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瞪眼:“半天也等不得?”

  陆丰一边扶她起身一边道:“等不得,委实等不得。”

  午后,靖国公府芝兰园,桃李相依春和景明。

  赵桓熙徐念安赵佳臻带着萱姐儿在兰湖边的空地上放纸鸢。

  赵桓熙和萱姐儿在那儿疯跑,徐念安和赵佳臻慢慢地走在后头。

  “三姐,今日因何魂不舍守?”徐念安问赵佳臻。

  赵佳臻猛的回神,否认:“我哪有?”

  徐念安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倒把她的脸给笑红了。

  “你这鬼灵精的,什么都瞒不过你。”赵佳臻嗔道。

  徐念安凑过脸去低声问道:“若是陆家来提亲,三姐会答应吗?”

  赵佳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

  “为何?”

  赵佳臻抬头看着前方在草地上嬉戏的赵桓熙和萱姐儿,眼神略带惆怅:“他未成过婚,我是和离过的,如今他热血上头,说要娶我,日后当有人背后议论他时,哪怕他不把气撒我身上,只露出些后悔的神色,都不是我能承受的。既如此,我何必冒这个险?找个条件不算差的鳏夫,彼此不嫌弃更好些。”

  徐念安也看着赵桓熙那边,他正专心地指挥着萱姐儿如何将纸鸢放得更高。

  “三姐姐可知,当初我是如何让三郎同意与我成婚的?”她忽然道。

  赵佳臻转头看她,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我与他说,与我成亲,三年后和离,成全他与庞姑娘,他才同意的。”

  赵佳臻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我知道赵家绝不可能同意他与庞姑娘成亲,所以,说成全他与庞姑娘是哄他的,但三年后与他和离,那时候其实并不是哄他。”

  徐念安停下脚步,看着赵佳臻道:“原本我徐家家世与赵家也不相配,三郎未曾来找我时,我也曾诸多担忧,嫁入国公府之后,夫婿不喜欢我怎么办?婆母嫌弃我出身低怎么办?妯娌姑姐不好相处怎么办?每次都不敢往深了想,越想便越不想嫁了。后来三郎来找我,说他也不愿娶我,我反倒释然了。我想着,既如此,就做三年假夫妻,替国公爷将这个看起来软弱无用的嫡长孙好生调教一番,也算报答了国公爷对我徐家的恩情。”

  说到此处,她有点自嘲又有点无奈地笑道:“那时候我万万不会想到,几个月后,我会被这个看起来完全不是我对手,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的少年,给死死地拿捏住。”

  赵佳臻忍不住掩口而笑。

  徐念安再次看向她,道:“三姐姐,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今日与你说,我是想告诉你,男女之情,没有恒定。三郎都能把我拿下,我不信以你的能耐,拿不下一个陆丰。更何况还是他先对你动心的。”

  赵佳臻也看着她,问:“你赞成我嫁与陆丰?”

  徐念安点头:“咱们女子嫁人,本就是一场豪赌,谁也不能保证嫁过去之后日子到底是好是坏。既如此,在有的选的时候,何妨选一个各方面条件最好的呢?就算最后还是不能白头,咱们也不算太吃亏。陆丰的事,三姐姐你再仔细想想吧。反正若是陆家真的来提亲,母亲肯定是第一个同意的。你若仔细思量过后还是不想嫁陆丰,便想想如何说服母亲。”

  陆府书房,陆侍郎正烦心地在那儿走来走去。

  陆老夫人虎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娘,靖国公府长房与五房原本就不对付,咱家刚退了与五房的亲事,转头就去向长房提亲,还是要娶和离回来的那一个,这不是明着打五房的脸吗?我跟国公爷如何开得了这个口?”陆侍郎徘徊一阵,感觉还是无计可施,又走到自家老母跟前诉苦道。

  “怎么就开不了口了?那五房的姑娘什么德行?也敢配给咱们丰儿!靖国公当初是怎么跟你开得了口的?最后为了保护他家姑娘的名声,平白让我丰儿落得个被退婚的下场,他靖国公不得补偿我们?就拿他长房的嫡三姑娘来补偿!”陆老夫人气哼哼道。

  陆侍郎还待再说,陆老夫人直接站起身道:“你开不了口,我找赵家老太太说去。我倒要看看,怎么他五房的姑娘我陆家娶得,长房的姑娘我陆家就娶不得了!”

  陆侍郎见母亲是铁了心了,忙拦住她道:“别别别,您悠着点,我去说,我找国公爷说去。”赵家老太太可是赵家五房的亲祖母,听说最近身子不太好,让母亲去说此事,可别气出个好歹来。

  陆老夫人拐杖在地砖上重重顿了顿,道:“明日就去!”

  陆侍郎:“好好好,明日就去,明日就去。”

  三月四日,赵桓熙去向尚先生和璩公告了一声,说了自己将去苍澜书院读书之事。两位老先生都很替他高兴,还赠了礼物给他,倒将他心中的郁闷冲淡不少。

  晚间赵桓熙去找国公爷,却被向忠告知陆侍郎请客吃饭,国公爷不在家。

  城中常庆楼的雅间里,国公爷与陆侍郎酒至微醺,多年的交情话其实只要点到就行了。

  陆侍郎举着杯说:“那就这样说定了。”

  国公爷点头,又道:“有一条要说好了,我这孙女是和离过的,你陆家也知道,现在来提亲,过后可不兴因为这一点对她不好。”

  陆侍郎道:“那是自然。”

  国公爷遂与他碰了杯,两人又一饮而尽。

  慎徽院,徐念安还在检查赵桓熙明日要带去苍澜书院的东西,笔墨纸砚,日常用具,发簪玉佩,他平素爱吃的果子和小食……看着看着,心中便泛起些离别的不舍来。

  她回头看向坐在桌旁的赵桓熙。

  赵桓熙正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走过去,问他:“你说我几天去看你一次为好?”

  赵桓熙坐起身子,道:“每天一次。”

  徐念安笑,道:“好。”

  赵桓熙双臂环住她的腰,偎着她闷闷不乐道:“算了,坐马车来回要两个时辰,每天去太累了,你……五天来看我一次吧。第五天的时候来看我,放旬假的时候就不用来了,我自己回来。”

  徐念安抱住他的脑袋,道:“好。”

  次日一早,赵桓熙去嘉祥居跟殷夫人问安时,殷夫人一想要十天看不见儿子,眼泪就含在眼眶里了。又想着儿子前程要紧,生生忍住,叮咛了许多之后,便让赵佳臻和徐念安送他去苍澜书院。

  萱姐儿嫌在家无聊,也要跟着去。

  今日只是报到,赵桓熙一行抵达都梁山下时,徐墨秀和陆丰已在那儿等着了。

  陆丰看赵佳臻,赵佳臻不看他。

  徐念安让知一知二和徐墨秀帮赵桓熙把带来的行李拿上山去,萱姐儿也想跟着去,徐墨秀道:“抱歉,书院等闲不让女子进入。”

  萱姐儿就不高兴了,道:“你们这些男子都是女子生的,还歧视女子吗?”

  徐墨秀忙道:“并非如此,书院之所以不让女子进入,是为了防止有人带外头的歌姬舞女来书院玩乐,败坏风气。”

  “那也应该视情况不同而区别对待,怎么能一概而论呢?”萱姐儿生气地说。

  徐墨秀还想说什么,萱姐儿一扭身,走了。

  徐念安与赵佳臻两人面面相觑,徐念安对徐墨秀道:“好了,你们上去吧。”

  赵桓熙恋恋不舍地瞧着她,想叮嘱她不要忘了五日后来看他的事,一想,五日后是三月十日,不正好是旬假吗?完了,昨晚没想到这一点,这几天都看不到冬姐姐了。早知道就说三日来看他一次了。

  他一瞬间懊丧得很,和徐念安赵佳臻作别后,跟在陆丰和徐墨秀身后,一步三回头地上山去了。

  送走了他,两人想起萱姐儿,回身一看,那孩子独自骑着马跑出去一段路了。

  赵佳臻急忙要去追,徐念安按住她道:“让她发泄一下吧。这孩子突然从宣州来到京城,不论是饮食习惯还是风物人情都不适应,我瞧着她也是忍了许久了。”

  赵佳臻这才放弃骑马去追,而是和徐念安一起上了马车。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着这孩子对你弟弟,似乎有些想法。”车上,赵佳臻一边掀车窗帘看前面的萱姐儿一边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自是也看出来了,旁的不说,就三月三那日,大家都在金明池畔时,萱姐儿的目光就老往徐墨秀身上瞟。

  她叹了口气,道:“宣州边陲重镇,民风彪悍,大约像我弟弟这样的年轻人不多见吧。小小少女初长成,懵懂天真,难免犯浑。且别去说她,小姑娘不笨,碰两次壁就知道不合适了。”

  赵佳臻也愁,道:“大姐已经把萱姐儿养成这样的性格了,非得送她回京城让母亲给她选夫家,就萱姐儿这样的性格,若不改,很难找着合适的。可若改了,却也不是她了。”

  徐念安道:“三姐姐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萱姐儿直爽率真,我就不信满京城里寻不着一个与她性情相投的儿郎。”

第126章

  一行入了城之后,萱姐儿不想跟她们回靖国公府,说想去马场跑马。

  赵佳臻道:“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回家吃饭,下午姨母陪你去。”

  徐念安见萱姐儿低着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就按住赵佳臻,从窗口对她道:“那你去吧,别乱跑,在马场跑够了就回来吃饭,知道吗?”

  萱姐儿点点头,策马转身走了。

  徐念安回过头来,见赵佳臻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劝慰道:“让她去发泄一下,回来又会乖顺几天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如此。”

  赵佳臻这才放下车窗帘,与徐念安一道先回了靖国公府。

  萱姐儿一个人跑到靖国公府的马场上,纵马疾驰几圈,翻身下来坐在马场边上的一棵树下哭。

  过了一会儿,一匹马跑过她面前,须臾又退了回来。

  “萱姐儿,是你吗?”聂国成坐在马上问团在树下的小姑娘。

  萱姐儿听出他的声音,将脸扭向一旁,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哭的模样。

  但聂国成已经看到了,他义愤填膺道:“你哭了?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我替你揍他去!”

  “你算我什么人?我被欺负了用得着你替我出头吗?”萱姐儿带着哭腔驳道。

  “我不算你什么人我也替你出头,就看不惯那些欺负女人的渣滓!”聂国成挥拳道。

  他这一说,萱姐儿又哭了起来。

  聂国成见状,挠了挠头,从马上下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他和萱姐儿此前见过两面,萱姐儿留给他的印象,可不是个轻易会哭的女孩子。

  “我想念爹娘,想念弟弟妹妹,想念宣州。我讨厌京城,臭规矩那么多,人也不爽利!”萱姐儿边哭边道,将来这儿之后的诸般委屈和不痛快一股脑儿地骂了出来。

  聂国成恍然,原来是思乡啊,那好办!

  他伸手猛的一拍萱姐儿的肩膀,将萱姐儿吓了一跳。

  萱姐儿睁大泪眼瞪着他。

  “别哭啦,爹娘弟妹呢你现在是看不着,宣州也回不去,不过宣州的饭菜或许还能吃得到,就当聊慰思乡之情吧。走!我带你下馆子吃宣州菜去!”

  萱姐儿一想也是,抬袖子将眼泪一擦,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跟着聂国成一道出了马场往城里去了。

  聂国成带着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条饭馆林立的街上,稍一打听,就寻摸到一家做宣州菜的馆子前。

  他将马匹交给馆中伙计,刚要进去,掂了下自己的荷包,转过身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萱姐儿说:“你带银子了么?我上个月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这个月的月例还没领,怕是不够付账。”

  萱姐儿豪气道:“不用你付钱,这顿我请你。”

  聂国成也不扭捏,道:“好,那下次我请你。”

  两人进了馆子,要了个包间,伙计来报完菜名,萱姐儿利落地点了七八道菜。

  没一会儿,就上了第一道菜,油煎毛豆腐配辣酱。

  萱姐儿一见这熟悉的菜式,食指大动,夹了一块金灿灿的煎豆腐沾了红艳艳的辣酱往小嘴里一塞,鼓着嘴巴嚼了两下,眼睛一亮,对聂国成道:“味道还成,你也尝尝。”

  聂国成学着她也夹了一块豆腐沾了辣酱往嘴里一塞,嚼了两下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得面红耳赤一边囫囵个的将那块豆腐咽了下去。

  萱姐儿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不吃辣啊!”

  聂国成猛灌一口茶,还张着嘴哈哈的,问萱姐儿:“你怎么吃得下去的?火烧一般。”

  萱姐儿道:“你若是习惯了,不辣的你还觉得没滋味呢。”

  聂国成不信:“那我再吃一块。”毫无疑问,又被辣得够呛。

  后面上的臭鳜鱼聂国成也吃不惯,倒是皇印烧饼吃了五六块,最后干了半盘子豆干吃了一大碗虾子面,填饱了肚子。

  萱姐儿尝着了家乡味,心情好多了,付过钱就和聂国成走出馆子,赫见馆子门前站了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并十几个护院模样的打手。

  见聂国成出来,众人围成一个半圆包围过来,为首一名穿褐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双臂环胸道:“你个臭小子,上次坏了我的好事还敢上这条街上来?不知道这条街是我罩的吗?”

  聂国成后退两步来到萱姐儿身边,低声道:“待会儿我会往右边冲,给你撕开一个口子,你看准时机赶紧跑。”

  萱姐儿撸袖子:“跑什么跑?刚吃饱了正好练练拳脚。”

  众人听她一个小姑娘大言不惭,都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起来。

  萱姐儿见他们磨蹭不动手,自己耐不住,主动迎上前照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正张口大笑的护院腮帮子就是一拳。

  护院被打得脸偏向一旁,一颗牙齿明晃晃地从嘴巴里飞了出来,像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掐住了那些正在笑的人的脖子。

  聂国成兴奋地“嘿”了一声,也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一阵鸡飞狗跳马仰人翻后,护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刚才还耀武耀威的褐衣公子被聂国成反扭着一条胳膊踩在脚下。

  聂国成道:“叫爷爷!”

  褐衣公子大骂:“你小子别不知死活……”

  聂国成一扭他的胳膊,“这条胳膊不想要了?”

  褐衣公子只觉肩胛骨那边一阵剧痛,忙道:“爷爷!爷爷!你是我亲爷爷!”

  聂国成满意了,扭头对一旁的萱姐儿道:“该你了。”

  萱姐儿趾高气昂地踹了他一脚,道:“叫奶奶!”

  爷爷都叫了,还在乎奶奶吗?

  褐衣公子:“奶奶,你是我亲奶奶。”

  萱姐儿正要得意,扭头一看聂国成,只见剑眉朗目的少年也正看着自己,双颊带着点红。

  她猛的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忙踢了褐衣公子一脚,道:“叫错了,叫姑奶奶!”

  褐衣公子涕泗横流,哭嚎道:“姑奶奶,饶了我吧!”

  聂国成和萱姐儿收拾够了这帮人,骑马遁去,一直跑到通往靖国公府和镇北将军府的街口才停了下来。

  聂国成对萱姐儿道:“京城的人也不是都那么差吧?下次想家了不高兴了抑或手痒想打架了,来找我。别再哭哭啼啼了。”

  萱姐儿对他怒目而视:“谁哭哭啼啼了?”

  聂国成举双手道:“行行行,你没哭,是我看错了。”

  萱姐儿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道声“走了”就策马而去。

  “下次来找我啊,我家就在西大街上,靠近州桥,镇北将军府,很好找的!”聂国成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

  萱姐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右手,算是回应。

  两刻之后,萱姐儿回到靖国公府,老老实实去殷夫人房里向殷夫人和赵佳臻徐念安赔了罪,说自己因想念家乡去城里会做宣州菜的馆子吃了一顿饭。

  她这样一说,谁还舍得责怪她?又见她毫发无伤,料想也未闯祸,便放过了她。

  徐念安白天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往日里白天也不与赵桓熙在一起。可在殷夫人处用完晚饭,独自一人回到慎徽院,看到赵桓熙的书房里黑黢黢的,正房里也不再有他的身影时,她的心里就仿佛突然空了个大洞一般,探不到底,涩疼涩疼,难受得紧。

  一时间也没心思做旁的,她吩咐宜苏明理回去休息,自己将卧房内那盏大花灯的机括拧了两下,然后坐在床沿上看着灯上她和赵桓熙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心里只想着: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第一次离开家睡在外头,习不习惯?

  都梁山上,苍澜书院后头的联排厢房里,徐墨秀将灯烛挑亮些,收拾干净可供学子面对面坐着学习的书桌,将赵桓熙明日上课要用的书籍放在书桌上,对刚将果子蜜饯分给陆丰秋通等人,还在收拾食盒的赵桓熙道:“姐夫,时辰还早,过来温一会儿书再睡吧。”

  赵桓熙应了一声,收拾完东西就过来在徐墨秀的对面坐下。

  一开始倒还认真看书的,徐墨秀用功一回,偶一抬头,发现赵桓熙一手托腮,双眼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烛火一动不动。

  他心里就生了点气,想着这人定力还是不行,才看了这么一会儿书就走神了,这如何能行?必得好好教育一番才是。

  于是他问他:“你发什么呆?”心里打定主意,不论他找什么借口,都要好好说他一顿,叫他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赵桓熙目光呆呆地移到他脸上,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我想你姐了。”

  徐墨秀窒住:“……”

  几番话到嘴边都觉得不合适,最后他只得道:“你继续。”

  次日,中午在殷夫人房里吃饭时,徐念安对殷夫人说:“娘,我昨晚回去整理东西,发现三郎还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没带,下午我想给他送过去。”

  殷夫人点头:“去吧,带上两个护院,注意安全。”自从上次赵桓熙去考试遇到那事之后,现在但凡他们要出城,殷夫人都让带上护院。

  赵佳臻笑睨了徐念安一眼,对萱姐儿道:“看来你下午只能跟着姨母了,姨母下午要去一趟金铺,你也一道去吧,正好看看给你打的头面如何了。”

  萱姐儿迟疑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但最后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傍晚,上完最后一堂课,苍澜书院各班的学子纷纷走出课室,向食堂涌去。

  赵桓熙无精打采地走在人群中间,精神十分萎靡。

  以前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冬姐姐,可以和她说说话,分享一天的趣事,早上一起吃早饭,她帮他挑选每天穿的衣裳,整理穿戴,再送他出门。

  和她成亲八个多月,他已完全适应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如今骤然来了苍澜书院,晚上见不着她,早上也见不着她,一天到晚见不着她。他上课走神,练刀没劲,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来到食堂门口时,见陆丰徐墨秀和秋通他们正等着他。

  他走过去,几人还没说上两句话,耳边传来“当”的一声锣响,书院看门大爷扯着嗓子叫道:“赵桓熙,你家人在书院门外等你。”说完又敲一声锣,一连说了三遍。

  学子们见怪不怪,想来有谁有家眷过来都是这个待遇。

  赵桓熙跟徐墨秀陆丰他们打了招呼,来到书院门口,看到知一知二拎着东西站在门外。

  “就你俩来了?”他问。

  知一道:“三爷,三奶奶在山下。”

  赵桓熙眼睛一亮,丢下一句:“你们先把东西送我寝室去。”人就往山下跑去。

  山下,上山的石阶旁,徐念安正在那儿缓缓徘徊,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冬姐姐!”

  她一抬头,就看到穿着浅蓝色学子服,书卷气也掩盖不住活泼的俊美少年正兴高采烈地从高高的石阶上飞奔下来。

  她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扬声道:“你慢些走!”

  赵桓熙如何慢得下来,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兴奋地转了个圈,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念安抱着他的脖子,笑着低声道:“想你了。”

  赵桓熙闻言,心口愈发滚烫,抱紧她道:“我也想你,想得上课不专心,吃饭也不香了。”

  徐念安捶他一下,又忍不住拥住他。

  两人甜蜜地拥抱了一会儿,一起在石阶上坐下来。

  徐念安将一直拎在手里的纸包放在膝盖上展开,拿了签子给他,道:“你爱吃的莲花鸭签,我特意绕路过去买的。”

  赵桓熙开心道:“刚好饿了。”他拿起签子叉了一块放嘴里,惊讶:“怎么还这么热?”

  徐念安道:“知道路远,我带了只手炉,捂着的。”

  “冬姐姐,你真好,你也吃。”赵桓熙叉一块鸭签递徐念安嘴边。

  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完鸭签,徐念安问他:“在书院呆得还习惯吗?”

  赵桓熙侧过身子,艰难地将头枕在她肩上,道:“不习惯,睡觉前看不见你,睁开眼也看不见你,好难受。今天早上我醒来发现我床上有个男人,吓了一大跳。”

  徐念安忍俊不禁,问:“你们不是一人一张床,是两人一张床?”

  赵桓熙点头,说:“是那种像是大通铺一样的床,听说有的年份招的新生多不够住,还会三四个人睡一张床。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文林把他的枕头挡在我和他中间,还叫我晚上睡觉老实点。冬姐姐,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吗?”

  徐念安想起近两个月这人晚上睡觉老是滚过来抱着她,不难猜测昨晚阿秀遭遇了什么,一时间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时辰便不早了,徐念安要回去了。

  赵桓熙十分不舍,却也知道天黑行路不安全,只得忍痛送她走。

  徐念安从马车窗口探出头,见他一直跟着马车送她,心里又开始难过了,对他挥手道:“你快回书院吧,回去吃晚饭,再晚怕吃不着了。”

  “哦。”赵桓熙嘴里答应着,可心里实在不舍,还是眼睛看着徐念安腿跟着马车,不过步伐慢了些。

  “你别送了,快回去,我下次还来看你。”徐念安看着暮色中形单影只的少年,强忍不舍地催促道。

  赵桓熙站在了原地。

  徐念安看着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视线还模糊起来,心底不由暗啐自己矫情。赵桓熙不过就是十天回一次家而已,倒还弄得跟生离死别一般了。

  她最后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放下车窗帘坐好,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刚平复情绪,便听马车外头传来他的声音:“停一下,我与三奶奶有话要说。”

  马车停了下来,他跳上车打开车门钻进车厢,反手把车门给关了。

  徐念安仰头看着他,没说话,只朝他伸出手。

  赵桓熙大步过来,俯身抱住她,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

  徐念安仰着脸闭着眼,双手攀着他的背,心中感慨这男女之情真是磨人,瞬息之间,便让人觉着从萧瑟之秋到了明媚之春。

  马车一动不动地在道上停了许久,天都快黑了,赵桓熙才嘴唇红艳地下了车,叮嘱知一知二与随行的两名护院小心送徐念安回城。

  嘴巴都被亲肿了的徐念安将车窗帘掀起一条缝,看到赵桓熙正站在窗外一脸乖巧地冲她笑着挥手。

  她红着脸水着眸瞪了他一眼,放下了窗帘。

  赵桓熙跑回书院吃过晚饭,照例去后山徐墨秀给他找的那块空地上练了半个时辰的刀,然后回寝室温书。

  今晚他认真得很,徐墨秀不动声色地暗戳戳观察他几次,他都没走神。

  徐墨秀觉着奇怪,在他停下来喝茶的时候问他:“今晚不想我姐?”

  赵桓熙道:“想,但是我要忍住。我要早日考取功名,这样就可以早日离开书院,回到家里,夜夜和你姐姐在一起了。”

  徐墨秀:“……”拜托可以不可以不要这么直白?有点读书人的矜持好不好?

  旬假前一天,出嫁没多久的聂三姑娘回娘家探望自己的母亲严夫人。母女俩去园子里闲话赏花时,看到聂国成手里提着一柄长枪,正站在假山旁发呆。

  聂三姑娘奇道:“今日这春光大好的,弟弟居然没出府去玩?转性了不成?”

  严夫人道:“可不转性了,这几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有人来邀他也不出去玩,就在院子里舞刀耍棍地瞎转悠,又竟日问门房有没有人来府上找过他。”

  聂三姑娘笑道:“这倒是心上有人了一般,待我去诈他一诈。”

  她走上前去,唤道:“阿成。”

  聂国成回神,转身一看,就走了过来,道:“三姐,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府里啊?我还以为这样的大好天气,你早就与朋友一道出去玩了。刚才在府外遇见一个姑娘向我打听你,我还说你不在府里……”

  她话还没说完聂国成便跳了起来,一边往前院跑一边道:“啊呀三姐我可叫你给害了!”

  严夫人惊呆。

  聂三姑娘笑着唤道:“回来,快回来,我唬你的。”

  聂国成停步转身。

  聂三姑娘回到严夫人身边,看着自己的弟弟笑骂道:“你这傻小子,心里有人了跟娘说啊,还等人家上门?哪有姑娘家主动去找男孩子的?”

  聂国成红了脸,一边捎后脑勺一边道:“我还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我呢。”

  严夫人惊讶道:“还真是心里有人了?谁家姑娘?在哪儿看上的?”

  聂国成的脸更红了,但还是老实道:“她是赵桓熙的外甥女,爹是怀远将军,那天我去赵家的马场跑马遇见她的。过了几天我又去,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树下哭,问她,她说她想家了,我就带她去吃了宣州菜。那天我没银子付账,她付的账,我和她说好她再来找我,我要请回她的。”

  聂三姑娘与严夫人互看一眼,怀远将军,与她们镇北将军府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严夫人小心翼翼地问聂国成:“你喜欢这姑娘哪方面?”

  聂国成不假思索:“喜欢她性格爽利,能打,长得……也挺好看的。”说到后面,又开始红着脸捎后脑勺了。

  聂三姑娘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严夫人却追问道:“能打?”

  “是啊,那天吃完饭出来,有人找我麻烦,她和我一起把人打趴了,真过瘾!我觉得她可能都能跟我打个平手。”聂国成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振奋挥拳。

  严夫人:“……”

  聂国成激动过后,又想起萱姐儿不来找他的事实,于是对严夫人道:“娘,明日放旬假,我想去靖国公府。”

  “去作甚?”

  “去找赵桓熙,顺便……顺便看看萱姐儿。”

  聂三姑娘笑道:“是去找那位萱姑娘,顺便看看赵桓熙吧?你可想好了,如果你真喜欢那位姑娘,备不住以后就要管赵桓熙叫舅舅了。”

  聂国成呆滞:“……”娶个媳妇小一辈?这……好像也能接受。

  “叫舅舅就叫舅舅,反正不住一起,也不用整天叫。”他神情别扭道。

第127章

  从园子里回到房里,严夫人就开始叹气。

  聂三姑娘给她斟了杯茶,问道:“一向就知道练武和朋友胡混的弟弟知道慕少艾了,对方家世也与咱家相当,娘怎么不喜反忧呢?”

  严夫人道:“咱们是武将世家,自也没有瞧不上将门虎女的道理。只是你弟弟性子本来就又莽又野,我原是想给他找个文静的收收他的心,这……娶个跟他差不多性子的媳妇,两个没笼头的野马,还不愁死人?”

  聂三姑娘道:“姑娘家毕竟是姑娘家,听弟弟说,那萱姑娘还会因为想家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性子又怎会跟弟弟一样?不过是武将家的姑娘,性子爽朗又会武罢了。就弟弟这样的性子,文静腼腆的媳妇哪里收得住他?一言不合斗气使性的,还不是抬脚就走了。这位萱姑娘则不同,万一闹掰了,说不得打也给弟弟打服。”

  严夫人哭笑不得,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聂三姑娘在她身边坐下,道:“我说什么话都打紧,关键是,弟弟现在心里就装下这么个人了,您要是敢不顺着他的意,他脾气上来,真跑去北边投军了怎么办?他念叨此事可不止一回两回了,心无牵挂,还不是说走就走?”

  严夫人经女儿提醒,猛然想起还有这茬,当即道:“你说的没错,那……明日我也去靖国公府,先见见这位萱姑娘,再探探殷夫人的口风吧。”

  下午,上完最后一堂课,家在京城的学子开始三三两两往书院大门口走去,准备回家。

  徐墨秀陆丰和赵桓熙一道。

  陆丰问赵桓熙:“你家里人来接你吗?”

  赵桓熙道:“来的,文林姐姐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