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哈哈大笑道:“小石子,果然是你。我听到你的琴声,料想除非是你,再也没别人弹得这么好了。云姑娘,我也知道除非不是小石子,若是小石子,你一定会跟他在一起的。我只不知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嫂子?”

  云瑚笑道:“小柱子,别淘气,我们有正经话和你说呢。”那小伙子瞿然一省,说道:“对,这两位朋友是——”

  陈石星给他引见了葛杜二人之后,说道:“这位刘大哥本名铁柱,我们是从小就在漓江边一同玩耍长大的朋友,彼此以小名称呼惯了的,他叫我小石子,我叫他小柱子。”

  介绍完毕,跟着陈石星问他道:“小柱子,你怎么不在桂林,跑到这儿来了?”

  刘铁柱说道:“殷师兄被官府压迫,在桂林站不住脚,他知道我水性还好,写了一封荐书,叫我来投奔王寨主的。”

  刘铁柱继续说道:“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多蒙寨主看得起我,叫我当上个小头目,他不时还指点我的武功,日子倒过得不错,就是不知你们下落,心中记挂。想不到今天会碰上你们。”

  陈石星道:“我是来给你们寨主祝寿的,小柱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师父也来了呢!”

  刘铁柱喜出望外,说道:“真的吗?可惜我现在还未能抽身去拜见他老人家。”

  云瑚忽地心念一动,抢住问刘铁柱道:“对啦,我们正是有一件要紧事情,想要问你。别的事情,慢慢再说不迟。你有没有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本来只是姑且一试,想那么多人都找不着巫秀花,对刘铁柱实是不敢存什么奢望的。

  不料刘铁柱在听了她的描述之后,便即说道:“见过,见过,不过这个女子并非单独一个人的。”

  陈石星连忙问道:“是什么人和她一起?”

  刘铁柱道:“什么人我就不知,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个中年妇人。”

  云瑚吃了一惊,“莫非是她后母?”忙问道:“小柱子,你知道她们是向哪里走吗?”

  “她们是向九溪十八涧会合的那座山头跑的,不必担心她们跑得了!”

  “为什么?”

  “西洞庭山有九溪十八涧,汇合之处,水流湍急,名为奔雷滩,好像瀑布一样从山顶倒挂下去,直入太湖。从来没人敢从那里划船出湖的!”

  陈石星听到这里,更是吃惊,失声叫道:“不好!”

  刘铁柱道:“什么不好?”

  陈石星拉着刘铁柱的手就跑,叫他指点方向,一面跑一面说道:“那个中年妇人是巫山帮的帮主,名叫巫三娘子。巫山帮是在四川的一个帮会,巫山下有三峡之险,是长江水势最湍急的地方。巫三娘子在三峡操舟上下是惯了的,她的精通水性,恐怕还在你我之上。”云瑚问道:“奔雷滩的源头之处,有没有船的?”

  刘铁柱道:“有是有一条小船,但平常都是备而不用的。”

  云瑚跺脚道:“糟了,糟了,巫三娘子一定是早已知道这里有条捷径,可以操舟直放太湖,故此才把巫秀花挟持到这里来!”

  刘铁柱道:“我倒要和那妖妇比比水性,你们不必担心没有船。”

  到了滩头,果然既不见人,也不见船。陈石星道:“小柱子,你说有办法的……”刘铁柱道:“别愁,附近这个山洞恰好有新造的几条小船。”那个山洞虽然远不及桂林七星岩之大,却也颇为宽广。由于附近有最适宜造船的木材,故而在这山洞之中,经常贮藏有新造的普通可供三四个人乘坐的小船。

  踏入山洞,听见闷雷似的冲击石壁的水声,陈石星道:“这个山洞也像七星岩那样有个深潭的么?”

  刘铁柱道:“不错,山上有条瀑布在两块悬岩的空隙,冲入洞中,水势甚猛,在下面形成一个小潭,有水道直通奔雷滩的。不过瀑布虽猛,这条水道凭我听声的经验,却是比较易于划船出去。”陈石星道:“那就更好了,小柱子,我有个不近人情的请求,你肯不肯帮我的忙,帮这个忙可能会送掉你的性命的。”刘铁柱道:“小石子,你说这样的活,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为我冒过性命之险,我也曾为你冒过性命之险,又不是现在才是第一次。”

  葛南威和杜素素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自亦颇通水性,不过当然是不及刘铁柱之精了。放舟入潭,刘铁柱这条小船在前头带路,提起竹篙轻轻一点石壁,小舟立即顺着水势向前疾驶。陈石星和云瑚这条船跟在后面,黑暗中忽地感觉到一股激流卷来,陈石星这条小船团团乱转,竟被卷入漩涡之中。

  刘铁柱一听急流的奔腾之声,便知他们遇险,叫道:“向左侧后退再向前划!”陈石星使出个千斤坠的重身法,定着小船,依法施为,果然顺着水势,脱出漩涡,不过片刻,已是划出了那个山洞,重见天日。

  出了山洞,水势如泻,奔腾下滩,更急更险。耳边但听得天风呼啸,激湍雷鸣。饶是云瑚胆大,也不禁感到有点颤粟,“此滩称为奔雷,果然名不虚传。”

  话犹未了,忽地一个浪头扑来,刘铁柱叫道:“小心,触礁!”那块笔塔形的礁石,十分之九藏在水中,只露出一点尖顶,水流太急,陈石星在急切之间已是控制不住那条小船,眼看就要碰上。也还幸亏刘铁柱提醒得早,在眼看就要触礁之际,陈石星使出了张丹枫所授的上乘内功,内力贯流篙尖,朝那礁石的尖端重重一撑,这一撑之力抵住了急流的冲力,使得他们这条小船在这危机瞬息之间,恰好能够及时的逆流而进。忽地小船向上一抛,云瑚顿感身子一轻,就如腾云驾雾一般,似是给那股激流抛掷到九天之上,忽地又掉下来,睁开眼睛看时,小船早已越过礁石,过了几重滩了。

  刘铁柱回头一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大声赞道:“小石子,好功夫!”陈石星抹了一额冷汗,笑道:“多谢你的指点,你的本领也练得更好了啊!”要知在这样急流激湍之中行舟,除了精通水性之外,气力也得超乎常人才行。刘铁柱能够履险如夷,显然武功亦已颇有基础,说话之间,奔雷滩已经过了一大半。云瑚惊魂稍定,说道:“李白过三峡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此处虽无两岸猿啼,水流水急,恐怕亦不输于三峡呢。”

  刘铁柱道:“好了,前面已经没有什么险滩,很快就可以进入太湖了。”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杜素素忽地“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好像呆了似的看着前方。

  葛南威跟着她的目光关注之处望去,不用发问,已经知道她是因何吃惊了。

  只见在两块凸出水面的大石中间,搁住一条破船,船底朝天,已是撞得四分五裂,水面上还可以看见有破片漂流。

  葛南威心头怦怦乱跳,说道:“刘大哥,这条小船是不是你们的——”他没有勇气把话说完,心想在奔雷滩边中发现的破船,除了是巫三娘子抢来的那条小船还能再有别的人乘船下滩吗?

  刘铁柱果然说道:“不错,正是我们放在奔雷滩的那条小船。”葛南威神色惨然,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不必再到太湖去了。”正是:

  险滩怕听涛声咽,只见沉舟不见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琴韵箫声欢合拍  雪泥鸿爪偶留痕

  雨虽不大,雾却颇浓。晚间的烟雨濛濛替代了日间的波光潋滟。

  “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西湖如此,太湖亦然。

  一望无际,相传有三万六千顷,比西湖大得多的太湖,在烟雨濛濛之下,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编织的轻绢,轻盈的美壮阔的美兼而有之,那意境更是如诗似画。

  但两叶轻舟上面的五个人却是没有欣赏夜雨空濛湖上奇景的闲情逸致,他们的心情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烟雾,阴暗迷茫。

  浓雾中忽然发现一点火光,不疾不徐的向前移动。

  刘铁柱轻声说道:“前面有一条船,那点火星是挂在船头的风灯,距离咱们这里,大约是在二里之内的水域。”午夜时分,浓雾之下的夜行船,不问可知,自是甚不平常了。

  葛南威心中一动,“刘大哥,轻点划水,追上前面的那条船。”刘铁柱笑道:“我理会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很快发觉咱们跟踪的。”使出熟练的操舟本领,果然轻舟疾驰,波荡无声。听得见前面那条船上随风飘来的笑声了。

  是一阵妖媚的笑声!

  是巫三娘子的笑声!

  小船上的五个人不禁都是又喜又惊了!

  陈石星等人凝神静听,只听得巫三娘子的浪荡笑声隐隐传来:“嗳哟,我不许你这样,放规矩点,我的女儿在隔壁呢,叫她知道了多不好意思!”显然是在和一个男人打情骂俏。

  葛南威和杜素素不觉一皱眉头,但也都是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巫秀花果然没有遇难,她是和巫三娘子同在这条船上。剩下的一个疑问,只是这个男子是谁了。

  “嘿、嘿,你那宝贝的女儿,听你说得可真亲热!要是让不知道底细的人听见了,一定以为是你亲生的女儿!”那男子调侃她道。

 

  陈石星怔了一怔,他本来以为这个可以和她打情骂俏的人,一定是她的后夫——毒龙帮的帮主铁广的。哪知凝神细听之下,不像是铁广的声音。

  “这个男人是谁呢?”陈石星正自猜想不透,只听得巫三娘子又在说话了。

  “哎呀,你怎的也这么说,秀花和我虽然是隔着一层肚皮,我可一向对她疼惜得如珠似宝的。要不然我这次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把她从王元振的山寨中‘偷’出来了。你以为从奔雷滩下来是当耍的么?”

 

  那男子哈哈笑道:“三娘,你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和我说真话,未免过分了一点吧?”

  “说什么真话?”

  “你不过是利用她收服巫山帮的人心,同时也是怕人翻你的旧案,这才非得赶紧把这丫头缚在你的裙边罢了。否则我看你早就想把她杀掉!”

 

  “什么旧案?你到底还听到了多少有关我的谣言?”巫三娘子的声音似乎有点惶恐了。

 

  那男子笑道:“你和铁广当年串通了谋害你的第一位丈夫巫山云的旧案呀!此事你们虽然做得十分秘密,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巫山帮的人虽然未能找到证据,但据我所知亦已有不少人怀疑你了。你说真心话,你不敢杀巫秀花这个丫头,是不是恐怕杀她之后,巫山帮的人更加会怀疑你,甚至说不定还会追查旧案。只有待她好,帮众才不会怀疑是你谋害她的爹爹。”

  “算你鬼精灵,你既然什么都已知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对这丫头是该避忌三分了。”

  那男子笑道:“我早已知道你下了迷药了,就是你没下药也不要紧,无论如何,她此刻也不会醒着听咱们说话。”

  “你也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不错,我早已点了她的昏睡穴,她最少也得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醒来。”

  “你这个鬼,原来你早已没安下好心!”

  “错了,我正是要和你好才这样呢!”男子笑道。

  “你想怎样?”

  “我只想你做我的妻子!”

  “不行,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不能?巫山云死了,你可以嫁给铁广,铁广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难道你当真要为铁广守节不成?”

  “就因为铁广死了还未满一个月,人家的孝服都未脱呢。你不怕旁人笑话,我也怕旁人笑话!”

  “原来你只是怕人笑话,并非不愿意嫁给我。那么我告诉你,我不在乎。有我做你的丈夫,也决没人敢笑话你!”

  巫三娘子这才噗嗤一笑,说道:“当然啦,你是江湖上闻名胆丧的活阎罗,谁敢在你面前笑出声来?”

  陈石星的小船跟在后面偷听,越听越觉得这个男子的声音似曾相识,听至此处,已经可以确实断定此人是谁了。这个人是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阎王帮大头领阎宗保!

  大船上的浪声媚笑忽然静止。原来水上大行家的巫三娘子已经察觉后面有小船跟来的声音了。

  她把阎宗保轻轻推开,不待他说话,便即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后面有两只小船追来,你出去看看。”

  阎宗保道:“王元振亲自追来我也不怕,管它作甚?”他正在得趣,可还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