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瑚道:“可惜不知道这人是谁,欲谢无从,只好留待将来知道之后,再图报答了。”想起父母双亡之痛,拜倒爹爹墓前,放声痛哭。

  “爹爹,有件事要禀告你,妈妈已经回心转意,回到云家来了。她是死在女儿身边的,可惜路远迢迢,合葬之事,只好留待将来办了。不过,爹爹,我知道这是你生平的最大的憾事,如今说给你知道,想必你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云瑚墓前哭诉,哭得荒山的野鸟都跟着哀鸣。

  陈石星却没有哭,他心中的那份沉痛,不是哭出来就能发泄的。他跪在爷爷墓前,拿出家传的焦尾琴,说道:“爷爷,你临终的时候,把‘广陵散’教给我,如今我弹给你听。”

  此时天色已黑,游人早已绝迹,这个地方也不会有土人来的。陈石星不怕给人听见,理好琴弦,叮叮咚咚的就弹起来。

  “广陵散”上半阕的调子是欢愉轻快的,陈石星心里充满怀旧之情,弹奏出来的琴音,好像是一家人的灯前欢聚,笑语盈盈。本来在哭着的云瑚,不知不觉也收了眼泪,听他弹奏了。

  正在他全神弹奏,将要弹到变调,忽听得几下铮铮铿铿的琵琶声,刺耳非常,把他弹奏的节拍登时打乱。陈石星吃了一惊,停止弹琴。

  只听得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咦,难道陈琴翁还没有死。除了他有谁能弹得如此好琴?”

  另一个人说道:“毒龙帮的兄弟亲眼见到陈琴翁死掉的,决不会假。”这个人的声音,也好像是在哪里听见过的。

  第三个人喝道:“谁人在此弹琴,还不赶快给我出来!”声音又是似曾相识。

  原来他们眼前只见一堆乱石,重重叠叠,根本就不知道有路可通,内间另有天地。

  第四个人道:“你说陈琴翁和云浩的坟墓是在此间,为可不见?”

  第五个人说道:“我是从雷家一个老家人的口中听到的,不过这人也是不知道确实的地方,只知在这一带。”

  这两个人声音却是陌生的声音了。

  最初说话的那个人道:“琴声从这里传来,弹琴的人必定就在附近,咱们搜!”

  这刹那间,陈石星蓦地想了起来,双目陡然现出杀气!

  云瑚低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陈石星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是咱们的仇人!最后两人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是铁琵琶门的尚宝山,那天就是他和厉抗天联手,在七星岩里伏击你的爹爹的。厉抗天三年之前早已死在我师父的剑下了。第二个是少林寺的叛徒铁杖禅师,原来的法号名叫照空。第三个是我在红崖坡碰上的那个强盗头子,名叫潘力宏。你的朋友江南女侠钟毓秀的坐骑就是给他抢了去,后来又给我抢回来的。”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第四个人喝道:“我叫你带我们去搜,你为何踌躇不前?”

  第五个人吞吞吐吐的说道:“铁帮主,你、你有所不知……”

  被称为“铁帮主”那个人道:“不知什么?”

  “据雷家的那个老家人说,一柱擎天曾颁下禁令,谁敢毁坏云浩和陈琴翁的坟墓,他誓必与之为敌。不得他的允许,擅入墓园的,要是给他知道,他也要打断这人的双腿。莫说我不知道坟墓是在何处,就是知道,我,我……”

  那“铁帮主”道:“你也不敢带领我们去找,是么?”

  第五个人嗫嗫嚅嚅的说道:“你老人家知道,小人的本领低微,实在惹不起一柱擎天。我只能带你们来到此地,要搜请你们自己搜吧。我没有踏进墓地,那还不算是违背了一柱擎天的禁令。”

  那个“铁帮主”斥道:“窝囊废!好,你不敢惹一柱擎天,你回去吧,用不着你了。我却是非惹一柱擎天不可,哼,一柱擎天和单拔群杀了我的哥哥,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听到这里,陈石星已是了然于胸,说道:“第四个人是毒龙帮的新任帮主,旧帮主名叫铁敖,是他的哥哥。四年前令尊和单大侠在七星岩下约会,单大侠来迟四日,那一天也正是令尊不幸逝世之日。单大侠来到七星岩下,遭受了铁敖的毒箭射伤,那晚我碰到单大侠的时候,铁敖正在率领帮众,来追单大侠,一柱擎天雷震岳是和他们一起的。但现在听这个‘铁帮主’的口气,我没有见到的后来的事情,却是雷震岳又回过头来,反而和单大侠联手,把铁敖杀掉了。”

  云瑚说道:“一柱擎天是我爹娘信得过的侠义道人物,如今你亲耳听到这桩事情,想必不会对他再有怀疑了吧?”跟着说道:“那么第五个人的身份也清楚了,他是本地人,和雷家的一个老家人认识的。”

  空谷足音,听得特别清楚,云瑚说道:“他们似乎是向这边走来了。”

  陈石星道:“这里乱石重重叠叠,仿佛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他们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要找也是找不到的,不过,当然咱们也是不能不防。”

  只听得那个“铁帮主”又在说道:“陈琴翁决不会死而复活,但这弹琴的人却必定是和陈琴翁大有关系,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想必他就是在陈琴翁的墓前弹琴。”

  铁杖禅师说道:“听说一柱擎天已经偷偷回到桂林来了,这消息是从龙家传出来的,料想不假。”

  潘力宏跟着说道:“这人若是在陈琴翁的墓前弹琴,他能够找到这个墓地,想必也会知道一柱擎天是藏在何处。”

  那“铁帮主”道:“是呀,所以咱们非把这个小子先揪出来不可!”

  铁杖禅师道:“可惜刚才咱们打草惊蛇,这小子不敢再弹琴了。”

  尚宝山道:“我有办法叫他滚出来!”手拨琵琶,叮叮咚咚的又弹起来。

  声音刺耳之极,云瑚只觉焦躁不安,心旌摇摇,似乎“灵魂”就要脱离躯壳似的。云瑚吃了一惊,连忙运功镇摄心神,说道:“这人的琵琶怎的弹得如此难听!”陈石星练过张丹枫所传的正宗内功心法,倒不觉得怎样难受。说道:“这是铁琵琶的独门功夫,临敌之际,用琵琶声扰乱对方的心神。不过这种邪派的功夫,你只须心神镇定,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它也不能侵害你的。”

  云瑚说道:“虽然如此,也是讨厌!”

  陈石星道:“当然不能置之下理。难得仇人送上门来,难道还能让他们跑掉吗?你跟我来,咱们绕路出去,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从坟墓后面的乱石丛中悄悄出来,那四个魔头已是走在他们的前面,虽然是在东张西望,却还没有发现他们。

  不过那个带路的汉子此时却正是踌躇未决,不知是回去的好,还是留下来等待那四个人的好?要知那个“铁帮主”虽然叫他回去,却分明是气恼他的说话。不过他又害怕触犯了一柱擎天的禁令,生怕误进禁地。是以他只好站得远远的,等待那四个魔头。陈云二人走了出来,却给他看见了。

  这个汉子大吃一惊,不知不觉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云瑚心思敏捷,立即想到要把此人生擒,留作盘问口供的“活口”,当下双指一弹,铮的一声,钱镖飞出。此人不过是给这四个魔头带路的人,本领低微,如何能够抵挡云瑚的暗器?嘴巴尚未曾合拢,便给钱镖打个正着,骨碌碌的滚下山坡。

  但他这声尖叫,却把走在前面的那四个魔头,都惊得回过头来了!

  首先认出陈石星的是红崖坡的盗魁潘力宏,上一次陈石星在红崖坡和他交手,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他呆了一呆,立即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个小子!”

  陈石星认识尚宝山,尚宝山却不认识他,问潘力宏道:“这小子是谁?”

  潘力宏:“就是半年前在红崖坡抢了我那匹白马的小子!”这件事情,他早已和同伴说了。尚宝山一看陈石星如此年轻,不觉心头微凛,“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能够从潘力宏手中抢了他的到口馒头,倒是不可小觑!”

  嘴里却在哈哈笑道:“但他是来得正好了,他没有坐骑,谅他也逃不出咱们的掌心!”

  云瑚冷笑说道:“那匹白马是你的吗?不识羞!嘿嘿,你害怕我们逃走,我们还害怕你逃走呢!”

  第二个认出陈石星的是铁杖禅师,那次,陈石星在前往石林的途中,碰上“刀王”余峻峰布下刀网阵,围困黑白摩诃,这铁杖禅师就是余峻峰最得力的帮手。不过事隔三年有多,陈石星已经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长成为一个二十岁的少年,而且衣着华丽,和当年那个衣裳褴褛的穷小子自是大不相同,他是注意到陈石星所背的古琴,才认出他的。

  铁杖禅师认出了他,却是如同天上掉下一件宝贝,乐得心花怒放,哈哈笑道:“老天爷给咱们送宝物来啦!”

  那“铁帮主”道:“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宝物?”

  铁杖禅师道:“他有云浩的宝刀,说不定云浩的拳经刀谱也是在他身上。还有他背的这具古琴,据我所知,黑白摩诃手下也曾动过他的念头,想抢他的。能够引起黑白摩诃手下动心的东西,料想也是一件宝物。”

  尚宝山微一沉吟,说道:“陈琴翁有个孙儿,在陈琴翁死后,不知下落。陈琴翁的坟墓在此处,这小子又恰好在此处弹琴,恐怕就正是他的孙儿了。”

  那“铁帮主”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快快把这小子拿下吧!”说话之间,彼此都是向对方奔去,距离已是越来越近。铁杖禅师跑在最前面,碗口大的禅杖一抡,发出霹雳似的一声大喝。

  “小子,赶快把云浩的宝刀先交出来,洒家或者可以饶你不死!”铁杖禅师挺起禅杖,指着陈石星的胸膛,大声喝道。

  云瑚笑道:“你找错人啦,云大侠的宝刀在我这儿!不过,我可不能给你!”

  云瑚女扮男装,铁杖禅师一向粗心,尚未看得出来。喝道:“你是什么人?哼哼,不管你是什么人,宝刀在你手上,你就非给洒家不可,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云瑚笑道:“说得这样容易,你试试看!”

  铁杖禅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僧,闻言大怒,虎步跳上前去,禅杖抡圆,就向云瑚的天灵盖打了下来!

  尚宝山比较心细,叫道:“铁杖师兄,请留活口,我看这女娃儿有点来历!”

  话犹未了,只见两道银虹,同时飞起,原来是陈石星恐怕云瑚吃亏,抢上前去,给她抵挡。喝道:“你们并肩子上来吧,你们多少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对付!”他是因为和云瑚联手,故此按照江湖规矩,交代一下,避免人家说他们是以二敌一。

  “铁帮主”大笑道:“这两个小子乳臭未干,竟然要充好汉!”他只道铁杖禅师那根重达六十四斤的铁禅杖一打下来,这两个小子不怕不给他打成肉饼?哪知结果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就在这瞬息之间,“铁帮主”话犹未了,只听得震耳欲聋的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云瑚笑道:“宝刀不能给你,这把宝剑先给你吧,只要你有本领能够把它拿去。”

  铁杖禅师虽然是已得少林寺武学真传的高手,却也抵挡不住双剑合璧的威力,火花蓬飞之中,禁不住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只见禅杖已损一个缺口。

  殊不知铁杖禅师固然是又惊又怒,陈云二人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须知他们的宝剑有断金切玉之能,要不是铁杖禅师的内力在他们之上,抵消了几分双剑合璧的力道,他的那根禅杖恐怕已经给削短一截了。云瑚虎口一阵酸麻,心想:“还有三个魔头就要上来,我恐怕还是不能硬接硬打。”

  跟在铁杖禅师后面的是那个“铁帮主”,见状大惊,一抖手三柄毒龙锥飞了出去。他是毒龙帮前任帮主铁敖的弟弟,名唤铁广。虽然他是弟弟,本领却比哥哥还强。三柄毒龙锥飞来,挟着一股强烈的腥风!

  陈石星怒道:“好歹毒的暗器,我们不要,原物奉还!”双剑合璧,心意相通,两人同时使出了一招“横云断峰”,两道银虹一拦一卷之下,三柄飞锥断为六截,倒飞回去。

  铁广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自行仆倒地上,变作滚地葫芦,滚出数丈开外。虽然狼狈之极,却把反打回来的暗器避开了。

  陈石星使的是股巧劲,三截断锥落地,另外三截断锥却忽地在半空中拐了个弯,突然打到铁杖禅师的面前。铁杖禅师藏头缩颈,禅杖一立,当当当三声连响,三截断锥给他打了下来。他鼻端闻得一阵腥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毒龙帮”顾名思义,是擅于使毒的,铁广身为帮主,所用的暗器尤其狠毒,他的“毒龙锥”是在七种混合的毒药的药液之中淬过的。

  剧斗方酣,尚宝山忽地手挥五弦,发出一种极为古怪的“乐声”,似是鲛人夜泣,似是宫女伤春;又似狂夫骂座,泼皮斗殴。缠绵悱恻与泼辣烦嚣,这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他竟然能够糅杂一起,同时弹了出来。

  陈石星功力既高,又通乐理,还不觉得怎样,云瑚可是有点禁受不起,心头一乱,双剑合璧的招数,稍为露出破绽,铁广的暗器立即乘虚而入,铮铮铮三枚透骨钉飞向云瑚。

  陈石星一招“孔雀开屏”,白虹剑扬空一划,三枚透骨钉在剑光中给绞成粉碎。但他这招乃是替云瑚抵挡暗器的,云瑚的剑法却不能跟他配合。说时迟,那时快,尚宝山的铁琵琶当中砸了下来。登时把他们二人分开。铁杖禅师和潘力宏左右合击,攻向云瑚。陈石星唰的一剑刺将过去,却给尚宝山的铁琵琶挡住。

  云瑚给那古怪的“乐声”弄得心神烦躁,露出破绽。好在陈石星已有防备,突然使出两招无名剑法抢在云瑚的面前补好她的破绽。

  “瑚妹,别理会他的琵琶声!”陈石星道。可是云瑚未有这种定力,不理会也是不行,那古怪的“乐声”偏偏钻进她的耳朵。

  陈石星见状不妙,心里想道:“可惜我不能一面弹琴,一面应敌,否则倒是可以破解这魔头的琵琶声。”

  无名剑法虽然精妙,但威力却是远远不如双剑合璧。云瑚心神不定,十招之中,总有三两招配合不上,仍然等于是各自为战。陈石星暂时或许无妨,但久战下去,终是难免一败。

  人急智生,陈石星蓦地心头一动:“我不用弹琴,也是可以打乱他的节拍。”当下一声长啸,宛如万马奔腾,千军破敌,用啸声吹出了“破阵乐”的曲调。

  尚宝山的琵琶声给他的啸声打乱,大吃一惊。云瑚却是精神陡振,双剑合璧的威力不但恢复如初,而且胜似从前了。

  双剑合璧并无一定的章法,而是依照剑势,自自然然的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的。陈石星随机应变,把无名剑法随意挥洒,云瑚则用她学过的剑法,按照剑理和他攻守相联。不过一会,剑光暴涨,已是反客为主,大占上风!

  剑光暴涨之下,三个强敌给他们渐渐逼开。

  铁杖禅师碗口般粗大的禅杖一立一个翻身,“乌龙盘树”,杖尾霍地横卷过来,扫击云瑚双足。云瑚托地一跳,跃起一丈多高,剑光疾闪之中,铁杖禅师的左肩已是着了一下,鲜血直冒,把他的大红袈裟染得更红!要不是尚宝山的铁琵琶给他挡了一下,肩上的琵琶骨只怕也要给陈石星刺穿。

  云瑚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在铁杖禅师旁边的潘力宏尚未来得及逃跑,云瑚那一招“鹰击长空”已是凌空刺下,指到了他的咽喉。他们交换位置,攻击对手,这正是双剑合璧的一招奇峰突起的绝招!

  生死关头,危机瞬息。潘力宏避无可避,只好不顾受伤,使了大摔碑手的功夫,用肉掌来抵挡宝剑,硬劈过去,只听得“喀嚓”一声,潘力宏双指被云瑚削断。但他这拼命的一击,掌力也是颇为惊人,云瑚竟然给他的这股掌力震得倒退几步。也幸亏如此,潘力宏的整个手掌才不至给云瑚硬生生的割了下来,只是损了两指。

  俗语说“十指痛归心”,潘力宏功力虽然不弱,也是禁受不起疼痛,一声惨号,转身便逃。铁杖禅师的琵琶骨险被戳穿,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