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安故意问他:“湖水喝吗?”

  赵桓熙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娘说喝湖水要致病的。”

  “那你便只能忍着了。”徐念安将手一摊。

  “小姐,那儿有莲蓬。”

  还不到七月,周围莲蓬不少,但能吃的不多。宜苏看到不远处有个大小适宜的。

  她小心翼翼站起来,伸长了胳膊去够,可还是差一点,小舟摇摇晃晃的,她也不敢挪得太靠边。

  “仔细掉下去,我来。”赵桓荣站起身,一边控制着小舟平衡,一边伸手将那只莲蓬摘了下来,递给宜苏。

  “谢谢五爷。”宜苏低头接了,复又坐下,摘一片小荷叶放在腿上,就开始剥那莲蓬。

  徐念安得了宜苏的提醒,也摘了一个能吃的莲蓬。

  赵桓熙原本好奇地看她剥莲蓬呢,见阳光明晃晃地晒着她,便折了个大荷叶替她当伞撑着。

  赵桓荣在另一侧的舟头看着,又看看离他不远的宜苏,她也被太阳照着,额上一片晶亮,好像出了汗。

  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来一想,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想太多实在没必要。便也折了一片大荷叶,伸直了胳膊替宜苏撑着。

  感觉到头上陡然间洒下的阴凉,宜苏先是不解地仰头看了看,然后才看到替他撑着荷叶的赵桓荣。

  她一时受宠若惊,忘了言语。

  赵桓荣被她惊讶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别开脸去。

  宜苏这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谢谢五爷。”

  徐念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两人,将新剥出来的一颗莲子塞赵桓熙嘴里。

  “嗯,真好吃,又甜又嫩,比银耳汤里那种好吃多了。”赵桓熙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般,啧啧称奇。

  “噤声!小心把公爹招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吓得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徐念安和宜苏两个就开始笑,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赵桓熙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么点声音,岸上怎么可能听得见?

  “你又捉弄我!”他气道。

  赵桓荣见状,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成国公还有心思上门问罪,可见朱志福确实没有性命大碍。你有没有想过,待他痊愈了回到国子监找你麻烦,你该如何应对?”徐念安也不避讳赵桓荣,直接问道。

  “那我就继续砸他啊,还好替文林出气呢。”赵桓熙不假思索。

  “这次是侥幸,头可不是能乱砸的,一个不慎便会出人命。万一出了人命,即便你不用抵命,这辈子也毁了。依我看,不若你学几招拳脚,能把人打痛却又不会出人命的那种。”徐念安提议。

  赵桓熙想了想,点头,“也行。”然后他就将目光瞄向了赵桓荣,问道:“堂兄,你能教我吗?”

  赵桓荣摇头:“我都是自己瞎练的,教不了你。你若真想学,不妨去请祖父寻个正经师傅来教你。”

  “那……”赵桓熙话接话刚想问赵桓荣为什么不去请祖父寻个正经师傅来相教,就被徐念安用莲子堵住了嘴。

  “堂兄说得极是,还是请祖父寻个师傅来教的妥当。堂兄,我有个不情之请。”徐念安道。

  “请说。”

  “若是祖父给三郎寻了师傅,能不能请堂兄过来一起练呢?不然就他一个人,我担心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徐念安笑着道。

  赵桓荣犹豫。

  凭心而言,他自是肯的。

  他知道刚才赵桓熙想问他什么,他一个庶房庶子,身份怎能与他这个嫡长房嫡长子的身份相比?平日里自然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是刚才援手之举,也不过是头脑一热的结果罢了。

  可是和他一起练武,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大太太有多紧张他这个独子,那可是阖府皆知。

  赵桓熙见他不答应,急了,道:“堂兄,你就来与我一起练吧。你若嫌每日来去不方便,我慎徽院还有东西厢房空着,随你挑一间好了。”

  徐念安忙道:“别浑说,堂兄父母俱在,哪有住到隔房堂弟院子里去的道理。倒是你,既要堂兄与你一道练武,拳脚无眼的,万一有个磕碰,你可不许抱怨,不可躲懒。堂兄定是要认真练的,若是你半途而废,却叫堂兄怎么办?”说着又抱歉地朝赵桓荣笑笑,道:“堂兄勿怪,方才是我欠考虑了。”

  “不是,堂兄,若是你与我一起练,我绝不抱怨绝不半途而废,我发誓。”赵桓熙举起三根手指道,“若有违此誓,便叫我,便叫我吃莲子噎死!”

  徐念安:“……”

  赵桓荣也是个爽快人,见堂弟为了与他一起练武不惜发毒誓,便点头答应了。

  宜苏剥好了莲子,要递过去给徐念安。

  徐念安一边剥着莲蓬一边道:“这有呢,你们吃吧。”

  宜苏顿了顿,便将盛着莲子的荷叶递向赵桓荣。

  赵桓荣低头看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抓了一小把,还不忘道谢:“多谢。”

  宜苏不剥莲蓬了,便从赵桓荣手中将荷叶接了过去,自己撑着。

  四个人一直在荷花丛中躲到日头西斜蚊虫渐多,徐念安站起身往岸边看看,不见人影,自语道:“也不知祖父回来没有?”

  “纵祖父还没回来,娘肯定已经回来了,我们回去吧。”赵桓熙饿了。

  “好吧。”

  赵桓荣将小舟划回岸边,几人还没走出芝兰园,路上遇到一个殷夫人院里的婆子。

  “哎哟,三爷三奶奶,可找着你们了,速速回去吧,大太太都急坏了。”那婆子道。

  “祖父回来了吗?”赵桓熙问她。

  “国公爷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成国公也走了,大老爷被……”婆子话说一半,才意识到赵桓荣也在,讪讪地打住话头,只说:“总之三爷无需担心了,先去太太那儿吧。”

  赵桓熙松了口气,带着徐念安出了芝兰园,与赵桓荣辞别,各回各房。

  小夫妻俩来到嘉祥居,殷夫人一见半边脸红肿发青的赵桓熙,险些哭出来。

  “怎么弄的啊这是?疼不疼?那个杀千刀的,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他还只顾帮旁人出气,活该被公爹骂得狗屁不是!”殷夫人一手扶着赵桓熙,一手想碰他的脸又不敢碰,问徐念安:“上过药了吗?”

  徐念安道:“母亲放心,上过药了。”

  赵桓熙自豪道:“娘不要为我不平,那朱志福伤得比我重多了,头都给我打破,流了一滩血呢!”

  “你这孩子!你还说!怎么就不知道怕呢?”殷夫人嗔怒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又不舍地抚了抚,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你去敦义堂吧,你祖父等着你呢。”

  赵桓熙一怔,下意识地去看徐念安。

  殷夫人补充道:“祖父叫你一个人去。”

  赵桓熙心中忐忑起来。

  “别怕,又不是你的错。祖父若是问你知不知错,你只说错在不该在国子监里打架,其它的一概不认。”徐念安对他道。

  赵桓熙心里有了点底,就往敦义堂去了。

  殷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担心地问徐念安:“这能行吗?”

  徐念安温婉一笑,答非所问:“祖父会为三郎做主的。”

  赵桓熙到了敦义堂,国公爷正要吃饭,听下人报说他来了,便又去了书房。

  “跪下。”书房里,赵桓熙刚行过礼,国公爷便冷冷地道。

  赵桓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心口又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起来。

  “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来。”

  赵桓熙听着祖父威严的声音,脑子里一如既往是空白的。可是他很快想到不能牵连别人,尤其是徐念安,于是艰难地组织起语言来。

  “回祖父,昨日我去国子监报到,朱志福故意将鼻屎抹在我书案上,我与他拌了几句嘴。中午从食堂吃饭出来,他又扔了一个鸡蛋在我头上,监丞叫他向我赔礼道歉,他也不理。我气不过,昨晚回家后便让婢子去寻了两个臭鸡蛋,今日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将那两个臭鸡蛋都扔他头上了。他扑过来打我,我还手,就、就把他的头打破了。”

  国公爷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嫡长孙,声音不辨喜怒:“你可知错了?”

  赵桓熙老实道:“孙儿知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在国子监内与人斗殴。”

  “若再有下次呢?”

  “若再有下次……”赵桓熙想起徐念安在房里那突如其来的一抱,哽咽着说“谢谢你”的模样,心里无比难受。

  到底要多愤恨,多无助,才能让她那样一个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女子露出那样的表情?

  只要是朱志福,不管多少次,他都不会退缩,必要打得他猪头狗脑!

  “若再有下次,我还敢!”他猛的昂起头来,不计后果地大声道。

  然后他就看到他原本一脸严肃的祖父,突然笑了!

  “好小子,起来!”国公爷走过来,一掌拍在刚站起身的赵桓熙肩上,哈哈笑道:“这才是我赵家的子孙!什么朱家,给咱们赵家提鞋都不配!打就打了,他能怎样?”

  赵桓熙被他这一巴掌拍得踉跄了下,想龇牙咧嘴又不敢:祖父这一巴掌,比朱志福一拳头打得还更痛些。

  国公爷见孙子被自己这一巴掌拍得踉跄,眉头皱了皱,又拍了他两下,道:“这身板太弱了些,不够结实。”

  赵桓熙苦不堪言,倒还记得下午与赵桓荣议好之事,赶紧道:“祖父,今日之事让孙儿觉得身为男儿若是不会拳脚功夫,委实有些不便。不知道祖父可否为我寻个师傅教我些拳脚?”

  “只要你肯学,要多少师傅都有。”国公爷心情甚好道。

  “孙儿想学。”

  “那便与你寻。”

  “多谢祖父。”

  嘉祥居,饭菜已摆上了,赵桓熙却久久不见回来。

  “怎的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殷夫人焦急地在廊下徘徊,抬眼一看徐念安悠闲地站在一旁,她有些不满又有些不解:“你便丝毫不担心?”

  “有甚可担心的?祖父是明理之人,三郎又没做错什么事,祖父因何罚他呢?”徐念安道。

  殷夫人正欲说些什么,院外进来一个婆子,满脸喜色道:“太太,不用等三爷回来吃饭了,国公爷留他在敦义堂用饭了。”

  殷夫人一时不敢置信,随即又大喜,挥退婆子便朝徐念安道:“既如此,你我自去用饭,不必等他了。”

第45章

  四房院中,赵姝彤看着父亲气呼呼地从母亲房中出来,甩袖走了,才悄悄走过去。

  四太太正在房里嚎啕大哭,见女儿来了,抱着女儿又是一顿哭。

  好容易等她平静下来,赵姝彤轻声道:“娘,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少掺和大房和五房的事,您怎么就不听呢?每次您掺和大房的事,祖父就骂爹,爹回来又骂您,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的将来着想?”四太太气得把眼一瞪,“你爹是庶子,自己又没什么出息,你娘我虽是要强,可娘家不顶事也是无用。你两个哥哥的前程,你的婚事,不指着五房,又指着谁去?旭哥儿比熙哥儿有出息那是有目共睹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此事不成,”四太太压低了嗓音道,“你祖父是个武将,半生戎马,不定哪天就跟你五叔父那样……那到时候分家什么的,不都得听你祖母的吗?祖母可是五房的亲祖母。与五房交好,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赵姝彤听了这话,便有些犹豫。自小她在母亲的授意下便与五房的赵姝娴走得近,她俩年纪相仿,若论容貌,赵姝彤觉着自己比赵姝娴还要美上一些。可就因为赵姝娴是嫡子嫡女,祖父就给她找了那么好一门亲事,而她自己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赵姝娴还总是在她面前说那陆家公子学问有多好,人有多俊俏……

  “我再跟你说,你祖母就快从佛堂里出来了,你看长房还能蹦跶多久!”想起自己与五太太谋划之事,四太太又眉飞色舞起来,将赵姝娴上下一打量,点头道:“我儿生得这么美,正该配一个前途无量的后生。”

  说到此处,她又恼怒起来,“大太太就管筹备她儿子的婚事,夏衣竟拖到现在才做?如若不然,早该发下来了!真是不知所谓!”她是在担心万一何家人来相看,赵姝彤没有新衣裳穿呢。

  赵姝彤正想说话,外头丫鬟来报,说是五太太来了,四太太便对她道:“你先回去,我与你五婶婶说话。”

  赵姝彤点点头,出门跟五太太见了礼,回自己房里去了。

  五太太进门,见四太太哭红了眼,难免又是一番宽慰,而后才说起了正事。

  “什么?这赵桓熙刚去了国子监两天,把人成国公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的,国公爷非但没有罚他,还留他在敦义堂吃了晚饭?”四太太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仪态都顾不上了。

  “是啊!桓旭当时就气得砸了个碗,被我说了一顿,沉不住气。”

  四太太顺口就道:“那也不能怪旭哥儿,便是旭哥儿,也只有在过了童试那一日在老爷子那里吃过饭吧……”说一半感觉不对,赶紧话锋一转道:“我的意思是旭哥儿凭的是真本事,他赵桓熙凭什么?就凭把人脑袋打出了血?真是可笑!”

  五太太懒得与她计较,愁眉深锁:“这桩桩件件的,都让我觉着,自那徐氏进门之后,老爷子对赵桓熙,似是真的与之前不同了。”

  “不要说老爷子变了,那赵桓熙自己不也跟变了个人似的?换做以前,读书?打架?这哪一件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觉着吧,这幺蛾子主要还是出在那徐氏身上。大太太要是能改变她这宝贝儿子,早改变了,何必等到现在?”四太太道。

  “这徐氏确是个厉害的,她若一心向着熙哥儿,难保还真是熙哥儿的贤内助,又占着老爷子故友之女的便宜……”

  “嗨,要我看,你且不必这么担心。赵桓熙打了成国公独子这件事,老爷子能不追究,那对方能不追究吗?成国公是谁啊,那是珍妃娘娘的亲弟弟,被打的朱公子是珍妃娘娘的亲侄儿。朱家要是这么好惹的,能让朱公子在京里跋扈这么久?这件事且没完呢!咱们再悄悄放出话去,就说赵桓熙打朱公子是那徐氏怂恿的,一旦这件事闹大了,备不住长房就来个丢卒保车,休了徐氏保赵桓熙呢!”四太太乐道。

  五太太思量着道:“这倒不失为是个好主意。”

  次日,赵桓熙没去国子监上学,奉祖父之命在家“养伤”。

  正如四太太所料,昨日成国公上靖国公府为自己儿子讨公道,结果公道没讨到,还受了靖国公一顿羞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就一本折子递上去,参靖国公纵孙行凶,打伤了他儿子。

  好巧不巧,靖国公也有本奏,参成国公纵子行凶,打伤他孙子。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直接在朝上吵了起来,双方都拥趸者甚重。但因为成国公府立贤不立嫡长的爵位继承得罪了太多人,便是看热闹的,话里话外都偏向靖国公这边。再加上靖国公是开国公,而成国公只是因为祖上在先帝出游时救过先帝才得的爵位,这分量不一样,所以成国公根本吵不赢靖国公。

  吵不赢归吵不赢,但这件事还没完,于是第三天接着吵。

  第三天多了许多参靖国公的人,但参成国公的折子更多。赵桓熙与朱志福动手的来龙去脉也捋清了,就是朱志福先扔的鸡蛋,先动的手(有庆寿郡主的长子钱明作证),再加上朱志福一贯恶名在外,而赵桓熙虽然没什么好名声,但他也没有恶名啊。皇帝心里已经偏向靖国公一方,碍于珍妃的面子才和稀泥希望双方和解。

  成国公居然不满意皇帝的调解,第四天还要吵,又有人龌龌龊龊地说靖国公此举是为了维护他的孙媳,说赵桓熙打朱志福,实则是受了他那孙媳徐氏的怂恿,因为徐氏与朱家有旧仇。至于旧仇是什么,他却又云里雾里的不说明白。

  他不说明白,靖国公却替他说明白了。靖国公又上折子参成国公之子朱志福于两年前在街市上纵奴行凶,打断已故五经博士徐振生之子徐墨秀胳膊之事。

  朝中本来看不惯成国公的人就多,家里子孙吃过朱志福亏的更多,有靖国公开了这个头,一时间参他的折子向雪片一样飞向皇帝的御案。群情之激愤,连皇帝都不敢公然徇私。

  成国公狗血淋头,在朝上大吵大闹五天之后,终于成功地被皇帝勒令带着儿子上靖国公府登门道歉。

  钱明这个促狭的,从自己老爹那儿得知了成国公要带着朱志福去靖国公府登门道歉的事,还特意请一天假跑到靖国公府去旁观。

  朱志福头上还绑着布带,还要向赵桓熙这个他速来瞧不上眼的道歉,还要被钱明这个死对头旁观,一时间差点哭出来。

  回去后他就死活不肯去国子监上学了,成国公只好托关系把他转去了文俊书院(赵桓旭就读的书院)读书,当然这是后话。

  芝兰园,钱明和赵桓熙说起刚才朱志福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还忍不住哈哈大笑。经过这件事,他俩关系好了不少,赵桓熙也勉强把钱明当朋友了。

  “赵老弟,后日国子监放旬假,你出不出来玩?我做东。”钱明前两个月刚过完及冠礼,于是托大管赵桓熙叫老弟。

  “玩?去哪儿玩?”赵桓熙问。

  “随便啊,你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玩儿。我,贺伦,霍庆哲,葛敬轩,我们四个是自幼熟识的,就说跟这几个人出去,家里不会唠叨。你若来的话,再加上一个你。你现在可出名了,把朱志福揍得人头猪脑的还让人上门跟你道歉,他们定然十分欢迎你加入。”钱明摇着扇子道。

  赵桓熙有些心动,长这么大他还没跟差不多年纪的人单独出去玩过。但是……想起徐念安,他又有些犹豫,他本打算旬假那天就在家里陪她的。

  钱明见他犹豫,猛然想起,笑道:“哦,忘了你新婚燕尔了,哈哈,对不住对不住,你若想在家陪着弟妹,也是应当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赵桓熙脸一红,却也没否认,只道:“明日再答复你。”

  钱明也爽快:“行!”

  晚上,小夫妻俩和殷夫人一道用饭时,赵桓熙看看徐念安,又看看殷夫人,停下筷子道:“娘,后日旬假,钱无晦邀我出去玩。”

  “钱无晦?”

  “就是钱明兄,他字无晦。”赵桓熙解释。

  殷夫人立即道:“那不行,这个钱明虽是这次帮过我们,但他自己在外的名声也不比那朱志福好多少,那也是咱们京里有名的纨绔之一,整天的不务正业,专往那勾栏瓦舍里钻营,包戏子养外室,没得把我儿带坏了。欠他的人情,娘自然会替你将礼补上,用不着你亲自去与他交接。”

  赵桓熙没说话,但神情间看着有些不大高兴。殷夫人自也瞧出来了,也不去理他。

  三人用过饭,殷夫人对赵桓熙道:“你先回去,我和你媳妇说会儿话。”

  “哦。”赵桓熙老实应了,先自走了。

  殷夫人屏退房中下人,和蔼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徐念安,开口却是令人喷茶之语。

  她道:“念安啊,你嫁进来也有些时日了,缘何至今不与桓熙圆房?”

第46章

  正在喝茶的徐念安小呛了一下,忙放下手中茶杯,用帕子掖了掖唇角,然后在殷夫人探究的目光中抬起头来笑着道:“娘,我刚嫁进来时,三郎因庞姑娘之事与我置着气。而今,他虽不再在意庞姑娘,却又去了国子监读书。我想着,还是让他先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莫要分心的好。”

  殷夫人一想也是,可她又有些不放心:“话虽如此,可他如今出去读书,有了交际,我是怕,若是家里没人留得住他,他难免会总想往外跑。现在我还能帮你拦着他点,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五房桓旭堂兄夫妻俩女儿都生了,也未见得二堂嫂有多留得住二堂兄,可见这夫妻之间感情好不好的,留不留得住人,也不光是床帏里那点事能决定的。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对于该不该让三郎与那钱公子出门游玩,儿媳与娘倒是有不同见解,不知娘可愿一听?”徐念安道。

  自徐念安嫁过来后,长房可谓事事顺遂,所以这个新媳妇的话在殷夫人心中很有几分分量,她自是愿意一听。

  “你说。”

  “一道菜好不好吃,总要亲自尝过了才知道,人更是如此了。听三郎所言,在他与朱志福起矛盾的事件中,这钱公子是一开始就帮他的,后来更是愿意为了他借亲戚之便到圣上那儿去替他作证,证明是那朱志福不对在先。而且在三郎打完朱志福,愣在那儿之时,也是这个钱公子把他拉出大理寺,提醒他先回家躲躲的。恕儿媳直言,这应当是三郎在外头独自应对的最大的一件事了吧?”

  殷夫人点头。

  “既如此,这件事留给三郎的印象必定非常深刻,而这位钱公子又是这个事件中的重要人物。不管娘将他说得有多不好,在三郎眼中,他就是个仗义出手值得相交的人,因为他只见过钱公子好的一面,不曾见过他不好的一面。这就好比一道菜你不让他吃,只跟他说这菜不好吃,他心里又怎会认同?说不定还会因为这菜的色香与您说的味不相符,让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偷着吃呢。”

  殷夫人皱眉:“你的意思是,要让他去与这个钱无晦一道玩耍?若是被他带坏了怎么办?”

  徐念安笑道:“娘这十六年来教他的道理,就抵不过钱公子与他一日相处?娘未必也太瞧得起那钱公子了吧?”

  “你年纪还轻,不懂,这男子要学好,那是千难万难,可是要学坏,也就是一天两天的事,容易得很。”殷夫人道。

  “因为担心这个,娘觉着您把三郎拘在家中,不令他与之相交,便能解决问题了?若是三郎将来有幸入朝为官,您也对他说,某某大人品行不端,你不要与之相交,您觉得能行吗?若这人又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该怎么办?”徐念安问。

  殷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娘,您不能拘着三郎一辈子,既然迟早要放手,那晚放不如早放。他此刻与他同龄人出去玩耍,单纯幼稚,形如稚子,那没事,因为他本身才十六岁而已。可若您将他拘到二三十岁才放他出去,他依然什么都不懂,不识人心好坏,轻则贻笑大方,重则被人栽赃构陷,要吃大亏的。倒不如此刻放他出去,待他见识过归来,慢慢问他想法,引导他如何识人,如何应对不同之人,如此有个数年,他与任何人一道出门,娘都无须担心了。”

  殷夫人思虑一阵,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就依你说得办吧。但是你一定叮嘱他,出门在外哪些事是绝对不能碰的,别年少轻狂惹了大祸。”

  “儿媳省得。”徐念安又问了庞黛雪和郑蔓儿的事,得知都已有了些眉目,她便辞别殷夫人回了慎徽院。

  赵桓熙不在。

  前天国公爷就给他送来了一个拳脚师傅,师傅说想练武首先得吃得了苦,叫赵桓熙每日寅时末起来跟他练半个时辰。

  赵桓熙怕在慎徽院中练会吵到徐念安休息,就把训练地点定在小花园,这样赵桓荣过去也方便些。每日除了晨练之外,晚饭后他也会约上赵桓荣去小花园里练上一会儿,就当消食。

  戌时中,赵桓熙汗流浃背地回来了,沐浴更衣后与徐念安坐在院中,吹着晚风晾头发。

  “累不累?”徐念安剥了颗新上来的葡萄给他。

  “还好。”赵桓熙张嘴含了去,自己十分乖觉地也剥了一颗给徐念安。

  “母亲答应让你后日随钱公子他们一道出去玩儿了。”吃过葡萄,徐念安望着他笑道。

  赵桓熙一愣,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只道:“又费了你不少唇舌吧?”

  徐念安摇头:“母亲只是太过担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拘着你。”

  赵桓熙低头,一边用帕子擦着指尖染到的葡萄汁一边闷闷道:“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出去玩,只是每次她那样一说,便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用,在面对旁人时,总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待你与他们出去了,便会发觉其实都是错觉。他们会的玩的那些东西,也不过如此罢了。”

  赵桓熙目光一亮,道:“冬姐姐,我想带着你一起。”

  徐念安笑嗔道:“又浑说了,都是外男,我怎好与你们一起?再说母亲说天渐热了,要我带人把芝兰园中的各处馆阁收拾出来,好让府中各房搬过去避暑呢。”

  赵桓熙不甚在意道:“那咱们必然又是住挹芳苑吧?”

  徐念安疑惑:“不是啊,母亲说让我们住绿筠轩。”

  “绿筠轩?”赵桓熙直起脖子扭头看来,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这地方……有什么不妥吗?”徐念安问。

  “地方自是没什么不妥。绿筠轩在芝山下的那片竹林里头,因晒不到太阳,又有穿山风,是整座园子里最凉快的一处馆阁。只是,往年这绿筠轩都是分给赵桓旭住的。五婶婶说那处清静,适合读书。”赵桓熙道。

  徐念安:“……”

  “赵桓旭在绿筠轩住了几年?”她问。

  赵桓熙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掰着手指算,“一,二,三……对了,我想起来了,五叔父去世后第二年他住那里去的,如此算来,便有九年了。”

  九年,足以让一个人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地方本来就该属于他。

  “冬姐姐,要不你去跟母亲说说,咱们别住绿筠轩了。那地方除了凉快点清净点,也没什么好的,周围都是竹子,甚是无趣。还不如挹芳苑,周围有许多花可看,还有一个秋千架,离兰湖也近,咱们去钓鱼采菱也方便啊。何必为了个绿筠轩再跟五房吵起来。”赵桓熙道。

  “母亲因为这个绿筠轩跟五房吵过?”

  “吵过。原先母亲也不是非要让我住绿筠轩,只是五房去要绿筠轩的时候,说的话不中听。说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文人雅士说的,旭哥儿读书呢,理应让旭哥儿住。这话我娘自是不爱听,便说绿筠轩最凉快,理应让我这个公府嫡长孙去住。就互不相让。后来祖父找母亲过去说话,母亲回来生气好久,隔了没几日,赵桓旭就搬到绿筠轩去住了。”

  徐念安想,若是如此,那这个绿筠轩便是她想让,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让的。这已不是住不住,住哪儿的问题了,这是两房的面子问题。

  殷夫人怕是看国公爷最近对赵桓熙态度不错,想试探他一下,看如今他心中是否还如九年前五叔父刚死那会儿一般,偏向五房?

  “好,我会同母亲说的。”徐念安暂且应下。

  两人在院中呆了一会儿,风便大了起来,仰头看看,天上的星也被云遮住了。

  “看这样子晚上怕不是还要下雨,你快回房,我去叫晓薇她们将各处的门窗都关上。”徐念安站起身道。

  “哦。”赵桓熙答应着,端起葡萄身形轻盈地三两步窜回房中,浅紫的衣袂和披散的长发在房门口一甩便不见了。

  徐念安瞪眼看着他夸张的动作,心中第一次对哄他去练武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而产生了怀疑。

  因赵桓熙现在寅时就要起来练武,晚上若无事两人都睡得挺早的,最多亥时初肯定就上床了。

  半夜,徐念安被一道惊雷惊醒,迷迷瞪瞪地醒来,也不知时辰,只听到外头风雨大作雷声隆隆,房里忽明忽暗的,是窗外的电光映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睡在内侧的赵桓熙,结果发现他的被子掀着,人不在。

  徐念安愣了愣,想起听说的有关他的传言中有一句“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所以赵桓熙这是哭着找他娘去了?

  徐念安懵懵地自床上坐起,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荒诞的事实。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松韵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响起:“三奶奶,三奶奶,太太命人给三爷送安神汤来了。”

  徐念安掀被下床,发现赵桓熙的鞋子还在脚踏上,联系殷夫人送汤之举,所以他并未去找他娘?

  她过去开了房门,松韵撑着一把大伞站在狂风暴雨中,将手中一只已经被打湿了的红漆食盒递给她,大声道:“三奶奶,三爷每逢这样的天气都要犯病的,太太叫您让他服了这安神汤,好生伺候他安睡。”

第47章

  徐念安关上房门,将食盒拎进内室放在桌上,点亮灯盏,在室内找赵桓熙。

  内间外间团团找了一圈,没找见他人影。

  雷雨天会发病,那他八成是怕雷雨,不大可能躲到外头去。可室内就这么大的地方,他能躲哪儿去?她连衣柜里都翻过了。

  徐念安正寻摸不着头脑,目光无意中扫过内室那张放着食盒的桌子,上面铺的大红海棠桌布居然无风自颤。

  她缓步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撩起桌布,便看到赵桓熙曲着双膝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脸埋在膝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这副模样让她有些无处着手,看了他半晌见他毫无所觉,只得轻轻唤他一声:“三郎。”同时伸手过去抓住他一只手腕,想把他从桌下拖出来。

  谁知她一碰他他便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一般猛的将她的手往旁边一甩,抬起苍白的泪痕斑驳的脸来,一边吓破了胆般手脚并用地往后缩一边大叫:“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推你的!”

  桌下才多大点地方,他这一退,自然就退到了桌布外。恰逢此时外头又降下一个大雷,天地间亮如白昼。

  赵桓熙修长的脖颈一仰,长发逶地,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如翠羽眸若晶石,失了血色的双唇,与肌肤相比只多了一层薄薄的粉红。他像尊玉雕般僵了一瞬,陡然崩溃了!

  他猛的跳起来就要往那最黑暗无光的角落里冲,理智全无的情况下没有注意脚下,被床榻一绊,狠狠地摔在了床沿上。

  徐念安回过神来,趁他不及起身,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头,强抑着紧张的情绪安慰道:“别怕三郎,别怕。我替你捂着耳朵,你闭上眼好不好?没事,我在呢,没事的……”

  怀中人抖如筛糠,嘴里呜咽有声,似乎还要挣扎,想要挣脱她。

  徐念安紧紧地抱着他不放。

  过了一会儿,他便放弃了挣扎,脸埋在徐念安胸口,双臂箍紧徐念安的腰哭了起来。

  夏天的雷雨,来势汹汹,后劲不足。

  过了大约一刻左右,外头风雨声渐小渐悄。

  赵桓熙也不在哭了,徐念安只觉得有一股热热的气息不断地透过她胸前的衣襟熨到她胸口的肌肤上,方才情势紧张她无暇他顾,此刻便觉得有些羞耻。

  她低头看看此刻显得分外安静的赵桓熙,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便放开了紧捂着他耳朵的手。

  情绪大起大伏之后,赵桓熙还真睡着了。她一动,他原本环在她腰后的双臂陡然垂落,人往后一仰,却又突然惊醒,慌张而本能地往前一抓便抓住了徐念安,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徐念安压在了赵桓熙的身上。

  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极度惊吓中缓过神来,毫无章法地将徐念安紧紧抱住,沙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别走,冬姐姐,别走,我害怕,我怕……”

  徐念安被迫趴在他胸上,听着他胸腔里快得不太正常的心跳声,艰难地道:“我不走,你快睡吧,乖。”

  赵桓熙的内外衣裳都有熏香的,此时浸润了一点他的汗味,倒也不算难闻。

  她原本想等他睡熟了就起来的,可是她一动他就醒,一动他就醒。几次之后,她也疲了,想着就这样吧,先把今晚对付过去,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初夏时节,寅时天便开始亮了。

  晨鸟啁啾,赵桓熙醒了过来。

  思绪回笼的瞬间,昨晚的种种回忆潮水般从他脑海深处涌了出来。昨晚他只是被那股极度恐惧的感觉控制着,并非毫无意识,所以发生了什么,他都记得。

  他还抱着徐念安,感觉到怀中那非同寻常的温度与重量,他紧张得喉结上下滑动了下,有些不敢低头往下看。

  徐念安身上有一股幽香,温温的,淡淡的,闻之令人感到心安,又有些情动。

  赵桓熙本能地觉得有些煎熬难受,偏又舍不得就此放开怀中人。

  就在这时,徐念安不知梦到什么,猛地一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