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坐了下来。他穿着卡其布的裤子和粗斜纹棉布衫,把袖子刚好挽到肘下。他看起来休息得很好,但是有点战战兢兢的--一种像是咖啡因和把坏消息传达给他攻关小组的组合。他用手耙过自己长长的黑发。"我知道你们的失望。我也是,但是15非常强烈地感觉这是ACIO最大的兴趣以及你们每个人的。"

"那又怎么样?"艾米丽问。

"你们休假回来后每人都会有新的指派任务。"聂鲁达说。

"那在这期间呢?"科林问道。

"在这期间,你们被包括在组织该计划的现有数据上。"

"嗤,看起来好像是我最终如了愿似的。"安德鲁斯说,"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半退休,"科林插嘴道。

"没那么坏,"聂鲁达说,"你们有些停工时间,放松点。最坏的事不会发生。"

"那到目前为止我们卷入的工作,我们会不会需要做MRP?"艾米丽问。

"不要求做MRP。"聂鲁达回答。

可以看出宽慰浮现在小组队员的脸上。

"你们的奖金今天早晨已转到个人帐户上,"聂鲁达说,"我很抱歉你们四个人不能继续留在这个计划。实在抱歉。李晨和埃文斯会处理安全部署。他们下午两点钟在文人房间(Literati Room)安排了一个会,只开一个小时,然后你们就可以放假并清空你们的头脑了。还有问题吗?"

"我们会得到这个计划的最新消息么?"

"相对于你们的安全等级,是的,你们会得到每周更新。"

一阵敲门声吓了小组一跳,15持着低沉但友善的面容走了进来。"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他说道,"但是我想传达我的感激之情,出于你们在这次计划上的辛勤工作,并且要为你们所有的贡献致以我个人的谢意。"

每个人都对他的赞美之词报以微笑回应。

"有一件事你们每个人都能得到保证,就是当你们度假回来后,主管们和我将尽一切能力为你们提供值得做的任务分配。我们有好几个令人兴奋的项目等着去着手,你们可以从基础做起。"

他停了下来,环视着桌子,评估着每个人。"我希望你们好好享受挣来的假期,并且精神饱满地回来准备接受新的项目。"

聂鲁达想攫取15的目光,但是15非常有自知,所以他看不到。替代的是,他把目光集中在了他放在桌面的手上。他很焦急地想让15离开。"感谢你顺路访问我们,先生。"

大家加入了聂鲁达,异口同声地道谢。15没再说一句话,离开了房间。

"如果没有问题,我想我们就休会了。"聂鲁达说着,站了起来。"哦,大卫,如果你能再待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你研究一下。"

"没问题。"大卫回答。

其他小组成员拾起文件和笔记本,排着队走出了会议室。情绪是混杂的,一半高兴得意,一半沮丧。没人想退出这个计划,但是他们理解15一定有其理由。好的理由。ACIO内每个人都尊重他的智力和判断力。

聂鲁达等到门关上,说道:"大卫,我有一些早上和15谈过的译解的策略。我想让你今天下午试试这些,看能不能找到并告诉我你的发现。行吗?"

"可以。"

"首先,让我们把他们的数字系统贯穿应用到所有文本中--"

"实际上,"大卫说,"我们今早已经做过了。"

"好。贯穿所有文本的数字密度是多少?"

"非常小,如果你要确切数字的话,我可以马上就给你--"

"不用了,这就行,"聂鲁达说,"我实际上更感兴趣于把内室和ETC遗址的沟纹运用到文本里。我知道主要象征不能复制,但是其它的呢?你在这个领域作过分析了吗?"

"没有。"

"我们把它做完。并且,很多科技人工制品上面都有沟纹--包括爆掉的那个归航装置。所有这些沟纹记录在文件号AAP-787990A上。我想让ZEMI包含这些做分析。"

"明白了,"大卫回答,"还有什么?"

"我们在形态学数据库里有一个父系语言档案,文件号为: AAP-1290B。我想针对这个数据库做一个详细的比较分析。用10%的差异极限进行分类比对。"

"了解。"

"最后一件事,"聂鲁达说,"昨晚我彻底审查了文本的第一部分。你有没有对打印出来的数码人工制品部分做笔记?"

"是的,它们非常奇怪。"

"它们实际上是人工制品还是一个独立的语言结构?"聂鲁达问。

"我们在其它打印机上做了标准质量测试,并且严格地每次都复制结果。它们不是,从技术上说,是数码人工制品,尽管看起来确实像。"

"ZEMI的解释呢?"

"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不同的语言结构。"

"数学么?"聂鲁达问。

"目前还不知道。数学,音乐和几何列于我们名单之首,但是还不能最后确定出来。"

"我们需要把这些包括进我们的语言分析进程里。形态学数据库包括了简化的音乐和数学表格。我相信你能把它们定位。"

"我们已经做了,"大卫咧起嘴,露出不太难以捉摸的笑容。

"很好,"聂鲁达说,"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些了,大卫。感谢你在这上面的帮助。哦,还有,我猜一旦有了分析结果你就会联系我。能估计出时间吗?"

"今天下午我会给你一些。"

"多谢。"

"好说。"大卫说。

监控器屏幕恢复成正常的黑绿色,聂鲁达突然感到自己在会议室里很孤独。他收拾起文件并整理了一下房间。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他改变了路线经过15的办公室,希望日光浴室没被用于秘密会议。他眼睛需要里填进一些自然风景,一些他实在太渴望去寻找的、被创造者之手弯曲的东西。

* * * *

"你干吗那么小声呢?"萨曼达轻声问。

"为了谨慎,"聂鲁达说,"我们可以坐我的车,然后我过一会儿把你放下来。"

"好的,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开车跟着你。"

"不用,这样就好。我宁可我们进同一辆车里,这样我们就可以谈话了,"聂鲁达回答,"不管怎么样埃文斯也会知道的。"

聂鲁达和萨曼达向门卫挥手道晚安后穿过双层门。现在是傍晚,聂鲁达隐隐地感觉到头疼,而且好像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萨曼达白天早些时候给他留了条紧急口信,但是他太忙而无法见她。ZEMI已经完成了比较分析,并且数据耗费了他大半个下午和晚上的部分时间。

他对消息感到麻烦的是萨曼达传口信的语调,还有她发现了一个用到"中央族类"术语的文件。

两人上了聂鲁达的本田轿车,驱车穿过前入口安全门的时候,他们感到特别奇怪。一名叫柯蒂斯(Curtis)的年老守卫从岗哨玻璃窗后向他们招手,但是之前并没仔细察看聂鲁达身边的乘客是谁。聂鲁达认识柯蒂斯快二十年了,但是信任对埃文斯的安全小组--这群被精心培养成偏执狂的人来说可不那么容易。出于最坏的情况。

当他们穿过最后一道安全岗--12个悬挂在建筑群入口,安装在金属拱门内的秘密摄像头以后,聂鲁达显然放松了下来。"那么,你找到的文件是什么?"

"我被做了MRP,是不是?"她没理他的问题,说道。

聂鲁达瞥了一眼萨曼达的脸,然后将视线注视到前方路上。他讨厌说谎。"你为什么认为你做了MRP?"

"求你了,老实告诉我吧。"她恳求道。

萨曼达的红发被落日的光辉映衬得更红。她穿着无袖的及膝白棉装,上面镶嵌着闪光的绿松石。

聂鲁达有规律地扫描着后视镜,他的自我强迫出于阻止不住的原因浮出了头脑表面。他责备自己的专心程度,因为头疼和工作时间的长短不定使他的专心程度在逐渐减弱。

他强迫自己看起来放松、听起来也满不在乎的样子,准备利用他受过的训练来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真实地,我也许就危及了计划的安全。这会给我们两人的记录沾上污点,并且需要做严重的补救。"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看自己的话是否对她产生了效果。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当我被聘到这里的时候,"她说,"布安森向我保证的一件事就是,我根本不用担心任何人滥用或虐待我的特殊能力。伦理上的窘境--他们曾经提到的--也会因为我的加入和合作而解决掉。"

她睁开眼睛盯着聂鲁达。"有人对我说谎。我被从这个计划中除名,而有一些原因是我不完全知晓的。"她停了一下,手有些颤抖。"我知道我被做了MRP。"

"究竟是什么让你得出这个结论的?"聂鲁达问。

对于他的逃避,萨曼达叹了口气。"今天下午我正整理我的计划笔记。在我计划书的空白处,我看见潦草的--我的手迹--一小句话:中央族类是7个ETC遗址的建造者。"

聂鲁达感到一阵刺激冲进五脏六腑。他精神上挣扎着恢复过来。"萨曼达,也许你正在对你写的推测做文章--"

"推测?"她叫起来,"我从来没听过中央族类的术语,我也根本不知道有一共7个ETC遗址!这怎么能是推测呢?"

聂鲁达沉默了,他的目光粘在了分隔开望不到边的灰色公路中间断续的白线上。

"还有,"她的声音有所降低,"读了这个以后,我头脑里立刻有了三个存在体的肖像外形。肖像触发了什么事情...我和你、布安森以及15做遥视的片段。这些图像是乱七八糟的,但是我足够记得我和这个族类有过互动。是不是呢?"

聂鲁达被逼到了绝路。他突然驶离了双向的州县公路,开上了一条从没走过的碎石小路。

"我们去哪儿?"萨曼达有点惊慌地问道。

"我要下车,"他回答,"我需要感觉一下天空。我被关在办公室里太长了。"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碎石路上开了两英里,他们来到一个被冲垮的溪谷。聂鲁达拐到路边把车熄了火。"我们出去走走吧。"

空气中散发着松针的淡淡香味,正是附近这片树林遮掩住了黄昏的太阳。两人沿着干枯的河床走着,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背上。

聂鲁达目光直视前方,偶尔抬头看看天空,搜寻着渐渐微明的星光。金星已经投射出它银白色的妩媚。

"我刚才说的,"聂鲁达承认道,"不全是事实,但是我...不,我们俩,确实有一个困境。"他弯腰捡起了一块映入眼帘的石子,很快打量了一下,向后扔了出去。"你偶然发现了特别的事,让你不得不去做MRP并且被移出了计划。"

"中央族类和那7个ETC遗址有什么事那么秘密呢?"她问。

聂鲁达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萨曼达。我有一部份同情你,想告诉你所有的事。但是我理性的一边也知道协议,并且我该遵守它。"

"那这个情形下的协议是什么呢?"

聂鲁达知道他在和ACIO最好的遥视员谈话--也许是从22年前开始纳用遥视员时算起吧。他要么在这种情况下公然胡说,要么就讲出真相。他选择了后者。他体内某处深深的、无法去除的本能告诉他,要保护自己的信誉。"我恐怕要同情你,但同时也要否认你认为自己的形势是可能难以相信的断言。"

"听起来像是埃文斯会写出来的,"萨曼达说道。她平静的挖苦掩饰了她完全无助的感觉。

聂鲁达对自己咯咯笑了起来,他很高兴这是长期以来自己第一次顺着本能而不是训练。

"那么中央族类是谁,并且他们的身分为什么被15保护得那么紧?"萨曼达问。

"我知道你想了解,但是你需要清除掉认识这些的后果。"

"什么后果?"

"15已经下令12级以下的人不得知晓中央族类以及他们对ETC遗址创造的事。如果你知道了这个信息,会被再洗脑的。并且他现在很可能倾向于释放你对整个计划的记忆。出于良知,我不能让你知道这个认识而不告诉15。"

"我明白,"萨曼达说,"但也许我们应该让15相信,我对计划是一项资产而不是负债。"

"我们可以试试,"聂鲁达说,"不过我得告诉你,萨曼达,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我们滴水不漏。你有什么主意么?"

"我对故事知道得不够,"萨曼达回答,"告诉我。"

"你想冒18天彻底记忆洗牌的风险吗?"

"这是我唯一真实的选择...我是说...我得知道。这恰是我被接线的方式。"她说。

"你很确定吗?"

"我很确定,"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个程序会有残留效应,从轻微妄想到神游沮丧,通常都是暂时的,但是有些敏感的类型能持续数月,甚至几年。"

"你在暗示我是个敏感类型,是不是?"萨曼达的声音带着一点苦涩。

"我只是想确定,你是知道你的问题会有什么结果的。"他快速回扫了一眼汽车。他的强迫症已经近十年了,和十年这个数字一样严重。"现在,就在眼下这个时候,非常有可能埃文斯或詹金斯知道我们在旷野的地方谈话。基于昨天你被做了MRP并且告知你身份,他们会假定我们两人正在讨论你的情况。我得明早交一份报告,并且你得被15仔细盘查。"

"如果你是想让我紧张,"萨曼达说,"坦率地说你成功了。"

聂鲁达看到一块露出地面的巨石。"我们坐在那儿谈吧。"

他们走过一片看起来像被沙漠日光漂白了的、状似地球骨骼的石头群,坐在小汽车大小的两块相对的巨石上。聂鲁达面向最后残余的落日余晖,他的深色肌肤沐浴在西方天穹下,浸透着血红的色彩。

"你知道这是一个要么全有,要么全无的状态吗?"

"知道。"

"我都告诉你,但是如果15决定让你什么都不留,你要自动服从一次彻底的MRP。"聂鲁达暂停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深处,"你能保证么?"

"我向你保证。"

"好吧,"他说着,把腿变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深呼吸了一次。"上星期我们做了两次遥视。在每次案例里,你都被中央族类的代表探查到了。"

萨曼达想要打断,但是聂鲁达抬起手阻止了她。"中央族类是所有种族中最古老的,他们的进化时间线某种近似120亿年。他们被科特姆认作宇宙中所有存在体的创造者上帝。"

"他们是我们的上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人确切知道他们是谁,"他答道,"只有少数古代手稿提到了他们。苏美尔、玛雅和多岗(Dogon)文明都被记载和这些存在体有过互动。我们的数据库中有原始文本,并且有一些当代的、被发掘出来的手稿也提到了他们。

"但是中央族类没被提到细节,因为没人真正懂得他们独特的意识,生活方式及文化,估计除了他们的创造者。他们是真正神话般的存在。并且,是的,对科特姆来说他们是我们的上帝--至少是属于我们的物质身体和心智。"

"那上帝发生了什么事?上帝?"萨曼达问。

"中央族类被上帝创造作为最原始的类人灵魂的载体。他们可以被比作人类的第一个版本,并且最终进化为,为高等生命形式或灵魂载体设计和精炼DNA的年长族类。上帝将自己的一个碎片赋予这个起源设计的灵魂载体--或我们称之为的物理身体里,这样,你可以称其为上帝和中央族类之间的投资。再一次地,这是以科特姆--比我们所曾发现的其它来源对这个族类拥有更深刻洞察力之种族的观点来说的。"

"好吧,"她说道,"我赞同你对中央族类身份的观点,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我不能知道呢?"

"我只说到了背景故事,"聂鲁达回答,"真正的问题在于中央族类创造了ETC遗址,数量是7个,意图防御地球以抵抗一个古老的敌人--被预言要在2011年来到地球并进行接管的。"

"你是说真的吗?"

"是的。"

"好吧,我还跟得上你呢,"她说,"什么时候才能提到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呢?是因为我听到了关于新千年转变的一打注定和阴暗的预言么?"

聂鲁达笑了。"在全世界,没有很多关注在这些哈米吉多顿(注:圣经中善恶决战的战场)的预言和反基督徒的复苏上。真实的故事去散播到人群中有点太生动和令人恐惧了,但是掺了水的版本就可以流通。所以就因为如此,宗教预言持久稳固的信仰对当今社会没有真实的关联性或意义。"

他停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但是预言说我们会悲惨和无法抵抗地转让其接管地球--一个来自河外星系的合成生命体种族。现在我们已经从ETC遗址中确认出他们的星系是M51,距离这里大约3,700万光年远。"

"那怎么可能?"萨曼达问,"我是说,即使是光速,他们也要花上3,700万年啊。"

"他们是由一个古老的存在体种族而来的合成体,与我们人类的基因型无关,"他说道,"这就是我们所知的全部了。即使是科特姆也没遇到过他们,没人曾遇到过。"

"我们遥视过他们吗?"

"是的,很多次。"

"结果呢?"

"我不能告诉你,"聂鲁达回答,"但是15深信威胁是真实的,并且他们有技术在星际之间旅行。"

"你说你要告诉我全部的,"她提醒他道。

"你不能照字面上意思去理解。我只是意味着要告诉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关于中央族类、以及你被计划除名和经受MRP这些事。"

她的脸因挫折而皱了起来。

太阳现在已经全部落到地平面以下,星星浮现出来,它们针孔样大小的光芒,刺痛般地令人想起宇宙尺度之浩瀚。

萨曼达把腿挤到身体下方。她感到有点头晕,仿佛刚做完遥视似的。"所以反基督徒是来自外星系一个合成的、没有灵魂的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