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大汉心里想道:“习武之人,谁不喜爱名马宝刀?”只道黑衣老者已经意动,并不坚持他一向做买卖的“规矩”了,于是说道:“老爹子,抢人家的东西当然不好,不过、不过——”

 

  黑衣老者盯着他道:“不过什么?”

  虬髯大汉说道:“我记得老爹子似乎说过,黑吃黑是可以的。不知我有没有记错?”

  黑衣老者道:“你说这小子的宝物也是抢来的吗?你怎么知道?”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得到同伴的提示,紧接便即说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历,我们虽然并不知道,但他穷得连一件破衣都买不起,焉能藏有两件宝物?”

  黑衣老者点了点头,“你这话也说得是,这孩子的来历是有点可疑。”

  陈石星怒道:“我的来历,你管不着。但你的这两个手下,却是捏造谎话。”白衣老者奇道:“哦,他们怎样捏造谎话?”

  陈石星道:“他说我穷,不错,我的确不是富人,但在昨天晚上,我身上还有几十颗金豆。是他们在偷我这把宝刀的同时,把金豆也偷了去的。”

  短小精悍的汉子哈哈笑道:“你这话骗得了谁?——”话犹未了,只见金光闪耀,黑衣老者把手掌摊开,几十颗金豆已是全在他的掌中。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把金豆藏在贴肉的内衣袋子,竟然给他迅捷无伦的手法一下子就掏了出来,外衣依然没有解开。莫说这汉子惊恐,连陈石星也看得呆了。

  那汉子浑身发抖,说道:“我只是想弄点你们喜欢的礼物,孝敬你们两位老人家,可并不是为了自己。这小子不肯卖给我们,只能行此下策,叫他一个铜钱都没有,或许他才会卖给我们。”只听劈啪两声,虬髯大汉和这汉子都给打了一记嘴巴!

  陈石星见黑衣老者惩罚他的手下,心想:“这两个胡人相貌可怖,心地似乎还不坏,这柄宝刀大概他们会还给我了。”不料那黑衣老者拔出宝刀,弹了两弹,忽地说道:“我不包庇手下,但你也要说句实话。这把宝刀你是怎样得来的?”

  陈石星如何能够把云浩的事情告诉陌生的胡人?他又不擅于编造谎言,只好说道:“总之是我的东西,怎样得来的,用不着你来多管!”

 

  黑衣老者道:“别的闲事我可以不管,这把宝刀的来历我是非管不可,快说实话,云浩的宝刀,为什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陈石星大吃一惊,奇怪之极,暗自思忖:“难道他们是云大侠的朋友?哼,人心险恶,焉知这两个胡人老头不是假装好人,想要套出云大侠说给我听的秘密。”黑衣老者道:“你是云大侠的弟子吗?”陈石星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云大侠、雨大侠。”

  黑衣老者忽地倒转刀柄,递过去道:“接下!”

  陈石星呆了一呆,想不到黑衣老者如此轻易就肯把宝刀交到他的手中。正想向他再讨刀鞘,黑衣老者已是把那根绿玉杖交给白衣老者,喝道:“你得回宝刀,朝我斫来吧!”

  陈石星不禁又是一呆,半晌说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用刀斫你?”要知道这把宝刀有断金截铁之能,吹毛立断之利,陈石星怎敢用它来对付一个空着双手的老头。

  黑衣老者冷笑道:“你莫以为你拿的是一把宝刀,谅你也伤不了我的一根毫毛!老实告诉你,我要你用刀斫我,因为我立有一条规矩,只有别人向我动武的时候,我才能够抢人家的东西!不过,现在我已经说给你听,你斫不斫我,我也是要你这张古琴的了!”

  眼看黑衣老者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扑将过去,一抓就要抓住他的这张古琴。陈石星只怕他会毁坏这张古琴,焉能不怒。心想:“原来他刚才说得好听,却也分明乃是强盗!”无暇思索,一刀就劈过去。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你中计了,你既然动了我,我就可以问心无愧拿你的宝物了!”陈石星这一刀本来还是只想吓他住手的,黑衣老者反手一弹,刚好弹着刀背,登时震得陈石星虎口一麻,宝刀都几乎拿捏不牢。大笑声中,黑衣老者又再向那古琴抓下!

  陈石星喝道:“你要得到这张古琴,除非将我杀了!”他气得红了眼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动宝刀,便向黑衣老者伸向古琴的右臂斩去!

  此时陈石星已经知道对方本领胜过自己不知多少,如何还敢手下留情?这一刀劈下,正是云浩刀谱中的杀手绝招,刀光俨若长虹,威猛之极!黑衣老者哈哈一笑,道:“好小子,当真要拼命么?”说也奇怪,他的手臂就像会拐弯似的,陈石星一刀劈空,只听得“乓”的一声,左肩已着了他一拳。这一拳看来似乎打得很重,但陈石星却并不感到怎么疼痛。

  这刹那间,陈石星不禁怔了一怔。要知黑衣老者这一拳突然打着他的肩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自己非给对方击得倒下不可的,哪知却是没事。虎口的酸麻反而止了。

  “难道我只练了两个月的内功,就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陈石星心想。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老者双臂箕张,又扑过来,作势竟是要抢他的宝刀。陈石星无暇思索究竟是自己的内功功效还是对方手下留情,连忙一招“横云断峰”,阻挡对方攻势。接着“三羊开泰”“跨虎登山”“龙跃深渊”,一连三招,反守为攻。这三招当然也都是云家的刀法。黑衣老者左面一飘,右面一闪,就像和他戏耍似的,陈石星一口气劈了十几刀,连他的衣角都没沾着。黑衣老者笑道:“你拼命也没有用,乖乖的将宝刀和古琴双手奉上吧,我不杀你。”

  陈石星抱着“人在琴在,人亡琴亡”的决死之心,咬紧牙龈,一声不响,只是把宝刀向对方斫去。将自己在云浩的刀谱上所学得的刀法,全部施展出来。

  转眼间,黑衣老者又和他游斗了数十招,陈石星依然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斫着。黑衣老者忽地笑道:“你这招铁门闩可是使得有点不对,这一招应该全取守势,下一招倒骑驴方始反击敌手下盘,你却守中带攻,这就错了。你看你的这招倒骑驴不是露出空门了吗?要是我掌拍你的风府穴,你怎么办?”他喝破陈石星下一招招数的时候,果然陈石星正是刚刚在使出“倒骑驴”。

  陈石星吃了一惊,奇怪这黑衣老者怎的如此熟悉云浩的刀法?但想“风府穴”在背心,他与我正面交锋,如何能攻击我背后的空门?云家刀法本是沉雄轻捷兼而有之,陈石星远远未到收发随心之境,急速之间,焉能变招,加以他断定对方无法攻击他背后的“空门”,于是这一招“倒骑驴”就仍然按照刀谱,唰的挥刀斩劈黑衣老者的双腿。

  突然间面前消失了黑衣老者的影子,原来黑衣老者已经从他的胯下钻过去了。黑衣老者这个身法古怪之极,而且快得非常,陈石星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子钻到了自己的背后。

  其实黑衣老者这个古怪的身法,岂只是出陈石星意料之外,即使有个武学造诣比陈石星高明十倍的人,只怕也是难以想到。要知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岂肯甘受胯下之辱,是以任何中土的门派都没有这种身法的。原来这黑衣老者是天竺人,他这身法是从瑜伽术变化出来的。天竺人和中国人的观念不同,并不认为从对方胯下钻过是什么耻辱。陈石星的武学造诣远远未到收发随心的境界,黑衣老者的影子突然在他面前消失,他这一刀仍然劈将过去,“当”的一声,斫着了地上一块石头。

  就在这一瞬间,陈石星只觉背后的“风府穴”一麻,黑衣老者手掌一拍他的背心,就轻轻的将他推开了。

  “风府穴”本是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给敌人用重手法点着这个穴道,不死也重伤。但陈石星只是感到片间酸麻,向前踉踉跄跄的冲出几步,脚步一稳,这酸麻之感也就顿然消失。连穴道都未被封,依然能够纵跃挥刀。

  黑衣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我已经提醒了你,你却不信,现在你心服了么?”

 

  陈石星喝道:“你要杀便杀,我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你抢我的东西!”

 

  黑衣老者微笑道:“好倔强的小子!好,你还有十八招刀法尚未使完,你使完了我再杀你,让你死得眼闭!”

  陈石星此时哪里还再理会自己的死活,挥刀再战,不知不觉,把云家刀法最后的十八招也使完了。

  黑衣老者忽地头下脚上,一个“蜻蜓倒竖”,足尖向上一挑,“当”的一声,把陈石星手里的宝刀,踢得飞上半空!又是一个陈石星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打法!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老者已是一跃而起,抢在陈石星前面,接下了半空中落下来的宝刀。

  他一接下宝刀,突然又是倒转刀柄,塞到陈石星手中,笑道:“以后你可要更加小心,不可让这柄宝刀再失掉了。”陈石星还在发呆。这黑衣老者说过待他使完十八招刀法就杀他的,岂知非但不杀,反而还他宝刀。正是:

  落魄穷途逢怪客,是邪是正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陌路惊逢三恶贼  穷途巧遇两摩诃

  黑衣老者双眼盯着陈石星,冷冷道:“你说你不是云浩的弟子,这刀法是谁教你的?”

 

  陈石星怒道:“你们这班强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黑衣老者笑道:“宝刀已经还了给你,古琴我也不要你的。如何还是强盗?”

  陈石星思疑不定,“莫非他是志在张丹枫的剑谱,想要从我的口中,套出云大侠弥留之际告诉我的秘密?”当下反问那个黑衣老者:“你不是强盗,是什么人?”

  黑衣老者眉头一皱,说道:“你没听人说过黑白摩诃的名字?”

 

  陈石星道:“什么诃里吉蒂、啰里啰唆?我没听过!”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陈石星,好像是石头里爆出来的怪物。

  一直袖手旁观的白衣老者此时方始摇了摇头,“不用盘问他了,这小子的刀法料想也非云浩教,否则怎会这样笨拙?”

  黑衣老者也是思疑未定,“不错,倘若他是云浩弟子,怎会不知道黑白摩诃?一看我们兄弟的这副长相,早就应该知道了。但云浩的这把宝刀,怎会到了他的手里?又为何他会使云家刀法?虽然使得笨拙,毕竟也还是云家刀法呀?”

  正当他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这个“倔强的小子”之际,忽听得两声急促尖锐的叫声,跟着他们兄弟一起来的那个虬髯大汉抚着胸口,闷哼一声,晃了两晃,“卜通”的就倒下去。那个短小精焊的汉子仍然还在站着,动也不动,喉头鲜血却是一点一点的滴了下来。原来他哼也未能哼出一声,就中了人家的暗器,死了,过了一会,方始像木头一样突然倒下。

  就在这时,树林里影影绰绰的忽地出现了许多人,火把也亮起来了。前头的三个人一步一步的走近黑白摩诃。

  在这三个人当中,陈石星“认得”一个手抱铁琵琶的汉子,正是那天在七星岩里暗算云浩的那个姓尚的魔头。

  那天他并没在七星岩里,他的所谓“认得”乃是因为他的爷爷曾经告诉过他这个姓尚的魔头和厉抗天的形貌,以及他们所用的兵器。厉抗天用的是独脚铜人,那个姓尚的魔头用的是铁琵琶,这两种兵器都是极为罕见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黑衣老者冷笑说道:“尚宝山,你暗杀我的两个手下,是在向我示威么?”

 

  陈石星心道:“原来这个魔头名叫尚宝山,他是云大侠的仇人之一,我可得记牢这个名字。”

  尚宝山笑道:“不敢。少两个人,方便说话。”

  此时为首的三个人和黑白摩诃相距已是只有十来步了,他们对黑白摩诃也似颇为忌惮,三人犄角相依,站好有利地位,注视黑白摩诃的来势,黑白摩诃站在原位,并不向前踏进。

  另外两个,一个是身形枯瘦的老头,一个是肥头大耳的和尚。瘦老头腰悬长刀,胖和尚手里拿着一根镔铁打的禅杖。

  他们的手下约有十来个人,此时都已从林中出来,对黑白摩诃采取包围的态势。陈石星站在大树底,是在黑白摩诃的左斜方,距离在三十步开外,手里紧握宝刀,心里想道:“这个姓尚的魔头恐怕已经知道了云大侠死在我家的秘密,要是他冲着我来,我只有拼了这条命了。”黑衣老者说道:“余庄主,你请来的朋友,来头可是不小啊,这位是铁杖禅师吧?”

  那胖和尚傲然说道:“不错,多承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我,给我这个称号。嘿嘿,我知道你们是黑白摩诃,咱们虽然没有会过,倒也算是彼此闻名了。”原来这个和尚本是少林寺的弟子,法号“照空”,二十年前因犯清规,给少林寺的主持痛禅上人赶出山门的。可是他的少林派武功学得当真不错,尤其八八六十四路疯魔杖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据说少林寺所有的和尚都比不上他。是以得了一个“铁杖禅师”的称号,本来的“法号”反而知者无多了。

  黑衣老者道:“还有一个厉抗天呢?听说前两年他已经回到中原,经常和这位尚朋友一起。余庄主,你邀了这位尚朋友,怎的却不邀他?”

  那余庄主哈哈一笑,说道:“黑白摩诃,你们也未免自恃过高了吧?厉抗天另外有事,但依我看,今日之事,大概也无需他在场了。”

  陈石星心里想道:“这个余庄主不知是否有快刀刀王之称的余峻峰,倘若是他,这黑白二老恐怕凶多吉少!”原来陈石星曾有一次偶然听得“一柱擎天”雷震岳和他的爷爷谈论过这个“刀王”余峻峰,雷震岳说他的快刀虽然未必天下无双,但用刀的名家,恐怕也只有云浩才能是他对手。

  那白衣老者的脾气比哥哥急躁得多,忍不住把那根绿玉杖在地上重重一顿,亢声说道:“余峻峰,爽快说吧,你找上我们,意欲何为?”果然是快刀刀王余峻峰!

  余峻峰慢条斯理的说道:“两位少安毋躁,我正是有个不情之请,要请两位见谅。”

  白衣老者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余峻峰面色一变,说道:“我不是不会骂人,不过咱们还是先礼后兵的好。黑白摩诃,这几十年,你们在中国积聚的财富也不少了,要是全部带出去恐怕也是够麻烦的。故此我想请你们把藏宝的地方告诉我,我也不想多要,只分一半就行。另外一半,我替你们运出去,包保妥当。”

  白衣者者冷笑道:“你们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可惜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休说宝藏,我还想向你们借点银子使用呢!”

  铁杖禅师把禅杖也是在地上重重一顿,冷冷说道:“钟不敲不响,灯不点不明。如此说来,洒家恐怕只有用这根禅杖,来向两位化缘了。”白衣老者怒道:“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黑衣老者却摆了摆手,说道:“且慢,我可不信你们就只是为钱而来。有没有别的‘不情之请’,一并说了吧!”

  余峻峰冷冷说道:“黑摩诃,你可是比你的老弟精明多了。不错,有位朋友托我代问你们,你们是张丹枫的好朋友,想必知道他的住处,我这位朋友要找他。”

  黑摩诃先不回答,两眼朝天,“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这才说道:“凭你们这几个东西,也配去见张丹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