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星心头一凛,“这四个鹰爪孙的剑阵似乎比在大同初遇之时,又更厉害了些。他们还有高手在旁,我可不能把内力都消耗了。”不觉想起云瑚:“可惜瑚妹不在这里,我用什么方法破他们的剑阵呢?”

  那老头儿袖手旁观,作出一副拈须微笑颇为欣赏的神气,心里却是在欢喜之中也有几分懊恼,“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果然有两下子,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原来在他的心里毋宁是希望他们四人先败下阵,然后他再把陈石星手到擒来,这才能够大显威风,压服同僚的。

  不过在失望之中他也有几分庆幸。“这小子的剑法也确实精妙,要是一上来就由我来对付,纵然能够擒他,恐怕自己也得多少受点损伤。如今虽然失了一次争功的机会,却也避过一次风险。两相比较,还是值得。”

  原来这老头儿名叫令狐雍,是龙文光新近礼聘出山的高手,继承章铁夫的。

  呼延豹叫道:“大哥,这小子就快抵挡不了啦,咱们加一把力,不用害怕他了!”

  哪知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呼延豹给陈石星重重一击,长剑几乎脱手。

  片刻之间,陈石星接连使用重手法,闪电般的反击,四兄弟中功力较弱的呼延虎和呼延蛟的虎口被他震得隐隐酸麻,呼延龙呼延豹业已大汗淋漓了。原来陈石星无法突破他们的剑阵,但却想到了各个击破的方法。那次他在莲花峰和“一柱擎天”比武,“一柱擎天”固然从他的剑法得益甚多,他也从“一柱擎天”所使的刀法进一步领悟了上乘武学的诀窍。

  “一柱擎天”的刀法刚猛之极,但并非一味纯刚,他的诀窍是选择最适当的时机才给以敌手重击,这时机就是在对方强攻之际,招数已老,第一招的力道即将用尽,第二招的力道尚未发出之时,倘若能够把握这一纵即逝的时机,给以对手重击,当可事半功倍。说来这个诀窍也很平常,不过是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不过要使用得恰到好处,那就难了。

  好在陈石星在石林苦练三年,对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与“无名剑法”已是甚有心得。上乘武学的原理本就相通,是以他如今一旦领悟,立即便能运用得得心应手。

  要不是他要留一半气力好对付敌方那个未曾出马的高手,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早已给他破了。

  令狐雍看得皱了眉头,说道:“你们退下,让我来吧!”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石星滴溜溜一个转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呼延豹呼延蛟手中的长剑飞上了半空,呼延龙倒退了七八步,在地上直打盘旋,兀是未能稳住身形;呼延龙的长剑倒还没有脱手,不过却“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令狐雍冷冷说道:“叫你们退下,你们不听,好在还有我在这儿。你们去歇歇吧,看我给你们擒这小子。”

  陈石星一击得手,立即横剑当胸,静观敌势。令狐雍本来是想要偷袭他的,见他已有准备,倒是不敢鲁莽。

  两人像是斗鸡似的,彼此盯着对方,谁也不敢轻发。要知高手搏斗胜负间只争一线,若是没有相当把握,鲁莽抢攻,反而会给敌人找到破绽。

  过了一会,陈石星冷笑道:“你一把年纪,原来是只会吹牛皮的么,为何还不动手?”

  令狐雍“哼”了一声,作出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和你动手,已是看得起你了,你还要我先行出招?”大言炎炎,似乎要陈石星恭恭敬敬的向他说声“请教”,然后出招请他“指点”才对。

  呼延豹忽地冷冷说道:“这小子不懂礼貌,你老人家也不能勉强他把你当作老前辈啊。趁早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他才会服你的。我们都在等着看你怎样擒这小子呢!”

 

  “自己人”亦已发话,令狐雍的面子挂不住了,当下双掌一搓,说道:“好吧,你们瞧着!”不料陈石星也在这个时候,一声冷笑,说道:“好,那我就请老前辈指点啦!”

  兔起鹘落,鹰翔隼刺。两人在距离十步开外,几乎是同一时候发招,令狐雍还稍稍占先的,但陈石星快剑如电,却是后发先至。

  只听得“波”的一声,陈石星的剑尖好像刺穿一个皮球似的,却并没有刺在令狐雍的身上,剑尖即已荡过一边。原来他是受到对方的掌刀所压,那“波”的一声,是两股气流冲击所发出的声响。陈石星力透剑尖,虽然冲破了对方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是差之毫厘没能伤及对方了。

  说时迟,那时快,令狐雍掌挟劲风,一个“大手印”向着陈石星的胸膛“印”下来。陈石星捏着剑诀的左掌突然中指一伸,戳向他掌心的“劳宫穴”。这是败中求胜的险招。以指代剑,使出无名剑法的刺穴剑招。

  这刹那间,令狐雍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怪异。”饶是他见多识广,焉能识得前代武学大师张丹枫所传的剑法。

  呼延四兄弟在那间茅屋前面观战,呼延虎所受的内伤较重,但也还没有性命之忧。呼延龙已经给他推血过宫,并给他服下了大内秘藏专治内伤的药丸。不过性命虽无忧,面前这场恶战却是令得他们不能不心惊胆战。

  呼延豹叫道:“你老人家怎的老是在后退呀?为什么不赶快把这小子拿下?”他本还要讥讽令狐雍几句的,呼延龙瞪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别乱嚷嚷,扰乱了令狐雍的心神。倘若他打不过这个子,咱们可不妙!”呼延豹瞿然一省,他虽没有受伤,可也是跑不动的了。看见令狐雍步步后退,不由得心头有如打鼓一般。看了一会,呼延龙这才转忧为喜,吁了口气道:“好了,好了!”

  呼延豹愕然问道:“什么好了?”呼延龙道:“姜果然是老的辣,令狐前辈如今已是稳操胜券,大概在百招之内,就可以打败这个小子了。”呼延豹左看右看,兀是看不出胜负的转机。不过一向相信兄长的说话,听得呼延龙这么说,稍稍放下点心。呼延龙没有看错,果然话犹未了,只见令狐雍便已反守为攻。

  原来令狐雍是以守为攻,消耗陈石星内力的。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虽然是步步后退,但守得极为沉稳,每退一步,就消耗陈石星一分内力。

  斗到难分际,令狐雍双掌一搓,忽地同时发出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左牵右引,陈石星身不由主地打了一个盘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令狐雍反夺先手,逼退几步。令狐雍喝道:“好小子,如今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原来他练的是一种邪派功夫,名为“阴阳掌”,一刚一柔,相辅相成。功力稍差之辈,碰上了他的阴阳掌力,就好像一叶轻舟被卷入漩涡之中。

  不过呼延龙也只是说对了一半,令狐雍不错是反守为攻,稳占上风了。但陈石星却并不如他想象那样的容易被击败。

  陈石星在石林所下的三年苦功并没白费,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显出它的神奇效力来了。令狐雍双掌翻飞,越逼越紧,好几次看来陈石星已是绝难躲过,不料他有如一叶轻舟,随波上下,虽然是载浮载沉,却并没有给狂涛骇浪吞没。他得到张丹枫所传随内功,功力或许还比不上令狐雍,他所练的正宗内功,却是比令狐雍精纯得多。持久的能力大大出乎令狐雍的估计。

  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百招了。令狐雍暗暗吃惊:“这样下去,恐怕非得三百招开外不行。我纵然击毙了他,过后恐怕也得大病一场。”

  呼延豹低声说道:“形势看来可有点儿不妙了,咱们怎办?是跑呢还是再打?”

  呼延龙在呼延虎耳边问道:“二弟,你的伤怎样?”呼延虎道:“好得多了,不过恐怕还未能施展轻功。”呼延龙听了,默然不语。

  呼延虎知道大哥的心思,说道:“你们不必顾我,大哥,我想知道的只是,有没有把握帮得了令狐雍这个忙?令狐雍即使比不上这个小子,想来也不至于相差太远。”他由于吃了陈石星的大亏,心里倒是赞同兄弟们上去助令狐雍一臂之力。呼延龙迟疑不定,半响说道:“这很难说。是打是逃,恐怕都是在赌运气。”

  他们说的话声音虽然很小,但令狐雍与陈石星可是都听见了,陈石星暗暗吃惊:“他们四兄弟倘若再来联手围攻,我恐怕是要跑也跑不了。”

  令狐雍则是又惊又怒。他其实已占了上风,不过呼延龙看不出来罢了。“或许他已经看得出来,但却存心要我和这小子两败俱伤!”要知,呼延兄弟此时若然立即来帮他的忙,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陈石星。否则,他纵然能够杀了陈石星,自己也得大病一场。可是他自大惯了,碍于身份,他可又不便厚着脸皮说明真相,央求呼延兄弟赶快来给他帮忙。

  呼延豹忽地说道:“我想进去再搜一搜。”他们是坐在丘迟这间茅屋的门前,这间茅屋他们是已经搜过一次的了。

  呼延龙道:“你还要搜什么?”

  呼延豹笑道:“我想喝酒,丘老头子的美酒那天我喝不成,如今想起来还是嘴里流涎。或许他还有一两坛酒藏在什么角落,咱们未曾发现的。要是给我喝了半坛,我的气力就会马上来了。”

  呼延龙怒道:“你这酒鬼,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

  呼延豹笑道:“你都未曾打定主意,如今既不跑又不打,我不如趁这空儿找酒喝,喝了酒长了气力我才好帮忙你们打架呀。”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茅屋里有人咳嗽,跟着冷冷说道:“你们这般混帐东西,真是岂有此理,我喝了酒刚要睡觉,你们却在这里哗哩哗啦,扰人清梦。哼,你们要想喝酒是不是?”

  竟然是丘迟说话的声音!呼延四兄弟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他们已经搜过这间木屋,看屋中迹象,丘迟早已离家,怎的突然间又回来了?

  呼延龙心思最灵,这刹那间疑心顿起:“丘迟倘若早就躲在茅屋里面,为何迟至此际方才出来?难道他也是抱着和我们一样的心思,要等陈石星这小子和令狐雍斗个两败俱伤他才动手?”

  心念未已,半掩的柴扉已是打开,丘迟走出来了!

  他身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面貌似乎比他们半年前所见的苍老一些,但双眼灼灼有神,这刹那间,四兄弟都是觉得丘迟在盯着自己,给他这么一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寒而栗,吓得魄飞魂散!

  丘迟指着呼延豹喝道:“好,你想喝酒,我给你喝!”把葫芦里的酒一口喝光,张嘴一喷,一股酒浪就向呼延豹喷去。上次在丘迟那间茶馆,他们正是这样吃过丘迟的亏的。

  呼延豹跳跃不灵,慌忙把手掩着眼睛,丘迟喷出的酒,雨点般打在他的手背,手背火辣辣作痛。上次丘迟是喝了半坛酒,同时喷四个人的,这次只喝了一葫芦酒,喷呼延豹一人,似是不为已甚。而且呼延豹虽然觉得疼痛,好像也还不及上次那样厉害。

  虽然如此,呼延豹已是吓得魄散魂飞,料想要逃也逃不了,一急之下,顾不得颜面,连忙跪下叩头,叫道:“丘老前辈饶命,小的再也不敢来骚扰你了!”

  丘迟冷笑说道:“你们还不值得我污了双手来杀你们,快给我滚!”

  呼延龙初时还有点疑心,此时见丘迟重施故技喷出一口酒就把他的三弟打得如此狼狈,如何还敢试探丘迟的功力?听到丘迟口中吐出一个“滚”,呼延四兄弟如奉了纶音,呼延豹爬起来第一个就逃,呼延龙背起了呼延虎,跟着飞跑。呼延蛟逃得稍慢,给他扫了一鞭,也不敢抵抗,和衣滚下山坡。

  丘迟驱逐了呼延四弟兄,迈步上前,嘿嘿冷笑:“令狐雍,你带了人来,是要捉我的不是?嘿嘿,如今我特地回来,恭候你了。有胆的来动手吧,我倒要看你怎样拿我?”

  令狐雍本来极为自负,在未曾碰上丘迟以前,以为丘迟的武功虽然高强,却也未必如呼延兄弟所说的那样厉害,凭着自己的阴阳掌力,加上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料想还是可操胜券的,所以他才敢来。

  但此际形势已是完全逆转,他的骄气也早已遭了陈石星的挫折,变得胆战心惊了。试想他和陈石星苦斗,已是取胜不易,呼延四兄弟又逃走,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再斗丘迟了。当下拼尽全力,一掌逼退陈石星,拔脚便逃。

  陈石星给他的掌力所震,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几乎站立不稳,大怒喝道:“打不过就要跑,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丘迟将他拉住,缓缓说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陈石星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去追赶令狐雍的,此际,他突然看见丘迟出现,当真是喜出望外,自是急于和丘迟叙话了。令狐雍一跑,陈石星喘过口气,便即上前拜见。

  丘迟说道:“不必多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一下大出陈石星意料之外,登时愕住了。

  丘迟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人,是他祖父的知交。上次在那茶馆之中,丘迟一知他的来历,在未曾说破之前,就已经对他热情之极。但现在却是这样一副冷漠的神气!

  但更惊诧的还是:丘迟竟然问他是为了何事而来?难道只不过半年的事情,他就全都忘了。

  陈石星站了起来,定睛看去,站在他面前的确实乃是丘迟,只是脸上的皱纹又比上次多许多了。“或许他遭逢了这次变故,老年人的记忆当真是太差了!”

  “你找我做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丘老前辈,是你约我回来的。我已经替你完成心愿了。”“是吗?你替我完成了什么心愿,仔细说给我知道吧。”陈石星应了一个“是”字,跟着刚说了句:“这次我回到桂林 ——”丘迟这才蓦地想起,笑道:“多糊涂,你的话一定很长吧,进屋子里来说吧!”

  直到现在,他才听见丘迟的笑声。但丘迟的脸上仍是木然毫无表情。到了茅屋里坐定,丘迟说道:“请恕我招呼简慢,茶也没有一杯。”客气得更是近乎冷漠了。

  陈石星本来想和丘迟同住,见了这副神情,心中改了主意,“真不知道什么缘故,丘老前辈看来已经不欢迎我了。我说完了这件事情就走吧。”

  他说得倒是很详细,还怕丘迟记不起来,将当日他们分手之时,丘迟对他的吩咐都重新提起。

  丘迟也听得很仔细,陈石星说到和“一柱擎天”雷震岳在阳朔的莲花峰上比武,他好像很感兴趣,不时发问。

  陈石星说完之后,丘迟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如我所嘱,把无名剑法,借比武为名,抖露给一柱擎天看,让他得偿所愿了。好孩子,你干得很好,你用无名剑法,和一柱擎天打成平手,也真是非常难得了。”

  陈石星道:“老前辈的所嘱,小侄岂能不遵。多承老前辈谬奖,小侄告辞了。”

  丘迟忽道:“且慢!”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丘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丘迟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好,原来你果然是陈石星,我相信你了。陈大哥,你真是信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陈石星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丘迟竟然叫他做“陈大哥”!而且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陈石星。

  丘迟的脸孔仍是木然毫无表情,但说话的腔调却是显得兴奋多了。“我知道你是陈石星了,我正在盼望你来呢。但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陈石星吓得跳了起来,讷讷说道:“丘老前辈,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你,你,你不是 ——”

  丘迟说道:“不错,你猜对了。你不是假冒的,我是假冒的!”

  陈石星失声叫道:“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丘老前辈?”

  “你要知道我是谁,请你回过头去,不准偷望!”

  转过身子,背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陈石星却毫不犹疑的奉命唯谨,转过身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只听得那个假丘迟“噗嗤”一笑,说道:“很好,你信得过我,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