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这次来才带了这许多的兵丁。

却万万想不到,禹泰起不禁能打,而且口舌更是十分厉害,逼得他还口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王通判没了才露面时候的嚣张气焰,额头上有冷汗涔出。

按照大启的律例,军籍之人犯案或者如何,地方的确无权处置,就算拿住,也要移交军中料理。

王通判没了行事的依据,又给禹泰起盯着,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突然有一人哑声说道:“好个禹将军,真是巧舌如簧,就算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在济南府的地界上出了这般大人命官司且涉及夏州军,禹将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撇清了?您既然是夏州节度使,总也该跟本地周知府大人照个面,给他一个交代吧,还是说,禹将军你仗着皇上的深恩,以及兵权在握,就如此独断专行的,全然不把朝廷跟王法放在眼里了?”

禹泰起抬眸看向此人。

早在此人出声之前,禹泰起已经留心到了。

跟随王通判来到此处的这些人,多半都是济南府的差役跟士兵,他们虽然会些枪棒功夫,不过是泛泛而已。

这个对于行家而言,从走路的姿态以及呼吸的长短,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听出来。

但是王通判身边的这个人不同。

从他绵长沉稳的呼吸里,禹泰起能听出来,这人,是名高手。

可虽然禹泰起尽量想看清他的脸,那人却仍半站在王通判背后,他低着头,背对着月光,又刻意似的在树影里,所以竟无法看明白。

然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禹泰起仍是觉着,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谁?”禹泰起不理对方的咄咄逼人,盯着他问。

那人像是没料到禹泰起会是如此反应,顿了顿便冷笑道:“我不过是府衙里的一名小小差役,因为看不惯禹将军纵容属下杀人还一副坦然无事的姿态罢了。至于贱名,实在不足以入禹将军的耳。”

“小小差役?我看你不是,”禹泰起抬手指着对方,不容分说地:“滚出来。”

王通判回头看看此人,又看向禹泰起,勉强道:“禹将军,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的好。周知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就算去一趟又能如何?”

禹泰起置若罔闻,迈步往前走去。

王通判见他逼近,不由浑身哆嗦,想要后退也不太敢。

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背心竟然给人大力地拍了一掌。

王通判惊呼了声,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竟是向着禹泰起冲过去。

而就在王通判给人打飞之时,禹泰起也动了,他迎着而上,左手一挥,揪住了王通判胸口衣裳,随手把他往旁边扔去,动作极为利落。

那王通判给人近距离一掌拍在后心,早就震得浑身发颤,这还是幸而给禹泰起揪住,不然只怕当场摔死。

可就算如此,仍是给跌的七荤八素,倒在地上,又惊又怕,死了过去。

禹泰起脚步不停,仍是向着那原本躲在王薄身后的人冲去。

那人却十分的狡狯,一边缩身后退,一边竟叫道:“你们还不动手将他拿下,周知府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周围的士兵跟差役们闻言,这才迟疑着向着禹泰起围了过来。

就是在这片刻的阻碍之间,那人身形跃起,却竟然并不是要逃走的姿态,反而是往里头濯缨老人的茅草屋而去!

****

之前此人开口之时,禹泰起隐隐就觉着有些熟悉,这疑心一起他细细在心头搜寻,早就知道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他哪里是什么济南府的差役,这明明就是当初随他离京的那个马车夫,在此乔装改扮!

虽然禹泰起对于这些赶车牵马之人并不十分在意,但他毕竟是个敏锐非常之人,看过一眼,便有些记在心上。

又因为知道此人是害仙草的罪魁,所以禹泰起急欲想将他捉住,至少逼问出解药,好减轻仙草的痛楚。

却想不到这人竟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狡诈万分。

此刻见他竟是往草屋而去,禹泰起惊觉不好。

他抬手将两个围过来的士兵拍飞,又撞飞数人,身形如离弦之箭,追着那人而去。

人没有到,为防万一,情急之下一掌挥出!

马车夫猝不及防,背心像是给人用大锤狠狠地击落,顿时口中有血气翻涌,差点从空中跌落。

但就在禹泰起将要追上此人给予致命一击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叫:“禹将军,劝你停手!你看看这些人是谁!”

禹泰起百忙之中扫了一眼,当看清身后来者的时候,身形蓦地一滞。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马车夫的身影已经踉跄冲入了茅草屋中。

***

此时来到现场的,却正是济南府的知府周大人。

他威风凛凛地带了百余名亲兵,当前却押着三人,赫然正是禹泰起之前派往济南府的几名心腹。

三人各自带伤,脸上都有些悲愤之色。

原来先前禹泰起因给仙草所求,到底是不忍她失望,便派了这四人一路出城,追上徐慈,暗中保护或者找机会告知徐慈内情。

这四人一路急追,终于在今日早上的时候,于城外三里铺的客栈内追上了那些人。

谁知就在他们急着去找徐慈的时候,推开门,竟然见满屋的尸首。

四人大惊,忙去找寻徐慈,可翻遍了在场的死人,都是牢城营的官差跟其他囚犯等,却没有发现徐慈在内。

不料就在这时,店主人领着衙役们赶到,撞了个正着。

因为先前他们四人翻找徐慈的缘故,手上不免沾染了些血迹。

那些衙差们见状,不由分说地大叫凶手,围了上来。

四人还要分辩,但是那些人却全无要听解释的意思,只顾出手围杀。

本来以四人的武功,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杀出一条血路。

不料才出店门口,又见一路巡城兵正好赶到,顿时又将四人围住。

就算四人报出了夏州军的名头,巡城兵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围攻上来,拼杀中伤了两人,其中一人重伤,所以此刻并未一块前来。

之前周知府本在府衙等候,可见王通判带人久久不回,知道事情不谐,于是索性带了这三人前来。

此刻周知府越众而出,扬声道:“禹将军,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禹泰起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向身侧屋中。

他早听见了屋内的异动,似是瓷器摔碎的声响,还有小童子的厉声大叫:“老爷!”

禹泰起深深呼吸,终于迈步进了房门。

果然,濯缨老人已经倒在地上,方才他给马车夫一掌拍中,受伤不起。

童子在旁边跪着扶住,骇然落泪。

幸而车夫给禹泰起伤了在先,内力不足,不然的话这一掌只怕要了濯缨老人的命。

这会儿车夫揽着仙草,见禹泰起走了进来,便回头狞笑道:“禹将军,别动,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这小情人。”

室内的烛光摇曳,照出禹泰起冰冷的脸色:“你是太师的人?这手段是不是太下作了?”

车夫满不在乎道:“只要达成目的,无所谓手段。”

禹泰起盯着他怀中的仙草,她垂着头,眉头紧蹙,像是仍在昏迷之中。

禹泰起道:“放了她。”

车夫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放了她也容易,只要禹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车夫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早听说禹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知道若是断了一条手臂,还能不能担得起这威名?”

地上的濯缨老人跟童子闻听,不约而同露出了骇然的表情,那小童子忍不住叫道:“这怎么能行?”

“哦,”禹泰起的脸色却还是平静如初:“只要一条手臂吗?”

童子大叫:“禹将军!”

车夫反而诧异起来:“不错。”

原本他自然是想禹泰起死的,只不过连他自己也觉着这种要求太不可能实现,所以选一个“小”一点的目标。

“这个很简单,”禹泰起点点头:“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她。别忘了,你还给她吃了毒药。”

他顿了顿道:“不如你先给她解药,横竖她人在你手里,你要她几时死都使得,而且方才濯缨老人在给她拔毒,贸然给你打断,谁知道她会活多久?”

“有解药在自然无碍,但是,”车夫眨眨眼,隐隐还是觉着不敢置信:“你当真愿意自断手臂?”

禹泰起抬手入腰间,将自己的随身佩剑拔了出来。

灯光下,剑锋清亮如一泓秋水。

禹泰起道:“你喂她解药,若能无恙,将手臂交给你,濯缨老人在此,自可见证。”

车夫的眼睛一亮,透出了嗜血的期盼,虽然觉着这做法很不可思议,但仍是极为渴望。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垂眸往自己的怀中看了眼。

车夫有些口干舌燥:“好……”

车夫蠢蠢欲动,才要答应,不料有个沙哑的嗓音说道:“好个屁。”

刹那间,禹泰起跟车夫都愣住了。

原来开口的是原本昏迷的仙草。

先前濯缨老人正给仙草拔毒,却给突然中断,当即余毒涣散,疼痛加倍。

仙草只觉着腹内似乱针窜动,隐隐又听车夫竟然对禹泰起说出这种恶毒的要求,愤怒之极,一股急怒攻心,反而能开口了。

她瞪大双眼看着禹泰起,咬牙说道:“禹将军,你要知道、你的手……你的腿、甚至你的人……都是用来保家卫国的。”

禹泰起深深地看着她。

“如果,”仙草道:“如果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轻易地毁了,我就算做了鬼也会瞧不起你。”

车夫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说道:“你这贱婢!是想死吗?”

仙草转头看着他,此刻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断断续续道:“你、你也太没义气了,好歹大家都是为了太师做事的人,你用我的命来要挟禹泰起是怎么回事?太师若知道咱们这般自相残杀,只怕要活活气死。”

车夫见她仍旧嘴硬,才要痛骂,仙草又看向禹泰起身后——原来屋内三人对峙之时,周知府因不知发生何事,也凑了过来。

仙草叹了口气:“有定国公的例子在先,如今又是我,给太师办事的人,居然都是这样凄惨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兔死狗烹吗?谁知道下一个又轮到谁了?”

周知府猛然一颤。

车夫眼中怒色更甚:“周大人,不可听她挑拨离间,速速杀了禹泰起为要!”

周知府踌躇。

正如之前禹泰起所说,原本要暗害徐慈的,并不是蔡勉的人,而是仇恨徐慈的那些达官贵人。他们只是想把徐慈在济南府结果了,好顺势嫁祸给蔡勉。

谁知蔡勉也绝不是吃素的,且智谋更高一层。

蔡勉的人因为察觉了禹泰起派了心腹来跟踪徐慈,他们索性将计就计,动手将沧州牢城营的人尽数杀了,却也是一招嫁祸之计,但却是嫁祸给禹泰起。

这便有些类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更高明,毕竟按照原先预计:一来解决了徐慈,二来嫁祸了禹泰起。

谁知意外迭生。

正在尴尬对峙之时,却又有脚步声打破了诡异凝重的寂静。

这脚步声齐刷刷的,人数却不多,听着只有四五人似的。

周知府在门口回头看去,突然惊呆:原来来的人一色身着黄色的太监袍服,竟是宫中的打扮。

随着周知府来的众人骤然见状,也都惊骇起来,竟不敢阻拦,纷纷后退。

“人倒是挺齐全的,戏也演得热闹,可惜都是白搭,”头前一名黄袍宦官怀抱拂尘,神色傲慢,“你就是周知府吗?”

周知府忙道:“正是下官,敢问公公……”

不等他说完,宦官已鼻孔朝天地继续说道:“皇上口谕:宫内罗昭仪娘娘重病,盼见鹿仙草一面,叫她即刻赶紧回宫伺候,不得有误。”

这下子大出众人意料,场面变得更为尴尬而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小踞:嘿嘿,朕来火上浇油一下~

第 84 章

早在听太监手中举起御赐金牌, 扬声说“皇上口谕”的时候, 在场众人便不约而同地俯首跪在地上。

只有那小童子扶着受伤不起的濯缨老人,泪眼汪汪。

马车夫也还挟持着小鹿, 并未轻易地放手。

太监环顾周围,面有得意之色,直到转头看见了车夫, 才皱眉道:“混账东西,你杵在那里干什么?”

马车夫迟疑地看着此人, 他是太师所派之人,这件事只他跟禹泰起、周知府三人知道,却并没有在明面上闹开。

如今皇帝居然这么快派了人来, 就算他背靠着蔡勉之威,但毕竟如果撕破了脸,那就是抗旨不遵, 而且就算是蔡勉本人, 表面上也要给皇帝三分颜面。

如今车夫见这太监盯着自己,他毕竟也是蔡勉的奴才, 不敢替主人节外生枝。

只得暂时将仙草放开,跟着跪在地上。

仙草本就力气不支, 没了车夫的挟持, 顿时倒地。

旁边禹泰起早就盯着此处, 刚要上前将仙草拉过去,却见马车夫一脸戒备……而与此同时,那太监却抢先一步上前把仙草的手臂握住了:“小鹿姑姑, 你这是怎么了,闹得满头大汗这样狼狈?皇上看见了可不会高兴。”

仙草仰头对上太监的双眼,心头一动。

“公公,禹将军带我来此处求医问药,只是我的药……给周知府的人拿了去,”她转头看向马车夫:“这位大哥,劳烦你把药给我好么?”

马车夫吃惊地看向仙草,两只眼睛几乎要弹了出来。

不料就在这时,那太监猛然抬手,竟是一巴掌拍在了马车夫的头上,骂道:“好个混账奴才,小鹿姑姑的药你也敢拿,你是要造反不成?”

那马车夫给打了一下,简直是奇耻大辱,双手在瞬间都陡然握紧。

太监却恍若不知,回头继续质问:“还是说,是周知府您指使的?”

周知府闻言忙道:“公公,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原先因为沧州牢城营的人被杀,下官想让禹将军去配合调查……”

“咱家没空听你长篇大论的,从京内出来马不停蹄的赶路,屁股都磨破了才追到这儿来,如今忙着要回京覆命呢,你的那些事儿,由得你跟禹将军交接,却跟咱家的差事不相干。”

这太监却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周知府的话,又呵斥那马车夫:“赶紧把药拿出来,你这狗东西,若小鹿姑姑有个万一,我看你的脑袋也不想要了。”

马车夫方才给他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又骂的这般难听,如果是在没人的时候,只怕这太监的脑袋就没了。

这会儿众目睽睽,周知府也不便出头,且如果自己造作起来,只怕禹泰起首先要出手了,又坏了蔡太师的事。

马车夫深深呼吸,硬是憋了一口气,他斜睨了仙草一眼,抬手入怀中掏出了一颗药丸。

太监不等他迟疑,一伸手抓了过去,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这是什么药,是不是真的?”

马车夫低头,忍气吞声地说道:“自是真的。”

地上濯缨老人突然道:“劳烦这位内侍,能否让老朽看一眼。”

太监果然走上前去,将这药丸递给了濯缨老人。老人拿在手中,闻了闻,又细看片刻,语声微弱地说道:“是这个药了。就算……总也不会更坏。”

太监这才把药收了回去,重新横了地上的车夫一眼:“你这狗奴才有些古怪,竟敢对宫内的人无礼。来人,把他一并带上,等小鹿姑姑的病好了后再放他回来。”

太监不由分说地交代了这句,又回头看周知府:“周大人,你没有意见吧?”

这马车夫是蔡勉的心腹,之前因为在历城县衙仓皇逃出后,他心中愤怒,便想出了一石二鸟的毒计,是以抢先一步来济南府跟周知府商议如何陷害禹泰起。

这周知府是蔡勉的门生,虽不太敢直接跟禹泰起对上,但是见他乃是京内来人,自然也不敢忤逆,于是便硬着头皮配合罢了。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这钦差太监不知死活,竟想要带上此人,却正中周知府下怀,当下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道:“下官自然不敢。不过,已经夜深,皇差不如在城内休息过后,明日再走?”

太监摇头道:“不必了,虽然我也想受用歇息,奈何宫内的差使十万火急,现下就去了。”

太监说罢又转头看向禹泰起,含笑说道:“禹将军,可真对不住,皇命催的急,何况将军好像在此地另有公务,那就不打扰了。”

禹泰起微皱浓眉盯着这趾高气扬的太监,眼中流露些许狐疑之色。

只是他还没开口,旁边仙草说道:“这一路上多谢将军照料,等我伺候好了昭仪娘娘,或许皇上会许我再去夏州。”

禹泰起看着她,又看向地上的车夫:“你……”

这太监拿了药去,倒是好事,但是他竟还要带了马车夫去,这却是个心腹大患。禹泰起宁可他们把这马车夫撇下交给自己料理。

不料周知府也看出了几分意思,忙道:“禹将军,咱们之间还有一桩公案没有完,倒也不必再扰了宫内的差使,且让他们去吧。”

禹泰起看向仙草。

仙草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禹泰起道:“将军今晚上为我所做,我都铭记在心,只不过我想求将军一件事。”

“你……且说。”

仙草低声道:“如果我是将军一般的人物,顶天立地,开疆僻壤,护卫城池百姓,我一定会善自珍重自个儿,让自己长命百岁些。”

禹泰起的眸子微微睁大。

他当然知道仙草为什么说这番话,自然是因为他方才因为要救仙草,宁肯舍弃手臂之事。

此刻两个人目光相对,禹泰起心中有一句话在转动,但他还没有说完,仙草已经转身扶住那太监的手臂:“劳烦公公。”

这太监众人来去如风,马车夫跟在他们身后,迅速地离开了柳墙。

周知府眼见马车夫离开,总算舒了一口气。

这沧州牢城营官差被杀之事,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没想到禹泰起不是个好拿捏之人,如今马车夫去后,周知府便开始盘算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刻禹泰起正扶着濯缨老人,查看老人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