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爷在厨房洗涮碗筷的时候,手脚很轻,有意无意地想听一听高文屋子的动静。
施大爷的这种心理既可爱又可笑,亦复可恶可叹。
不过,直到他躺下入睡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或者说他所期盼的声响。
天快亮的时候,高文知道了另一个事实,盛珠闯京城是为了挣钱给丈夫治病。
她的丈夫名叫柯迪。
高文没想到以天安门为契机,进入的是另一个故事。
尘埃落定之后,高文拒绝所有采访,包括那位来自美国的著名精神学家胡塞恩博士。他主要是作心理学研究的,对盛珠和柯迪的事也非常感兴趣。高文之所以拒绝采访,他认为整个悲剧的残烈程度和体现人类美好感情程度是成正比的,他不能让他的记忆被当作标本去研究。而胡塞恩博士的那篇以他为案例的心理学研究著作给他带来的政治上的麻烦,他不在意,那是他个人的另一层面的事,实际上如果没有胡塞恩博士,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关于盛珠,在写了两部有关她早期生活的作品之后,他没法写出第三部关于盛珠的然何作品。而且只字不提。
《北京往事》第三章(1)
施大爷早早地做好了早餐。施大爷挨着高文的卧室门听了听,发觉他和“媳妇”都醒了,在悄声说话,便敲了敲门。
“早餐做好了。”
“这就起床。”高文在里面应道。
施大爷把馍头切成片用油煎得焦黄酥脆,整齐地排列在盘子里,煞是好看。施大爷还熬了绿豆稀粥,盛了三碗放在桌上。
高文起床后感激不已。吃早餐时,高文问道:“施大爷,今天不出去吧?”
“今天我做饭,你们小两口出去玩。”
“不必了,”高文喝着稀粥,说,“我们就在外面吃饭了,您不必为我们做饭了。”
“在外面吃浪费,”施大爷说,“还是回来吃吧。要不这样,你们中午在外吃,晚上回来吃,如何?”
“这也成。”高文说。
一般情况下都是高文买菜做饭,施大爷提供煤气灶并付煤气费,偶尔还打点酱油、香油什么的,高文因此所付的房租费实际上不止三百元,施大爷的伙食费当然并没有规定由高文包下来,只是高文向来不计较钱财,大手大脚惯了,这样就形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时间长了,施大爷也就心安理得了。
高文在答应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考虑到让他偶尔买菜做饭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是在他“妻子”来的时候。想到远在新疆的真正的妻子,高文的心还是咯登了一下。
唯一能让他转移注意力的就是梦想中的大作。由于受《布拉各之恋》,《日瓦戈医生》之类电影影响,高文曾想以一条爱情线索来结构那部作品。哪怕到了2006年,高文突然去了云南丽江,在名目繁多神迷眼眩的各类酒吧中,劫后余生的高文在那天晚上唯一去的酒吧还是因为它的名字叫“布拉格”,尽管它是那么低调,不起眼。也许酒吧主人未必知道前捷共中央第一书记杜布切克发起“布拉格之春”的具体内幕,高文却如数家珍。后来放弃这一结构,还是跟诺贝尔奖有关,在高文看来以此为主线既落入俗套又很难逾越《日瓦格医生》。
大街上热气腾腾,翻滚的热浪扑卷在一辆辆缓慢行驶的汽车上,整个城市如《圣经》中的酵面一般膨胀开来。
高文站在路口招手打的士,好长时间也没打上,不是拒载就是没有空车。高文不住地揉着眼,高文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盛珠穿着裙裤,宽大的裤脚轻轻飘摇着,像是被微风扯动了一般。在被热浪搅得狼狈不堪的人流中,她除了依旧楚楚动人外,似乎还带来些难得的凉意。
“打车去哪儿?”盛珠捋着头发,问。
“上王府井那边转转。”
“不是说好了今天找工作吗?”
“什么找工作?”
“看你,”盛珠说,“全忘了。幸亏我没把你的话当真。我们别打车了,就在马路边走走,顺便看看哪家店铺招服务员。”
“这么热的天……”
“别娇气了,走吧。”
盛珠挽着高文的胳膊,在人行道上走着。一家小饭店门口挂着一个小牌牌,上面写着:
本店招聘服务员,待遇从优。
盛珠从外围打量了一下这家店铺,觉得还可以,要高文站在原地,她走了进去。
饭店老板是个女的,操东北口音,长得高一码宽一码,庞大吓人。见到盛珠,便说:“你想来当服务员?”
“嗯。”
女老板的目光闪闪烁烁,充满一种警觉神色。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见到盛珠两眼像鱼眼一样鼓凸着,神情狎昵猥琐,说;
“行,就聘她吧。我看她当模特都够格了。”
女老板横了男人一眼。男人用手在女老板肥厚的脖颈上捏了一下,然后扒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
盛珠来北京之前就知道了大城市的一些事情,其中包括小白脸傍富婆。莫非眼前的男人就是傍着这位老板?他是不是小伙尚不敢判定,但从外形上看他要比女老板年轻多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对男女关系暧昧,不是夫妻关系,也不是简单的雇主与雇员的关系。
“怎么样,就招聘她吧。”男人笑嘻嘻地说。
“你能干什么?”女老板对着盛珠问道。
“我什么都能干,洗碗、端盘子……”
“还有呢?”
“还有……你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看你当老板倒适合。”女老板不无恶意地说。
“我没这个意思。”
“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女老板恶声恶气地说。
盛珠走到门口听到女老板在身后低声说:“小妖精!”
盛珠想折回身教训老板一顿,可想到这是在北京第一次找工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老板对她的辱骂正因为她在外表上的胜利,盛珠非常清楚女人的嫉妒总是歇斯底里。盛珠想了想,非但没有折回身找女老板算帐,反而得意了。
高文见盛珠得意洋洋地出来,以为有谱了,迎上前说:“怎么样,工作定好了?”
“没有,老板骂我是个妖精!你说我像个妖精吗?”
“别开玩笑了。到底定了没有?”
“我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说我像不像妖精?”
“像。可男人就喜欢妖精。”
《北京往事》第三章(2)
“老板是个女的。”
“女的就更害伯你了,害怕你勾走她的男人。”
“说的一点没错。走,我们再找第二家。”盛珠重新挽着高文,“对了,我得回去重新打扮一下。”
“你今天打扮得够招眼了,都被人骂成妖精了,还嫌不够吗?”
“我要把昨天的那套衣服重新穿上。”
“穿那么脏的衣服,哪个饭店还敢要你?”
“我已洗了。现在已经干了。”
“我怎么没看到你洗衣服?”
“我洗完澡就把衣服洗了。走,我们回去。”盛珠说,“那套衣服是我的护身符。”
“找工作哪能穿那么土气的衣服?”
“你不知道,”盛珠说,“穿那样的衣服安全。我开始找的工作只能是这些低档工作,无需外表风度,越朴素越好。”
“为什么要找这些低档工作?”
“安全,”盛珠说,“我首先需要安全,等我积累了一些在北京混的经验,自信有能力挣大钱了,就会跳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懂这个。”
“你说你每月要寄几百块钱回去给你先生治病,在这些破饭店能挣多少钱?”
“这种饭店一般都包吃住,”盛珠说,“我可以把工资寄回去。反正我是不会指望你这个公子哥儿了。你昨晚信誓旦旦说了一大通,百分之一兑现我也不愁了,可我知道,你除了嘴还是嘴。”
高文无奈地笑了笑。
“我信誓旦旦说什么了?”
“说要让我过上皇后一样的生活,还要请北京最好的医生给我丈夫治病,还说要介绍我去合资企业工作,一个月最低挣五千块钱,还有……不说了。”
半夜时,高文是说过这些,高文说这些的时候连他自己也感到滑稽可笑,语气轻飘得就像一只气球。像大多数文人一样,高文好冲动。高文在某种的冲动的情绪里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聪明的盛珠也压根儿没有当真。
不过高文后来还是写了一部名为《冰天雪地》的中篇小说,盛珠和她小丈夫的经历在高文的思绪里挥之不去,不把它诉诸文字无法安心。高文是真的被盛珠的经历感动了。在那部小说里倾吐了自己深挚的同情和深刻的悲愤。这也是高文唯一能做的事。
回到住处,施大爷正在厨房里下面条,他没想到小两口这么就回来了,不过还是热情地招呼他们一道吃面条。盛珠谢绝了,她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外走。高文要陪她一道去,她说不用了,她觉得一个人出去找工作更方便。
盛珠很快又找到了一家招收服务员的饭店。位于人民日报附近。门脸较大。装磺也上档次。
老板是一个标准的北京小伙子。白衬衫。Bb机别在束着白衬衫的裤带上。肚子挺挺的。板寸头,阔颐重颈。当年把BB机别在裤腰带上是一种时髦和身份的象征。现在想起来俨然恍若隔世。
“你老家是哪儿的?”老板一付慵懒而傲慢的神情,问话时不住地弹着手上的烟蒂。
“安徽。”
“安徽?安徽可是个穷地方呀!听说那儿一年要发好几次洪水。”
盛珠瞪了老板一眼:“安徽人不是鱼。”
“有意思。”老板靠在褐栗色高背椅上,悠然而轻慢的眼神像在玩赏着一只珍奇动物。“你很会说话。你是安徽什么地方人?
“里板镇。”
“里板镇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想搞清楚的话,可以化50元买一张火车票去看看。”
“我是老板,你怎么能跟我这么说话?”
“你要我怎么说话?”
“你结过婚了吗?有没有孩子?”
盛珠垂头不语。盛珠觉得这个“板寸”对她的伤害远远超过那个肥大的女老板。板寸的神态举止让她厌恶至极,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别认为我问的这些是废话。我可不愿请拖儿带女的人来当服务员。”
盛珠强迫自己不要感情用事,一定要沉住气。盛珠在登上北上的列车的时候,就反复告诫自己,必须把自己抛得尽光,为了把她亲爱的丈夫的病治好,她别无选择。
盛珠稳定住情绪,说:“我没有结婚。”
盛珠觉得这样骗一下板寸没什么不好,这样做是有必要的。
板寸是在最后一分钟突然决定雇佣盛珠的,这不仅出乎盛珠意外,也似乎出乎板寸本人意外,他似乎也不明白为何突然决定雇佣这个土妞,盛珠跟他说话语气强硬,这让他感到新鲜。在他的这个餐厅里还没有哪一个女服务员敢这么跟他说话。
“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什么都没跟我谈,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月薪二百,管吃住。”
“一百?”
“我请的服务员都是这个价。如果同意,明天就来上班。”
盛珠离开这家饭店的时候才看清了门媚上的招牌——“文化餐厅”,盛珠走进这家餐厅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这几个字。文化二字让盛珠心里产生一丝暖意,虽然是在餐厅打工,但毕竟还和文化沾边。盛珠觉得自己还挺有福气的。
盛珠在同意上班的时候心里还郁郁的,看到“文化”二字顿时转忧为喜。
盛珠觉得自己很可笑。在文化餐厅打工并不意味着自己有文化,何况那个老板一看就是个浅薄之徒,毫无文化。
《北京往事》第三章(3)
日当正午,大街上的行人依然川流不息,这时候在遥远的家乡小镇街道上很难看到人,镇民都在阖家吃午饭,而在北京,即便是午饭时分人也这么多。盛珠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一种顾影自怜的凄然之感。
盛珠走到一家标有“川鲁风味”字样餐厅前停了下来,诱人的菜香和锅铲相碰的炒菜声勾起了她的饥饿感,她觉得肚子好像正被什么铁器刮着一样难受,餐厅门口有一个卖大饼的摊子,大饼上的葱花非常醒目,盛珠犹豫着是否买一块饼充饥,现在回到高文的住处他们肯定早就吃过午饭了,再说她也已向施大爷表明她不回来吃午饭了。如果直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回去吃饭未免有点难为情。
盛珠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数了数,总共才十四块钱。在火车上吃了一次盒饭花掉了十块钱。盛珠想到那么一点饭和那么一点菜花掉了十块钱简直就不寒而栗。
在与高文萍水相逢之前,盛珠把此次北京之行的成败押在那个同学身上,得知那个同学去向不明,盛珠在一刹那间大有晴空霹雳之感,很快地,那个茸拉着脑袋正松松垮垮走远的陌生男人对她来说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当时——也就是昨天中午,盛珠有一个鲜明的印象,就是这个男人不坏。这是盛珠后来追上他并且同意跟他同住的前提原因。
盛珠掂了掂手里的钱,最后毅然拿出一块钱买了两块大饼狼吞虎咽起来。
吞完了大饼,盛珠觉得渴得要命,北方夏日干燥的气候本来就让她难以适应,大饼的充塞,自然更使她干渴。
盛珠走到一家商店前,透过玻璃看了看排列在冷藏柜内的各种冷饮,然后走开了。她只有十三块钱了,就目前来讲,买一瓶冷饮对她还过分奢侈。
来北京前,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那家精神病医院。她的柯迪在那家医院治疗。闯北京对她来说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几年来为了治疗丈夫的病,她已经花去了三万多块钱。这些钱都是她做各种买卖赚的血汗钱。
盛珠回到高文的住处,就着厨房内的自来水龙头猛灌了一气。
“这儿有开水,干吗喝自来水?会生病的。”高文说。
“没关系,”盛珠用手在嘴上抹了抹,“我是乡下人,喝生水喝惯了,不会生病的。”
施大爷上街买菜去了。屋子里只有高文和盛珠。
高文从盛珠的神色上看出她大概找上了工作,高文忧喜参半,高文当然希望她找上工作,可这么快就离开她他深感意犹未尽,好像某种事情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工作找好了?……”高文试探着问。
“嗯,明天就上班。”盛珠说这话时脸上毫无表情。
“是饭店?”
“是的”
“包吃住?”
“当然包吃住。只是工资低了点儿。”
“多少?”
“二百块钱一个月。”
“这么说,你就要搬那儿去住了?”
“明天搬。”
高文思忖片刻,突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忍心?”
“梁园虽好但不是久留之地,”盛珠说,“你不怕你老婆突然来了?”
“怕是怕,可你住这么几天她哪儿会来,我在施大爷面前已把你说成老婆了,你就索性多住几天吧。行吗?我需要你!”
高文把盛珠拥进怀里,目光里含着哀怜。
“我多住几天对你不利,让施大爷印象越来越深你以后怎么在他面前解脱,我是说你老婆来了,你怎么办?”盛珠说着,把手插进高文的头发里,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柔情,“我现在搬走,施大爷还没什么印象,以后你也好支吾搪塞过去。我是为你着想。”
“不,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要你多住几天。”
“那好吧。”盛珠爽快答应了。
高文直到这时才想起说:“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去给你做。”
“吃了。”
“你不是说吃一顿饭的钱都没有了吗?”
“这要看吃什么饭。吃两块大饼总还是能吃得起的。”
“你现在陪我去买一个寻呼机,好吗,为了我们以后联系。”高文说。
“你还动真格的了?”
“我是认真的。当然,你要老是穿现在这身衣服我很快就会忘了你。尽管你有着苦难而迷人的经历,苦难而迷人的心。”
“我这就去换衣服。”
一个成熟女人的善解人意,一丝矫情都多余。盛珠换上早晨穿的那套衣服,高文已不是第一次看见,眼睛还是灿然一亮。
“什么寻呼机?是不是电话?”
“真是傻丫头,买了之后再告诉你怎么呼我。我来北京这么多年了,多次想买,最终因为你而买。凭这点,你就该自豪。”高文说的是实话。当年的BB机比现在的手机要珍贵多了。
“现在走吗?”
“不,呆一会儿。”
高文痴痴地望着盛珠。
盛球在换衣服的时候重新化了妆,上边穿的圆领衫是紧身的,乳房的曲线分明。高文的目光越来越炽热,他迫不及待地把盛珠拖进卧室,插上房门暗锁,把她的上衣掀开了,两只乳房豁然袒露在高文抖颤的目光里……
施大爷就是在这时候进屋的。施大爷买了一只鸡,还有一大塑料袋蔬菜,计有黄瓜、西红柿、卷心菜。
《北京往事》第三章(4)
施大爷在把菜放进厨房的时候,清晰无误地听到了盛珠那忘情而放肆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嚷叫声。
施大爷在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一下子惊呆了。施大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当然,他不是不知道高文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不知道自身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感到痴迷而震惊。
施大爷轻轻来到高文的房门前愣愣地傻傻地站着,弓着的背好像比以前任何时候伸得都直。
高文和盛珠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施大爷在卫生间小便,断续的小便声使人想到春日傍晚瓦檐下的滴水……
《北京往事》第四章(1)
电器商店里很冷清,高文和盛珠进来时那两名少妇正在打瞌睡,一胖一瘦两个营业员被惊醒后立即迎上来。
满脸堆笑的胖少妇见高文在寻呼机柜前张望,问道:“先生想买寻呼机吗?”
“1100元的是哪种?是汉显的吗?”
高文在门口看到广告上写着“本店寻呼机全市最低价1100元”,高文跨进这家电器商店就是冲着这个价的。
瘦少妇拿着一只寻呼机,说:“就是这个。热线台的。”
“是汉显的吗?”
“当然是汉显的。不然1100元怎么会是最低价。”
高文拿着机器,仔细端看。
“功能齐全。跟摩托罗拉一样,有外汇,有股票,还有天气预报、新闻,只是质量不如摩托罗拉。”瘦少妇说。
“容易坏吗?”高文问。
“当然容易坏。便宜没好货。”胖少妇说,“我劝你不要买这个,多花几个钱,买一台摩托罗拉,用得心里踏实。”
高文高文对北京人的情感很复杂,认为一些北京人除了侃大山,咋咋呼呼,实际上一无所有,骨子里很保守市侩,另一方面又特别崇拜北京,小时候最爱唱的歌就是《北京颂歌》,对北京向往得一塌糊涂,北京让他感到的自卑不亚与当年上海让他感到的自卑程度,而他初恋的情人是在新疆插队的上海人,但高文对这两名少妇立即产生了好印象。从口音上判断她们是地道的北京人。
高文略带歉意地说:“我就想买便宜的。我没有什么钱。”
“那你就买数字的,你看这台也是IIDO元,是摩托罗拉。”
瘦少妇拿出那台数字摩托罗拉寻呼机递给高文。
“我不想买数字的。要买我就买汉显的。我没电话,回电话不方便。”
“那就加几个钱,买一台摩托罗拉吧。你看这台也就2000块钱。这样吧,让100,你就给1900元吧,一年的服务费也不交了,我们替你交了,这样实际上你就化1300块钱买一台汉显摩托罗拉。”
两位少妇的神色引起了高文的怀疑。而且,买这种机器都包含服务费,根本不存在她们替他交一说。
高文说:“你们为什么不想卖热线台的机子?”
“嘿,”胖少妇叫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真是好心没好报。这不全是为你们着想吗?”
这时候盛珠插嘴道:“高文,就买1100元的,热线台。”
“好吧,我就买热线台的。”高文把数字的摩托罗拉递给瘦少妇,“我就要这台。”
高文手上还拿着一台热线台的机子。
“再让100,”瘦少妇仍不甘心,“这台就卖你1800,摩托罗拉汉显机卖1800这在全市也找不到第二家。”
“不,我就买这台了。”顿了一下,高文说,“谢谢你的好心!”
这时,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外。车上下来的一位戴眼镜的男人手上捧着一个纸盒子,胖瘦二少妇见到他立即嚷嚷开了:“这次给我们带来多少台?”
“最少也得给五十台。”
“哪有那么多,”戴眼镜的男人把纸盒放在柜台上,“只带来五台。实在供不应求,没办法。”
高文知道了,来人就是热线台的,高文在付钱买下热线台的机子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盛珠在临走的时候,对戴眼镜的男人说:“你应该一台也不给她们。我们在买你们台机子的时候,她们劝我们别买,说便宜没好货。”
胖瘦妇人均涨红了脸。
“你还蛮厉害,”在回来的小公共车上,高文说,“那两个女的给你报复得够惨。你好像见过很大世面,一点也不怕人。”
“噢,你对我一点也不了解。”
“怎么不了解?昨晚都聊了那么多,还能说不了解吗?”高文说,“你的经历我一定会把它写成一篇小说,写你和你丈夫的故事,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还有你这样重感情的人,我感到是一个奇迹。现在有百分之九十的家庭是同床异梦,而你,对一个患病的丈夫那么一往情深,付出那么多,而且还要继续更大的付出……”
“有一点你并不知道。”
“哪一点?”
“我坐过牢,你知道吗?我曾被指责为女流氓,我们那个地区著名的女流氓,你相信吗?”
“别吓我。”高文虽然这么说,却一下子相信了盛珠说的话。他似乎不假思索就得出结论:盛珠说的是实情。
“别说这些了,”盛珠从高文手上拿过寻呼机的说明书,“告诉我怎么使这玩意吧。”
“回去再告诉你,”高文说,“车上这么多人,我不好意思。这是北京,你连怎么寻呼都不会。”
“我说了我是乡下人。不会就不会嘛,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我不是说你难为情,”高文伏在盛珠耳朵上说,“我说我难为情。”
“真不地道。”盛珠嘀咕道。
高文一时还不知道盛珠说的“不地道”是什么意思,按他的理解大概是指他不实在。
果然是这个意思。高文听了盛珠的解释后微微有些羞涩。
高文心里翻着沉云乱絮,倒不是因为受了盛珠的指责,而是想着她说自己坐过牢并被指责为女流氓的事。
许多日子之后,高文的小说《阮村》一举获得全国大奖。这是除《冰天雪地》之外,又一篇有关盛珠的小说。在获奖大会上,有两位记者向高文提出这样的问题:
《北京往事》第四章(2)
“你是如何想起写这篇小说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有生活原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