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星缓缓说道:“原来你们是段府小王爷的亲信,失敬,失敬。”

  那姓王的汉子哈哈笑道:“陈兄,如今你已知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了,你可以放心告诉我们了吧?”

  不料笑声未已,陈石星忽地出手,只听“卜通”一声,那姓张的汉子先给他点着穴道,倒在地上。跟着就抓那个姓王的汉子。

  那姓王的汉子本领高强一些,陈石星一抓竟没抓着他,他身躯一矮,霍地就是一个摔角中的招数“肩车式”反扳陈石星双肩,只要陈石星脚一离地,就要给他摔了出去。

  “摔角”是蒙古武士的看家本领,陈石星懂得中土的各派武功,摔角可没有学过,冷不及防,竟然被他举了起来。

  可是陈石星虽然脚已离地,那汉子却是抛他不动,肩头就像压着千斤重物似的。突然间肩头痛如刀割,琵琶骨已给陈石星抓着。

  陈石星陡地喝道:“你们不是汉人,你们是瓦剌鞑子!”

  那两人的身份突然给陈石星喝破,不觉都是大吃一惊,面色倏地变了。

  那自称姓王的汉子强辩道:“你的眼力不错,我们的确不是汉人,我们是大理的彝人。只因知道小王爷和金刀寨主甚有交情,是以冒认他的门客。”

  陈石星冷笑斥道:“胡说八道,我刚从大理来,能够瞒得过我?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了,你还不说实话,那只有自讨苦吃。好,先给一点厉害你尝尝!”

  陈石星手上加了把劲,那两人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好像给利针刺插一般,那自称姓张的汉子首先难以忍耐,叫道:“好汉,饶命!你松一松手,我说实话!”

  陈石星减轻抓他的力道,那人颤声说道:“我们是从瓦剌来的,但我们是奉命而来,身不由己。”

  陈石星道:“奉谁之命?所为何事?”

  在他减轻抓这姓张的汉子的力道之时,同时加重了抓那姓王的汉子的力道,那人杀猪般的大叫起来:“我,我也说实话了!”

  那冒称姓王的汉子说道:“我们是奉了将军之命来侦查金刀寨主的下落的。”陈石星所料不差,果然是瓦剌派来的“细作”。

  陈石星心念一动,赶紧便问:“那么金刀寨主原来在什么地方,你们料想是应该知道的了?说得详细一些,谁说得详细,我就减轻谁的惩罚。”

  姓张的汉子道:“不错,我们来的时候,官长有张地图给我们看的,不过,不过……”

  那姓王的喘过气,抢着说道:“这张地图在我身上……”

  陈石星喝道:“好,你拿出来,你先说!”

  那人脱下身上穿的皮袄,把皮袄撕开,拿出一张地图交给陈石星。陈石星心想:“收藏得如此秘密,要是我自己去搜,只怕还当真的搜不出来。”

  这两人争着说话,陈石星从他们的口中方始得知,原来瓦剌的内争已经平息,由三王子毛里垓继承汗位,称达延可汗。整军经武,又图南侵。他们不怕明朝官兵,却怕金刀寨主。上次他们围攻大同,曾遭金刀寨主切断他们粮道之苦。是以这次定下计划,先要消灭金刀寨主,方敢长驱直入。

  可是金刀寨主深通兵法,他居无定址,行踪飘忽,兵力固然是分散在荒山野岭之中,发号施令的“总舵”也是经常搬移的。瓦剌细作要想刺探军情,谈何容易。

  这两人是瓦剌边关守将巴尔塞元帅的手下,巴尔塞挑选这两个人来做细作,不是由于他们的武功好,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机灵,而且会说汉语。

  那自称姓张的男子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请好汉手下留情。”

  陈石星冷笑道:“你们可以冒充汉人,这句汉人的成语,你却用错了。你们是刺探军情的细作,也敢自称使者?”

  那自称姓王的汉子忙哀求道:“我们虽然不是使者,也是奉命而行。请好汉念在我们说了实话!”

  “三天之前,你们是否到过云家?”陈石星问道。

  “实不相瞒,我们根本没到过大同。凭我们这一点本领,也决计不敢去招惹云大侠。”那自称姓王的汉子说道。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未知道云浩已经死了。

  陈石星不觉猛然一省,“这话倒有几分可以相信,他们若然是到过大同,应该听得出我的口音绝对不是本地人的。”

  陈石星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用力一捏,捏碎了两人的琵琶骨,喝道:“给你们金创药,你们自己敷上。不杀你们,已是便宜你们了,快给我滚!”

  打发了那两个奸细后,陈石星按图索骥,过了两天,果然找到了金刀寨主的旧日总舵,大大小小,约有十几座营垒散布在深山老林之中。但见两头黄鼠狼从一个碉堡中跑出,另一个营帐则飞起了一群乌鸦。陈石星见此荒凉景象,不由得心中慨叹:“想不到这个曾是英雄们叱咤风云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禽兽栖息的所在。”

  此时已是入黑的时分了,那些营垒是分布在方圆数里之内的山头的,陈石星料想无人,也无心踏遍每个营垒去视察了。他连日来奔波,颇有倦意,于是随便进入一个营帐,打扫干净,纳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忽地听得似是马嘶之声,陈石星惊醒过来,定一定神,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不觉喜出望外,“我的运气可还当真不坏,我只道守株待兔,不知要守多少天的,谁知第一天晚上,就有山寨的人来了!”

  他听出了是两匹马的嘶鸣,蹄声并不急骤,好像是有人牵着它们走,而不是骑着他们跑的。而且走的方向是离此而去,而不是朝此而来。

  陈石星不禁疑心顿起:“看来不像是山寨的弟兄重来旧地,难道是瓦剌另外派来的细作么?”

  由于敌友未明,陈石星不敢便即露出行藏,当下披衣而起,悄悄地向刚才听到声音来处走去。

  马匹的嘶鸣声早已听不见了,但当他走过几座营垒,走到密林深处的时候,却忽地听见似乎是一个人在叹息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

  陈石星伏地听闻,荒林夜静,他是具有深厚内功的人,听觉也比常人敏锐,声音虽远,也还可以听得清楚。

  只听得一个稍微有点苍老的声音叹道:“想不到还是找不着金刀寨主,像这样子守株待兔,不知何时才能够遇见山寨的弟兄?”

  谜底揭开,这个人原来是和他一样,都是来找金刀寨主的。

  一阵冷风吹过,陈石星似是被这阵冷风吹醒,忽地心念一动,“听这声音,竟是似曾相识,这人是谁?”

  正当他想跑去看个明白的时候,又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了。

  声音清脆峭拔,是一个女子的斥骂声。

 

  “哼,你这个老狐狸的胆子可也算得真大,竟敢跑到这里来骗我!”

  听她的语气,那个人似乎是对她说了几句话来,不过陈石星没有听见。

  陈石星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不过片刻,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哼,你骗别人可以,骗我可是不成。我早就知道有人冒充段府的家人了,如今才知是你。”

  “我不是冒充的,你听我讲——”

  那女子的声音似乎十分急躁,没有听他分辩,唰的一刀就斫过来了。

  “姑娘,你莫动手!你若不信,可以请我们的小王爷来。我知道小王爷已经来了你们这里!”那人嚷道。

  那女子冷笑道:“见你的鬼!我看你的小王爷是瓦剌人吧?”

  那人“咦”了一声,说道:“你这么说,敢情是我们的小王爷还未来到?那就请你带我去见金刀寨主吧,金刀寨主会明白的!”

  那女子冷冷说道:“你要我和你去见金刀寨主,那也成呀!是你自废武功,还是让我代劳?”

  此时陈石星亦已来到近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那女子左手一把长柄金刀,右手一把短柄银刀,发话之后,双刀盘旋飞舞,着着进逼。

  她要把那人的武功废掉,将他当作俘虏,那人涵养再好,也是不由得动起气来。“我且把你的双刀夺下,再和你说。”他一出手,令那女子也不禁吃了一惊。他使的竟然是十分高明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

  这晚是农历初七,一弯眉月,月色不是怎样明亮,但陈石星已是认出这个人来了。

  这人是曾经和陈石星在苍山之上交过手的那位老武师宁广德。

  宁广德是段府在去年由“小王爷”段剑平亲自礼聘来的教头,这次段剑平的桂林之行,他也曾一同去的。不过在段剑平约会陈石星那天,遣他先回大理。陈石星也想不到他会在此出现。

  只见宁广德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刀光笼罩之下,依然是一派进手的招数。那少女以金刀主攻,银刀防守,一长一短的两柄刀,竟然使出不同的招数。宁广德失声叫道:“姑娘,请问金刀寨主可是令尊翁?”

  宁广德没有猜错,原来这个少女正是金刀寨主周山民的女儿周剑琴,周剑琴是一个性子好强的姑娘,突然给人喝破了她的身份,她也无暇去仔细思量对方能够看出她的来历是何缘故,要是她肯这样想的话,她应该可以猜得中对方多半会是友人的。但她第一个反应却是:“他已经知道我是金刀寨主的女儿,要是我的双刀还斗不过他的一双肉掌,岂非连我爹爹的面子也要给我丢光了!”此念一生,攻得更急。

  一条黑影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插在他们中间。来的这个人不用说就是陈石星了。他手里拿着一根刚刚折下来的树枝,身形一落,立即一招“分花拂柳”,树枝搭上银刀,把周剑琴那柄银刀引过一边,同时右掌一推,硬接了宁广德的掌力。

  宁广德身形一晃,陈石星退了两步,周剑琴也要脚尖打了一个盘施方能稳住身形。

  这刹那间,宁广德和周剑琴都是不由得大吃一惊!陈石星已改容易貌,宁广德认不得他了。

  陈石星说道:“两位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恶斗?”

  周剑琴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陈石星说:“因为我知道令尊是金刀寨主,我也知道这位老英雄是谁。”

  周剑琴哼了一声,说道:“老英雄,据我所知,他是冒充段府家人的奸细!”

  陈石星道:“周姑娘,你误会了。宁老师不是冒充的,他是如假包换的段府教头。”

  周剑琴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说他是‘宁老师’?有一位以鹰爪功驰誉武林的宁广德老前辈,莫非,莫非……”

  宁广德缓缓说道:“老前辈这三个字不敢当,宁广德正是在下。”

  周剑琴道:“你当真是那位宁老前辈?怎的我……”

  宁广德道:“周姑娘,你还有什么怀疑,请尽管问好了。”

  周剑琴想了一想,却不同他,回过头问陈石星。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身份证明他是宁广德老前辈?”周剑琴问道。

  这一问把陈石星问住了,暗自踌躇,不知是和盘托出的好,还是暂时不告诉她好。

  “周姑娘,我来替宁师傅做保人总行了吧?”忽地有人说道。

  这个人牵着两匹马从树林中走出来,正是陈石星曾在七星岩见过的那个段剑平的书僮。

  周剑琴初时怔了一怔,看清楚了,大喜道:“啊,你是小洱子!长得这么高了!”原来段剑平的书僮出生在洱海之滨,段剑平就取“洱”字作他的名字。四年前曾经到过金刀寨主那里送信的。杜洱道:“我们是昨天来的,因为不知你们搬到什么地方,只好在这里等待,希望你们会有人来。刚才我牵两匹马到山涧洗刷。我才一离开,想不到你就来了。”

  周剑琴道:“我是听得有人冒充段府家人,特地下山打听的。我想奸细或许会找到这个地方,所以来了。”

 

  杜洱笑道:“哦,有这样的事,怪不得你和宁师傅动起手来。这位宁师傅今年春天才到我们‘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