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至少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变慢了。我看见岩壁层层塌落,沙土如烟雾般徐徐散开;看见卡车越过崖壁,一点一点地冲了下来;看见卡车的观后镜绞扭断裂,车后厢的货物慢慢地抛出悬崖,在夕阳里悠扬翻转……

那种感觉奇怪极了,所有的一切就像被分解成了一帧一帧的动画,我可以观察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除此之外,我身体内部也仿佛发生了某种奇怪的改变,强沛的电流顺着“经络”急速流窜,肌肉、骨骼随之膨胀欲爆,甚至还能听到“劈劈啪啪”的响声。

我仿佛灵魂出窍,忘记了恐惧,连四肢似乎也不听自己使唤了。

就在卡车即将落到我头顶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抱紧婴儿,右臂如同被巨大的无形之力牵引,忽然攥紧拳头,朝上空抡了出去……

“轰”的一声,整辆卡车立刻凌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毁在对面的崖壁上,震耳欲聋,火焰喷涌起六七米高。

热浪扑面,我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辆几吨重的卡车竟然被我这么一拳就撞飞了出去?我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多想,碎石、铁片纵横乱舞,随着火星一起劈头盖脸地飞了过来。我转身紧紧护住婴儿,趴在岩壁上,奋力拉扯着登山绳,示意他们将我拽上去。

绳子一寸寸地朝上拔升,土石簌簌掉落。不过几秒钟,我的背上、腿上、头顶……就被飞石连续打中,疼得我龇牙咧嘴,泪水直涌。好在婴儿安全无恙,只是额头擦破了一点儿皮,她两只大眼好奇地盯着我,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当我抱着女婴趔趔趄趄地爬上路面时,周围爆发出一片欢呼,亮光直闪,人们纷纷取出手机拍照。那位年轻母亲从我手中接过婴儿,激动得泣不成声,一边不停地亲吻女儿的脸蛋,一边朝我哽咽道谢。

那一瞬间,我胸膺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与幸福。原来挽救一个生命的感觉如此美好,与此相比,所有的危险都不值一提。

然而喜悦只维持了不到五秒。右边响起尖利的哨子声,郭强领着几个武警朝这儿大步走来,大声地叫唤:“再过十分钟就有直升机赶到,大家不要慌乱,不要走开,听从指挥,等候救援……”

我急忙转身抓起背包,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一边低头疾走,一边取出手机,拨打那个神秘短信的号码。四周嘈杂,许多人都在打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分不清哪个才是我想要寻找的神秘人。

沿途到处都是尸体、撞毁的汽车,以及又深又宽的裂壑,景象惨不忍睹。我东折西拐,朝东边那片树林走去,看见那些被压在车里呻吟哭泣的伤者,几次想要停下救助,但想起父母,想起那帮特工在西藏雪山追杀我时的情景,又硬起心肠继续低头前行。

专业的救援部队马上就要来了,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解开所有的谜团。

绕过几辆追尾的车子,穿过路障,斜前方就是草坡和连绵茂密的树林。进了这片树林,郭强就看不见我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如同芒刺在背。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印度青年站在人群里,鹰隼般的双眼灼灼盯着我,面无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嗨!”有人突然从身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在我的心猛地沉入谷底的瞬间,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孩探过头粲然一笑,“缺德的艺术家哥哥,还认得我吗?”

“是你!”我一愣,浑身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

第六幕 魔屋

那里的一切都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轮廓依稀莫变。

但我可以感觉出那片风景中潜藏这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什么,

而且我清楚:

她也在看同样的风景。

——村上春树

玄小童!

他戴着白色的和GUCCI玳瑁色墨镜,将那双大眼睛全都挡住了,只看得见满蕴笑意的嘴角、尖尖的下巴,和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乍一看就像是个白皙漂亮的女孩。

如果不是听到这句“缺德的艺才家哥哥”,我根本认不出他来。

自他在飞机上凭空消失后,空姐、乘客全都声称查无此人,弄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精神出了向题,想不到此刻他竟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又惊又喜,正想向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扮了个鬼脸,笑着说:“上车时我就看到你啦,不过你一直别着脸,不敢确认是不是你。”

我恍然醒悟,这才想起坐在大巴最后一排那位听着音乐玩手机的“女孩”,难怪我目光扫到“她”时,“她”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隐隐之中,我似乎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出来。

此时此地,玄小童甜脆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人纷纷转头朝我们看了过来。

我急忙低下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压低声音问:“那天在飞机上,你怎么突然消久了?怎么找也找不着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你也不知道?”玄小童扬起眉梢,似乎有点儿失望,“我只记得被强光一照,晕过去了,醒来时就躺在了医院里,问那些医生、护士怎么回事儿,他们说是遇到空难了,除我之外,所有人都死光了。今天在巴士上看见你,还以为是撞鬼了呢。”挽住我的手臂,嫣然一笑,“不过你没死,真是太好啦!”

夕阳照在他的笑脸上,光彩照人,喜悦洋溢。我心里扑通一跳,除了感动,还有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或许是因为飞机上那段可怕的经历,虽然彼此相处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却仿佛成了患难之交,看见他没事,我一直悬着的那份挂念也总算放下了。

武警忙着救援伤者,没人注意到我们。绕过几道沟壑,穿入树林,嘈杂声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刚舒了口气,空中又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三架飞机正从西边急速飞来。

我急忙拽着他藏到一株大树背后。

“你就这么怕被警察抓住吗?”玄小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老实交代,都干了什么坏事儿啦?是伪造文物、偷盗国宝,还是拐卖未成年少女?”热气呵在我的耳根,又麻又痒,我的脸一烫,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发生的这一切怪事儿。

忽然想到,糟了,我是IMU和反恐特别调查科的通缉犯,如果被他们逮到我和玄小童在一起,并得知这孩子就是飞机上神秘消失的那位,他肯定也要受到牵连,成为空难事件的凶嫌。于是我故意板起脸,沉声说“你知道就好。我是公安部通缉的杀人犯,要想活命,就别再跟着我!”

“我还没见过通缉要犯呢,原来长这个样儿呀,”玄小童摘下墨镜,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又露出了那种狡黠俏皮的神情,“通缉犯被人发现了,不是该杀人灭口吗?哎呀,你带我来这片树林,是不是准备毁尸灭迹?我是不是该大声喊救命?”

他挥着手,真的朝直升机叫喊起来。我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他的嘴巴。玄小童朝后一旋,灵巧地挣了出去,咯咯直笑:“放心吧,这么远他们根本就听不见。从这儿到司马台景区还有6公里,你想杀我,多的是机会。”

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真的单纯如白纸,不相信世上有坏人呢,还是吃准了我是个好人。我拿他没辙,只好告诉他国安局怀疑我和空难有关,要想不惹麻烦,赶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太迟啦,”玄小童冲我甜蜜地一笑,又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在北京呆了一个多礼拜,找不着姥爷,钱又快用光了,想起你给的名片,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谁知道接电话的是个老外,问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托你的福,挂完电话没多久,我就被盯梢上啦。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

“盯梢?”我的心一下收紧了,难怪他故意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打扮得像个女孩。

他说的“老外”肯定是IMU的罗伯特,这帮人没抓他,或许是想顺藤摸瓜,跟踪他以便抓住我,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国安局要一路设卡检查了。

这时太阳己经快落山了,暮色渐起。树林里金光闪烁,绿影斑驳,很难分辨是否有人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