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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先生,”方脸男人将我的身份证收了起来,“根据另外三位生还者的口录,你在飞机上曾自称与一个名叫‘玄小童’,的男孩坐在一起,飞机遭遇积雨云后,你声称他突然消失了,并曾试图寻找,对不对?”

他的审问式语气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既然问到了,我也就如实相告,顺带问他们是否找到了玄小童的下落。

方脸男人没回答我,反而又咄咄逼人地问了几个问题,我越听越恼火,这是在为生还者做口录呢,还是在审讯嫌疑犯?于是不客气地打断他:“对不起,我想和父母先联系,免得他们担心。”

那几个人对望了一下,点点头。

蓝衣女人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我的iPhone,给我妈的手机发出了facetime的请求。过了会儿,电话接通了,屏幕上出现了我妈的脸,十几天没见,她憔悴了许多,连鬓角也出现了几缕白丝。

“妈!”我顾不上边上站着这么多人,泪水一下夺眶而出。这些天憋存在心里的种种委屈、难过、想念与劫后余生的余悸,全都山洪似的爆发出来了。

“你……”她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皱起眉,“请问您是谁?您怎么有我孩子的手机?”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她在逗我玩儿,差点破涕为笑,于是擦了擦眼泪,故意一本正经地问:“您好,请问丁教授在吗?”

“您稍等。”我妈满脸疑云地走开了,从电话里听见她招呼我爸的声音,“老丁,有个孩子找你,他有洛河的手机。”

我忍俊不禁,心想以我妈的急性子,这次居然装得跟真的似的,太不容易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意料与想象的范畴。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我爸的脸很快也出现在了屏幕上,短短十来天他竟然像苍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疑惑而警惕地看着我。

“爸,妈,是我啊!”我心里一沉,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从我记事开始,我爸都是个认真和蔼的人,绝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你……胡说什么?”我爸脸色一沉,气得都有些哆嗦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怎么会有洛河的手机,但请你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长这么大,他从没呵斥过我一句,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疾言厉色地骂我了。我云里雾里,又急又委屈,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爸,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啊,你你们这都怎么了?”

电话里突然听见我妈的哭声,起初还是抽泣,很快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号啕大哭。接着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是她跑进了卧室。

“小伙子,或许你没有恶意,但是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我爸眼圈也红了,喉结滚动,显然在极力控制着情绪,慢慢地说,“我们孩子刚走没一年,他妈妈还没完全平复……”

“走了?”我一愣,寒气从脚底直蹿了上来:“你们……你们说谁走了?”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蒜啊?”我爸声音颤抖,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我不管你到底是谁,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家孩子在云南梅里遇到雪崩,走了刚一年,你……你就别搁这儿添堵了!”

他一下将电话挂断了。

我全身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刹那间天旋地转,仿佛整座楼都要塌了。我靠在床上,浑身发冷,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了,恐惧得无法呼吸。

难道去年八月我真的已经死在了梅里雪山的冰崩里?难道这一年来我都是个孤魂野鬼?所以才会发生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怪事,才会在这次的空难中“幸存”下来?难道就连那玄小童也是个幽灵,因此飞机上只有我才能看见他,才能和他交谈?难道……

但立刻又想到,如果我死了,为什么这些人都能看得见我?如果我死了,我爸我妈又怎能通过视频和我说话?如果我死了,我身上又怎么会绑着这么多绷带,并且还这么刺痛烧疼?

我的身体是温热的,我有脉搏,我有心跳,无论从视觉、触觉、听觉、味觉……任何一个方面来判断,我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是鬼魂。

我热血上涌,奋力从蓝衣女人手中夺过电话,接连与我的几个最好的朋友打了视频电话。

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全都不认得我的声音,不认得我的样子,并且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丁洛河”己经在一年前的梅里雪崩中遇难了。就连我的前女友也不例外。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泣不成声,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确定,她曾经爱过我。

我彻底糊涂了,就像掉进了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我一定没死。但如果我没死,为什么他们全都认不得我?如果我没死,雪崩中丧生的“丁洛河”是谁?“我”是谁?这一年来和我一起生活的父母又是谁?难道竟有两个“我”、两个“世界”同时存在?

一个又一个无法解释的疑问接踵而来,我越想越糊涂,整个脑袋都快炸开了。

我反反复复对比着手机里的自拍照,前一张是一年前在北京后海照的,这一张是七天前在上海虹桥机场拍的。如果非要说这两张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发型。可他们为什么全都认不出我呢?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神秘人说过的话:“你是谁?真的是镜子里这个人吗?你怎么能够确定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呢?”

心里咯噔一跳,又想起他说的:“每个人身体内的细胞都在不断地新陈代谢……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更不是同一个人……那些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实,往往未必是真相。你的眼睛、你的记忆,都可能欺骗你。人最喜欢欺骗的,就是自己……”

背脊上越来越发冷,接着又想起他将蛇形戒指套入我的无名指时的诡异笑容,想起他说的那句“今天,我就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更是头皮酥麻,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一刻,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却无法串联贯通。

※※※

几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默默地观察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方脸男人才慢慢地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问你身份证的事儿了?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你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你偷溜上去的,我不明白虹桥机场为什么会让你登上这趟航班。你的指纹、DNA和丁洛河都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

“您好,”一直没开口的意大利人终于朝我笑了笑,递给我一张名片,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自我介绍,“我叫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神秘现象调查科’——‘Investigate Mysteries Unit’——简称IMU的探员,专门调查世界各地的神秘现象、自然灾害与恐怖袭击之间的联系。这两位是郭强与李小妮,他们隶属于贵国‘国家安全局反恐特别调查科’,是IMU在亚洲最好的合作伙伴。您现在就诊的这所医院是国安局所辖的特别医院。”

他满脸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实在不像美国的联邦探员。名片上除了他的电子信箱、美国的联系地址与电话,还有国内的手机号码与中文名字“赛洛伯”。

“丁先生……我们还是叫您丁先生吧,”他将一叠资料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过去的十年中,全世界至少有60起空难是无法用正常逻辑来解释的。根据卫星监控,你们所乘坐的这趟航班在飞行到山东上空时,突然从气流里消失,仅仅十分钟之后,就出现在了西藏的雪山上,这与60起异常空难中的38起极为相似。216名乘客与乘务人员死亡212个,3个重伤,可能终身残疾,只有你仅仅受了些皮肉伤与骨折……”

“你的意思,就是怀疑我和这次空难有关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他们的目的了。

“我宁愿相信你不是,”罗伯特耸了耸肩膀,“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让我们相信飞机上真的有一个突然消失了的神秘乘客,我个人更倾向于认定那个人才是这起空难的真正原因。”

我刚想说话,右手中指突然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大叫一声,从床上重重摔到了地上。体内又开始爆炸似的剧痛,汗水直冒,全身抽搐着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