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剑平道:“我不想和你争论,反正咱们也已摆脱他了,管他是好是坏。”心里却在暗自想道:“奇怪,看那人的眼神,倒好像似曾相识似的。不过我要是一说出来,只怕小洱子又要反责我是疑心生暗鬼了。”

  杜洱熟悉地理,知道前头有个小镇,押解囚车的沙石等人,今晚必将在这小镇过夜,否则错过这个宿头,又要再走三四十里才有市镇了。于是他算准时间,仍然和昨天一样,待那帮人进入这个小镇,找好客店之后半个时辰,方始到镇上的另一间客店投宿。这个小镇比昨晚所住那个小镇规模稍微大些,不过也只是有四间客店。杜洱选择的是距离那帮人住处最远的一间小客店。

  段剑平要了一间上房,特别吩咐老板,请他加意照料两匹坐骑,并多付了他一两银子。当地物价便宜,一两银子已是比一间上房的房钱还多。

  老板接过银子,眉开眼笑,说道:“客官放心,我会小心照料的。今天除了你们之外,没有骑马来的客人。”话犹未了,只听得蹄声得得,又是一个骑马的客人来到。杜洱不觉睁大了眼睛,怔了一怔,原来正是他心目中那个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蹄声戛然而止,那个“讨厌的家伙”已是走了进来,哈哈一笑,说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想不到又碰上你们了。”

  老板说道:“原来你们是相熟的朋友,那好极了。我们还有一间上房空着,正好和段相公所要的房间相邻的。”

  杜洱淡淡说道:“我们是今天在路上刚刚相识的朋友。”

  那个自称姓丘的客人道:“好,我就要那间上房。”付了房钱后,又拿出一两银子,说道:“店家,麻烦你替我小心一点照料这匹坐骑。”竟然好像目击段剑平刚才的作为一样,吩咐老板的口气和所付的赏钱和段剑平一模一样。此时段剑平和这人的坐骑正相对欢嘶,挨在一起,那情形也恰像老友相逢。

  老板笑道:“你们的坐骑也好像是主人一样交上了朋友了。有些脾气暴劣的马同住一槽就会打架,相信它们会相处得很好,那更容易照料了。”

  老板带领他们进入各自的房间,杜洱为了防止这个“讨厌的家伙”来骚扰,预先说道:“我们走得很累,吃过晚饭便要睡了。丘兄,咱们明早再见。”说罢走入房间,便即关上房门。

  不知是否杜洱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收了效,那个古怪的客人果然没有来“骚扰”他们。

  吃了晚饭,没有多久,段剑平已是隐约听到隔房的鼾声。

  “想不到他比我们先熟睡了。”段剑平低声和杜洱说道。

  杜洱也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看他是有心‘缀’(跟踪之意)上咱们的。说不定他是假装熟睡。今晚咱们可得加意小心,别着了他的暗算。”

  杜洱又道:“那个讨厌的家伙对你的这匹坐骑好像特别注意。两匹马会那样亲热也是古怪。”

  段剑平道:“今晚你多几次巡视马厩,不是怕他偷咱们的坐骑,但也得防备鹰爪们说不定会识破这匹马的来历,前来侦察。”

  杜洱说道:“我理会得。”闭目假寝,养好精神,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杜洱悄悄起来,巡视马厩。经过邻房后窗,听得那人的鼾声仍在呼呼的响。在窗隙偷偷望进去,房中也是并无异状。

  小客店是没人守夜的,杜洱轻功又好,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马厩,只见那两匹马正在依偎而睡。杜洱心道:“真是邪门,两匹畜牲竟然一见如故,如此亲热。”不敢惊醒它们,蹑手蹑脚的便即离开。正想回转房间,忽听得有“笃、笃、笃”三下敲门声响,是有人在这间客店的后门敲门。

  杜洱不禁有点诧异:“这么晚了,料想不会有客人来投宿,客人也不会走后门的。这人不知是什么人,只怕定有古怪!”

  心念未已,在厨房睡觉的一个小厮已经惊醒,那后门是厨房后面开的,小厮便去应门,满肚皮不好气的喝道:“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敲门?”

  “县里来的,赶快开门!”门外的人沉声说道。

  小厮吃了一惊,点燃火把,拉开半扇门看了一看,看他的神气是认得这个来人了,“啊呀”一声,忙把后门打开。

  那人道:“带我去见你们的老板,别声张。我不想惊醒你们的客人。”小厮叠声说道:“是,是!”

  杜洱暗自思量:“县里来的,想必是公差了。难道是冲着小王爷来的?”当下等待小厮把那个不速之客领入帐房后,悄悄过去偷看。此时帐房已经亮了灯火,那小厮也走出来了。杜洱以灵巧的轻功,用“珍珠倒卷帘”的身法,倒挂在后窗的屋檐上,探头偷窥。

  只见那老板一脸惊慌的神态,说道:“王捕头,不知你老人家深夜光临,有何贵干?”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还不仅是普通的公差,而是县府的捕头。

  那个王捕头说道:“无事不登三室殿,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一件紧要的公事而来,请你张老板帮忙的!”

  张老板吓了一跳,说道:“王捕头言重了,小店一向奉公守法……”

  王捕头笑道:“不关你的事,我是来查问两个客人,你别着慌。”

  杜洱猜得不错,捕头说出的那两个客人的形貌,果然就是段剑平和他。

  张老板惴惴不安,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是江洋大盗吗?”

  王捕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此来亦并非要缉拿他们归案的。”

  老板惊疑不定:“你要我帮什么忙?”

  捕头道:“刚才带我进来的这个小厮,对你很忠心吧?”

  老板说道:“他是个孤儿,我自小收养他的。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捕头道:“我看这小厮倒是很聪明伶俐,大概不至于误事的。”老板说道:“那两个客人明天一早就要走的,你想要这小厮怎样干呢?”

  捕头道:“我知道。他们总要吃过早餐才走吧?”老板说道:“这可说不定。你老人家是想在饮食中做点手脚?”

  捕头说道:“他们不吃早餐也不紧要。一早起来,茶水总是要喝的。我这里有一包沙大人给我的据说是大内秘制的酥骨散,无色无味,混在茶水之中,决计不会给他们发觉。最好的是并不当场发作,而是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后发作的。只须挑一小撮混在茶水之中,让他们喝了上路。以后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啦。药可以由你下,不过你是老板身份,不便一早去招待客人,所以必须叫那小厮送茶递水,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老板说道:“我但求小店平安,不敢望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个秘密,也无须让那小厮知道了。”

  说至此处,恰好那小厮就端着一壶茶进来了。他斟了一杯,先敬那个捕头:“你老人家请喝一杯热茶。”

  捕头笑道:“你倒是把我当客人招待了。”

  那小厮道:“你老人家本来是稀客吧,请也请不到的。只盼你老人家别怪我们做下人的招待不周。”

  捕头笑道:“不错,你这小厮很会说话。”

  喝了一口热茶,捕头又禁不住赞道:“又香又热,好茶,好茶!”

  捕头放下茶杯,正在准备走的时候,忽地“咦”了声,喝道:“老张,你,你这龙井茶……”一把就把老板揪住。

  老板大吃一惊,说道:“我没有得罪你老人家呀,这龙井茶怎样?”

  话犹未了,那捕头抓着他的手忽地松开,咕咚一声就倒下去了。

  老板吓得魂不附体,呆了半晌,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龙井茶内有古怪?小松儿、小松儿……”一看,已经不见了那个小厮。

  在窗外偷听的杜洱,早已抢在老板之前,偷偷溜出去察看了。

  在通往厨房的冷巷上,他发现那小厮躺在地上,外衣却已给人剥去。

  杜洱推他一下,他动也不动。不过鼻端还有气息,脉搏也并未停止。杜洱的武功虽然不是怎样高明,也看得出他是给人点了麻穴了。

  杜洱不想给那老板发觉,赶忙溜回房间,段剑平道:“你怎么去了许久才回来?”

  杜洱说道:“有一件奇怪的事……”

  把所见所闻告诉了段剑平,最后说道:“看来恐怕是在这客店里另有高手暗中帮咱们的忙。”

  段剑平瞿然一省,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你等一等,我马上去找那个人。”

  他悄悄推开邻房的窗门,便跳进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是否猜对,就在他跳进去的时候,房中灯火忽然亮了。

  只见那个被杜洱认为是“讨厌的家伙”大马金刀的坐在床上,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半夜三更,你摸进我的房间做什么?”

  段剑平尴尬之极,讷讷说道:“对不住,我,我只道……”正在陪罪,那“汉子”噗嗤一笑,说道:“段大哥,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早就知道你必定会来!”说话的声音清脆柔美,前后不同,宛似出于两人之口。

  段剑平又惊又喜,“芷妹,果然是你!”韩芷笑道:“你怎么猜着的?”

  段剑平道:“端茶给那个捕头喝的小厮,显然是别人冒充的,天下除了你,谁人能有这样精妙的改容易貌之术?其实日间路上相遇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猜疑是你了。只因你骑的那匹马毛色不同,以至我思疑不定。”

  韩芷说道:“怎的你就怀疑是我?是我化装有什么破绽么?”

  段剑平道:“你的化装虽然毫无破绽可寻,但你的眼神却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你对我的关怀,你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也是改变不了的。”

  韩芷心里甜丝丝的,说道:“想不到你竟这样细心,我,我……”段剑平道:“你怎么样?”韩芷低声说道:“我很高兴你没有像小洱子一样,骂我是‘讨厌的家伙’。”说罢笑了起来,接下去道:“现在可以叫小洱子进来了。”

  杜洱应声而进,说道:“小洱子肉眼不识真人,韩姑娘你别见怪。”韩芷笑道:“这次你的眼力可比不上你的段大哥了。”正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三生缘结盟鸳誓  一剑诛仇侠士心

  杜洱道:“一来我没有留意你的眼神,二来怪也怪你那匹坐骑,令我不敢猜疑是你。”

  韩芷说道:“其实我的那匹坐骑也正是借来的钟姐姐那匹坐骑。”

  杜洱诧道:“那匹坐骑毛色可是纯白的呀!”

  “简单得很,我是用一种特殊的染料把它的毛色染黄的,这种染料雨淋也不会褪色,必须我用另一种药水才能把它洗掉。”

  “啊,你有这样奇妙的染料,那可好了。把我们的坐骑也染了另一种颜色,就更加不易给人看破了。”

  “我早就把段大哥的坐骑染了黑白相间的杂色啦。我是刚刚从马厩回来的。趁现在大约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我替你们也改变一个容貌吧。”

  “韩姑娘,你要把我们变成什么身份的人?”

  “恢复你们本来的身份。”

  段剑平吃一惊道:“恢复本来的身份?那不是更容易给他们识破?”

  韩芷笑道:“我的看法刚刚相反。你要知道,你本来是个贵公子,扮作小商人,容貌纵然能够改变,气质是改变不了的。有经验的江湖人物,一看就会看出破绽。倒不如你仍然扮作一个富家子弟,是上京赶考的秀才。小洱子仍然装书僮。身份大致和原来一样,容貌则大不相同,你们的言谈举止就用不着矫揉造作了。那班鹰爪也决计想不到你们会扮作贵公子身份的书生的。他们可能怀疑贩夫小卒,也不会疑心你!”

  段剑平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妙极,妙极!这正是兵法中‘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不过,我们的衣服可没有带来。”韩芷说道:“我早已给你们备办了。你们看合不合身?”

  段剑平又惊又喜,说道:“韩姑娘,你是神仙吗?怎的知道我们会有这场灾祸,恰好在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切又都已准备得这样周到!”韩芷笑道:“你们换好衣服,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段剑平听罢她所说的经过之后,叹口气道:“大伙儿都这样关心我,真是令我惭愧。但韩姑娘,我最想要知道的一件事情,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事情?”

  “陈石星和云瑚到了山上没有?”

  “没有,我们猜测,他们二人可能是进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