翎斥责三老爷的原因很简单,他惹宁晏不高兴了,也没回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搁在一旁,掀眼看着国公爷,

  “我马上要离京,去一趟营州。”

  “营州,你去那作甚?”燕国公立即将刚刚的那点不快抛诸脑后,神色郑重踱步过来,坐在他对面。

  燕翎淡声道,“蒙兀已定下由乌日达来使,陛下遣我去一趟边境,打探敌情,防止蒙兀与女真联合在千秋宴上闹出幺蛾子。”

  国公爷稍一思量,挑眉道,“所以,去营州只是一个幌子,你真正要去的是女真?”

  “没错。”

  国公爷眼神深了几分,“陛下给你这般危险的任务,问过皇太后了吗?”

  燕翎截断他的话,撩眼睨着他,“是我主动请缨。”

  “为何?”燕国公有些不快。

  燕翎眼底闪过几分笑睨,“程王爷约莫猜到乌日达有动静,最近越发不老实,以为戚侯受了伤,边境该是他称雄称霸,眼下蒙兀与女真有联合之势,不能内乱,明面上我不能动他,但他有个软肋。”

  “他的软肋在营州。这些年,程王世子在营州倒卖军械,手里掌握不少高丽倭国与女真的联络情报,三年前我派人潜入营州,如今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国公爷听了这席话,猜到了前因后果,失笑道,“你想掐住他儿子的咽喉,逼程王俯首?哎,老程王这个人嚣张跋扈,处处不让人,唯独将这儿子视为命根子,事事纵容他,你这招打蛇打七寸妙极了。”

  “先前无忌担心你贸然行事,上回见着了我,要我劝你,我也纳闷,你平日不是鲁莽之人,何以这回非要动程王,没想到你早就留了几手。”

  燕翎不想与他掰扯这些,“我不在府上这些时日,家里的事父亲费些心。”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国公爷有些发懵,对上燕翎幽然无波的眼神,蓦地反应过来,旋即唇角咧开一个促狭的笑,

  “怎么,怕人欺负你媳妇?”

  燕翎手指按着茶盏未动,冷笑道,“这宅子里是个什么情形,别当我不知道,我原先没功夫理会,也不在意,现在身边就这么一个人,若谁想欺负了她,我要她的命。”

  国公爷听着便有些不快,笑意一收,“一家人,说的什么话?”

  “那也得旁人把我们夫妻当家人。”

  国公爷听得心里头不是滋味,粗眉拧成了一股绳,撵什么似的将他撵走,“走走走,快走…”眼见燕翎起身行到博古架旁,还有些不服气,喋喋不休道,“你以为你媳妇是个和软的,她做事厉害着呢,轮不到你来护短。”

  燕翎颀长的身影壁刃似的立在架子旁,闲闲看他一眼,

  “就那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值得她费心周全?你撂几句狠话不就成了?怎么,就只顾护着你的人,就枉顾我的人?她若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扔下这话,便掀开帘子往外头去了。年关事情多,她孤零零一个人他不放心,他这一离开,保不住家里那些牛鬼蛇神算计她,他身为丈夫必须护她周全。

  国公爷气得追了过去,“你这是不讲道理啊,我做公爹的总不能日日跟着她吧,磕着碰着了,还能赖我?”也知道燕翎不是这个意思,却是忍不住想怼他几句。

  燕翎已从云卓手里接过大氅,立在门口往里望着他,风雪覆过他清隽的面容,他自岿然不动,

  “父亲,我必须给您交个底,当年外祖父与外祖母营建了公主府与我母亲,是下了明旨的,那公主府永世归我母亲的子嗣,可代代相传,您别逼我将公主府改为燕府。”

  燕国公被他这话呕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燕翎不需要燕家帮衬,但燕家需要燕翎撑门楣。拧不清的后果就是分家。

第42章

  燕国公被燕翎这话呕得晚膳都没怎么吃得下。

  也大抵猜到上回燕玥当着燕翎的面,控诉了宁晏整整半刻钟,触了他的底线,也是那一日,秦氏也好,王氏也罢,无人站出来替宁晏分辨半个字,这就说明,她们根本还没接受宁晏这个长嫂,宁晏在后宅是被孤立的。

  燕国公并不打算直接插手,他有自己的思量。其一,妻子徐氏身为婆母从未给宁晏立过规矩,甚至处处维护她,有这一桩在,宁晏便不会受委屈。其二,他对宁晏是有期许的,宁晏身为长媳,便是未来的宗妇,她要担当起这份责任必须历练,国公爷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任何一个新兵蛋子都是直接扔去残酷的战场爬摸打滚,这个过程或许不会那么顺利,但效果绝对是好的。

  旁人撑腰得一时,撑不了一世,宁晏必须经历这些,她才能服众。

  但燕翎立场不一样,他舍不得妻子吃苦。燕翎或许根本不在乎宁晏掌不掌中馈,他在乎的是旁人尊不尊重他的妻子,有没有人欺负她。

  一想起父子俩在此事上有了分歧,国公爷很头疼。

  回到后院,撞上徐氏那温柔贤惠的笑,国公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妻子今日已经承诺择日提出让宁晏掌家,他这会儿再催,显得不近人情,都是他的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如何说撂得开就撂得开,他必须承认,因为燕翎能干,他平日着实更在意几个小的,他希望每个孩子将来都撑得起门庭。

  可怜天下父母心,左边是燕翎信誓旦旦的警告,右边是温情脉脉的妻子,国公爷头一回意识到这宅门里的事可比那战场难缠多了,他宁愿此刻奔赴战场拿下它蒙兀几座城池,也好过在此处难断这家务事。

  苦恼过后,国公爷的思绪是很明朗的。无论如何,分家他绝不准许,第一步先让宁晏掌家,第二步,再慢慢融合阖家关系,打定主意,临睡前还是与徐氏提了一嘴,

  “今日之事你也亲眼所见,老二媳妇虽是能干,但做事少了几分沉稳,年底诸务繁忙,万不可再出岔子,该让宁氏掌家。”

  徐氏心里虽有些难过,还是爽快应了下来。

  翌日上午,待秦氏将一应家务料理妥当后,便将她叫去了容山堂。

  秦氏听得婆母所言,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一身浅紫色的褙子裹着她曼妙的身姿,颤颤巍巍如同风里摇晃的蔷薇花,徐氏瞧在眼里,岂能不心疼,不过她面上不显,反而嗔笑道,

  “瞧你,哭什么,换我不知多高兴,你这两年整日起早贪黑,忙得脚不沾地,可是好事?你生了康儿都没好好修养,坐在月子里都在问庄子上的账目,我不让你操心你还非不肯,我这个做婆母的看着都心疼,如今有了接你差事的人,我都替你高兴,你是时候好好养养身子,再跟瓒哥儿生个可爱的小女儿,方是有福气的活法。”

  秦氏也晓得婆母是安抚她,渐渐止了泪,“母亲,我不是舍不得,我就是……”就是有些不甘心。宁晏出身比她低,凭什么以后要看她脸色行事。

  再者,府上各处要紧的差事都在她手里,她这些年过得春风得意,走出去,哪个不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燕少夫人,一朝放手,心里揪揪地疼。

  徐氏何尝不明白媳妇是个要强的性子,但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又或者说是早早替媳妇谋划的脱身之法。

  “娟儿,我要是你,此刻必定罢手。”

  秦氏见婆母脸色出奇的镇定,面露疑惑,“母亲是何意?”

  徐氏看了一眼四周,招手示意她走近些,待秦氏凑过来,她叹声道,“年底了,账面上不好看,各处开支太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应付得过来吗?待腊月租子收上来,补了今年的亏空,那明年呢?与其届时焦头烂额,不如此时当个甩手掌柜,落个清静,再者,宁晏是聪明人,你退一步,她必定给你留情面,过去的账目,她当不会再查,一家人,撕破脸谁也没路走,各退一步方是海阔天空,你明白了吗?”

  秦氏听到这里,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难怪当年婆婆能在京城贵女中杀出重围,得嫁给当时如日中天的燕国公。

  婆婆很会审时度势,进退有度。

  秦氏听了这话,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放手,她垂眸恭立道,“儿媳明白了……”

  晚膳结束后,包括燕国公在内,燕家上下皆在场,就连还在祠堂跪经的燕玥也被叫了过来,燕国公治下极严,说是七日,那是一日不少,连日来燕玥白日在祠堂跪经,夜里才回院子里歇着,出乎徐氏意料,她竟也没哭没闹,只是整个人瘦了不少,徐氏再心疼,也知道燕国公是为了女儿好,生生忍着。

  这一日,皇宫赏赐了北苑供献的羊乳下来,宁晏特意吩咐厨子给每人做了一盅羊乳燕窝粥,膳后喝上几口,浑身暖洋洋的。

  三少爷燕璟好一口吃的,只觉这羊乳燕窝粥比以往更加鲜,落在嘴里如豆腐似的,一点腥味都没有,可见厨艺了得,panpan他品尝几口便称赞道,

  “自从大嫂掌着厨房后,咱们这膳食七日不带重样,日日吃香喝辣,我每日都舍不得出府了。”

  燕珺闷头喝了几口,从盅碗里抬起头来,憨然道,“三哥这话说得极是,以前三哥恨不得一日三顿都去外头吃,如今却准点儿往家里跑,若是三哥那一日高中,那必定是大嫂的功劳。”

  燕璟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狠狠瞪了他一眼。

  国公爷倒是罕见没发作燕璟,微微露出了笑容。

  燕珺胆子便大了,回瞪了回去,燕璟便要去夺他的粥碗,吓得燕珺往旁边一躲,宝贝似的护着,然后又扭头眨巴眨眼道,“大嫂安置的每顿膳食,我可是一次都舍不得错过,年底了,各处书院都放了学,也有些同窗邀我出门游玩,我都不稀罕去,我若是高中,也是大嫂的功劳。”

  宁晏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总归家里弟弟妹妹吃得开心,我忙起来也带劲。”

  徐氏见气氛正好,便顺着开了口,“晏儿办事最为稳妥,我也最是放心,我如今身子骨老了,挪不动了,正好,年底到了最忙碌的时候,要备年节礼,要收租查账,人情走动,没个停歇的,该有个稳妥的人来主持局面,我与你们父亲商议,从明日起便由你们长嫂来掌家。”

  话落,明间内顿时一静。

  中馈一事一直是国公府内回避的话题,就连平日最不敏锐的燕珺也默不作声,只顾埋头喝粥,燕璟轻轻撩动粥勺不吭声,燕瓒呢,自始至终就没碰那碗燕窝粥,手搭在桌案上,脸色稍有些沉,他倒不是舍不得中馈权,这玩意儿交出去也好,他就是觉得妻子忙忙碌碌两年,府里没几个人念着她的好,心疼她。

  王氏依然那副面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模样,唯独燕玥,闻言眉头就是一挑,可对上母亲投过来的略带严厉的眼神,又思及父亲的诫告,终究是忍住没吭声。

  宁晏有一刹那的错愕,稍稍瞥了下秦氏,见她眼眶略有发红,不敢辩驳,可知这是燕国公夫妇的决定了。

  徐氏没让这份沉默的尴尬持续太久,很快便笑着吩咐秦氏,“娟儿,待会你便把账本与对牌全部交给你大嫂。”

  秦氏始终低垂着眉,喏声应道,“是…”

  听得出来她哭过后的涩声。

  燕瓒心跟着一疼,袖口拽的紧。

  燕璟轻飘飘瞥了一眼二嫂秦氏,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宁晏,明智地选择默不作声。

  徐氏满意地点头,又将笑容投在宁晏身上,

  宁晏起身来到燕国公夫妇跟前,屈膝郑重行了一礼,

  “父亲,母亲,论理二老将重担交给我,我不该推辞,我身为长媳,责无旁贷,但,以儿媳之愚见,倒不必操之过急。”

  徐氏闻言袖下的手一紧,露出讶异道,“为何?”

  国公爷也很吃惊,以他对宁晏的了解,她从不是推事之人,昨日三房的事吃力不讨好,她尚且拖着病身应下,眼下将中馈权交给她,她更应顺理成章接纳,但是她没有。

  秦氏更是震惊地张开了嘴,她以为宁晏该要高兴得额手称庆才对,何以推脱不受?莫不是玩什么幺蛾子吧?

  迎着众人不解的眼神,宁晏雍宁一笑,款款道来,“年关各处均要走动,无论是内账还是人情,皆在紧要之时,二弟妹掌家两年,干练爽快,尚且还需母亲日日指点,遑论我这个新手,我何时掌家事小,失了燕家体面事大,我的意思是,且让我在二弟妹身边再学上一段时日,待彻底上手了再接过来也不迟,这一来,底下的人手也熟悉了,也不至于耽搁了事,两全其美。”

  徐氏这个节骨眼让她掌家,揣着什么主意,她门儿清。

  徐氏稍稍愣住,宁晏这番话滴水不漏,她寻不到漏洞,秦氏则稍稍挺直了下身子,不管宁晏是何打算,不得不说,此刻她心里有那么几分舒坦,她着实舍不得就这么被赶下台。

  燕国公盯了宁晏一会儿,儿媳妇一如既往面庞如水,一如既往不按常理出牌,你以为她该要兴高采烈,她偏四两拨千斤给推拒了。

  他渐渐地溢出几抹苦笑来。

  大抵也是猜到此刻接手,账务的事不好处置。

  滑不溜秋的小狐狸。

  昨日一副只要他一个眼神便可大杀四方的模样,今日转背推的干净,连他都轻易拿捏不了她。换做寻常,他不容忍任何人质疑他的决定,但想起燕翎那番话,国公爷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徐氏沉默片刻,慢慢觉出宁晏的深意,心中感慨一声,遇到对手了。

  夫妻二人交换了眼神,最后徐氏开口道,“行,那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便帮着老二媳妇,一道协理家务吧。”

  宁晏笑着道是。

  离开容山堂后,如霜搀着她从风雪里迈入温暖如春的明熙堂,替她脱去沾了雪渣子的大氅,扔给小丫鬟整理,迫不及待入了内室。

  宁晏已倚靠在圈椅里,将手指伸在灯下,五个粉雕玉琢的手指都涂了丹蔻,明艳艳的泛着光。

  如霜连忙斟了一杯茶过来递给她,坐在她脚边的锦杌,仰望她,“姑娘,今日国公爷将中馈权交给您,您为什么不接?”

  荣嬷嬷这时走了进来,将一圈狐狸毛护颈偎在宁晏身上,满脸冷笑接过话,“还能是什么?国公爷与老夫人瞅着账目不好看,想让咱们姑娘来收拾烂摊子呗,指望着回头公中转不开时,咱们姑娘可以拿着长房私账贴补一些,将烫手山芋扔出来,他们都好当个甩手掌柜,乐呵呵过年,可苦了咱们姑娘要拆东墙补西墙,姑娘,推掉是对的,要接也等明年春。”

  灯下如玉的美人,眸色微微淌着几分冷色,似深流过渊的涟漪,又似如墨苍穹里的星辰,红唇被灯芒映得过分耀眼,

  “我不接手,主要缘故并非这个。”

  荣嬷嬷与如霜相视一眼,愣住了,

  “您是何打算?”

  宁晏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沉,五个手指涂着颜色各异的丹蔻,她微微眯起眼,五光十色的光芒渐渐迷离,拉扯成一张网,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不会推却中馈,也不会在意账面有多难看,再难的摊子我都接得住,也必须接,我现在不接,其一,秦氏手脚不干净,我不想查她,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她,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们自行来圆,”

  “从现在开始,每往后一日,账目只会越来越难看,有陈管家在,她们便无法一手遮天,等到年底回旋不过来时,怎么办?国公爷一问起,她们婆媳必定想办法让账目周转过来,要么秦氏把吞进扆崋去的吐出来,要么老夫人来贴,我不在意交到我手里的公账有多寒碜,但账目必须干净。”

  有些事如果由她来做,便是得罪人,

  抬头不见低头见,宁晏想把主动权交给徐氏。以这位婆母的精明,她一定不会让场面难堪。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倘若今日我接手,秦氏心里不痛快,背后必定使绊子,管事们不服我,都等着来掂量我,看我好戏,我岂不寸步难行?我要等,等到他们撑不住场面的时候,我再接手,届时我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她不想被人掣肘,与其一个个慢慢收拾,还不如一击定乾坤。

  “嬷嬷,其实掌家最难对付的不是秦氏与老夫人,是底下那些管事们,他们个个都是人精,比主子们更熟练事务,欺上瞒下,盘根错节,我若不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一烤,他们又怎知站在我身边时是多么舒坦…”

  荣嬷嬷听得心服口服,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姑娘谋算人心信手拈来。

  “难怪老爷子当年去世前非要把穆家的产业交给您,他老人家早说您是个有成算的…”荣嬷嬷出身穆家,她这里说的是老爷子便是宁晏的外祖父。

  宁晏很努力去回想外祖父的模样,依稀已记不太清了,却始终记得他那双矍铄又浑阔的双眼,“晏儿,世间有三和,天和,地和,人和,凡事皆有时序,勿骄,勿怨,勿躁,勿恨,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晚宴散席后,燕国公单手覆面仰躺在软塌上,深深叹着气。

  燕翎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能欺负宁晏?谁也欺负不了她。

  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活得通透,看得更通透,总是出人意料。

  次日宁晏果然起了个大早,秦氏什么时候到议事厅,她便什么时候到,就坐在一旁看她打理家务,秦氏若请她帮忙,她便接,若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无论秦氏此人如何,但她有两年掌家的经验,能震慑住底下那些婆子管事,必定是有本事的,她不会因为秦氏跟她过不去,便排斥她的一切,相反,她要学习秦氏的长处。

  宁家那边送来了请帖,说是后日请她回府赴大伯父寿宴,这一出闹剧宁晏也有所耳闻,想起三皇子那夜不情不愿掏了八千五百两银票,宁晏不觉失笑,燕翎不在,她无论如何得露个面。

  宁宣被霍贵妃敲打后,果然安分了不少,寿宴当日并未为难宁晏,宁晏并不打算做过多停留,回到原先住的院子瞅了瞅,让如霜与如月收拾了些旧物打算带回去,后听院子里的婆子说父亲着了风寒,宁晏斟酌再三去到父亲书房。

  下了三日毛毛细雪,天色还晴,院子里一片萧肃,没有半点下过雪的痕迹。

  宁一鹤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太阳,他身上搭着件褐色的薄毯,手执一把象牙扇,阖目浅歇,从记忆伊始,宁晏便见父亲爱拿着此物,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头已有一层厚厚的包浆,岁月的风霜顺着深褐的痕迹流淌着,变的是世间沧桑,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在燕家可还好?”

  “很好。”

  两个人谁也没看谁,隔着一段距离,宁晏站在阴影处,宁一鹤沐浴在阳光里,冬阳与阴影交织,无形在二人当中竖起一片屏障。

  宁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与父亲便是这般相处模式,她只记得幼时,她也曾试图去扯他的衣角,求他抱抱她,也曾努力做些手工讨他欢心,祈求他看她一眼,无一例外,被他嫌恶。

  她起先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她,后来明白了。

  当年祖父进京赶考,外祖父慷慨解囊,两家因此结下情义,起先约定长子为婚,偏生穆家头一个生得也是儿子,等到母亲出生时,适婚的正好是父亲宁三爷,父亲自幼读书,年少出名,在外颇有放浪形骸之状,他是读书人,自视清高,瞧不起商户女,最后被祖父所迫不得不娶了母亲。

  他嫌恶母亲,连带也厌恶她。

  宁晏骨子里瞧不起这样的男人,有本事别娶,娶了就得负责。

  父亲性子疏狂,明明是进士出身,却不爱钻研仕途,反倒是呼朋唤友,整日饮酒作诗,效仿李太白之风,在京中也颇有几分名气,后来在翰林院挂了个五品闲职,这些年他在书画上甚有钻研,结了个诗社,自封社主,家里谁也管不了他。

  要说这个父亲身上还有哪一点能被宁晏认可,那便是每每祖母设法询问她母亲嫁妆去处时,均被父亲断然喝止,他瞧不起商户女出身的妻子,连带也不屑贪图妻子嫁妆,这也是宁晏能保住母亲嫁妆一个重要缘故。

  宁晏出嫁之事,是祖父一手操办,父亲宁一鹤只在迎婚当日露了个面,若非燕翎名气太大,估摸着他连她嫁了谁也不知道。

  说起祖父,这父子俩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祖父性情开朗,广结游士,平日爱玩弄花鸟,斗蛐蛐,为了一只蛐蛐,他不惜奔波百里去追逐,因与祖母性情不合,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道观里住着,就拿今日大伯父寿宴来说,祖父也不曾露面。

  祖父虽有些不着调,不过关键时刻却不糊涂,当年宁宣闹出要退婚的事后,祖父当即从道观里回来,没多久便定下由她结亲燕家,雷厉风行把她婚事给办了,再迫不及待逃之夭夭。

  寒风拂面,宁晏渐渐回过神来,见父亲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无声屈了屈膝,转身离开了。

  燕翎离开已有了七八日,一直没消息递回来,宁晏多少有些挂心,一日晚膳后,她特意等在容山堂前面的穿堂,远远瞧见国公爷要往书房去,她笑盈盈迈了过去,行了个礼,

  “给父亲请安,儿媳想请教您,世子出去这般久,可有消息递回来?”

  国公爷搓了搓手,待手掌热了些,背在身后,目光融融看着她,“担心了?”

  宁晏微微红了面颊,“营州风急雪大,我不太放心世子安危。”

  国公爷颔首,目光在宁晏身上定了片刻,幽幽问道,“你为何不自己问?”

  “啊……”宁晏愣住了,露出几分怔色,她怎么问?

  国公爷何等人物,自然看出他们夫妻相处的端倪,燕翎本不是个话多的,宁晏瞧着也不像是爱撒娇的女孩儿,两个人相敬如宾的可能性很大。

  这不是好事。

  国公爷一面越过她往前踱去,一面优哉游哉道,

  “孩子,关心是要说出口的,你要么亲自去信问,要么等他回来,当面开口问,这种事,公爹帮不了你…”

  宁晏立在寒风里,半是羞愧,半是怔惘。

  她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了国公爷的意思,回到明熙堂,披着件袄子坐在灯下,犹豫再三写了一封信,设法让云卓递去营州。

  两日后她没收到回信,却是收到了云蕊之的请帖。

  云蕊之待产在即,韩国公府不许她出门,她整日在家里闲得无聊,肚子坠坠的,心里不踏实,便干脆请宁晏过府话闲,宁晏头一回去韩国公府,少不得慎重备了厚礼,云蕊之没收她的厚礼,却将她带来的糕点给吃了,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你家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嘛,待我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必来府上做客。”

  宁晏就坐在她下首的圈椅里,含笑道,“表姐乐意,时常来便是。”

  这时,门口布帘被掀开,进来一道英挺的身影,五官分明,俊朗阳光,瞧见宁晏,脸上挂着笑,“这是翎哥儿媳妇吧?”

  云蕊之一面用湿巾擦了擦嘴,与宁晏介绍道,“你表姐夫。”

  宁晏赶忙起身行礼,韩二少爷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束,瞥见云蕊之嘴角残有糕屑,连忙凑了过去,“瞧瞧你,吃个东西都没个正行,别动别动,我替你擦了……”

  说罢,便用自个儿袖子来替她擦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