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趸者们不忿地叫嚷着,朱志福抬起一只手制止他们,自己站起身来,走到赵桓熙跟前与他面对面:“你再说一遍。”

  赵桓熙握紧了手里书箱的拎手,想着有这物件在手,便是打起来也不怕,抡他一下都够他受的。

  如此想着,他正想再挫一挫眼前之人的锐气,冷不防旁边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么点年纪耳朵就聋了?你让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以为你是哪头蒜啊?赵公子你说是吧?”

  赵桓熙扭头一看,双眼瞪大,这、这不是……

  “赵公子,干等无聊,先坐这儿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钱明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拉着他往后面走去。

  赵桓熙看到后面有一张书案空了出来,书案旁边站着两个捧着书端着笔墨纸砚的年轻公子,正对他做着“请”的手势。

  “钱无晦,你找事是吧?”朱志福气得大叫。

  “我又不是你,找什么屎?纵找,也是为你找的。”钱明道。

  钱明这边的人哄堂大笑。

  赵桓熙一看,这两人都杠上了,自己要是不坐,倒显得帮朱志福打钱明的脸似的,于是便道了谢过去坐下了。

  朱志福撸袖子要来找钱明的晦气,有人小声叫:“崔博士来了,崔博士来了!”

  “你等着!”朱志福指了指钱明,撂下句狠话,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钱明潇洒地一张折扇,神情间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成国公府不过是靠着珍妃得宠才有今天,旁人怕他钱明可不怕。他外婆永慈长公主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呢!

  而且作为嫡长派,钱明很讨厌成国公府搞立贤不立嫡长扰乱礼法的那一套,贤个屁!招人嫌倒是真的。

  上午的课上完后,众监生往食堂去吃饭。

  经过一上午的比邻而坐,钱明自认为与赵桓熙已是熟人了,走在路上便伸手搭着他的肩,由衷道:“兄弟,你生得可真好看!”

  赵桓熙汗毛一竖,伸手就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了。

  钱明见他似是不悦的模样,忙解释道:“哎哎,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断袖分桃之流。我家里有妻有妾,儿子都一岁了,不信你问他们。”他指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位公子。

  那几位公子见赵桓熙回头看来,点头不迭。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桓熙问钱明。

  “钱公子就好听个戏,他不仅爱听,他还爱唱,爱演。他家里有一妾,唱功卓绝,只是钱公子爱看男旦,但男旦扮相美的实在难寻,钱公子眼光又高,故此一直未曾寻着。”有一公子嘴快地替钱明解释道。

  他一边说钱明一边点头。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唱戏?岂有此理!”赵桓熙生了气,撇下钱明大步往前走。

  “哎,赵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啊。”好不容易碰着个长相如此之美的少年,钱明岂肯轻易放弃?忙追上去道:“戏子自是贱业,但咱们又不以此为生。便是扮上,也不过是个爱好而已,无伤大雅的。再说了,谁家女眷不爱听戏?赵公子你若是学会了,也可以回家讨母亲或是夫人的欢心啊。就譬如我家那个,但凡我惹她生气,只要我给她演一出戏,她马上就与我和好了。”

  赵桓熙听到可以讨夫人欢心那里,脚步略缓了些,但想起自己扮男旦的情状,又觉太过羞耻了些。他甩了甩头,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向食堂走去。

  钱明怕说得多了惹他恼了适得其反,便适时地打住话头,追上去与他说些别的缓和关系。

  食堂里都是一张张两边坐人的长桌,钱明这一派和朱志福那一派自然不会坐一张桌上,背对背坐着。

  赵桓熙和钱明这一桌坐一起,听着他们讲京里的趣事,渐渐也聊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无事发生。可就在大家陆陆续续走出食堂时,变故陡生。

  赵桓熙只觉后脑勺上一痛,然后后勃颈上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感觉。

  他伸手往后脖子上一抓,抓了一手的蛋清和蛋黄。

  后头朱志福他们已经在哈哈大笑。

  “艹你大爷的朱志福你不要太过分!”赵桓熙还没回过神来,钱明已经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起来。

  “我就过分了怎样?现在轮到你做狗了?帮着你姓赵的主人汪汪叫?”朱志福一句话点燃战火,双方顿时吵骂在一处。

  不多时监丞便赶了过来,听人七嘴八舌地讲明事情经过后,便让朱志福向赵桓熙道歉。朱志福理都不理他,抬着下巴哼了一声,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他本就算是国子监一霸,监丞也拿他无可奈何。

  赵桓熙气了一下午,待到下学后出了国子监登上自家马车,见徐念安在车上,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怎么了?”徐念安接过知一递进来的书箱,问刚在马车里坐下的赵桓熙。

  赵桓熙想告状,又觉得丢人,便低下头闷闷道:“没事,回家吧。”

  “这怎么脏了呢?”徐念安抓过他右手的袖子,袖子边缘一块泛黄的脏污,就这般看,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那是赵桓熙伸手摸后颈上的鸡蛋液时不慎蹭到的。

  “答应你如果你在国子监受欺负我要帮你出谋划策的,你怎倒还不与我说了?”徐念安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赵桓熙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眼中只有关切,便将被朱志福扔鸡蛋的事说了。

  没想到徐念安听完他的话,居然出了神。

  “冬姐姐,你怎么了?”赵桓熙推了推她的胳膊。

  徐念安回过神来,娥眉倒竖,道:“居然有这样无赖又讨厌的人!你别气了,回去我就命人找臭鸡蛋去,明天你就给他头上扔个臭鸡蛋,保管叫他沐浴都洗不掉那股子臭味!”

  赵桓熙眼睛亮了起来,充满期待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监丞不是管不了吗?那我们也只能自己替自己出气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瞬间就精神振奋了,用力点头:“好!就这么办!”

  徐念安翻出预备在车上的衣裳,对赵桓熙道:“你先把衣裳换了,别叫母亲看出异样。这样的事犯不着让母亲跟着生气,我们自己就能把仇给报了。”

  赵桓熙对她言听计从,在车上换好了衣裳,回去跟殷夫人一道吃饭时,也只说认识了几个不错的人,或可结交一下。殷夫人很欣慰。

  用过晚饭小夫妻俩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就着晓薇她们去厨房那边找臭鸡蛋,言明了越臭越好,要是府中找不到,就派人去府外找,今晚务必要寻到。

  又让明理跟着去拿几个熟鸡蛋回来给赵桓熙练手。

  赵桓熙见此事议定,心中便不再挂念,转而好奇起他不在家时徐念安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

  “你去上学,我也上学呀。”徐念安笑道,“上午在母亲房里,母亲叫苏妈妈给我讲京中各家的姻亲关系来着。午后放我回来小睡了片刻,而后又去她房里听苏妈妈说咱们赵家的产业有哪些,都是什么人在管。中间一管事媳妇来回府里各处换纱窗的事,母亲也丢给我去管了。”

  “这样听来,你倒过得比我还忙些。”赵桓熙道。

  “一个家里男女本就各司其职,没什么好比的。”

  赵桓熙想了想,问道:“冬姐姐,你喜欢听戏吗?”

  “自是喜欢,为何相问?”徐念安问他。

  “不为什么,就随便问问。”赵桓熙表情有些不自然道,又问:“你喜欢听什么戏?”

  “我喜欢听《藕连关》,又有唱又有打,光是唱的没什么趣儿。只是这出戏要演得好却不容易,一般都是唱功好的打戏不好看,打戏好看的,唱功又不见得好,总之就是难得两全。”徐念安说着便想起来了,道:“方才听你在饭桌上提起钱公子,莫不是就是那天我们在兴源书局遇见的钱公子?他与你在一个班?追着你唱戏了?”

  赵桓熙脸微红:“唱戏倒不曾,不过他确实与我在一个班,今天还帮着我骂朱志福来着。”

第42章

  赵桓熙将今日在国子监遇着钱明的事与徐念安讲了讲,略过了钱明接近他是为了想请他当男旦这一节。

  徐念安听了,寻思着道:“这样听来,这个钱公子好像人还不错。不过我总觉着他对你有些无事献殷勤,恐有所图。这样,你别单独跟他去无人的角落,也别单独跟他出游,旁的,你正常应对即可。”

  赵桓熙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想歪了,他也不好意思解释,胡乱点了点头。

  这时明理拿了五个熟鸡蛋回来了,徐念安便拿一把还没绣的空白团扇在手,让赵桓熙照着扇子扔,练准头,确保明日一击得中。

  众丫鬟虽然不知道小夫妻俩这是在做什么,但不妨碍她们在一旁看热闹,一时间慎徽院里欢声笑语的。

  晓薇那边也不负所望,寻摸了两个多时辰,终是着人去府外寻了三枚臭鸡蛋回来。

  徐念安与赵桓熙两人坐在桌旁,四只眼睛盯着桌上盘子里的那三枚生鸡蛋。

  赵桓熙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确定地问徐念安:“真是臭的?”

  “反正三枚呢,要不磕一枚看看?”徐念安提议。

  “好。”赵桓熙拿起一枚就要磕,徐念安吓一跳,叫道:“别在房里磕啊!”起身就把他拉门外去了。

  赵桓熙就在廊下磕了一颗,刚磕破一点壳,那味道……

  “呕!”赵桓熙差点当场就吐了,急忙把鸡蛋一扔,捂着鼻子跑到房门口。

  徐念安也捂着鼻子,道:“看来确是臭鸡蛋。”她忙吩咐丫头把那枚鸡蛋处理掉。

  回到房里,她寻了个小盒子,又让明理去找些棉花来,将剩下的两枚臭鸡蛋用棉花裹了,妥贴地放进小盒子里,对赵桓熙道:“瞧见没?明天就用这个,狠狠往那猪狗不如的脑袋上招呼,不用客气。”

  “嗯!”赵桓熙忍住笑点点头。

  是夜,赵桓熙想着明日要去扔朱志福臭鸡蛋的事,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徐念安素来习惯背对他睡觉,且不怎么翻身。

  赵桓熙一个翻身,看到她的背影,她长长的黑发蜿蜒在两人的枕头中间。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唤道:“冬姐姐。”

  徐念安没出声,可能已经睡着了。

  他悄悄将手从被中伸出来,探向枕间她的长发,只是想轻轻地摸一摸。可是在手指将要碰到时,却又停住。

  过了良久,他收回手,看着她,心中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

  次日一早,徐念安照例送赵桓熙到大门口。

  “鸡蛋太臭,扔朱志福身上他可能会恼羞成怒,你记着,只要他敢朝你动手,你一定要还手,别让他把你打伤了。听你所言,他在国子监也算一霸,只要你治服了他,以后便没人再敢欺负你。他就是个纨绔,你个子这么高,真打起来,他未必是你对手。”她叮嘱赵桓熙。

  赵桓熙点点头,豪气干云:“他算什么一霸,最多算个王八,我才不怕他!”

  徐念安笑道:“我信你,上车吧。”

  赵桓熙上了车,徐念安想想不放心,又对知一道:“将三爷送到了国子监,你先不忙回来,就在门外等着。”她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他,“午饭你就近买点吃的对付,候着三爷,以防有事。”

  知一应了。

  赵桓熙到了国子监,上午无事,中午到了食堂,略吃了一点饭菜后,他便从怀中拿出那只小小的盒子来。

  “老早就见你怀中突出一块,这是什么好玩意儿?”坐在他身边的钱明凑过头来。

  赵桓熙回头看了眼与他背对背坐着的朱志福,低声道:“臭鸡蛋。”

  钱明一听兴奋莫名,捣了赵桓熙一拳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招,来来来,给我一颗,我与你一道扔他。”

  赵桓熙小心翼翼拿了一颗给他,道:“你小心些,这可臭了。”

  “我省得,来,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扔。”钱明掂了掂那颗臭鸡蛋,乐道。

  两人便在同桌监生期待的目光中,一二三地同时将两颗臭鸡蛋砸到了朱志福的脑袋上。

  黄中带绿的蛋液淋了他一头一身,恶臭爆开,食堂里的人几乎都跳了起来。

  “呕!朱志福你吃屎啦?这么臭!”钱明捏着鼻子夸张地叫道。

  他们这一桌的人哈哈大笑。

  朱志福看着一群人中笑得尤其好看的赵桓熙,怒不可遏,骂道:“干你娘!你找死!”说完冲着赵桓熙就过来了。

  这次可不是昨天那样的吵骂了,而是直接动了手。两群人互殴在一处,食堂里顿时凳倒桌翻杯盘横飞,一片狼藉。

  混乱中赵桓熙被朱志福揪着衣襟,脸上挨了他一拳,痛不可抑,他身上的臭鸡蛋味又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赵桓熙只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也伸手揪了朱志福的前襟,往他脸上揍了一拳。揍完发现手骨生疼,混乱中他手往身后的桌上摸,也不知道抓到个什么,抄起来照着朱志福那颗挂着蛋液恶臭无比的脑瓜子上就是一下。

  汤碗被拍碎在朱志福的脑袋上,殷红的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朱志福感觉到脸颊上热烘烘的,伸手一摸,一手的血,当即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不好啦!赵桓熙把朱志福打死啦!”不知谁一声高喊,食堂里所有人都惊愕地停住手,往赵桓熙和朱志福这边看来。

  钱明正跟人扭打在一起,闻言松手往后一瞧,见朱志福满头血地倒在地上,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赵桓熙已是吓得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没想过要打死人的。

  让人紧张的静默中,钱明拱了下身边人,道:“你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那人依言挪到朱志福身边,战战兢兢地蹲下身伸手指到他鼻子前面探了探,仰头道:“没死,还有气儿呢!”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叫人,请大夫啊!”钱明大声道。

  朱志福的跟班们一听,搬人的搬人,找监丞的找监丞,食堂里忙乱起来。

  钱明趁乱将赵桓熙扯出食堂,一边快步往国子监大门口走一边道:“事儿是他先挑的,手也是他先动的,但是他现在受伤了,成国公府的人又是出了名的不讲理,你再呆在这里,恐怕会吃亏,先回家躲躲。”

  “那你呢?”赵桓熙边走边问钱明。

  钱明道:“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打他。”

  赵桓熙:“……”

  出了国子监大门,钱明正准备去给他找个车马什么的,赵桓熙已经看到了知一。

  “你先回去,这儿我支应着。”钱明对赵桓熙道。

  “多谢了。”赵桓熙朝他拱手。

  “谢就不必,男旦的事你要不……”钱明话还没说完,赵桓熙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他悻悻地打住话头,扬声道:“路上小心!”

  靖国公府,殷夫人出门了,徐念安用过午饭,正准备上床小睡一会儿,赵桓熙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徐念安几乎是从床沿上跳了起来,急匆匆地来到外间一看,见他神情慌张一身狼狈,忙拉了他到内室,令宜苏将门关上。

  “发生何事?”她问他。

  “我把朱志福的头打破了,他昏过去了。我趁乱跑了回来。”赵桓熙喘着气道。

  “有性命之忧吗?”徐念安急问。

  “不知道,我回来时他还活着呢。”

  “你别慌,先喝杯茶,将事情细细说与我听。”徐念安拉着他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冷茶。

  赵桓熙喝了茶,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便从扔臭鸡蛋开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徐念安听。

  “汤碗不重,不至于将人头骨砸破,最多磕破点皮肉。”徐念安心里也没底,但此时她只能这样安慰赵桓熙。

  赵桓熙闻言,果然松了口气的模样。

  徐念安过去打开房门,唤来松韵,吩咐道:“速派人去前院找夫人这边听用的人去中军都督府找国公爷,就说成国公之子与咱们三爷起龃龉,对方先打的三爷,三爷还手把对方的头打破了,请他老人家回来与三爷做主。让前头的人盯着些,一有风吹草动,即时来报。再让人打盆清水来,三爷要梳洗。”

  松韵本来见赵桓熙肿着脸一身脏乱地回来,心里正慌,想着要不要派人出府去通知夫人,听徐念安吩咐完,便问道:“不用去通知夫人吗?”

  “此事不是夫人能解决的,先去通知国公爷,只要国公爷回来便无事了,夫人那边慢些去通知无妨。速去!”

  过了一会儿,清水打来了,徐念安亲自帮着赵桓熙更衣梳洗。上次徐念安被赵明坤扇了一巴掌,殷夫人使人送来的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还在,洗完脸后徐念安便细细地给赵桓熙脸上抹上药膏。

  把他脸上和手上的瘀伤都处理好了,她才去衣柜里给他找了件锦袍出来给他穿上。

  房门关着,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徐念安自刚才帮他洗脸起到现在也没说话,赵桓熙看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给他整理腰带,以为她是吓着了,便道:“冬姐姐,你别害怕,若有事,我一个人担……”

  话还没说完,徐念安整理腰带的动作一顿,突然身子往前一倾,展臂环抱住他的腰,脸偎在他肩头。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赵桓熙僵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第43章

  心跳失序的静默中,赵桓熙感受着怀中前所未有的紧拥,双颊发烫喉间发干,手指都蜷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直到徐念安的声音带着哽咽响起:“谢谢你。”

  她放开他,用帕子快速地擦了下眼睛,抬起头来看着赵桓熙微微笑道:“谢谢你帮我们姐弟报了仇。”

  赵桓熙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睫,反应了半天才道:“你之前说的打断你弟弟胳膊的恶少,就是朱志福?”

  徐念安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要早知道,今天还能再多砸他几下。”赵桓熙一边挥手做砸人的动作一边大声道。

  徐念安忍不住一笑,道:“也不能真把人砸死了。”

  赵桓熙越想越生气,“这个仗势欺人的混账东西,我与他势不两立!”他一点下手过重的愧疚感都没有了。

  徐念安继续帮他将腰带整理好,柔声问他:“你午饭吃好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赵桓熙这会儿没胃口,就摇了摇头。

  “那我们看一会儿前天买的书吧,等祖父回来。”徐念安道。

  两人拿了一本书坐到窗下去一起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松韵在外头急促地叫道:“三爷,三奶奶!”

  徐念安急忙起身过去打开门,问:“何事?”

  “知一刚才来报,说成国公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大老爷去前厅和他说了一会子话,现如今带着护院往后院来了。”

  赵桓熙见徐念安站在门边皱着眉头不说话,挺身而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见他……”

  “当什么当?”徐念安一把将他拖回来。

  公爹赵明坤是她最对付不了的那种人,不讲理,好动手,还是长辈,像上次那样正面硬刚,妥妥只有受虐的份。

  “明理,你呆在房里,不时发出点动静,装作我和三爷还在房里的模样。松韵,你带人守好房门,就说我在里头沐浴,不许他们进来,能拖一时是一时。宜苏,跟我们走。”徐念安安排好了,拉着赵桓熙就往院外跑。

  赵桓熙边跑边问:“去哪儿?”

  “去芝兰园躲起来,等到祖父回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还能这样?

  四房院中,四太太正准备去五房找五太太,她的心腹婆子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太太,长房那边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四太太急忙问道。

  “听说是长房的熙三爷把成国公独子给打成重伤了,成国公都到府里来兴师问罪了,说他儿子至今昏迷不醒,他母亲朱老夫人也因为这事急昏过去了,叫大老爷给他个交代呢!”

  四太太双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大老爷怎么说?”

  “大老爷带着护院去慎徽院拿熙三爷去了。”

  四太太喜形于色,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热闹可不能不看。”

  慎徽院,赵明坤带着十名护院站在院中,松韵带着晓薇她们守在正房门前,道:“大老爷,三奶奶正在里头沐浴,你们不便进去。”

  “不早不晚的,沐什么浴?怕不是借口!”赵明坤斥道。

  松韵闻言只是做出恭敬的样子,并不反驳。

  便是如此赵明坤也不敢轻易进门,也不敢叫身边的护院进门,万一儿媳真的在房中衣衫不整,老爷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朝着房中厉声呵斥:“赵桓熙,你给我滚出来!”

  回答他的是房中凳子翻倒的声响。

  赵明坤想象着赵桓熙那小畜生一脚踹倒凳子的模样,怒火上头,正要派人去外头找几个婆子来,头一扭看到四太太柳氏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四弟媳妇,你来得正好,劳你大驾,去房里给我把赵桓熙那个小畜生揪出来!”赵明坤对柳氏道。

  四太太迟疑:“这……你们长房的事,我插手不太好吧!”

  赵明坤急道:“这小畜生打伤了成国公之子,成国公如今就在前厅,若不给他个交代,倒霉可是我们整个靖国公府,还请四弟媳妇千万帮忙。”

  四太太一听,这不帮可不行,于是便带着心腹婆子向慎徽院的正房走去。

  松韵阻道:“四太太,这是我们长房的事……”

  “你个丫头片子,没听你们大老爷说这事关系到我们整个靖国公府吗?还不速速让开!”四太太凶悍地一把将松韵推开,闯进门去,人还没站稳,被明理当头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哦哟!”四太太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自己浑身湿透,气得上去就拎住明理的耳朵骂道:“你要死,敢用水泼我?”

  明理一把搡开她,道:“我在我家奶奶房里泼水,你自己闯进来的怪谁?”

  “你个死丫头敢以下犯上对四太太不敬!”四太太身边的婆子过来撕打明理,门外晓薇她们见了,又进来帮,顿时吵做一堆。

  赵明坤听着动静不对,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得高声问道:“四弟媳妇,那小畜生呢?”

  四太太顾不得浑身湿透,闯进内间一看,房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他大伯,房里没人,怕是早跑了!”她朝院中大声道。

  赵明坤一听,吩咐左右:“赶紧去各门上吩咐一声,不许那小畜生出门。其余人速去找!”

  走出慎徽院时,他朝左边院门紧闭的慎修院看了一眼,浓眉紧皱地找赵桓熙去了。

  芝兰园,徐念安赵桓熙和宜苏都跑得面红气喘的,日头又毒,实在晒得受不了,三人躲在一处树荫下。

  略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宜苏就走到前面湖边上,向远处张望,替两人望风。

  “冬姐姐,我们躲去哪儿啊?”赵桓熙边喘气边问。

  徐念安用手做扇在颊侧扇着风,颇为无奈道:“这是你家,你问我?这么大个园子,总有那么一两处不易被人找见的地方吧?”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姑爷,他们好像追来了。”宜苏一边往对岸瞧一边慌里慌张地说。

  徐念安过去一看,果然对岸花木掩映间影影绰绰的一大群人正往这边来。

  “怎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松韵她们没能拖延多少时间。”她回身拽着赵桓熙继续跑。

  对面也看到了他们,有护院手一指,道:“大老爷,在那儿呢。”

  赵明坤一瞧,这么远的距离喊话对面也未必听得见,只得催促护院:“快追!”

  徐念安拽着赵桓熙边跑边想:这便是家大业大的好处了,换了寻常人家,哪有这么大的地方给你跑?早抓过去了。

  只是,她们两个姑娘包括赵桓熙的体力肯定不如后面那些龙精虎猛的护院,这么跑下去迟早被追上。

  怎么办?

  正走神,前面树荫下突然转出一个人来,吓得三人齐齐停步,瞠目看着。

  穿着短褂的赵桓荣抬头一瞧,也愣了,这三人为何一脸惊吓地看着他?

  他只当是自己吓到了她们,便将头一低,想从三人身边绕过。

  赵桓熙回过神来,忙道:“桓荣堂兄,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供躲藏?我爹在后头追着我,要打我呢。”

  这时已经能听到后头护院们的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了。

  赵桓荣伸手往旁边一指,赵桓熙三个忙躲到道旁的几株芭蕉后头。

  赵桓荣往前走了没几步,赵明坤便带着护院照面而来。

  “桓荣,可曾见过桓熙他们几个?”赵明坤也喘。

  “往华萼堂那边去了。”赵桓荣道。

  赵明坤知道四房这个庶子与长房素无往来,不疑他撒谎,带着护院急急向华萼堂的方向追去。

  瞧着他们消失在树木葱茏的道路尽头,赵桓荣走到芭蕉旁对如惊弓之鸟的那三人道:“随我来。”

  三人从芭蕉后出来,跟着他沿着湖边走了一段路,见一小码头,码头边上系着一只小舟。

  赵桓荣上了小舟,将三人一一接到舟上坐好,然后他拿起桨来,把小舟划到兰湖中遮天蔽日的荷花丛中去了。

  赵桓荣回头看看,见小舟入荷花丛颇深,岸边当是瞧不见了,便在舟头坐了下来。

  赵桓熙看看把小舟包围着的荷花荷叶,喜道:“桓荣堂兄,你真有办法。”

  赵桓荣只是略点了点头,似是不善言辞。

  三人满头大汗,徐念安用帕子在湖水中浸湿了,自己擦了擦汗。

  赵桓熙见了,把脸伸过来。

  徐念安:“……你的帕子呢?”

  “方才换衣服你并未给我拿啊。”赵桓熙一脸无辜道。

  徐念安这才想起来,“但是这个我擦过了。”她指的是手中她自己的帕子。

  “难不成我还嫌弃你吗?”赵桓熙道。

  徐念安无奈,只得将帕子放到湖水里投了投,将他肿了一侧的俊脸小心地擦了擦。

  赵桓荣和宜苏都不好意思看着他俩,各自移开目光,不期彼此碰撞上。

  可能是常晒太阳之故,赵桓荣肤色不似寻常公府公子那样白皙,身形高大结实,再加上他为了练武方便,总是穿着一身短褂,乍一看跟个庄稼汉似的。但是细看便会发现他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长相十分英武俊朗。

  “荣五爷,多谢你仗义援手。这帕子我未曾用过,你拿去擦擦汗吧。”宜苏有些羞怯地递出手中的帕子。她看赵桓荣划船划得汗流浃背的,连身上的褂子都湿了一块,想替自家姑爷小姐感谢他。

  宜苏低着头,赵桓荣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白嫩的脖颈和红润的脸蛋。他没敢多看,只客气道:“不用了,多谢。”自己很熟练地抬胳膊用肩臂上的衣服把脸上的汗擦了擦。

第44章

  四人缓了一会儿,情绪渐渐都平静下来。

  “我口渴。”赵桓熙对徐念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