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寨主道:“段府的小王爷前几天刚刚从这里回去,他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骏马,没法追上了。这怎么办呢?”那探子道:“龙家要招待瓦剌的密使,此事也许不会马上发动。寨主,你看咱们是不是要给段家通风报讯?”

  金刀寨主道:“我当然希望段家能够避过这场灾殃,不过咱们的人去通风报讯,弄得不好,可能弄巧反拙的。你先下去歇歇吧,待我再仔细想想。”

  那探子退下之后,金刀寨主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两人别躲了,出来吧!”

  周剑琴牵着韩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笑道:“爹爹,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金刀寨主哼了一声,说道:“凭你这点本事就想瞒得过我?下次不许这样没有规矩!”

  周剑琴伸了伸舌头,说道:“韩姐姐是我硬拖来的,你可不能怪她。”金刀寨主说道:“段家的事情我本来要告诉韩姑娘的。”周剑琴心念一动,“爹爹,你不是正在为怎样才能帮段家忙的事情发愁吗?我倒有个好主意!”金刀寨主心里已猜到几分,故意笑道:“哦,你居然有本事给我出主意么,好,那就说来听听。”

  周剑琴说道:“韩姐姐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她是咱们山寨的人。而且她还有一样神奇的本领,能够随心所欲改容易貌,喜欢变作什么样的人就变作什么样的人,担保别人认不出她的庐山真貌。爹爹,你怕山寨里的弟兄跑去大理通风报讯不大方便,那就不如请韩姐姐帮咱们这个忙吧!”

  金刀寨主喜道:“韩姑娘的义父丘老前辈精通改容易貌之术,我以前也曾听人说过的。二十年前,丘者前辈忽地失踪,我还担心他这绝技失传呢。原来是已经传给了韩姑娘了。”韩芷说道:“琴姐是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改容易貌之术我虽懂得一些,比起义父,可还差得远呢,远远没有她说得那么神奇的。不过段公子曾经帮过我的大忙,为公为私,我都应该报答他的。周伯伯既然没有合适的人可派,那就让我试试吧。”

  钟毓秀得知消息,比周剑琴还更心急,巴不得韩芷插翅飞到大理,也好了却自己替段剑平撮合姻缘的心事,立即把白马牵了出来交给韩芷,微笑道:“我们的坐骑本来是一对的,段大哥骑走那匹是公马,你骑了这匹母马去,那就不单人可重逢,马儿也可以团圆啦!”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难免有意,韩芷不免粉脸红了。周剑琴替她解窘,说道:“好了,别说笑了。办正经事要紧。韩姐姐,你该准备下山啦。这次你准备扮作什么模样?”韩芷说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不多一会,从房间里走出来,钟毓秀和周剑琴,一看之下,都是不禁笑得打跌。

  原来她化装作一个中年男子,面色焦黄,还粘上了两撇小须子,形貌猥琐,哪里还有半分美貌少女的影子。

  周剑琴笑道:“倘若我不知道是你扮的,这样的人,我一见了,就会觉得讨厌!”

  韩芷笑道:“我正是要令人一见生厌。鹰爪就不会特别注意我了。”钟毓秀笑道:“你见着段大哥的时候,最好赶快向他说明,否则不把他吓坏才怪。”

  段剑平回到家中,看见父亲亲自出来接他,不禁又惊又喜,又是诧异,“爹爹,原来你没有病呀?”他父亲笑道:“是我叫宁师傅这样说的。若非如此,焉能催得你早日回来?”他这才知道受骗,唯有苦笑说道:“只要爹爹没有病痛就好。”

  “老王爷”干咳一声,正容教训儿子:“我虽然侥幸没有病痛,但你也应该记得圣贤之言:‘父母在,不远游。’尤其这次你是跑去雁门关外金刀寨主那儿,先别说父母的心里不安,倘若给别人知道了,如何得了?我要你回来,就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听不听我的话?”

  段剑平只好说道:“请爹爹吩咐。”

  “老王爷”缓缓说道:“你要和江湖人物来往,那也由得你。但必须在我和你妈去世之后,你才可以离开家门!你妈的身体比我虚弱得多,你要是再出远门,恐怕她一定真的成病了。”

  段剑平听得爹爹说出这样的话,当然唯有答应:“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准备侍奉双亲终老的。我听爹爹吩咐就是。”

  “老王爷”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我们还有另外一桩心事,就是盼你早日成家。你在外面可物色到合适的女子没有?是懂武功的也不紧要,但可不能是和金刀寨主有关的江湖人物。”

  段剑平说道:“亲事慢一点再提也还不迟。”

  “老王爷”眉头一皱,说道:“你年纪二十有七,也不小了,怎还无意成家?”段剑平笑道:“男子三十而立,这也是圣贤说过的话。”

  “老王爷”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道:“古圣先贤之言,偏偏你就只记得这两句。不过,你既然回来了,我也放了心了。你的婚事,迟些我再替你作主也好。你先去见你妈吧。”

  自此之后,段剑平只好躲在家里读书练武。他当然希望双亲越长命越好,但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江南双侠、陈石星、云瑚和韩芷等一班朋友,心中实是郁闷之极。

  这一天他实在郁闷不过,于是禀告父亲,说是要到苍山游玩,散一散心。老王爷笑道:“只要你不是出远门,我岂会禁止你出去游玩?其实外面又有什么好,咱们的大理无殊世外桃源,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四景,已经足够你赏玩了。你叫小洱子陪你去玩吧。”

  段剑平道:“不,今天我不打算带他出去了,还是让他留在家中服侍你吧。”由于心情郁闷,他只想跑到无人之处,独自排遣。是以连平日最亲近的书僮,他也不携带了。

  登上苍山,游目骋怀,心情稍稍开朗了些。苍山十九峰十八涧是大理最著名的风景,十八条溪流犹如人体脉络一样,穿插在群峰之间,通到洱海。每座山峰之间流着溪水,段剑平沿着一条溪流,走到围绕着苍山重峰的三塘溪畔。该处是风景最美之处,段剑平临溪濯足,欣赏阳光在水面上形成的五彩虹霓般的回旋着的层层圈环,不觉悠然神往,浮想联翩。

  碧山十八涧中有一种弓鱼,是洱海的特产,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有着怪脾气的鱼,别种鱼都是顺流而游,只有弓鱼是逆水上游,永不回头,它从洱海逆游,沿着溪流,常常游上苍山的山顶,游不上去时,就弓着腰射向前面,怎么样也不退后。可能就是因为它有这个特性,是以土人将它命名为弓鱼。

  段剑平想起陈石星曾经和他谈过苍山上的弓鱼,对弓鱼这种倔强的脾气甚为赞美,不觉想到:“遇逆境而不气馁,依然一往无前,陈石星倒是真正能够做到了的。怪不得瑚妹那样爱他。”想起陈石星和云瑚,不觉也就想起了韩芷:“此际他们应该早已在金刀寨主那儿相会了吧?”

  段剑平又再想到:“他们三人命运颇为相似,也是同样坚强。我非但比不上陈石星,甚至比起韩芷,亦是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段剑平坐在溪旁,呆呆的看着弓鱼逆水上游,还是不想回去。这天天气极好,日丽风和,苍山洱海的景色越发显得美了。段剑平不觉哑然自笑道:“我这是怎么啦,对着大好河山,怎的老是想着儿女私情。”于是弹起瑶琴,高歌一曲:“雪月风花歌大理,苍山洱海风光美。三塔斜阳波影里,山河丽,黎民但愿征尘息。”这首歌辞是段家一位和张丹枫同时代的才女写的,由于歌辞表达了大理人民美好愿望,故此脍炙人口,传诵不衰。如今段剑平在苍山之上高歌此曲,心中也是充满了对乡土的感情。

  正自浮想联翩,忽然听得杜洱的声音叫道:“小王爷,小王爷!”段剑平抬头一看,只见他的书僮正在向他跑来,而且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面跑,一面叫,声音都嘶哑了。

  段剑平笑道:“小洱子,是不是爹爹叫我回去。那也不用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啊!”杜洱跑到他跟前,满头大汗,却是脸色发青,双眼发白,张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不,不是!”底下的话,却说不出了。段剑平道:“小洱子,你歇歇再说吧。”

  杜洱眼中忽地滴下泪珠,说道:“小王爷,大事,大事不好了!”段剑平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大事不好了?”

  “小王爷,我说给你听,你可千万别要慌乱,事情应该如何应付,如今都要由你来作主了!”

  “天塌下来了么?你这样慌张!”

  “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老王爷,老王爷,他——”

  段剑平道:“我爹爹怎么样了?”这刹那间,他还以为是父亲忽然得了重病。杜洱低声说道:“老王爷给朝廷派来的狗官捉去了!家也被抄了!”

  段家是大理首屈一指的名门,段剑平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呆了半晌,说道:“怎么会有这样飞来的横祸?我家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杜洱说道:“他们宣读什么圣旨,说是段家私自称王,图谋造反,大逆不道!着令把段家有关人犯,押解京师究办!”

  段剑平又惊又怒,当下强制心神,说道:“当真岂有此理,宁师傅和一众家人怎样?他们是不是只捉了我的爹爹?”杜洱说道:“狗官来抄家捉人的时候,宁师傅本来是要和他们一拼的。刚刚动手,就给老王爷喝止。老王爷说他一生安份守己,不怕上京分辩。不过他要狗官答应两件事情,一、家可以抄但不能株连段家婢仆家人;二、纵然告他谋反,罪也不应及于妻儿。”

  段剑平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甘心束手就擒,还想庇护我们,那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杜洱道:“结果狗官答应了第一件事,让老王爷遣散婢仆家人,第二件事,他们拿‘圣旨’作为借口,定要执行。他们搜不见你,便把老王爷押上囚车。留下话来,要小王爷你自己上京投案!看情形,他们是看准了你要去营救父亲,非得自投罗网不可。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上朝廷这个当。宁师傅的意思要你远走高飞,大不了索性去投金刀寨主。宁师傅要求护送老主人上京,和他们一起走。他们大概是忌惮宁师傅的武功,也答应了。”

  原来龙文光派来的人是呼延四兄弟和石广元与沙通海,这六个人都是龙文光手下的一流高手。宁广德拒捕之时,曾与沙石两人对了一掌,但却被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所困,当时若不是段剑平的父亲出来喝止,恐怕就要两败俱伤。杜洱料得不错,他们是因为忌惮宁广德的武功,才让他随同进京的。

  段剑平脑袋嗡嗡作响,勉强镇摄心神,暗自想道:“小洱子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力持镇定,镇定!”但在他极力使自己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仔细一想忽地发现小洱子所叙述的事情的经过,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不知是小洱子的遗漏,还是故意避免不提。

  “小洱子,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鹰爪只是抓了我的爹爹去吗?”

  “不错,他们只是把老王爷押上囚车。”

  “你刚才说,他们只答允不株连家人婢仆,是段家的主人都要缉拿归案的。那么他们要捉的人应该是我的双亲和我三个人了。我不在家,我的妈妈可还在家。老夫人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杜洱泪中含泪,说道:“请原谅我,我是不敢把不幸的消息,一下子告诉你。”

  段剑平剑眉一竖,说道:“我早已准备好接受任何不幸的消息了,我必须知道真相,快说,快说,我的娘亲到底怎么样了?”杜洱这才便咽说道:“老夫人她不愿受辱,已、已经投缳自尽了!”

  此言一出,恍如在段剑平的头顶响起一个焦雷,饶是他力持镇定,听到母亲惨死,也给震动得几乎昏倒,杜洱连忙抱着他,将他摇了几摇,叫道:“小王爷,你醒醒!段家只剩下你一株根苗,你必须保重。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重大的打击和书僮的鼓励激发起坚强的意志,段剑平终于站了起来,咬牙说道:“此仇不报,焉能为人?你放心,我不会自己轻生的。只恨鹰爪来的时候,我刚巧不在家,否则说什么我也和他们一拼,决不让爹爹做这傻事。””

  杜洱劝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宁师傅的意思是要你去投金刀寨主,你应该赶快打定主意了。”

  段剑平抹干眼角泪痕,抬起头来,坚决说道:“我不逃走!将来或许我会去投奔金刀寨主的,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杜洱再劝他道:“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老王爷在他们手里,这个仇恐怕也不是现在就能报的。”段剑平道:“我知道。我当然不会马上跑去和他们硬干的。”杜洱说道:“那你的意思,到底——”

  段剑平忽道:“小洱子,你愿不愿意陪我上京?”

  杜洱怔了一怔,说道:“小王爷,难道你要如他们所愿,自行投案?”段剑平道:“我不逃走,也不投案。咱们改装,跟踪囚车,等待机会,救我爹爹。囚车从大理到京城,最少也得一个月光景。可能会给咱们找到一个好机会下手的!”

  杜洱说道:“他们有六名高手,监视得一定十分严密。万一救不了老王爷,反而你给他们发现……”段剑平道:“即使不行,也要一试,小洱子,你若是害怕,我一个人去。”杜洱感到委屈,说道:“小王爷,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的这点本领,也是你教给我的。纵然赴汤蹈火,小洱子也决不皱眉。小王爷,我不过为你着想,你这样说我,未免把我小洱子看得太轻了。”

  段剑平大为感动,搂着书僮说道:“小洱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从今之后,咱们祸福与共。客气的话,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有件事情,你要记住。”杜洱说道:“请小王爷吩咐。”

  段剑平瞪他一眼,说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我爹就是因为别人沿用什么王爷的称呼以至招祸的,你怎能还叫我小王爷?再说,你也不是我的书僮了,从今之后,咱们以兄弟相称。”

  从苍山回大理,须得乘舟先渡洱海,舟子是段府的人,段剑平就在船中化好了装,临流自照,说道:“现在我们也只能跟踪那班鹰爪,不能大过接近他们。只要不是在白天和他们打照面,在路上行走,倒是可以比较减少别人注意。”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韩姑娘不在这儿,要是她在这儿,咱们就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不同模样的人了。”小舟撑到下关一个僻静的地方,段剑平和书僮一上岸,只见有个人牵着两匹马,向着他们走来。这个人正是段剑平的另一个书僮小安子。那两匹马之中。有一匹也正是他从郭英扬借来的那匹白马。段剑平由于家中遭遇这么大的横祸,此时白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令他又惊又喜。

  杜洱说道:“我是趁宁师傅在客厅和他们闹的时候,叫小安子偷偷牵了白马从后门溜出来的。”

  段剑平道:“小洱子,小安子,你们办事很能干,我非常感激你们。不过我现在是个商人身份,骑上这匹白马,可是有点不配。”杜洱说道:“不是落在行家眼里,平常人未必看得出它是一匹名贵的宝马的。只要在路上小心一些,别让它跑得太快,惹起别人注目。”

  虽然段剑平不敢让白马放尽脚力,但是白马跑得也比寻常的马匹快得多。日暮时分,在距离大理约莫四五十里的地方,追上了押解囚车的那帮人。他们远远跟踪,保持一里多路的距离,定睛望去,只见囚车上是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老王爷在囚车之上,呼延四兄弟骑着马押解囚车,跟着是宁广德也骑着马不即不离的跟着囚车。段剑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防范得如此严密,硬劫囚车是不成的了。只盼能有机会智取。”

  恰好在日落之时到达一个小镇,段剑平让那帮人先进去,待到他们找好客店之后,再和杜洱去另一间客店投宿。父子同在一个地方,却是咫尺天涯,见不了面,段剑平心中之苦,可想而知。

  杜洱知道小主人心意,吃过晚饭,说道:“他们只是和宁师傅动过手,可不知道有我这个小厮。待我去打听打听。”段剑平道:“也好,但你可要千万小心。”

  午夜时分,杜洱回来,告诉他道:“石广元和沙通海两个狗官陪老王爷睡一间房,呼延四兄弟住在左右两间邻房,宁师傅住尾房。他们防范得如此周密,咱们一动手,他们必先伤害老王爷。”

  段剑平道:“你可有见到宁师父?”

  “我隔窗和他悄悄谈了几句。他还是劝你远走高飞,不要冒这个险。他怕你万一给他们发现,他们会拿老王爷威胁你的。”

  “我怎忍离开爹爹,风险再大,也是要冒的了。”

  他们惴惴不安的过了一晚,也不知沙通海这班人是由于要全副精神看管他的父亲,还是根本没有料到他会跟来,这镇上只有三间客店,他们也没分出人手到两间客店盘查可疑的客人。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又押解囚车走了。

  杜洱暗中监视他们行踪,回来悄悄告诉小主人:“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有件事情,我倒有点起疑了。”“什么事情?”“那班鹰爪是一大清早就押解囚车走的。镇上的人,大都未曾起床。这镇上有三间客店,除了他们这批之外,也还未曾见有别的客人动身的。”“这又有什么奇怪?”

  杜洱道:“那班鹰爪押着囚车走上官道之后,我却见到有一个人骑着马从镇上出来了,那匹马跑得很快,我远远望去,但见他在快要赶上囚车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距离大概是保持在百步开外,就好像咱们昨天一样。”“你怀疑他也在跟踪囚车么?”“我不指望有人帮忙,我只害怕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可能对咱们不利。”“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先别胡乱猜疑人家。”

  杜洱说道:“不是我疑心重,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形貌,令人见了就觉得不是好人。”

  段剑平本来是心事重重的,听得这么一说,也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人不可貌相,我看你是真的疑心生暗鬼了。别胡乱猜疑,快吃早餐,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吃过早餐,跨马登程,将近中午时分,已是看见走在前面的那辆囚车。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他的父亲坐在囚车上。呼延四兄弟和宁广德跟在后面,他们两人也是昨天一样,在一里开外,远远跟踪。

  走了一会,忽听得蹄声得得,后面又有一骑马跑来,杜洱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奇怪!”段剑平道:“又是什么令得你大惊小怪了?”

  杜洱和他并辔同行,低声说道:“背后那个人就是我今早所见的那个客人,他比我们早走半个时辰,如今却跟在咱们后面。”

  段剑平正要回头一看,那人已经走近他们。就在此时,段剑平的坐骑忽地跳跃两下,嘶鸣不已。要不是段剑平的骑术好,几乎给摔下马背。那个人的坐骑也是同时发出长嘶。这一下连段剑平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熟知这匹坐骑的脾气,决不会无端跳跃嘶鸣。那定是为了什么,令得它欢喜跳跃。段剑平不禁心中一动:“怎的它好像见了老朋友一样喜悦?”此时,在后面跟来的一人一骑,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一看之下,又不禁大为失望。

  那个人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如黄蜡,有两撇小胡子,果然是和杜洱所说的那样形貌猥琐。那匹马的“长相”倒很英俊,不过毛色却是黄的,马鞍也很普通,并非名贵之物。

  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段剑平不觉哑然失笑,暗自想道:“我骂小洱子疑心生暗鬼,我自己也是疑心生暗鬼了。钟毓秀那匹坐骑是远在数千里的金刀寨主那儿,焉能跑到这里?”要知江南双侠的坐骑,毛色都是纯白的,这人骑的却是黄马,段剑平最初的猜疑当然是不能成立了。

  那人走上来和他们搭讪,一开口便笑道:“奇怪,咱们这两匹坐骑倒好像有缘似的,你瞧他们的模样不是好像一见如故吗?”说话声音阴阳怪气,好像捏着嗓子似的。段剑平道:“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朋友,你贵姓?”那人说道:“小姓丘,丘陵的丘。你呢?”

  段剑平心里想道:“这人倘若是有心跟踪我的,我的姓名来历料想他也早已知道了。”于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那人脸上木然毫无表情,好像并不知道段剑平是什么人似的,淡淡道:“幸会,幸会。段兄,你上哪儿?”那人又道:“我性喜游山玩水,故此我乃是随意所之,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停下来,没有一定的目的地的。”段剑平道:“失敬失敬,原来吾兄乃是雅人。可惜小弟却是为口奔驰,想往楚雄做点小生意,不能奉陪吾兄游山玩水了。你的马跑得快,请先走吧。”

  那人说道:“不用客气,我并不急着赶路。嗯,咱们萍水相逢……”他话犹未了,杜洱忽他说道:“你不用赶路,我们可要赶路,对不起,失陪了!”

  他们改走小路甩开那人,杜洱笑道:“其实不用听他说完,我也知道他底下的话了。他说什么萍水相逢,不是分明想要和咱们结伴同行吗?待他说完,那倒不好意思推却他了。我就是怕他歪缠,这才赶快跑的。那副僵尸也似的脸孔,笑起来也似是皮笑肉不笑的,说起话来又是那么阴阳怪气,亏你受得了他。”段剑平道:“他的那副神态恐怕是故意装出来的。而且他的相貌虽然猥琐,一双眼珠却是明如秋水,奕奕有神。观人应先观其眸子,我看这个人一定不是坏人。”杜洱笑道:“你刚才还说人不能貌相,如今凭他的一对眼睛断定他不是坏人,那不也是以貌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