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剑平想了一想,笑道:“瑚妹,咱们随便聊,让我先问你几句闲话,好吗?”云瑚说道:“反正今晚我也不想睡觉的了,可以陪你谈到天明,你尽管问吧。”段剑平道:“你在大理的时候,玩得很开心。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有我作伴的缘故,而是因为你也很喜欢大理这个地方,对吗?”

  云瑚笑道:“两者都有关系。大理是我曾经到过的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四景,至今我梦寐不忘,我当然喜欢这样风景秀丽的地方,不过要是没有你这样一个大哥哥陪我玩。恐怕我也不会玩得那样开心。”段剑平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喜欢大理这个地方,但是假如要你长住下去,终老是乡,每天都是游山玩水,不再闯荡江湖,恐怕你也是不愿意的吧?我说得对不对?”云瑚噗嗤一笑,说道:“当然。一个人总还得做一些自己认为有意思的事情,哪能够一天到晚,都是在‘风花雪月’之中享福呢?”

  段剑平叹口气道:“这就是我和你想法不同的地方了。我是指几年前的想法。不过现在虽然有了一些改变,我知道也还是不能和你完全一样。”

  云瑚笑道:“你说得明白一点吧,哪些地方一样,哪些地方又不是一样?”段剑平道:“那时候我也很憧憬外面的天地,希望有一天也能跟你行走江猢。但这只是像小孩子希望去接触一些他所不熟悉的新鲜事物,新奇的感觉一旦消失,也许他就会厌倦了。我自己问过自己,我知道假如要我一生浪荡江湖的话。我是不能够的。我只能到外面走一走,迟早要回转家乡。我舍不得大理,也舍不得我的家人。”云瑚说道:“你不用说得这样曲折,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是不能过和我一样的生活,偶尔为之是可以的,可不能一生一世都是这样。对吗?”

  段剑平道:“我知道你也不能过我那样的生活。你是在塞外草原上高翔的雄鹰,不是只能在洱海上空盘旋的沙鸥。或许我比喻不恰当,把一个温柔的少女比作雄鹰,但我的确有这样的感觉。”云瑚笑道:“多谢你这样看得起我,我自己可是觉得把我比作雄鹰那还差得太远呢。你不知我,我也时常有软弱的时刻的。”

  段剑平道:“我知道。但你还是比我强得多的。我这不是指武功而言。”

  云瑚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不过,段大哥,你现在已经比以前‘强’得多了,这次你陪我来找金刀寨主,我劝阻你,你也不听,就很出我意料之外。”段剑平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受了陈石星的感动。”

  “当我知道了陈石星和你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真正爱你的人是他。以前我以为我是十分爱你的,但和他一比起来,我就知道,我没有像他一样爱你是爱得这样深,这样纯了。”

  听了他这段话,云瑚脸泛红晕,心里甜丝丝的,说不出活来了。

  段剑平继续说道:“陈石星为了你的缘故,几次甘冒生命之险;为了你的幸福,他又想要‘成全’咱们。虽然他这想法不对,但爱你之深,却是令我自愧不如的了。

 

  “前两年,爹妈要我早日定下婚事,我总觉得那些庸脂俗粉配不上我。现在我才知道,我要是和陈石星相比,我其实也是一个平庸的人。我是配不上你的。”

  云瑚眼望着他,十分诚恳的说道:“段大哥,你也不必如此看轻自己,你以一个‘小王爷’的身份,今天能够和我来到这里,怎还能说是平庸?不过姻缘姻缘,那是要讲缘份的。我不能嫁给你,并非我觉得你不够好,那是咱们不适宜于做夫妻。你在我的心里还是我永远尊敬的大哥哥呢。”她说得十分坦白,段剑平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许多了,笑道:“你说得不错,你和陈石星更适宜。不过我也想劝一劝你,有情人终会成为眷属,你也无须这么焦虑,我会尽我的力帮你找到他的,但他可未必是在大同!”

  云瑚说道:“你以为我刚才胡思乱想吗?我的确是听到一声叹息。我已经到了那间茶馆门前,不过我没敢进去。明天我还是要去打听的。”

  段剑平说道:“好,那么明天我和你一起到那茶馆打听就可以明白了。”窗外偷听的韩芷,听到这里,亦是不禁大受感动,热泪盈眶,“原来他们是这样相爱,我是应该把陈大哥的消息告诉他了。”

  正当她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琴房内的云瑚“噫”了一声,说道“这回该不是我听错了吧?”原来韩芷在窗外偷听他们谈话,听得出了神,不知不觉,也是跟着她叹了口气。

  云瑚连忙飞跑出来,叫道:“陈大哥,请你别要躲避我了!”韩芷躲到一座假山后面,故意露出一点身形,引她来追,待至听到背后微风飒然,知道云瑚已经追近之时,方始蓦地回头,向她龇牙一笑。

  月色虽然不很明亮,云瑚却已看得分明,是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但却并非她的“陈大哥”。

  这刹那间,云瑚不觉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倏的骄指如戟,就向韩芷一戳。

  要知她家大门还是贴着官府封条的,她这次偷愉回来,当然不能不提防“鹰爪”,这陌生的少年在三更半夜突如其来,她自是往坏处着想,把韩芷当作是龙家派来的“鹰爪”了。她是意欲先点了韩芷的穴道,再盘问她的口供的。韩芷心里想道:“云大侠名闻天下,不知他的女儿本领如何?我且和她开个玩笑。”一个“移步换形”,避开云瑚的点穴。不先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向她笑道:“云小姐,这样凶干嘛?我是大夫。”

  云瑚的点穴手法,本来是又快又准的,想不到竟然给她一闪闪开,接着横掌如刀,一个“手刀”就斩下去。韩芷脚跟一旋,身形半转,以一招“烘云托月”,化解了云瑚攻势,笑道:“我是特地来给你医心病的!”

  云瑚听了不由得又羞又恼,双掌使出云家刀法,有如长江大河般滚滚而上,一“刀”紧似一“刀”。

  韩芷暗暗叫苦:“这玩笑可不能再开下去了。”心念未已,云瑚又是一招“杀手”。韩芷霍的一个“凤点头”,抢入她的怀里,掌锋几乎触及她的胸衣,云瑚怒道:“混账小子,胆敢无礼!”她只道韩芷是个男子,怎敢让她碰着自己的胸部?百忙中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硬生生把身子转过一边,正想出击之时,韩芷已经跳出圈子。

  韩芷笑道:“云小姐,你别生气……”话犹未了,忽地听得有人大喝道:“小贼往哪里跑?”段剑平也出来了。

  段剑平一掌扫去,掌风掠过,韩芷头上戴的帽子落在地下。帽子一落,露出满头秀发。段剑平想不到这个“小贼”竟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少女,不觉呆了。

  云瑚这才懂得韩芷刚才叫她不要生气的意思,不觉也是一呆,失声叫道:“你,你到底 ——”

  韩芷微笑道:“对不起,云小姐,刚才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但我可真的是给你送消息来的。”

  云瑚重又问道:“你是谁?送什么消息?”

  韩芷说道:“我是丘迟的义女,也是陈石星的义妹。云小姐,你没猜错,陈石星的确是在那间茶馆的。不过他刚刚离开大同了。”

  丘迟和云家乃是世交,云瑚听她说出来历,连忙向她道歉。不过见她是个女子,脸上的神情却也不觉甚为异样了。

  韩芷想起那晚的情景,心里还是不禁好笑。“好在我替她定下计策,这才消除了她的疑心。只不知她和陈大哥已经见了面没有?”又想道:“世事变化,真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本来以为是陈大哥送我去见金刀寨主的,想不到如今却是这位段府小王爷结伴同行。”她和段剑平已经同行三天了,还没找着金刀寨主。但在这三天当中,他们倒是谈得很为投合。正当她浮想联翩之际,段剑平回过头来,含笑问道:“韩姑娘,你在想什么?”

  韩芷好似在梦中被他唤醒,眼神还是一派迷茫,她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我是在观看山景,这里山势雄奇,只可惜太荒凉了。咱们走了三天,还没碰上一个人。”段剑平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着金刀寨主,不用担忧的,我们骑的这两匹马是江南双侠的坐骑,金刀寨主的部下都认得的。相信迟早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那时不用我们去找金刀寨主,金刀寨主的人也会来找我们了。”

  韩芷说道:“幸亏有你肯送我来,否则我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之间乱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段剑平道:“我本来就是要来拜会一次金刀寨主的,只想不到是——”韩芷笑着接下去说道:“我也想不到是和你一起同来。”段剑平道:“其实你在大同多等几天,陈石星回来,他也会送你的。”韩芷笑道:“那我宁可是你送我,不愿是他送我了。他和云姑娘久别重逢,不知有多少体己话儿要说,我插在他们中间,不是大煞风景么?”

  段剑平心里微微一酸,勉强笑道:“人生遇合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只不知他们见着了没有?”韩芷笑道:“有我这个红娘穿针引线,陈大哥除非没回大同,他一回来,定会到云家找我,迟早他们能够会面。我只盼望很快就可以在金刀寨主那儿和他们重聚。”说到这里,忽地似笑非笑的望着段剑平道:“你不嫌我这次多事么?”

  段剑平脸上一热,说道:“你对朋友的热心,我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我盼望云姑娘找着陈石星,实是不在她自已之下。”

  韩芷道:“我知道你对朋友的苦心,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一个说的是“热心”,一个说的是“苦心”,段剑平听她用这两个字,已知那晚他和云瑚的谈话,已是给韩芷听见了。

  韩芷继续说道:“你送云姑娘来是为了朋友,但你对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也肯如此热心帮忙,我怎能不感激你呢?”段剑平道:“韩姑娘,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我不也是朋友么,些许小事,何值一提再提?”韩芷说道:“在你看是小事,在我却是大事,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要不是有你指引我来投奔金刀寨主,我恐怕只能流浪江湖了。”段剑平听了这话,忽地幽幽叹了口气。

  韩芷怔了一怔,说道:“段大哥,好端端的你因何叹气?”段剑平道:“其实我也很想和你一样,留下来帮金刀寨主做点事情。在山寨里有我的好朋友江南双侠,如今又多了你和即将来到的陈大哥和云姑娘,更加热闹了。这不比我回到大理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有意思得多吗?但可惜我不能够。”

  韩芷笑道:“大理有天下闻名的风景,你又是小王爷的身份,怎能像我们一样在荒山野岭‘落草为寇’?”

  段剑平微有愠色,说道:“韩姑娘,你我虽然只是相处三天,但在我的感觉,却像是和你相识多时的朋友。我以为你会懂得我的想法,想不到你还是这样说,假如你不是开玩笑的话,那就未免把我当作‘外人’了。”

  韩芷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说道:“段大哥,我和你开两句玩笑,你怎的这样认真?”她懂得段剑平说的“外人”,意思是指并非“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觉心里想道:“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自己都没有好好想过。他已经把我当作和陈大哥一样的侠义道。倒是令我惭愧了。不过,我和他倒是有许多相同的爱好,我喜爱武功,喜爱音乐,他也喜欢。还有,我一方面想跟大伙儿干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一方面又想过自己无拘无束的日子,他也是一样。武功和音乐,陈大哥也是一样喜欢的,但奇怪的是,他虽然自小流浪江湖,却反而没有这位‘小王爷’那样向往于闲云野鹤的生活。段剑平和他似乎是同一类的人,又似乎不是同一类的人。我和谁更能称得上‘志同道合’呢?”

  段剑平继续说道:“不错,前几年的想法,我是留恋家乡,要是终生流浪江湖的话,我是决计不肯的。但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这一点,我和云姑娘也没说过。”韩芷心里想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和她说的原因,那是好让她心里毫无阴影的和你分手。你要使她觉得你始终不会变成江湖中人,那么分手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段剑平继续说道:“我不是想回大理享福,我早已厌倦了做这个有名无实的什么‘小王爷’了,要是我能够自己选择的话,我一定会留在这儿。但我知道爹妈一定不会让我这样做的。他们年纪已老,我不愿在他们有限的余生,太过拂逆他们的意思,如今我只好赶着回去了。”

  韩芷说道:“段大哥,你博学多才,这几天和你相处,令我得益不少。如今我倒不希望很快就找着金刀寨主了。”

  段剑平说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其实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文武全才的才女。这几天得你作伴,我也增长不少见识。说实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呢。”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倒是由衷之言。

  两人并辔同行,忽觉眼前一亮,原来前面是一条从山峰上倒挂下来的瀑布,飞珠溅玉,在丽日下洒起金色的泡沫。时序虽然已是秋天,山坡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映衬着满山红叶。

  段剑平道:“啊,这里风景真好,好像是回到了苍山了。我们歇一会儿好吗?”

  韩芷说道:“好,这两匹马也该喝喝水了。”

  两人在山涧旁边坐下来,韩芷抹了把脸,精神顿爽,说道:“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想到你的家乡逛逛苍山洱海。”

  段剑平道:“欢迎之至,不知你知道没有,我和陈大哥就是在洱海初次见面的。”

  韩芷道:“听说他是被你的琴声吸引的?”

  段剑平道:“不错,但你听过他弹琴吗?弹得真好。”

  韩芷笑道:“我可还未有这个耳福,你忘记了那张古琴是早在我和他相识之前他已经送给你了,那时你还没有交还他呢。”

  段剑平笑道:“不错,是我糊涂了。韩姑娘,你的箫也吹得很好,现在听不到陈石星的弹琴,你肯为我吹箫么?”

  韩芷说道:“公子有命,敢不依从?”拿起玉箫,忽地想起在义父墓前为陈石星吹箫之事,不禁更为感慨命运变幻之奇。她出了一会神,这才吹起一个苍凉的曲调。正是:

  离合无端嗟变幻,无心插柳柳成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空有余情归故里  为消宿怨入京华

  段剑平接拍而歌,唱出曲辞: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这是丘迟是喜欢念的一首词,韩芷曾在义父墓前为陈石星吹奏过这首词谱成的曲调,此际想起了他们二人,不禁又在段剑平面前吹奏此调了。一曲告终,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段剑平叹道:“陆游虽然未得封侯,少年时候,毕竟也曾‘匹马戍梁州’,为抵抗胡骑的南侵而出过力。我如今却空有报国之心,未出过力。比起陆游,我是惭愧多了。陆游慨叹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我更害怕一事无成,就浪费青春,终老大理。不过我的心却是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的。”韩芷说道:“只要你有心报国,不在金刀寨主的山寨,一样可以帮助我们。以你的一身本领,也绝不至于一事无成。”段剑平苦笑道:“韩姑娘,多谢你看得起我,但愿如你所言。”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的箫吹得这么好,你知道有葛南威这个人吗?”韩芷心中一动,道:“听说他是当今吹箫吹得最好的人,你认识他?”

  段剑平道:“我见过他,不过他可没有见到我。我也没有听过他吹箫。”

  韩芷笑道:“这倒有点古怪,为什么你见到了他,却不让他知道。你这样喜欢音乐,应该和他结识的。”

  段剑平道:“当时他是在阳朔和陈石星一起。我因暂时不想和陈大哥见面,是以也就错过和他结交的机会了。”

  韩芷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也是陈大哥和我说的。据陈大哥说他吹的箫和我一样,陈大哥还怀疑我和他同出一师的。其实我会吹箫是爹爹教的,我爹在世的话,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怎能与他同一师门?”

  段剑平道:“那也不尽然,辈份不同,也可同一师门的,令尊是跟哪位名家学的箫?”

  韩芷道:“家父没有和我说过。不过家父不会武功,葛南威据陈大哥所说已是一位驰誉江湖的侠士,我想应不至于同一师门。”

  不过由于她两次听到别人向她提起葛南威这个人,却是多了一些好奇之心,问道:“这个姓葛的如今不知是在何处。要是有机会见到他的话,我也想听听他吹的箫。陈大哥曾经和我谈过阳朔那次的群英大会,据说与会的英雄好汉,许多人已经答应了单大侠代金刀寨主的邀请,将来会到这儿来的。就不知这姓葛的来是不来?”段剑来道:“他恐怕不会到这儿来了。要来恐怕最少也是一年之后的事。”

  韩芷诧道:“你怎么知道?”段剑平道:“我虽然和他未算相识,但却知道他的消息,是云姑娘告诉我的。在阳朔之时,他们四个人是形影不离的朋友。”韩芷怔了一怔,说道:“四个人?”

  段剑平道:“还有一个是葛南威的女朋友,名叫杜素素。他们这对少年侠侣和江南双侠郭英扬钟毓秀齐名,是以我在未曾见到他们之前,早已知道他们的大名了。”韩芷道:“为什么他们不能来这里?”段剑平道:“听说他有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师叔,是住在广元的川西大侠池梁。池梁要他去会一会川西的同门。”韩芷心中一动,“哦,他这位师叔姓池,是住在川西广元县的!”段剑平说道:“不错,这位池大侠和你的义父可是相熟的朋友?”他知道韩芷是初次出道,当然不会认识远在川西的老一辈武林人物,但见她如此注意这个姓池的人,是以有此推想。

  韩芷道:“义父从没有和我提过这位池大侠,我是随便问问。”段剑平稍稍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和韩芷相识才三天,而且分手在即,有许多别的话要说,也就不便多问下去了。

  原来她的义父虽然没有和她提过,她的生父却是曾经向她提起过一个姓池的人的,不过她的父亲并没说明就是川西大侠池梁。当然她更不知道池梁就是葛南威的师叔。她的父亲很少和她谈起自己少年时候的事情,那个姓池的人,是某一天他无意间和女儿说起的。虽然是无意间说起,但说时却是颇动感情。

  那天她跟父亲学会吹个曲子,获得父亲赞许她的聪明,心里甚为高兴,说道:“女儿学是学会了,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吹得爹爹这样好听。”她父亲笑道:“你干爹教你武功,最爱说的两句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实不只武功如此,任何学问,都是一样的。吹箫虽是雕虫小技,真正吹得好的,当今之世,也没几个呢。你小小年纪,吹得这样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要说到和别人比的活,你现在当然比不上我,我也还比不上别人。”

  韩芷说道:“爹爹,还有别人吹箫比你吹得更好的吗?”

  她的父亲笑了起来,说道:“你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难道你以为爹爹的吹箫已经天下第一了吗?”她鼓着小嘴儿说道:“女儿是井底之蛙,干爹总不是吧。干爹也是这样说的。”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她最崇拜的两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以及干爹,干爹说的,当然不会错了。她的父亲又笑起来,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干爹还没有听过另一个人吹箫的缘故,要是他听过那人吹箫的话,他就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了。”说至此处,不知不觉收敛了笑容,好像陷入沉思之中。

  韩芷好奇心起,问道:“那个天下第一的吹箫圣手是谁?”她父亲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是要比我高明得多。他是我少年时候最好的一位朋友,你现在吹的这管玉箫,就是二十多年之前,他送给我的。”韩芷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从没有和我说过这个人?”

  她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少年时候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如今咱们是避难来到这穷山沟的难民,幸而这个地方虽穷,人情却好,我收几个学生,总算还可养活咱们父女,我也随遇而安了。如今我已是与外面的尘世隔绝,料想也没有和这位朋友见面的机会了。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谈起吹箫之事,我也不会提起他的。”

  那时韩芷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介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她隐约知道她们家庭以前的环境相当不错,后来为了逃避战火,一家人方始颠沛流离的。她的母亲在逃难途中病死。父女二人直至逃到这里方能安顿下来。此时她听了父亲的话,也好像懂得父亲的心情了。

  “爹爹,你别难过,是女儿不懂事,惹起爹爹伤心。爹爹,你继续教我吹箫吧,我不敢多嘴了。”韩芷说道。

  她父亲却说道:“傻孩子,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先提起这位朋友的。他是我最想念的一位朋友,我真希望能够再见他一次,但可惜是我自己知道在我有生之日,这心愿是无法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