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事,他们终于又到了北京了。为了恐防有人认识他们,在路上云瑚已经使用从韩芷那儿学来的改容易貌之术,把陈葛二人打扮成上京赶考的秀才,她与杜素素则女扮男装,扮成他们的书僮。

  通衢大道,车水马龙,宫殿巍峨,金碧辉煌。京城景色,与三个月前一般无异。只是他们的心情和三个月前有点不同了。

  三个月前,他们是怀着拼了一死的刺客心情,只望能够侥幸成功,杀掉龙文光的。情怀虽然壮烈,却似黑夜行人,看不到光明前景。

  如今他们已经懂得纵然是皇帝也拗不过老百姓的道理,对除奸固然是更有信心,对前途亦已消除了灰暗的心情了。抵京之日,则好三月之期已满。

  住了一晚客店,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往西山丐帮的分舵。

  刚一出城,就发现了有两个人跟踪他们。

  这两人獐头鼠目,形状委琐,令人一见就有说不出的憎恶。

  不多一会,那两个人已经走近。

  陈石星四顾无人,便即迎上去说道:“两位朋友,辛苦了!”那两个人停下脚步打量他们,脸上的神色颇为古怪。

  过了片刻,身材比较瘦小的那个方始说道:“没什么辛苦啊。你们出来散步,我们也是出来散步,要说辛苦,那是彼此彼此。”捏着嗓子说话,一听就知是不愿意让别人听出他本来的口音。

  陈石星冷冷说道:“别装蒜了,你们究竟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快说实话!”

  身材高大的那个人道:“什么叫做线上的朋友?你先说你是哪条线上的,也好让我们懂得你的意思。”

  陈石星道:“好,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是你们主子所要找寻的那条线上的朋友!”说到“朋友”二字,倏地骈指如戟向他点去。他出手点这人的哑穴,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但手法则是又快又准,等闲之辈决计躲闪不开。不料那人却是一闪就闪开了,而且还能张嘴说话:“怎么你口里说是朋友,手底却不是朋友了?”

  就在陈石星出手这一刹那,那身躯瘦小的“汉子”忽地“噗嗤”一笑!

  “云妹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大哥,别动手。是韩姐姐和——”

  云瑚和这“汉子”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陈石星呆了一呆,和他的那个对手几乎是同时叫道:

  “段大哥,原来是你!”

  “陈兄弟,果然是你!”

  原来跟踪他们的这两个人,正是他们最要好的朋友——段剑平和韩芷。

  云瑚笑道:“原来是我的师父到了,怪不得你们能够看出我的乔装打扮。”她的改容易貌之术,本是韩芷教给她的。

  陈石星道:“段大哥,你不是已经回去大理的吗,怎么这样快又到京城来了。”

  段剑平道:“你和皇帝约下的三月之期,我可没有忘记。”

  陈石星道:“不过当时大伙儿的意思是希望你们留在家乡做一番事业的,你似乎不必这样快就离开家乡……”

  段剑平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不过你别忘记,我的爹爹也是给龙成斌这小贼迫死的,我怎能只是让你们替我报仇?”

  韩芷笑道:“幸好你们碰上了我,丐帮分舵已经搬了。”

  陈石星道:“搬到哪儿?”

 

  段剑平道:“搬到了翠微峰。我带你们去。”

  到了丐帮,始知他们搬迁舵址的原因,乃是由于他们出了内奸。内奸就是他们以前收留的那个郭“善人”——郭师道。

  郭师道带领官军来搜秘魔崖,幸好他们早半天得到风声,立即转移,并无伤亡。

  帮主陆昆仑告诉他们两个关于龙家的消息,一是龙文光告了病假,如今尚未上朝。二是他的侄儿押解一批财物回贵州原藉,离北京不到百里之遥,便即遇劫。

  陈石星道:“敢于劫他们财物的,想必不是普通强盗?”

  陆昆仑道:“当然不是普通强盗,据说他们乃是渭水渔樵。”

  葛南威喜道:“大哥他们果然来了,在哪儿?”

  陆昆仑道,“过两天就到。已有口信捎来了。”

  陈石星道:“我与皇帝的约期,不能等他们来了。”

  段剑平道:“这次我和芷妹可要和你们一起进宫了。”

  葛杜本来也要跟他们入宫的,但陆帮主认为去的人不宜大多,二来他们也要等“八仙”中的其他人来相会,只好听从陆昆仑劝告,暂且留下。

  第二晚三更时分,他们就去赴皇帝的“约会”了。

  陈云二人是旧地重来,这次入宫倒是比上次容易得多。陈石星前头带路,云瑚与韩芷扮作两个小太监跟在他的后面,段剑平则和她们保持一段距离,担当殿后。段韩二人的轻功虽然稍有不如,却也是一等一的轻功,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超卓轻功,无声无息。加上陈云二人有过经验,善知趋避,瞒过了卫士的耳目,不消片刻,就偷偷的入了御花园。御花园花木繁多,又有假山亭阁,更利于遮蔽身形。可是踏入了御花园,他们可就碰上难题,不能像上次那样顺利了。难题是:如何找寻皇帝?皇宫这么大,也不知有几千栋房子,单是皇帝大小老婆居住的地方就有三宫六院,怎知皇帝今晚是在哪一宫殿?上次有一个皇帝近身太监作为内应,他们才能够并不怎么费力就找到皇帝,但这个小太监早已因为此事牺牲了,如今他们可没有另一个太监给他们带路。

  有何妙法?议论未定,忽听得“嗤”的一声,声音微细,似乎是被风吹过的一片树叶,但又不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他们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不觉怔了一怔。

 

  陈石星道:“是暗器破空之声,但不是梅花针。”

 

  云瑚说道:“小石子的声音应该更响一些。”

 

  陈石星道:“看来可能是一颗小小的泥丸。”说至此处,陈石星不觉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要是宫中的卫士发觉我们,他无须用这样的‘暗器’来打我们,而且这暗器又是打在我们侧边的,这不是反而令我们有了警觉吗?他干脆叫捉刺客那不更好?”他思念及此,决定冒险一试,向那暗器所打的方向跑去。

  前面一座假山挡路,他们正不知向哪个方向走时,只听得又是“嗤”的一声。这次陈石星故意不走“暗器”指示的方向。

  只听得炒豆爆裂似的一声轻响,化成粉末的一撮碎泥洒在他的头上。在头顶上方爆裂的那件暗器果然是颗泥丸。陈石星是个武学大家,当然知道这是上乘的“弹指神通”功夫。

  一颗小小的泥丸,要刚好打到某个地方就令它爆裂,这时候拿捏之准,力度使用之妙,当真是匪夷所思。陈石星这样的武学造诣,也不禁为之暗吃一惊。吃惊过后,跟着来的却是喜出望外,因为他已经懂得这个“讯号”的意思了。

  泥丸在他头顶上方爆裂落下,这是表示他们走的方向不对,必须马上停止。

  果然心念未已,但听得又是“嗤”的一声轻响,跟着一颗泥丸从他头顶飞过,刚一飞过便转了个弯,飞向左前方。陈石星猜得不错,这个在暗中发出泥丸的人,果然是给他们指示方向的。

  一颗泥丸从他们头顶飞过,迅即一个转弯又飞回来,在陈石星的头上落下。

  陈石星懂得这个讯号的意思是要他们在这里止步了。

  云瑚咬着他的耳朵悄悄说道:“这个地方是养心殿,是皇帝召见臣子的地方,有时也会在这里批阅奏章的,莫非皇帝就在这儿?”

  陈石星躲在假山石后,凝神望去。养心殿是两层高的建筑物,上面有一座阁楼,透出灯光,纱窗隐现人影。宫外黑影幢幢,显然是负责守卫的大内高手。

  陈石星施展超妙轻功,悄无声的跃上了一颗大树。他是趁着有一股风刮过之时飞身上树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但他驻足之处却是枝不摇、叶不落,那些在养心殿外的守卫果然谁也没有起疑。

  这晚月淡星稀,这棵大树又是枝繁叶茂,正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在树顶居高临下,可以看见阁楼里的情景。

  在阁楼里的是一个华服少年和一个中年人。这华服少年果然是陈石星曾经见过的那个当今的大明天子朱见深。

  那个中年人则是大内总管符坚城。符坚城的武功和御林军统领穆士杰相若,放在武林中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的。

  陈石星暗自思忖:“有此人随驾,想要不惊动众人恐怕是有点难了。”虽是敌明己暗,但他自问没有一出手就制服符坚城的本领,一时之间倒是不敢轻举妄动。正当他盘算用什么方法最好的时候,只听得皇帝已开“金口”:“那两个人已经进了宫吗?”

  符坚城道:“皇上有约,他们怎敢迟到,早已进来了。是不是请他们现在就来?”

  用到一个“请”字,这两个人的身份显然非比寻常。陈石星心头一凛:“这两个人当然不是我和瑚妹,却不知是谁?”

  心念未已,只听得皇帝说道:“且慢,让他们迟半个时辰再来。我想先看一看大同总兵的奏折,不知雁门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符坚城道:“情形似乎不太妙。大同刘总兵的奏折是八百里快马加鞭,二更时分才送到宫中的。我已经捡出来放在御案上了,请皇上过目。”

  那奏折是用铜狮子镇着的,朱见深拿起来一看,不觉“咦”了一声。符坚城走过来看,不禁也登时面上变色。正是:

  君皇惊异事,侠士探深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豺虎未除腾剑气  龙蛇混杂入京华

  原来这只铜狮子的眼部本来是镶有两粒珍珠的,如今只见双目深陷,那对眼珠却已不见了,挖去狮子眼睛的这个人,也不知是嘲笑皇帝有眼无珠,还是嘲笑那个上这份奏折的大同总兵有眼无珠?

  身为大内总管,负责保护皇帝的符坚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登时呆了!但令他吃惊的事情还不只此!

  只见朱见深捧着那份“奏折”,面色大变,沉声道:“符坚城,这份奏折哪里来的?”

  皇帝并没追究镇纸铜狮眼珠被挖的事,一开口却先追问这份“奏折”的来由,倒是大出符坚城意料之处。原来朱见深并非没有发现铜狮的眼睛被挖,但这份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奏折”,却是更加令他震惊。符坚城莫名其妙,“这,这不是大同总兵的奏折吗?”

  朱见深喝道:“你自己仔细瞧瞧!”

  大同总兵那份奏折是用黄绫裱面,用上好的玉扣纸书写的,而且封面是按照规定的格式写下他的官衔“恭呈御览”,并附有司礼太监(等于皇帝的收发)的签呈的。

  这份“奏折”却是粗糙的纸,完全不依格式。此时朱见深已经把“奏折”打开,符坚城在御书案的另一边看过去,只见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并非奏章规定要用的“殿阁体”工笔小楷。

  符坚城大惊道:“这、这是谁人调换的奏折?”

  朱见深怒道:“你还问我?这是金刀寨主写给我的信!”

  符坚城走近一些,定睛一瞧,此时方始看清楚了第一行写的那十几个大字,果然真是:“草野义民周山民冒死进言!”

  符坚城大惊之下,忽地发现角落里有本奏折,连忙拾了起来,一拾起来,不自禁的手指颤抖,似乎想拿给皇帝却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