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人登时七嘴八舌的向旁人打听:“这个濮阳昆吾是什么人?”

  葛南威站起来朗声说道:“濮阳昆吾是瓦剌大汗帐下四大剑客之一,上次瓦剌派遣密使前往北京,这个濮阳正是密使的首席随从武官。待到密使返国,他却独自留下,而且秘密来到江南。我这次就伤在他的手上的。陈石星在殷纪开设的狮子林客店也曾碰见过他!”

  葛南威这么一说,不但把濮阳昆吾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证实了东海龙王那封密信所说的话。在濮阳昆吾来到苏州之后,果然是和殷纪互相勾结了。

  群豪登时大哗!韩劲宏首先大叫道:“好呀,原来司空舵主口口声声说是要和各方豪杰共御瓦剌鞑子的入侵,暗中却是和瓦剌的武士勾结!”

  余迪民跟着冷笑道:“岂止只是和一个瓦剌武士勾结,濮阳昆吾来到江南是为什么,如今我们都已明白了。看来司空舵主只是口中和我们同仇敌忾。暗中则正是为瓦剌效力呢!”

  在群豪纷纷的责难声中,淳于通叫道:“此事不能单凭一面之辞,我看其中疑点甚多。好歹也得等这场比武结束之后,让司空舵主说话!”

  群豪给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分了心神,此时方始把目光重新投入斗场。

  只见东海龙王似乎矮了一截,原来他用力过猛,不知不觉双足已是深陷地下。陈云二人仍在奋力支撑,他们的宝剑都已弯成弧形。虽然令人吃惊,但看起来他们的神态却远不如东海龙王的狼狈。王元振生怕陈云二人支持不住,忙说道:“淳于先生,依你说有什么疑点,我倒想听听!”要知只须驳倒他所提出的那些所谓疑点,就不必等待比武结束,也可以了结了,那时纵使东海龙王得胜,也绝没有敢犯众怒还要别人拥戴他做盟主的。

  淳于通故意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位巫姑娘从前虽然曾是殷纪的义女,但这样秘密的函件,殷纪也不会随便交给她吧?请问巫姑娘,你这封信是怎样得来?”

  巫秀花说道:“我曾经替殷纪掌管机密文书,知道了藏在什么地方,这封信是我偷出来的!”

  淳于通缓缓说道:“请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有什么足资证明这封信的确是司空舵主亲笔所写?我看还是等待比武结束,听听司空舵主亲口辩白的好。如今就下结论,未免稍嫌早了一点吧?”王元振忽道:“我可以立即就帮他证明!”

  说罢拿出东海龙王上山之时,依照江湖规矩,先行送给他的拜贴,说道:“淳于先生,你把这拜贴拿去看,看看‘司空阔’这三个字的笔迹,是否和这封信的署名一模一样?”

  淳于通强辩道:“笔迹也可以假冒的。”王元振冷笑道:“巫姑娘怎能见过东海龙王的笔迹?”

  淳于通道:“无论如何,也该等待比武结束,让当事人……”王元振道:“这封信的真伪问题比谁当盟主还更紧要!司空舵主若要分辩,此时可先休战!”此时双方比拼内力,正是到了最紧要关头。王元振深恐陈云二人即将支持不住。

  王元振说得理直气壮,淳于通可煞费踌躇了。他正在盘算,如何妥善措辞,才能替东海龙王争取时间,让他先赢得这场比武。就在此时,忽听东海龙王一声大吼!所有人的目光,不觉又都转注斗场。

  只见东海龙王在大吼声中,腾身飞起,脚下的青砖被他踩得四分五裂。陈石星与云瑚却像陀螺似的,身形向后打着圈圈。

  这刹那间,众人都是惊得呆了。

  一柱擎天雷震岳首先看了出来,大喜道:“好了,是陈少侠和云女侠赢了这场比武!”

  众人惊魂稍定,此时方始看得清楚,只见东海龙王的上衣开了两条交叉十字的裂缝,不用说是给陈云双剑划开的了。陈云二人打了几个圈圈,退出了七八步,此时也才方始稳得住身形。原来东海龙王心烦意乱,自知亦已难作久战,是以奋力作最后一击!

  结果这一击虽然能够把对手逼退,却还是伤不了他们。反而自己险伤在他们双剑合璧之下。

  可惜的是:陈云二人被玄铁重兵器的力道震荡,那瞬息之间,虽然出剑已是快如闪电,但也只能划破东海龙王的衣裳,便给那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震退。要是东海龙王反击的力道稍弱一分,他们双剑交叉划过,只怕东海龙王此时已是身受开膛破肚之灾。

  群豪不禁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但虽然伤不了东海龙王,无论如何也是陈云二人胜了。这封信的真假姑置不论,无论如何东海龙王也争不到盟主了。群豪不禁都是大喜如狂。

  铁掌金刀单拔群把陈石星扶稳了,手掌按着他的背心,一股内力传了进去,助他恢复元气,微笑说道:“贤侄,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了。”

  云瑚所受震荡不如陈石星的激烈,她首先迎上巫秀花,抓着她的双手说道:“巫姐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那天你帮我们的忙,我们也未曾多谢你呢。我们都在想念你,这次你可千万别要溜走了。”

  巫秀花脸上发烧,心里可是热呼呼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惊喜稍定,此时两方面的人亦已大吵大闹起来。

  东海龙王咆哮如雷,喝道:“你们故意让这姓巫的丫头分了我的心神,这算什么公平比武?”

  侠义道这边更是群情汹涌,韩劲宏首先喝道:“司空阔,我们还未追究你私通瓦剌,欺骗天下英雄之罪,你倒先吵闹起来了!”余迪民跟着冷笑道:“你奸谋败露,居然还想当盟主,真是笑话!哼,你这么利欲熏心,倒不如索性放下面子,不必再冒充什么英雄好汉,干脆跑到瓦剌那儿,求瓦剌大汗,赏赐你高官厚禄!”

  东海龙王恼羞成怒,喝道:“今日我是给王寨主祝寿来的,不是听你们讲道理来的。武林盟主我做不做也罢,你想教训我那可不成!江湖规矩,胜者为强,你们想要怎样?”

  东海龙王的手下纷纷喝道:“好呀,他们既然要节外生枝,为难咱们的舵主,那就与他们拼了!”侠义道这边更是群情汹涌,大多数人主张把他们“留下”,又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场面了。

  余迪民喝道:“你们若要恃强,我们亦已早有准备,绝不会惧怕。”东海龙王冷笑道:“好呀,那就试试你们能不能把我留下吧?”

  余迪民道:“你武功高强,或许我们不能把你留在此地,但你想要生出太湖,恐怕也未必能够做到!我老实告诉你吧,只要这里混战一起,你们的座船立刻就会被我们的人炸沉!你们在这山上不战死也得饿死!”

  东海龙王的手下虽然不少,但无论如何,是在王元振的山寨,整个形势,乃是众寡悬殊的。倘若真如余迪民所说,他们逃不出太湖,那就不管本领如何高强,也难有生还之望了。是以他的那班手下,虽然口头仍是很硬,心中则已怯意暗生。

  王元振一看,东海龙王这边除了南宫鼎、柳摇风等人受伤之外,也还有桐柏双奇、陕中三怪以及关东马贼出身的萨一刀等等高手,当真混战起来,纵然能把他们歼灭,自己这边,恐怕亦将损伤不少。于是他趁着东海龙王口风稍软的时候,便站出来发言。

  “请各位暂且息争!”王元振越众而出,朗声道:“老朽贱辰,多承各位光临,不管来意如何,在今日来说,总是我的客人。俗语说礼尚往来,我这个做主人的自是不能对客人失礼;但也希望做客人的给我一点面子,别在这里大动干戈。不过,司空舵主,你给我祝寿,我是不敢当了。要是你肯赏面的话,请喝过一杯水酒,再走如何?”

  这番话话中有话,实是包含几种意思。第一,他说的是“礼尚往来”,弦外之音,东海龙王若然硬要动武,他自必“奉陪”。第二,东海龙王根本未有向他“告辞”的说话,他却请他喝了酒再走,好像东海龙王已经向他告辞似的,这分明是下“逐客令”了。不过他的话说得甚为婉转,对东海龙王而言,倒还算得保全了他几分面子。第三,他只说对某些来意不善的人,“在今日来说,总是我的客人。”言下之意,过了今日,某些人就不能算是他的客人了。客人尚且不是,当然更不能是朋友了。

  群豪见他说得合情合理,自是不便再持异议,当下便由韩劲宏说道:“好,冲着王老寨主的金面,就便宜了他们吧!”东海龙王有台阶可下,自也不敢再闹下去。当下虽然有点尴尬,却还是大言炎炎的说道:“我一番好意前来,想不到引起各位误会。好,冲着王老寨主的面子,我也不为已甚,记下今日这笔帐,以后咱们慢慢再算。酒是不必喝了,告辞!”

  东海龙王的人走得干干净净,聚义厅登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人欢呼跳跃。

  筵开百席,正在兴高采烈之际,余迪民忽地来向王元振禀报:“夏一成和史锵二人不知到了哪里去了,四处找他们不着。”

  韩劲宏愤然道:“我看他们二人今日的行事颇是有点可疑,恐怕是跟东海龙王走了。”

  王元振道:“先莫胡猜,待查明真相再说。要是当真走了,也只好由得他们。”余迪民道:“不错,假如他们真是内奸,那就如同脓疮一样,还是让它发作出来的好。”

  杜素素听他们谈论夏史二人失踪之事,突然想起了巫秀花,说道:“云姐姐,陈大哥,你们看见巫秀花么?”

  云瑚瞿然一惊,说道:“我们刚刚打败东海龙王的时候,我曾和她说了几句话,后来闹哄哄的,就不知她走到哪里去了。”

  陈石星道:“我正想向她道谢的,一转眼就不见她了。”

  巫秀花失踪自非夏史二人失踪可比,王元振连忙叫人寻找,虚席以待,不料直到席散之时,还未找着。

  葛南威食难下咽,说道,“她出身邪派,莫非她是怕大家看不起她,又溜走了。”

  王元振道:“今天她的功劳最大,她也应该知道,决不会有谁人看不起她的。怎会因此跑呢?”

  葛南威道:“就只怕她不是像我们这样想。”

  王元振安慰他道:“依理推断,巫姑娘当然不会坐上东海龙王这班人的船,她若要出太湖,非得靠我们的船接送不可。我们是有专人负责接送客人的,客人即是坐自己的船只来,上了岸那船只也由他们照料,哪个客人离开,他们是不会不知道的。如今未见他们报来,料想巫姑娘尚未离开此处。迟早总会找得着她。”杜素素比葛南威更心急,说道:“葛大哥,我和你去找她吧。”

  王元振道:“已经有许多人去找她了。”

 

  杜素素道:“我们曾受过她的大恩,这次她又是为了我们而来,如今她失了踪,我们若然不出点力,难以心安。”

  陈石星和云瑚也道:“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此时已是新月初升的时分,云瑚笑道:“是啊,不管找不找得着她,咱们上西洞庭山,看看太湖夜景也好。请你们稍等一等。”她匆匆回到宾馆,把陈石星那张古琴拿来,陈石星知她心意,也不问她,四人便即一起出去找寻巫秀花。

  在山头眺望,只见月光波光,衬托着点点星星的渔火,太湖的夜景果然比日间的景色还更幽美。但他们记挂着巫秀花,却是没有多大心情欣赏了。

  云瑚忽道:“葛大哥,我想听听你吹箫。”

  葛南威笑道:“你把陈大哥这张古琴拿来,我已经知道你的用意了。我也想听听陈大哥弹琴呢。”

  杜素素何等聪明,一点便透,笑道:“瑚妹,你不要南威吹箫给你听,是要他吹给那位巫秀花姑娘听吧?”

  云瑚笑道:“不错。说不定她听见了葛大哥的箫声,自己会走出来。”

  葛南威道:“好,那么陈大哥,你先弹琴随后我来吹箫。”

  陈石星道:“不如咱们来个琴箫合奏吧。合奏的乐声,会传得更远。”

  葛南威笑道:“也好。免得珠玉在前,吓得我不敢再吹。”

  云瑚忽道:“我有个主意,你们看好不好?”

  陈石星笑道:“你还没有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好不好?”葛南威也在同时笑道:“云妹子,你要给我们出什么难题?”

  云瑚微笑道:“不能算是什么难题,我只是想听个新鲜的调儿。我的意思是想你们这出‘琴箫合奏’是分中有合,合中有分。”葛南威笑道:“恕我鲁钝,我可还不懂你这个分中有合,合中有分是怎么吹奏法?”

  云瑚说道:“你们同时一个吹箫,一个弹琴,但却不必预先约定,而是各自选择一个自己喜爱的曲子。”

  陈石星道:“那怎么能够合拍?”

  云瑚说道:“你们可以说好,准备吹奏的是小令、中令,或是长调,所用的时间就会差不多了。琴箫这两种乐器各有特色,似也无须定要求取合拍。”

  葛南威笑道:“这主意倒也新鲜,好,就让我们试一试吧。陈大哥,你弹什么?”陈石星道:“我弹晏殊的一首小令,共三十六个字。”他己隐约猜到云瑚的心意,是想从他们选择的词曲之中,测知他们此时的心境。

  葛南威道:“那你用的曲调是‘喜相逢’吧?”陈石星道:“不错。”

  葛南威道:“那么我用‘思良友’的曲调,吹一首苏东坡的七言绝句。”七言绝句共二十八个字,估计大家所用的时间相差不多。

  琴声箫声同时响起,云瑚与杜素素也各自随着琴箫声去清吟伴和。

  云瑚给陈石星伴唱,唱的是晏殊的小令:

  浊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杜素素给葛南威伴唱,唱的是苏东坡的一首名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虽是合奏,但情调却大不相同。陈石星的琴声是喜意洋溢,充满柔情。葛南威的箫声则是颇带感伤,苍凉悱恻之情兼而有之,而且带着一种对人生的“无常”之感。

  他们的弹奏和诗词的意境相合,也与他们此际的心境相符。

  一曲未终,果然有人跑来了,但却不是巫秀花,是个眉粗背阔的小伙子。

  陈石星呆了一呆,蓦地跳起来叫道:“小柱子,原来是你!”

 

  云瑚也是欢喜之极,失声叫道:“刘大哥,想不到在这里能见着你!”

  虽然不是巫秀花,但他们二人的又惊又喜的神情,却似见到了巫秀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