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忙碌,不多会儿,仙草嗤了一个冻梨,果然美味可口,彩儿道:“可惜娘娘要好好安胎,不能多吃这些寒的东西。”

正炉子上的栗子给烤的滋滋作响,竟然从炉子上暴跳起来,当空炸开。把小慧吓得跌倒在地。

彩儿也吓得后退一步,挡在了仙草身前。仙草却并不怕,只笑道:“我倒是忘了让你们防备这个。”

小慧爬起身来,看那栗子已经给炸的四分五裂,一时叹息:“好好的这怎么吃?”

仙草道:“你得翻看着些,若有那动的十分厉害的,就把它拿下来剥了吃。”

小慧得了指点,果然连剥了几个栗子给仙草嗤,仙草吃了两个,又吃了几颗花生,就觉着有些饱腹。

这会儿那烤的甘薯也散发出了甜香的味道,小慧掀动鼻子:“闻着好香甜。”

正在忙碌,外头房门响动。

小慧喜道:“是不是将军回来了。”也不顾炉子上的东西,从地上跳起来往外走去。

来到外间,果然见是禹泰起,正立在门口,他的侍卫官却站在门外,替他拿着帽子跟披风等物。

禹泰起兀自在踱脚上的雪。

小慧忙行礼:“将军!”

禹泰起一点头,迈步往内走来,才进门便道:“这香气从屋子里透出去,我的副官都在问里头弄什么好吃的呢。”

仙草见他笑意晏晏,便对小慧道:“你看看那甘薯跟栗子,包些给他们吃去。”

禹泰起道:“不用。”

“又不是什么好的,”仙草拦着,“不过是消遣而已。”

禹泰起走到床边,先在火上烤了烤手,又搓了搓,才轻轻摁在仙草的手上,温声问道:“今天觉着怎么样?”

仙草道:“没什么了,哥哥不用惦记我。”

禹泰起凝视着她消瘦的脸,一时无言,只道:“小家伙有反应没有?”

仙草抿嘴一笑:“有一些……”

禹泰起看着她淡淡的笑影,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让她尽情开心起来,蓦地想到心里的事,便踌躇不语。

身后的彩儿道:“我去给将军倒一杯热茶。”说着转身同小慧一块儿出门去了。

仙草也看出禹泰起像是有事:“哥哥,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外头的战事?”

禹泰起道:“不是,你也不用为了战事操心。那个我自会应付,我只是另外有一件事……你且先不要着急。”

仙草点头:“你说。”

禹泰起道:“谭伶找了来。”

仙草的眸子微微睁大,却并无声。

禹泰起忙将她的手抚了抚,说道:“我并没有透露你在我这里,他却像是认定了似的,我觉着瞒不过去。”

仙草转开头去:“那又怎么样,他们要强行带我回去吗。”

手上一暖,是禹泰起将她的双手团在掌心里。

禹泰起顿了顿,道:“谭伶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听了后……觉着,你该见一见他。”

仙草有些不能置信地转头:“我见他?”

禹泰起道:“当然,你若是不想见,我也绝不勉强,你知道哥哥是最听你的话,你想如何就如何,你若不见,我自有一万种法子打发了他。”

仙草咬了咬唇:“我不想见他。”

禹泰起一笑:“那就简单了。”他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仙草看他将要出门,忙道:“哥哥!”

禹泰起止步回头。

仙草迟疑了会儿:“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禹泰起对上她的眸子,轻轻一叹,道:“那些话,得他亲自告诉你,我说却有些不便。”

仙草本来不想见谭伶,一见谭伶,就仿佛见到了皇帝。

她至今仍能记得,在汤山行宫里,皇帝指责她谋害太后的时候,好像有人往自己心头插了一刀。

除了徐慈坠崖,还没有什么别的时候曾给她这种类似于坠入冰窟般的绝望之感。

****

谭伶给节度使府的小厮引着入内,一直到了内宅,才有一名婢女出面接着。

那婢女生得很是秀丽,十分面熟,谭伶正在打量,婢女行礼道:“公公不记得我了,我是当初在御书房当值的彩儿。”

谭伶这才回想起来,原来她正是当初赐给禹泰起的。谭伶道:“原来你在这里。”

彩儿笑吟吟道:“公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谭伶忙道:“德妃娘娘真的在此?”

彩儿道:“公公若不知道,又怎会苦等这里不走呢?”

谭伶蓦然止步,脸上露出了类似于大难得救、悲欣交集似的表情。

当初汤山行宫外遇劫,一片忙乱之际,德妃的车驾也跑的无影无踪,谭伶顾不得回宫面禀,一路追踪。

终于给他追来了夏州。

他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只不过是凭着一种直觉。

在禹泰起告诉仙草谭伶到来之时,谭伶其实已经在夏州过了半个月。

原本他打算若禹泰起坚持不认,自己就要回京,向皇帝以死谢罪了。

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谭伶随着彩儿往内而行,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

到了内室,却是和煦的暖意扑面而来,耳畔有细微脚步声传来,谭伶抬头时候,却见果然是仙草徐步而出。

目睹她现身的那刻,谭伶眼中有泪涌了出来,他双膝跪地:“奴婢参见娘娘,总算找到您了!”竟是喜极而泣。

仙草道:“公公快起。”

彩儿从旁扶起了谭伶,小慧送了热茶上来,又请谭伶落座。

谭伶擦了擦泪,捧了茶杯在手上,浅浅啜了口,满腹言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仙草道:“听禹将军说,你有话要跟我说?不知是怎么?”

谭伶听了,重又把杯子放下,在仙草面前跪了:“奴婢的确有机密之事,禀告娘娘。”

仙草便看了彩儿跟小慧一眼,两人垂头退出门外。

仙草才问道:“什么机密?”

谭伶定了定神:“娘娘是不是怪皇上那天……在小佛堂里……”

仙草最不想回忆此事:“太后出事,我的嫌疑又大,皇上伤心之际,倒也无可厚非,并没什么。”

谭伶道:“其他的奴婢也不敢说,可是据奴婢所知,皇上其实并不是真心的相信胡美人。”

仙草略觉意外,可也仅此而已,淡漠一笑:“是吗,想必皇上真心相信的人就是少。”

谭伶苦笑:“奴婢的意思是,皇上怀疑胡美人的来历。”

仙草看向他:“哦?”

谭伶迟疑着说道:“奴婢跟高公公有些交情,据公公透露,皇上留着胡美人是另有大用处的,可具体如何却并未告诉。”

仙草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异样,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但她却不愿再想下去:“就算这样又如何,太后已经薨逝了,我如今又不在宫里,皇上不也仍好好的?何况皇上也有自己要忙的正事。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奔走?谭公公,我知道你为人精细仁厚,所以向来也当你心腹,你若是有心,那索性就留在夏州,但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谭伶看着她淡然的神情,眉头皱蹙,半晌道:“这样的话,奴婢还另外有一件事想禀告娘娘。”

仙草道:“什么事?”

谭伶道:“娘娘可知道,皇上登基这数年,后宫无数,为何却没有其他子嗣吗?”

仙草挑了挑眉,这个的确是一件异事,当初她也曾经暗中琢磨来着:“你莫非知道原因?”

谭伶苦笑道:“奴婢知道,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仙草道:“一个人?我更不明白,难道你是说有人害的皇上?还是如何?”

谭伶回答:“的确正是有个人害了皇上。”

仙草的心突然没来由地跳了两下:“你……”

谭伶垂头道:“皇上一直没有子嗣,秘密叫太医看诊,用针用药,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终于查出症结,原来是因为初尝人事的时候,被烈酒跟催情药伤了精元,一直不能恢复。所以皇上暗中都在喝药调养,此事不曾有任何人知道,只有高公公跟我,还有奉药的太医知情。”

谭伶说完后,抬头看着仙草道:“想必娘娘知道,那害了皇上的人是谁吧。”

仙草能猜到别的,这一点却属实出乎意外,她愕然地瞪着谭伶。

谭伶轻叹了声:“可是皇上对那人,一直都没有怪罪。娘娘别的不念,至少也看在皇上如此心意的份上……”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小伙伴们猜小猪蹄子喝的是什么,嘿嘿,都没猜中吧~~

第 173 章

就在南北皆起了战事的时候, 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潞王赵克, 竟然离开封地逃往邺王的阵营。

原来自打邺王举事反叛之后,朝廷之中有人向皇帝进谏, 说是该趁着这个机会派人前往诸王封地,让就近的亲王带兵讨伐邺王,距离远的亲王则命他们进京, 在此刻向皇帝表明忠心朝廷之意。

而算来距离邺王最近的自然是潞王赵克了。

没想到旨意还没有下,赵克已经带人逃到了蜀中投奔邺王而去。

消息传回了京城, 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命人把在宫内养病的朱太妃投入慎刑司。

宫内一时议论纷纷。

这日皇帝回宫之后,很是忧闷, 便命雪茶去拿了酒来,喝了几杯,昏昏沉沉。

雪茶扶着皇帝去榻上歇息, 赵踞才躺倒, 突然唤道:“阿悯。”

雪茶吓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左右扫了眼, 幸而宫女们离的远些,皇帝的声音又低, 倒是不怕他们听见。

当下忙叫人都退下, 才跪地给皇帝除去靴子, 喃喃道:“唉,人在的时候,皇上您不好好地疼顾着, 如今人不知道是生是死,您反而记起来了?”

赵踞不言语,等雪茶起身的时候,皇帝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突然说道:“你不会当真了吧?”

雪茶呆了呆,才醒悟他是在跟仙草说话,雪茶也不懂皇帝在说什么,便道:“皇上在说什么?还是好生歇息会儿吧。”

自从太后薨逝,仙草又生死不明,紧接着邺王起兵,西北又出事,再加上各地里零零碎碎的其他诸事,并京内朝上各种不消停,皇帝简直忙的无一刻安心之事。

雪茶虽不喜欢皇帝亲近胡漫春,但因为知道皇帝的辛劳,却也并不敢对他偏宠胡漫春而口出非议。

如今见皇帝醉意浮上来,雪茶拉了被子给他盖在身上。

皇帝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朕怎么会……”

皇帝说话之时,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最后声音却低了下去,喃喃听不清楚。

雪茶身不由己地给他拉着趴在被子上,吓得也不敢乱动,等皇帝安静下来,才试着将手轻轻地抽了出来。

雪茶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倒退两步,突然听身后有人道:“你怎么了?”

雪茶忙回身,却见是高五悄悄地闪了进来。

“皇上方才……喝醉了,”雪茶松了口气,突然问,“你是一直在呢,还是刚来?”

高五道:“你不必多问。”他上前打量着皇帝,毫无表情的眼睛里才泛出些忧虑。

雪茶在后面小声道:“皇上是因为潞王投向邺王的事情才不高兴了吗?”

高五面无表情道:“大概吧。”

雪茶叹气:“这潞王真也是,当初进宫的时候,看着挺乖巧的,怎么在这关键时候这么靠不住呢。也是个白眼狼。”

高五也不言语,只道:“去叫人弄些醒酒汤来。这样睡过去醒来会头疼的。”

雪茶才反应过来,忙去吩咐小太监。

到黄昏时候皇帝醒来,不顾已经入夜,即刻传了几位内阁大臣进见。

此刻邺王的军队已经攻入了渝都,渝都守军节节败退,荆南节度使虽有兵力,但因不熟悉渝都的地形,不敢冒入,后来调的云贵地方的平泰军,正在紧急赶往蜀中的路上,一时有些鞭长莫及。

皇帝指着面前地上的沙盘,道:“渝都地形复杂,若是跟叛军交手,势必胶着,白白耗损兵力。如今据回报,如今邺王部队集结在长江一侧,即刻就要过江而来,既然平泰军来不及赶到,那不如让平泰军调头直奔长江,跟江北的李拓军形成合围的势头。”

大家连连点头,皇帝又道:“另外,邺王的水军十分厉害,江上作战很不明智,何况李拓也早有急奏,说是江上大战于己不利,所以朕要命荆南节度使李拓撤兵囤于江北一侧,养精蓄锐,等到叛军才登舟上岸立足不稳的时候,即刻伏击叛军,到时候我方精力充足,对方却是疲劳之师,再加上后面还有平泰军,两下合击,叛军势必惨败。各位爱卿觉着如何?”

众臣听了,觉着皇帝所言极为有理。

兵部尚书还算谨慎,便道:“可是皇上,若真的如此安排,可也要防备着叛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赵踞道:“朕已经算过时间,叛军如今势头正盛,之前线报说他们将长江南岸的船都收集起来,估计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杀过长江,平泰军长途跋涉,等抵达长江南,至少要在李拓跟他们交手之后。只是作为后备,阻断叛军后路而已。”

赵踞说罢,便询问众人意见,各位辅臣毕竟都是文官,又听皇帝说的极有道理,无从辩驳,便纷纷诚实。

赵踞见众人都无异议,便立刻传旨,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荆南并平泰军两处。

内阁众人见皇帝意气风发,自也松了口气,便鱼贯而出,彼此且走且说道:“皇上的布局堪称稳妥,如今只看李将军的了。希望他不负圣上所托。”

另一人突然道:“说来也是,当初楚霸王破釜沉舟,岂不是也反败为胜?皇上决定按兵不动这招,是不是有些太过托大了?万一叛贼凶猛,李拓不敌呢,岂不是白白错过了最佳交战时机,反而放了叛军上岸?”

大家面面相觑,却又对朝廷兵马充满自信,兵部尚书也说道:“这不可能,荆南守军足有三十万,而邺王的叛军本有十五万,后来收编渝都的残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何况我们还有平泰军呢,自然不必长对方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这些文官们听了兵部尚书如此说,纷纷点头,当下也都出宫去了。

****

这日,宫内众妃嫔前往方太妃宫中请安。

自打颜太后薨逝,后宫之事仍是方太妃统理,后妃们除了颜贵妃外,其他众人也都无不乖乖地每日前往请安。

这天大家齐聚太妃宫内,因说起最近的外头的战况跟种种传闻等,有人不免担心,因道:“听说邺王的叛军十分凶猛,见人就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又有张贵人说道:“这夏州至少还有个禹泰起禹将军守着,西南这边可真叫人担心,听说皇上连夜都睡不着,好久不曾传我们侍寝了。”

毕竟太后不在了,大家说起这些话来,也不至于格外避忌。

方太妃道:“都不必担心,这些战事之类的咱们又不懂,横竖有皇上在呢,怕什么。”

江贤妃道:“就是,何况叛军就是叛军,名不正言不顺的,能成什么气候?也值得大家在这里担心。”

方太妃看她一眼:“还是贤妃明理。”

突然有人笑说:“其实方才张妹妹一句话说的不对,皇上是许久不曾传我们侍寝了,但是有个人是破例啊。”

大家听了心领神会,都看向最后的胡漫春。

胡美人并没出声,方太妃却笑道:“罢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要说这些没要紧的,横竖只要能让皇上开心些,别总是为了国事愁闷就好了,与其多盯着别人,不如想想自个儿,该怎么才能讨皇上喜欢才好。”

大家听太妃如此说,当下不敢再造次。突然江水悠道:“对了娘娘,谨宁公主跟颜国舅大婚之事,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方太妃微怔,继而叹息说道:“本来太后在的时候曾跟我提过,不过如今太后薨逝,小国舅是她至亲,至少要守三年的孝,我自然不便多说了。”

闲话半晌,众人陆续去了,最后留下的却是胡美人。

方太妃道:“方才他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都不过是嫉妒罢了。”

胡漫春道:“娘娘放心,臣妾不敢,只跟大家和和气气的就是了。”

方太妃笑道:“你很是懂事,怪不得皇上谁也不宠,独独喜欢你。”

胡漫春低头笑道:“其实也多亏了太妃娘娘照拂。”

方太妃道:“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与人为善’罢了。”

说到这里,太妃回头对身旁宫女道:“去拿先前尚衣局送来的那两批云锦缎。”

两名宫女后退而去。

此刻两人身旁再无别人,太妃低低道:“你前儿的消息已经送了出去,只要王爷抢得先机,此战获胜不在话下,荆南军败了后,挥师京城也指日可待,到时候你便是王爷面前头一号功臣。”

胡漫春起身道:“多谢娘娘抬举。”

太妃却又凑近了问道:“可你担保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吗?”

胡漫春抬头笑道:“娘娘只管放心。上次冯昭仪闹了一场之后,皇上果然听了她的话,不再让我靠近乾清宫,不过我总也有些手段的,这一次的消息,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到手的,绝对错不了。”

方太妃舒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只盼王爷早日过江,事事顺利。不过越是此刻,越不能掉以轻心,你可要留神,皇帝不是个糊涂之人。”

胡漫春笑的有些自得,道:“皇上虽然聪明,可是……对臣妾却十分迷恋,娘娘不必担忧,臣妾心里有数。”

方太妃见她这般得意,有心再提醒几句,可想到她的身份,却只道:“你明白就好,不必我多说了。”

胡漫春又道:“对了,谨宁公主真的要跟颜家定亲?”

方太妃皱眉道:“当初我的确是这个意思,可颜家总是推三阻四的,后来才勉强答应,但是如今看这个情形……又何必着急呢?到时候再说罢了。”

胡漫春晓得她的用意,到时候邺王驾临京城,颜家是生是死还说不定呢,何必先把谨宁公主捆绑过去?

转瞬之间到了十一月。

乾清宫内生了炭炉,暖意融融。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雪茶垂手立在旁边,嘴巴撅的高高的,时不时地往旁边送出一记白眼。

原来就在皇帝的身旁,胡美人伺立在桌边上,时不时地端茶送水,很是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