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昆仑亲自送他们入城。群雄还在灯火通明的大厅,激动的心情都未平静,谁也不想睡觉。

  葛南威的玉箫还拿在手中,忽地发觉池梁与韩芷都在注视他的这管玉箫,若有所思。

  葛南威也在奇怪:“为什么师叔和韩姑娘迟迟而来?”

  池梁说道:“芷儿,你告诉葛师兄吧。”

  葛南威怔了一怔,说道:“韩姑娘,你拜了我师叔为师?”池梁微笑说道:“她不是我的徒弟,她是我的女儿,说起来也可以算得是你的师妹的。”

  葛南威大感惊奇,同时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叔昨晚那样舍命保护韩芷。”

  池梁继续说道:“你们意想不到吧,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的。”

  “葛家和池家既是同门,又是世交。我是把南威当作子侄一般的。你们以后要像兄妹相亲才好。”

  葛南威与韩芷以师兄妹的身份重新见过了礼,众人跟着也向他们贺喜,不知不觉倒是把杜素素冷落一旁了。

  杜素素冷眼旁观,想起昨晚那件事情,心中满不是滋味。

  韩芷也是想起一件事,她看着葛南威手中的玉箫,暗自想道:“爹爹讲他的故事之时,好几次提及他那管家传之宝的暖玉箫,葛南威这管玉箫吹出来的箫声也是特别好听的,不知是否就是爹爹那管玉箫?”

  她凝神望着葛南威手中的玉箫,杜素素却不知道她注意的只是玉箫,不由得更是心里冒酸了。

  葛南威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异样,连忙说道:“韩姐姐惦记着段大哥呢,咱们还是赶快陪她回去,让她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段大哥吧。”表面是取笑韩芷,其实则是说给杜素素听的。

  他们回到楚家,段剑平刚刚睡过,段剑平见韩芷眼睛红肿,只道她是为自己病重担忧落泪,忙说道:“说也奇怪,我睡了一觉,已经好得多了,芷妹,你可用不着替我担心啦。”

  池梁笑道:“我刚才用的点穴法是有固本培元之功的,你不用十天,就可恢复如初。”

  韩芷大喜过望,说道:“十天时光,转眼即过。段大哥,你可以安心养病啦。”

  段剑平说道:“对啦,池老前辈,你为我的病尽心尽力,恕我未能拜谢。”

  池梁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段剑平道:“我固然要感谢你,昨晚我照顾不到韩姑娘,全靠你救她脱险,我更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池梁微笑说道:“她是我的女儿,应该是我多谢你曾经给她照料才对,你怎么会反而多谢我呢。”

  段剑平又惊又喜,呆了一呆,说道:“原来池大侠是你的爹爹,怎的你以前没有和我说过?”

  韩芷说道:“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段剑平听她说了个中原委,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笑道:“韩姑娘,这可好啦!不瞒你说,在几个时辰之前,我是还未知道我有治愈的希望的。那时我曾经这样想过,我死了不打紧,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你我命运相似,都是没有亲人的了。我‘大去’之后,谁来安慰你,谁来照顾你呢?如今可好了,你有了一个好父亲,说句笑话,即使我的病好不了,我也可以毫无牵挂的去另一个世界了。”

  韩芷听了他这样真挚深情的肺腑之言,不由得泪盈于睫,说道:“段大哥,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我早知道你会逢凶化吉的。”

  眼中含泪,心里可是甜丝丝的,脸上也不觉挂着笑意了。

  段剑平笑道:“是啊,现在你不用为我担忧,我也不用为你担忧了,那你还哭什么?”

  池梁瞧在眼中,再糊涂也知道女儿和段剑平的感情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了。正是:

  旧梦岂堪重再忆?柔情尽付玉箫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血仇未报须挥剑  心事难言尽付箫

  席散之后,池梁心乱如麻:“适才听陈石星他们吩咐芷儿的口气,似乎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已是把芷儿和段剑平当作一双情侣了,不知芷儿心事如何,若然她真的有了意中人,我的心愿就恐怕不能达成了。”当下带了韩芷,仍然走到屋后的松林他们日间谈话的地方。

  韩芷说道:“爹爹,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另一个故事。”

 

  池梁说道:“不错,这个故事要从一管玉箫说起。”

 

  韩芷心中一动:“爹爹,你这故事中的玉箫,可就是葛师兄手中的那管暖玉箫?”

  池梁说道:“你很聪明,一猜就着。这管玉箫也就是我少年时候曾经用来吹曲子给你妈妈听的那管玉箫。”

  韩芷道:“这玉箫不是咱家的传家之宝么?”弦外之音,自是有点奇怪池梁何以舍得把传家之宝送给外人了。虽然这个“外人”是他的师侄。她心里暗自想道:“侠义中人,轻宝物重仁义,本也事属寻常。像陈石星大哥就曾经要把他的家传古琴送给平哥。但爹爹对这管暖玉箫是有特殊深厚的感情的,怎的舍得送出去呢?”还有一样令她觉得奇怪的是,据她所知,葛南威是在那次阳朔莲花峰群雄大会之后,才到广元拜见师叔(即她的爹爹)的。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有这位师叔,却还未见过。但这支玉箫,却早已是葛南威的成名兵器了。这支玉箫,爹爹是什么时候送给他的呢?

  池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不错,葛南威到广元拜见我这个师叔,还是未够一年的事情。但远在他尚在襁褓之中,我却是已经见过他的了。还有这支玉箫,也并不是咱们池家的传家之宝。”

  韩芷诧道:“爹爹,你好像说过……”

  池梁说道:“我向爹爹讨这支玉箫之时,也只道它是咱家的传家之宝,尚未知道它的来历。直到那一天——”

  他像是在回忆往事,歇了一歇,方才开始给女儿说这支玉箫的故事。

  “那一天,那一天已经是我从杭州回来后的事情了。回来不久,一股海盗便已流窜苏杭一带,杭州亦已受到劫掠了。还有令人心头更为沉重的消息来自北方,瓦剌已经兵临京城,倘若京师失陷,时局不堪设想。

  “爹爹决意要找避难地方,但只要我一人逃难。”

  “为什么爷爷不和你一起逃难?”

  “爹爹说他要看管这份家业,他说他在这地方上人面熟,交游广,即使真有大难来时,仗着他的武功和平素广交的三教九流朋友,料想也可以避得过这场灾祸的,叫我只管放心逃难,不必牵挂爹娘。其实所谓看管家业。这只是他的借口。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爹爹不肯逃难的真正原因。原来他那时已经秘密参加一支义军,这支义军是准备鞑子打来时,为百姓抗敌了。

  “但爹爹顾虑我的武功尚未练得大成,同时因为我是他的独子,也多少抱有一点私心,不愿我跟他一起冒险。”

  池梁继续说道:“临行前夕,爹爹把两件东西,郑重付托给我。一是这支玉箫,另一件是他用毕生心血研究所得的点穴功夫——惊神笔法图解。

  “爹爹问我:‘你知道这支玉箫的来历么?’那时我也像你刚才那样反问:‘它不是咱们梁家的传家之宝吗?’

  “爹爹摇了摇头道:‘不是。它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虽然我可以把它留作传家之宝,但要是这位朋友的后人是可造之材的话,我还是希望物归原主的。’

  “我听了不觉颇为诧异,爹爹这位朋友未免太过慷慨了,竟舍得把这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异宝暖玉箫送给爹爹。他的这位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自是禁不住好奇心起了。

  “爹爹对我说道:‘你还记得有一位葛师伯吗?许多年前他曾带过他的孩子来过咱家里的。’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记起七岁那年,是有一位葛师伯和他的孩子曾经来过家里。他的孩子和我同年,我还记起了他的名字叫葛名扬。他们父子只在我家里住过两天,当时由于表妹和师弟的事情对我刺激太大,我早已把这位童年的朋友淡忘了。要不是爹爹提起的话,我真想不起来。”

  听到这里,韩芷已然明白几分,问道:“这支玉箫可是你的那位葛师伯送给爷爷的?而那位当时叫做葛名扬的孩子,想必是葛南威的父亲吧?”

  池梁说道:“你猜得一点不错。原来这支暖玉箫本是葛师伯费了许多心力,加上机缘凑巧,在昆仑山星宿海上采到一块暖玉,把它冶炼而成一支玉箫的。”

  韩芷说道:“既然如此难得,何以他又舍得送给爷爷。”

  池梁说道:“葛师伯因为爹爹在同门之中资质最好,这支玉箫有助于爹爹练成上乘的点穴功夫,故此他无论如何,也要爹爹接受他这份珍贵的礼物,他说,但得师门的武学发扬光大,虽然不是由他成功,他也同样感到光荣。这就胜于千万件宝物了!”

  韩芷叹道:“这位葛师伯的胸襟真是伟大。”

  池梁继续说道:“还不止呢。爹爹还对我说,他还受过这位葛师兄的恩惠的。要不是有这位葛师兄,他就不能专心练武,也不能度过几次危难的。

  “但这是我今晚要和你说的题外之话,我今晚只想你大概知道一点池家和葛家的关系,至于内里详情,我想留待以后,慢慢再告诉你。”于是他把话题转回来,回到那天晚上,他的父亲是怎样嘱咐他的事情。

  “临行前夕,爹爹嘱咐我道:‘我受了葛师兄的大恩,无以为报,当他送我这管玉箫之时,我和他约定两件事情。如今我没法到瓜州找他,只好由你替我完成心愿了。’

  “我问爹爹是哪两件事情?爹爹道:‘当时我们都已知道妻子有孕,因此我和他所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是我们生的都是男儿的话,就结为兄弟;都是女儿的话,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的话,就结为夫妇。

  “‘那年他带着孩子来访我的时候,一来因为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他那时又另有要事在身,只能在咱们家里住两天,就要赶着到别的地方去,因此没有替你们正式举行异姓结拜的仪式。我打算在你们成年之后,大宴亲朋,说明原委,好让亲友们知道葛师兄的义行,稍尽我的一点心意,同时也好让你们知道两家的渊源的。’

  “‘如今这样的时局,你们结拜的仪式当然是不能隆重举行了。但只要你找到葛师伯父子,纵无盛宴,撮土为香,三杯淡酒,结为兄弟,也是一样意义深长。’

  “我在失意之余,也很希望有一位异姓兄弟了,听了爹爹的话,甚为欢喜,当下一口应承,不论时局如何混乱,我也要找着他们,遵从爹爹的嘱咐。

  “爹爹跟着说第二件事情,他说他感激师兄赠宝箫的深情厚意,决定了他年所学有成的话,两家分享。师兄最希望他凭暖玉箫之助,练成上乘的点穴功夫。如今他已练成了以箫代笔的‘惊神笔法’了,他要我把这份他亲手所写的惊神笔法图解送去给他们父子。同时他也有意将那支玉箫,归还葛家。

  “我受了爹爹的嘱咐,带了玉箫和秘笈,南下逃难。那时瓜州已是处于风声鹤唳之中,在我到达瓜州的前两天,我已发觉似乎有人跟踪我了。

  “葛家在瓜州也是颇有名望的,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但我找到了葛家,有件事情,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韩芷道:“敢情他们已是逃难去了?”

  “不是。我只见着葛名扬。”

  “他的父亲呢?”

  “葛名扬穿着孝服出来迎接我,他的父亲,我的师伯,已经死了!

  “葛名扬还有老母在堂;他已经结了婚,有一个孩子,是他父亲去世之后生的,只有两个月大,还在襁褓之中。这个婴儿,就是后来名列八仙之位的葛南威了。

  “我提起爹爹和葛师伯当年之约,葛师婶告诉我,她丈夫临死的时候,也曾告诉她这件事情。她说要是我不来瓜州找他们的话,他们母子也要到金陵来找我爹和我的。

  “她非常高兴我能践先人之盟约,当晚就真的是撮土为香,三杯淡酒,让我与葛名扬结成了异姓弟兄。

  “葛师婶说起往事,又是伤心,又是高兴,她说最重要的是两家的情谊,能够见到我和她的儿子结为兄弟,她已是得到安慰了。不过,在她提起旧事之时,她还十分感慨的说了几句话。”

  池梁说至此处,停了一停,望着女儿,若有所思。韩芷问道:“她说了些什么话?”有点奇怪,爹爹为什么不说下去。

  池梁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葛师婶言道:她希望我们两家,世世代代都能像先人一样。她问我结了婚没有?”

  韩芷心头一跳,“她为什么这样问你?”

  “她希望我和她的儿子也有同样的约定!大家生子就结为兄弟,生女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妇。”

  韩芷一听这话,不觉呆了。

  池梁续道:“她是早就从丈夫口中,知道我的父亲是要把表妹许配我的,她对我笑道:‘那年我的名儿从你家回来,他还埋怨你只理表妹,不理他呢。如今我的名儿已有了孩子,想必你也和表妹成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