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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烨这才稍稍回神,望着底下看似各自说笑,实则正仔细观察着他的各宫嫔妃,面上扯出个笑,道:“甚好,难为你们这样用心。元士,晚些时候将赏赐都分下去吧。”

听了这话,众人心中才稍好受些。

可李景烨心里却更不好受了。

麟德殿越是热闹,他心中便越记挂着望仙观里的丽质,生怕宫中盛景引她伤心难过。眼下赏了众嫔妃们,更觉她一人孤苦伶仃,着实可怜。

萧淑妃素来会揣度皇帝心思,见状压下心底的几分嫉妒,微微倾身,低声道:“陛下,七夕是官民同庆的日子,不拘身份,可要命人去将莲真娘子也一同请来?”

此话说到了李景烨的心坎上。

他侧目看一眼萧淑妃,心中的确有些动摇。

然而思忖片刻,仍是摇头:“罢了,元士,你将朕桌上这几样吃食都照着送一份给丽娘,她心善,放身边的宫人内侍都去掖庭宫了,莫教她一人孤单。”

萧淑妃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何元士带了两个内侍,捧着食盒领命而去。

第11章 狼狈

凉亭之中,海棠花香愈发浓烈。

丽质坐在石桌边缘,微微后倾,双臂向后支撑着,令上身起伏曲线愈显柔软丰腴。

她半仰着脸,双眸微闭,承着男人的亲吻。

唇瓣相触之间,温热柔软,带着幽香与酒意,令人醺醺然沉溺其中。

裴济双手掌着她的腰背与后脑,分明已经烫得像要把她的衣物灼穿,落下来的吻却仍是极其克制。

他一点点细细吻着,像在证明什么,只敢吮她唇边清透酒液,再不敢深入。

早已晕开大半的胭脂又更模糊了几分,他缓缓退开些,低头俯视她精致艳丽的面容,黑黢黢的眼眸深邃得像能把她吸引进去。

“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嗓音低沉喑哑,带着几分压抑与告诫,似乎要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如此美人在怀,哪里能真的坐怀不乱?

可他偏偏连这样逾越的举动也做得这样克制。

他看似大胆放肆,实则放在她身后的一双大掌几乎没挪动过。

丽质一双杏眼眼梢微勾,带着点蒙蒙雾气,就这样固执而冷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裴济脑中忽而闪过半月前的那场旖梦,眼神不由一闪,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慌。

他压下心底躁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忘却手掌间她柔软纤细的躯体传来的温热触感,沉声道:“不论从前如何,娘子如今已是陛下的人,陛下中意娘子,娘子不该再有别的心思。”

这话也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丽质嗤笑一声,红肿的眼眶闪过一丝嘲讽,方才的脆弱与孤冷已消失不见,重又恢复成妩媚又风情的模样。

她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伸手轻抚他面庞,纤细的食指擦拭着他唇角浅淡的绯红胭脂,若无其事道:“太液池边的羽林卫侍卫,每隔两刻巡逻一次,对吗?”

裴济蹙眉,掌着她娇柔身躯的手掌慢慢放开,欲往后退开:“平日两刻,今日三刻。”

今日七夕,侍卫中不少被调至麟德殿附近和掖庭宫附近,协助内侍省防范走水。

丽质将垂落在颈侧的发丝拨了拨,闻言冲他勾唇一笑:“如此更好。”

“娘子——”

裴济被她这一笑勾得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要后退几步远离她,却已来不及了。

只见她从桌沿之上轻巧跃下,一下靠到他身前,伸出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凑近他唇边,吐息轻柔,语调狡黠:“裴将军,还剩两刻时间,妾想试试,将军到底是不是好人,若不是,妾求之不得。”

说着,不待他反应,便紧紧贴上去,仰着头主动含住他的唇瓣。

她唇齿间带着芬芳酒意,一口一口渡给他。

裴济觉得心口一直隐秘燃烧的那一把火,触酒即燃。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

方才是自己主动,他尚残留理智,能克制自己,此刻却是她如此热情地主动纠缠,一下令他头晕目眩,招架不住。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再度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带着她的身躯紧紧贴向自己。

双手在她腰间与背后不住游移摩挲,揪扯着单薄轻软的衣衫,方才的克制与压抑已消失殆尽。

他低垂着头,默默闭眼,不由自主地纵容自己此刻的放肆。

海棠幽香若隐若现,带着熏人醉意,令他恨不能就沉溺其中,再不醒来。

……

太液池边的宫道上,何元士带着两个提了食盒的内侍,由一名掌灯的宫女引着往望仙观去。

食盒中的饭食还都热腾腾的,他们要赶在凉下来前,送到望仙观才好。

身后的两个内侍是平日抬御辇的,练得一身功夫,既能走得快,又能走得稳,即便盒中放了一盅热汤,也绝不会泼洒出半点。

望仙观里那位娘子,如今正是陛下的心头好,半点怠慢不得。

后宫中的贵人们兴许还未全然体会到,御前的人却都已经知晓了,被遣回掖庭宫充作低等杂役的芊杨便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皇帝最信任的中御大监,他明白其中轻重。

提灯的宫女走在最前面,仔细看着路面,忽而见前面暗淡灯光中行来个黑影,登时吓了一跳,待那人走近了,才看清面容。

紫袍玉钩,挺拔身量,沉肃面目,不是裴济又是谁?

四人忙让至道边,躬身行礼。

换做平日,裴济定会肃着脸一丝不苟地回礼。

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只侧目匆匆瞥了一眼四人,略一点头,便飞快地大步离去。

那宫女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竟莫名看出了几分仓惶。

她迟疑道:“裴将军今日仿佛有些不一样……”

何元士蹙眉,轻斥道:“快仔细看路吧,小裴将军的事,不是咱们该议论的。”

那宫女忙应声,不再多言。

那是公主与宰相的儿子,是陛下的表弟,天潢贵胄的人物,不是下人们该议论的。

话虽如此,何元士自己心中却也觉有几分异样。

若他没看错,方才小裴将军的上衣交领处,似乎有不少褶皱,像是被用力拉扯过一般。

……

月色下,丽质一人倚在亭中栏杆边,举着酒杯一口一口啜饮。

她唇边的胭脂已所剩无几,眼眶还红肿着,长发披散,衣衫也有些凌乱,伸手随意拢了拢,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仰面轻笑出声。

方才她轻扯裴济的领口。

他分明已经意乱情迷,浑身燥热而紧绷,吻她吻得更是忘乎所以,却仍是忽然醒悟过来一般,猛地将她推开,踉跄着后退,又惊又惧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女妖。

她靠在一旁笑睨他。

他呆怔了半晌,一言不发地将慌乱理了理衣物,连褶皱都来不及抚平,便脚步仓惶地逃开了。

大约是她这胆大的作风将他吓坏了。

丽质吹着凉风,只觉笑得喘不过气来。

裴济平日看来冷静自持,沉稳镇定,竟也有这样狼狈都时候。

不过,他的确心智极其坚韧,美人在怀,仍然能把持住自己,不敢踏过红线。

若她能哪一日能得他一句承诺,只怕他豁出性命,也会信守诺言吧?

她心中正思量着,便听凉亭外传来何元士的声音:“娘子可在?陛下怜惜娘子,特意命老奴送些吃食来,眼下都还热着,可要给娘子送进去?”

丽质神情冷了冷,随即伸手抹了把脸,换上一副柔弱的模样,微扬声道:“大监请进来吧。”

何元士遂应声领着二人掀帘入内。

他一眼便瞧见倚栏而坐的女子,身形单薄,披衣散发,眼眸泛红,精巧面容掩在乌发之间,苍白而脆弱。

看来陛下担心得不错,娘子果然在此独自借酒浇愁。

他心下恻然,亲自帮着将十几样菜式摆在石桌上,又说了几句陛下的关心,这才退下,往麟德殿去复命。

丽质望着满桌精致菜式,心道李景烨今夜定不会过来,不由心情大好。

她将春月唤来,主仆两个坐在太液池边,边饮边食,颇为惬意。

她心中清楚,过不了几日,她便该搬进承欢殿,成为李景烨后宫佳丽中的一个,再难寻到这样一个空阔适意的独处之地。

身边的春月却有些急。

春月隐约知道丽质似对皇帝并无情意,反倒对那位裴将军暗怀心思。

她思来想去许久,观左右无人,忍不住要劝:“小娘子,裴将军是救过您不假,可——可到底您现在跟着陛下,与裴将军……”

她说着,脸已先红了,最后那几个字像吞进肚子里去了一般。

“傻孩子,他的用处大着呢。”丽质伸手点点她软软的圆脸,面带笑意,“有朝一日,若我能离开这里,从此不靠男人,自由地过下去,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世道,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却有诸多束缚。即便大魏风俗开放,皇室公主中也不乏豢养面首者,可朝臣也好,百姓也罢,提起这些事也多是鄙夷与嘲讽,再添一句“世风日下”的感叹。

她知道自己的行径称得上惊世骇俗,旁人未必能理解,可她想要挣脱的心,绝不会有半分动摇。

春月似乎有些不懂她为何想离开这里,可她近来觉得丽质好似一下长大了许多,比从前成熟冷静,让她不由自主地信服。

她迟疑片刻,终是咬牙点头:“奴婢跟着小娘子。”

第12章 迁居

七夕当夜,李景烨终于未再宿望仙观,而是去了萧淑妃的拾翠殿。

后宫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以为皇帝的新鲜劲已过了,却不料第二日午后,皇帝便命将丽质从望仙观中接出来,迁居至承欢殿。

其时萧淑妃正邀了王昭仪、韦婕妤等人到拾翠殿中一同品茶。

消息传来,韦婕妤不由叹道:“原以为这么久过去,陛下该腻了,哪知今日又将人接进来了,也不知到时要封个什么位份。”

王昭仪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她本就出身小门户,叔父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再加上睿王的事,陛下再喜爱,又能如何?”

韦婕妤听罢,亦觉不错,点头道:“听闻陛下早已下令将承欢殿收拾出来,因太后不允,才一直悬着,陛下重孝道,即便将人弄进来了,当也不会太过忤逆太后的意思。”

说罢,她转向一旁饮茶不语的萧淑妃:“陛下素来看重淑妃姊姊,可曾对姊姊说过什么?”

因前朝有不少皇后乱政之事,本朝皇帝大多不立后。

其余嫔妃品级也多是照家世门第高低而排,身居妃位者,除了萧淑妃,便只有徐贤妃。

淑妃在前,贤妃居后,贤妃清冷孤傲,鲜少理事,是以除了太后,宫中女子以淑妃最贵,后宫掌事之权也尽归其所有。

众人俨然已将她当作皇后来侍奉,就连萧淑妃自己也时时以皇后的行事准则来要求自己。

她将茶盅放下,拾起镊子往杵臼中捻了些才烘干变脆的茶叶,微笑道:“此事由陛下做主,陛下若是喜欢,便是封个美人、婕妤,又有何不可?”

依钟三娘的叔父七品小官的出身,封个正六品的宝林已是十分抬举了。当日她之所以能被破格指为睿王妃,凭的不过是太后对幼子的宠爱,不涉朝政大事。

可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哪里还能再逾越?

昨夜皇帝留宿拾翠殿时,的确曾提到此事。

当时她猜陛下此时正在兴头上,不好忤逆,遂说了正五品的才人和正四品的美人。

陛下未曾应下,却也未道不妥,想来已八九不离十。

王昭仪与韦婕妤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想来那位娘子不会得到太高的位份。

……

宫道上,丽质携着春月与其他几名宫人、内侍,由何元士亲自引着,跨入大明宫西侧的后妃寝居处。

大明宫虽占地广阔,却皆属皇帝一人所有,其中辟给后妃们居住的,仅仅西侧这十余座宫殿群。

这十余座宫殿被一道长长的朱墙围起,未得允许,皇帝以外的其他男子不得进入,就连左右羽林卫平日也只在朱墙之外巡逻与守卫。

丽质上下打量一眼那道朱墙。

大约因为大明宫四面已有高大巍峨的城墙和数十道大门保护,这一道建在宫禁之中的朱墙倒是一点也不高,但凡身强力壮者都能轻易翻越。

何元士见她打量宫墙,只道她在找陛下的寝居,忙解释道:“娘子的承欢殿在南侧,是离陛下的紫宸殿最近的一处宫室,这两日才修整过一番,娘子且随老奴往南去。”

丽质笑着颔首,一行人遂沿着宫道继续往南去。

迎面却见有数个内侍抬着个小巧精致的步辇自不远处行来。

步辇上坐了个年轻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月白夏衫,配了金镶玉的钗环,虽生得貌美,周身气质却清冷孤高,仿佛对什么都淡淡的,并不看在眼里。

步辇行过,何元士领着丽质一同退至道边,向那女子弯腰行礼。

那女子面无表情,只淡淡扫过一眼,未作停留,便直接经过。

丽质望着她背影,只觉有些眼熟,似在梦境中见过她,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何元士压低声道:“那是徐贤妃,住在北面的仙居殿中。娘子如今还未封妃位,待过些时候,陛下下了旨,娘子便可不必再向旁人行礼了。”

他这话不无安抚的意思,俨然是得了李景烨的交代,生怕她因身份的落差而受了委屈,心生怨怼,特意解释两句。

丽质作柔顺状,颔首轻道:“不敢奢望,只求陛下垂怜。”

心中却记起了方才那位徐贤妃。

贤妃出身清流名门,祖父是两朝重臣,先帝时曾官至尚书令,乃群相之首,身后更被追封太尉;父亲徐慵则是如今的礼部尚书。

她性情素来孤傲,入宫后便一心向道,从不参与后宫纷争,对皇帝更是始终淡淡,看来始终无欲无求。

丽质回想方才徐贤妃看过来时,毫无波动的目光,无声笑了笑。

难怪她的梦境之中,几乎未出现过徐贤妃的身影,这皇宫之中,除她自己以外,竟也还有对皇帝丝毫不感兴趣的女人。

不出片刻,一行人便到了承欢殿中。

与萧淑妃、徐贤妃所居的拾翠殿与仙居殿相比,承欢殿并不十分华丽宽敞,好在位置极佳,是不少人都羡慕的一座宫殿。

李景烨早已赐了不少东西过来,经这些时日的修整装点,内里已十分舒适雅致。

尤其浴房之中,不但添置了一个可容纳数人的巨大浴桶,更有一道门直通往寝室之中。

何元士格外殷勤地替她打点好一切,离开前,特意小声嘱咐:“陛下这两日脱不开身,特意嘱咐老奴告诉娘子,娘子明日若要去给太后殿下请安,不妨巳时前后去。那时朝会已散,大长公主也会照例往长安殿去拜见,太后殿下兴致当高些。”

他不敢直言太后对她厌恶,只能如此提醒。有大长公主在旁,太后大约不会太过为难她。

丽质闻言,眸光却是一闪,对何元士连连道谢,又留他吃了两口茶点,才将人送走。

本朝的大长公主只有一位,便是裴济的母亲,寿昌大长公主李华庄。

听闻裴济幼时,因公主随燕国公在河东任职,曾在太后膝下养过两年,大长公主来见太后,他自然也要来请安。

……

是日傍晚,燕国公府。

裴济从城外回来,照例去向大长公主问安。

先前北面与突厥的些许摩擦才平,西域那一带又与吐蕃作战,虽是场规模小,胜算大的仗,朝廷也不能懈怠。

燕国公裴琰身为宰相之一,近来都早出晚归,今日也尚未回府。

母子两个坐在屋里,如往日一样要饮两杯茶。

大长公主望着儿子有几分疲惫的脸,不由称奇:“三郎,今日怎么了,不过是在宫里值宿了一晚,怎脸都憔悴了?”

裴济还没及冠的年纪,正是精神头最好的时候,平日虽看着一丝不苟的,在她这个母亲看来不够活泼,有几分老气,却也从未见过他下值后会显出疲惫的模样。

眼下那两抹乌青,着实有些显眼。

须知羽林卫中值宿的地方,设有寝室,若无要紧事,留下的人都会在屋里歇上数个时辰。

裴济将手中茶杯放下,面不改色道:“昨夜是七夕,儿子为防麟德殿与掖庭宫走水,熬了半宿才睡。今日又在城外奔波,的确有些累了。”

实则麟德殿和掖庭宫的防范,他早已安排好,连预案都有三个,根本不必太过操心。

他一夜未眠,根本是为了望仙观里那个女人。

她那一番大胆的撩拨,令他回了寝室里,都还神思恍惚,难以平静,接连淋了两回冷水,直到躺下入睡,梦里也仍是她妩媚起舞,眼神引诱的模样。

后来他干脆也不睡了,拿了两卷书,在灯下读了一宿,天明时才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多时辰。

今日白日先赶去参加朝会,而后又往城外的羽林卫军营中操练,午后往各处城门巡防。

熬了近两日,又四处奔波,哪里能不疲惫?

大长公主打量他,道:“公事上一丝不苟是应当的,我也不心疼你。只不知你什么时候能松个口,娶个媳妇回来,让你媳妇心疼你。”

这话大长公主说过不止一次,裴济应对自如:“母亲,成家之事不急,大丈夫当先建功立业。”

大长公主也不过随口一提,未指望说动他。

只是裴家另外几房与他年纪相仿的几位小郎君娶妻的娶妻,定亲的定亲,只剩他这一个,毫无动静,她这个做母亲的并不大急,倒是裴家老夫人近来替这个要袭爵的嫡孙着急起来了。

母子二人说了两句与吐蕃的战事,又定下明日入宫,裴济便要起身告退。

然他才从榻上起来,大长公主却瞥见个精致小巧的碧色物件,自他腰间系的囊袋中落到竹席之上。

裴济动作一顿,随即自然地将那物件拾起,握在掌中,挡住母亲视线,若无其事道:“今日跑马,这囊袋许是被磨破了。”

大长公主没说话,只笑望着他。

第13章 太后

第二日一早,大长公主如往常一般起身,先送丈夫与儿子离府往宫中参加朝会,而后便是一番梳洗妆扮,到辰时将过时,从府中出发,乘上马车往宫里去。

到光顺门附近,恰遇到散朝过来的裴济,母子二人一同进了太后的长安殿。

正殿的坐榻上,太后正倚靠在瓷枕上,手里拿着剪子修剪才从树上折下的几枝早桂。

因屋外日头格外烈,宫人便在屋门处立了一道折屏,挡去大半阳光,投下的那一处阴影里,带着几分凉意。

大长公主带着裴济进来,略一行礼后,便被太后拉着坐到一边的榻上。

太后看来恹恹的,像是心神有些疲惫不快的样子,见到大长公主母子才稍稍开颜,道:“你们可算来了,昨日我这里才摘了早桂,做了些糖水冰镇着,正等着你们来尝呢。”

一旁宫人将几碗糖水从冰鉴里取来,送到大长公主与裴济的桌案上。

裴济瞧一眼太后,问:“天气炎热,殿下怎不饮?”

太后将手中花枝插进瓶中,轻叹一声,道:“我年岁大了,近来又睡得不安稳,吃不得这些凉的。”

说着,她又望着裴济慈和一笑:“三郎啊,你年纪小,又要忙公事,快多饮些,舅母这里给你备足了呢!”

到底是在自己膝下养过两年,看着长大的孩子,太后待裴济素来亲厚,宛若第三个儿子一般。

裴济笑道:“多谢舅母记挂。只是不知舅母可请女官来看过了?关乎身体康健,千万不能大意,若是要喝药,舅母也千万忍着些,别因苦涩就不喝了。”

太后不由笑开,连连摆手道:“你这孩子,明知我最不爱喝那又黑又苦的汤药,偏还拿话来堵我。”说罢,又望向大长公主,叹道,“你的福气好,生了三郎这么个有孝心的孩子,比皇帝还知道关心我呢。”

大长公主眼神一动,听出太后话里对皇帝的不满,放下手中瓷碗,问:“殿下怎么了,可是又同陛下有不快?”

因为睿王的事,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僵了许久,听闻先前稍缓和了些,可看今天的情况,似乎仍未好转。

太后被她一问,才有些神采的面上又黯淡下去:“不过就是那些事。同吐蕃作战,他执意用萧家的人也就罢了,横竖我也不干预他朝政上的事。偏他还要将道观里那位娘子接到承欢殿去,这让我这做母亲的脸面往哪里搁?让六郎又怎么面对他这个长兄?”

裴济听罢,不由微微蹙眉。

吐蕃的事,他早就知晓。

与吐蕃作战并不鲜见,这一回规模也不大,由西域都护引当地兵力便能轻松平定。

只是事情传到朝中,身为群相之首的尚书令萧龄甫却小题大做,将之当作一场硬仗来应对,其子萧冲身为长安县令,更主动请求出征迎敌。

寻常百姓只道宰相一门忠烈,竟愿让儿子亲赴吐蕃那样艰苦的地方上阵杀敌。

可在朝臣们眼里,却实在荒唐。

明眼人都知道,萧龄甫此举不过是要为儿子萧冲日后的仕途铺平道路。在一场微不足道、必胜无疑的战争中立下军功,往后升迁便能平顺许多。

如此毫不掩饰地以权谋私,另外两位宰相,尚书仆射杜衡与裴琰自然要反对。

偏陛下不顾劝阻,同意了此事。

众人这才明白,兴许此事根本就是陛下授意的。

萧龄甫这个宰相本也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

先帝一朝,萧龄甫曾因牵涉一起贪污案被贬官外放,多年不得志。然此人擅巧言令色,宦海沉浮多年后,又借机调回长安。

这两年来,因得新帝赏识,一步步升迁,终于压过一众元老,官居尚书令,成为群相之首。

如今萧龄甫深得信任,女儿又已在宫中为淑妃,儿子自然也要操心起来。

裴济听父亲裴琰说起此事,父子二人也多是不赞同,然皇帝到底没犯大忌,又是继位不久的新君,想掌握朝政无可厚非,遂也没再坚持反对。

而另一位宰相杜衡则是太后兄长。事后太后对皇帝此举颇有微词,母子二人争执过一回,后来也不了了之。

如今,皇帝竟又将钟三娘接到了承欢殿,难怪太后要气恼。

裴济心神飘飘忽忽,一时想起那个女人,一时又想起两位表兄,心中五味杂陈,也分不清是何滋味。

大长公主年轻时便与太后是闺中密友,后来做了二十多年姑嫂,说起话来也不见外:“我看陛下虽看着循规蹈矩,实则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殿下是长辈,有时说得越多,反倒适得其反。”

太后也不愿多提,摆摆手道:“你说的是,如今我年纪也大了,他又越来越有皇帝样子,哪里还会听我的。”

大长公主见状转移话题,望一眼裴济,促狭笑道:“孩子大了,都要有自己的心思。殿下可知,昨日我在三郎那里见到了什么?”

裴济一听提到自己,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大长公主道:“三郎竟然随身藏了个装手药的小瓷盒,他一个年轻郎君,往日可从不用这些,昨日被我瞧见,还紧张得很,攥在手里也不愿让我看。”

太后像是来了兴致,略坐近了些,问:“是吗?难道是哪家小娘子送的?”

大长公主笑:“我也猜是。”

裴济蹙眉:“母亲!”

两位长辈见他如此,越发笑得开怀,正要仔细问问,便听宫人道:“禀太后,莲真娘子来了,正要给太后殿下问安。”

太后面上的笑意忽而淡了许多,却没出声。

宫人见她如此,遂将人引进殿中。

屏风后,丽质跟着宫人缓步入内,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眼前三人,在脊背挺直,正襟危坐的裴济身上停留一瞬,便敛起眉目,照着先前学过的规矩,伏跪在地上冲三人行礼。

太后淡淡扫过她一眼便移开视线,既没答应,更没叫起。

大长公主也不好逾越,遂没说话。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空气似也凝滞了。

裴济坐在榻上,目不斜视,搁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握紧了。

不知为何,余光里那个伏跪在地的身影,没了平日的妩媚妖娆,平白多了几分柔弱堪怜,令他心底微微波动。

太后极轻地冷哼一声,随即又像没见到她一般,转头继续冲大长公主笑道:“三郎莫不是开窍了,看上了哪位小娘子?可知是哪家的?你若真要成婚,倒好早些绝了令月的痴念。”

大长公主摇头:“这便不知道了,我也只瞧见是个碧色的瓷盒,精致秀气,一看便是女儿家的玩意儿。这孩子捂得严实,只怕是不想咱们知晓。”

此话一出,裴济莫名觉得地上伏跪的女子仿佛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他装作不经意瞥过去一眼,见她仍是一动不动跪着,并未看他。

“母亲,那是我前几日在军中操练时,挫伤了手,路过东市时石泉替我买的。”

他面不改色地解释,攥拳的手却悄悄握得更紧。

太后又打趣了两句,侧目见丽质仍是一丝不苟地跪着,这才像是才见到她一般,冷下脸,慢悠悠道:“抬起脸来我瞧瞧。”

居高临下的语气和毫不掩饰的鄙夷让丽质撑在地上的手微微用力。

她仍是跪着,柔顺地抬起头,收敛目光,任由太后将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

太后因先前替睿王挑王妃时,便看过丽质的画像,当时已觉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今日见到真人,更觉惊艳不已。

这女子生得肌肤雪白,臀圆乳丰,四肢纤长,一张脸更是像被雕琢过一般,既明艳夺目,又不失清纯可人,浑身上下,竟都美得恰到好处,便是在这美人云集的宫廷中,也没人能盖过她的美貌。

小门小户竟也能养出这样一副皮囊,难怪教她的两个儿子都迷得丢了魂。

“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我与你没有做婆媳的缘分。”她不禁冷笑一声,厌烦地挥手,“今日已见过了,你走吧,往后好自为之,切莫得意忘形,也少往我这里来,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人物。”

“是。”丽质垂着眼眸,也不多言,恭敬起身,退出殿外。

她方才跪了近一刻的时间,膝盖处酸麻不已,跨过门槛时一个不稳,便要朝前扑倒。

“小娘子!”等候在外的春月眼疾手快,一下将她搀扶住,二人一同稳了身形,“小娘子的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