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注意到自己有了奇特的不同。不知何故更加自信了。他知道某些事改变了他,虽然不知道在哪里。这是正确的感觉,或者,也许这是在正确小组的感觉。他突然有一种确定性的感觉,他天生就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即便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扫了一眼埃文斯,抓住了他的目光:"好好照顾她。"

埃文斯点点头,却依然沉默,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耐心。聂鲁达上前吻了萨曼达的脸,对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会没事的。我爱你。"他用手指抚摸了她的面颊,温柔得好似任何爱人都会做的一样。他感到一股新能量潮奔涌流经全身,使他的手一阵颤动。

萨曼达笑了。她的表情放松下来,刚才支配她的辛酸和愤怒似乎已经销声匿迹。她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说出:"我也爱你。"

聂鲁达转过身对埃文斯说道:"照我说的,好好照顾她。"

"别担心,"埃文思向他作了保证,"你最好走吧。"

聂鲁达最后看了一眼萨曼达,转身离去。他有种不安的感觉,要很长时间才能再见到她了--也许是永远。他很想知道在她的新世界里,什么事会降临到她的头上。他也同样很想知道自己的。

* * * *

"快进来,贾米森,"15说道,"你或许希望喝点咖啡。"

"你做咖啡了?"聂鲁达用怀疑的语气问。

"你今晚真忙,"15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倒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介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看了?"

"对。"

"那你已经听到了,"聂鲁达提及,"没有更多要补充的。"

"干嘛不从我听不到的那部分开始呢?"15一边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问道。

"她感觉不太好,"聂鲁达开始了,"所以我想帮她--"

"别一开始就走下坡路。如果你这么做的话,你会非常后悔的。"

聂鲁达将目光锁定了15,第一次感到和他地位的平等。他没有恐惧,并且知道15感觉到了这点。"你想要什么?"聂鲁达以阻挠的语调问,"如果你是在找什么特殊的事情,那就直接提出来,好让我告诉你你想听到的。这样能给我们两人节省很多时间。我厌倦了你的猜疑。"

15注视着他,那目光宛若一个毕生的朋友转眼间变为敌人时,一个男人会做的。聂鲁达能感觉到他眼神的盘查,就好似将一大群感情强压在了他心头上。他长长吮了一口咖啡,聚集着思路,知道15会指责他的轻率。

"在这么短的对话时间里,你有了戏剧性的变化,"15评述道,"你确定为后果做好准备了么?"

"也许比你听我要说的准备还更充分。"

"我们都斯文些,贾米森。你不会想要我发火,而我保证这点。那么,只告诉我当时说了什么就好。这是我问的最后一次。"

聂鲁达知道他的威胁是真的。有15可以使用的科技--在极端条件下--从不情愿或是遗忘的来源中重新找回记忆。这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入侵的、并且有潜在伤害性的经验。聂鲁达从未被要求做过,但是迷宫小组的每个人都清楚知道程序,并且害怕它的使用。事后效应通常被描述为一种"酝酿中的偏执狂",药物和治疗的减缓作用起不到效果。

"你听到了她说的,"聂鲁达回答,"我们的技术会令我们失败。她说造翼者的计划将会--"

"住口!你十分清楚,我对她说的根本不理!我感兴趣的是,在最后4分钟里,你和接管她的实体谈话的内容。想起来了吗?把自己说成是'我们'的那个。"

15拨弄了电脑上的几个控制键,将显示屏转给聂鲁达看。一幅他把头悬停在萨曼达面前的图像显示在屏幕上。"即使把增进控制调到最大极限,我也听不到说的是什么,而且由于你挡住了视线,我们也没办法读唇语。你可以理解我为什么怀疑,并且你也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对你明显的借口增加怀疑度。告诉我真相就好,这是我全部想要的,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休息了。我想我们都需要多睡一些时候。"

"我不知道这个实体是谁。他重申了已经说过的话。我们的科技会失败,他们的计划会成功。这之类的。埃文斯在他说完之前就进来打断了。就是这样。"

聂鲁达又喝了一口咖啡,注意到15正在观察他的身体语言。

"你的手为什么在颤抖?"15问。

"这个存在体或者是实体的,能量太惊人了,房间里的电磁场肯定超出了测量范围,而且这也是个被屏蔽的房间。我还处在阵痛中。"

聂鲁达在椅子里挪了挪。"你看,我抱歉听起来很让人恼火,但是我确实关心萨曼达和她被洗去记忆这件事...这...这使我生气。然后所有你这边的怀疑并不能实际帮助我的精神状态。我需要点时间处理所有这些事情。"

"也许休息几天--从现在开始,"15建议道。

"不,对于昨晚大卫的突破成果来说,还有太多要做的。我想要立刻就开始去做。"

"好吧,也许我对整件事都有些太过认真了。"15说,"请接受我的道歉。不过以后,更友善一点。信任我。这曾对你父亲有用。"

聂鲁达把咖啡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椅子向后一推,快速站了起来。他的头由于猛然供血不足而有点眩晕。他用右手支撑着以求稳定。"我感激你的理解,并且接受你的建议。"

"哪一个?"

"什么?"

"你接受哪一条建议?"15问道,他的声音清晰而准确。

"关于信任的那一条。更友善一些。"

"很好,"15评论道,"但是也应考虑另外一个--那个暂停工作的建议。这也许恰好是你想要的。"

15回到监控器那里坐回原样,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祝你愉快,贾米森。解码上有什么新成果及时向我汇报。我一天都在。"

"我会的,先生,"聂鲁达说,"还有一件事。无论萨曼达发生什么事,我想得到你的保证,她在这件事完全过去以后可以联系她的家人。"

"我在录像里已经听到了。我保证。"

"谢谢,"聂鲁达说。他走向房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转回身来。"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怀疑呢?"

"我对每个人都怀疑。而你恰好是我最近的一个目标,因为围绕你和萨曼达的互动情况。非常明显,她处在对我们事业不友好力量的控制之下。我知道被这些力量诱使改变是多么地容易。特别当改变是从像中央族类这样的来源时。"

"那你相信ETC遗址是他们创造的么?"

"这是最合理的假设。但是记住,贾米森,不管是不是中央族类,他们始终是人。古老的,也许有几十亿年,但不一定是聪明的。记住这点。"

聂鲁达点了点头。"所以阅历不等于更多?"

"不,尽管非常重要,但还有灵活性、热情,以及上百件其它事。没人知道这个族类。我们遇到了一个比我们原始得多的外星种族,如此他们就比我们聪明得多吗?他们拥有更发达的大脑系统或数据汇总能力,可他们的决定是绝对可靠的吗?不!"

15站起身,从椅子背上拾起他的汗衫,像背背包一样披在身上。"我们担不起仰仗任何人对我们的安全负责。让我提醒你,科特姆,大脑系统比我们的两倍还大,现在居住在他们行星的地下都市里,是他们自己糟蹋的结果。这不仅仅是智能或阅历的问题。这是编排了朝向一个目标的、无数变量的事件。这是我们所做的。并且我们比这个星球上任何其它组织做得都好。我们不能承担让我们的顶级人员被中央族类是我们的救星这个不现实的想法所影响。我们会是我们自己的救星。我不认为还有其它方法。"

他暂停了一会儿,这时,电脑中传来收到一封新邮件的提醒声。"如果萨曼达和中央族类有些亲善关系,并且通过她说话的实体真是中央族类、或造翼者代表的话,如他们自称的,那么,他们好像确信我们会失败。他们怎么会知道呢?问你自己这个问题吧,贾米森。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聂鲁达耸耸肩。

15够到他的公文包并且合上了扣子。"地球以前生命的全部观念--我们的行星被实际上就是我们自己的基因导师播种,他们更加进化几十亿年,也许这些确实都是真的。但是他们依靠一个初级的遥视技术对你耳语,为的就是让我们确信他们计划的尽善尽美和我们的计划是徒劳的,这听上去不奇怪吗?下次你感觉到他们拖拽你良心的时候,不妨想想这个。你的生活也许取决于它。"

聂鲁达感觉到了15战略的诱惑。15希望他亲手拣选的接班人能够后退一步,步入正轨。聂鲁达理解15如何能够相信他的战略会起作用,只可惜现在他内部的某些东西已经不同了。一个鲜明、坚决、磐石般的意识挪入了聂鲁达,将他包裹在了它的崇高里。

"我和你一起出去,"15说着,向门口走去。

"我想在实验室留一下,看看大卫是不是还在,"聂鲁达回答,"我急着要看他的成果。另外,咖啡的劲儿上来了,现在困了也睡不着。"

"我中午11点以前回来。如果可能,到时候向我汇报。"

"我会的。晚安。"聂鲁达说。

"晚安。"

聂鲁达沿着走廊,背对着15的方向走去。他开始还听到两人脚步同步的声音,渐渐地就只能听到自己的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萨曼达正躺在MRP实验室里,她的记忆正在被手术精确地移除。没有了18天所有的记忆。记忆可不像地球上的任何其它东西啊。

当他乘电梯到实验室的时候,头脑中重复着"至高无上的整体"这个词,一遍又一遍地,像个动量加速器完美地调谐到它能量的源头一样。每次当这个词席卷头脑的时候,他都感觉到一股推进的力量,某些内在的东西驱使他朝向一个定数而去--他唯独只知道这包括了一个叫李的女孩。他想知道自己如何能够离开ACIO去找她。这一切该怎么发生呢?

他回想起15小时候的故事,笑了。也许15比他所了解的更有先见之明。

第十七章

主 脉

人类灵魂的力量首先通过创造的法则,其次通过知晓这些法则确保了宇宙的稳定性和精神平衡所定义。

摘自"第一密码",解码自WingMakers第9室。

当聂鲁达来到计算机实验室的时候,注意到一张手写的字条贴在他的项目监视器上。上云:

贾米森,检查文件AAP-1220。你会找到所有你想要的。我给15发了一份副本。我下午两点回来。如果有需求就给我指令,我一回来就着手进行。 大卫

聂鲁达的手又一次开始颤抖。他跌坐在黑皮革椅里,用手梳着头发。实验室完全被荒芜了。聂鲁达敲了一个键,看着他的监视器屏幕闪着蓝灰色的磷光打开了。他点选了计划文件,然后仰坐在椅子里。大卫和ZEMI找到了一个具潜力的主脉,他们在解密进程中发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突破。他们找到了可进入光碟的接取点。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机会,与如此小心地隐藏在它金色金属表面上的内容有了互动。

一个警报按钮吸引了聂鲁达的注意。他揿下去打开了它。一个视频窗口立即打开,大卫的肖像开始模糊地移动。

嗨,贾米森。我猜你会先打开这个。我们假设这个字母表混合了音乐符号或数学符号,因为有太多记号了。整个字母表很可能是数学的。好消息是我们知道如何接取光碟,并且它完全是交互式的。它有个等同于密码的东西,我们确信这点,但是52个符号要花上很长时间运行所有组合。给我留指令吧。从23点起,我们已经开始了组合的随机生成步骤和密码处理。今天下午见。 大卫

聂鲁达抑制不住他的兴奋。他激动得高呼,回声响彻了整个实验室。他们已经到了打开保险柜的尖端。他能感觉到。一阵电子的噼啪声把他从欣喜中拽了回来。其中一台熄灭的监视器亮了起来,大卫的图像慢慢浮现了出来。他正忙着戴上头带,或称为神经中枢测辐射热仪的。"我想你会在这儿。"他说。

"我刚刚在仔细看你的报告,是很好的消息。"聂鲁达抬头看着监视器中的大卫说,"萨曼达怎么样?"

"和预期的一样。她正在熟睡中恢复。我在监控她--一切无大碍。"

"你能不能把她康复的消息随时传递给我?"

"没问题。"

大卫继续调整他玻璃纤维触角样的头带。他穿了一件黑色、胸口有十字形棋盘图案的白色细纹的汗衫。"有什么接取光碟的策略么?"

"还没定,"聂鲁达说,"你对我们随机生成这个步骤能否成功有没有信心?"

"如果他们的符号设置是混合或组合的,那我们已经得到了所有的需要。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了。我们能汇集每秒速度超过10的13次方的密码尝试,但是光碟的确认过程却由于一两个因素而拖慢了我们。除非我们幸运至级,否则我们有生之年都不会找到。"大卫耸了耸肩,掠过一丝微笑。

"光碟接取的入口,"聂鲁达开始说道,"其位置能容纳多少个符号?"

"我们认为有23个,但不能绝对肯定。"

"那么,如果我们把他们符号的正确组合置于密码的空白位置,并输入进光碟,你期待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会得到一个光碟索引的翻译。好消息是,一旦找到密码,我们无需一分钟就能解码整个文本。但这是从理论上来说的。"

"目前为止你检验了多少个密码?"

大卫闭起眼睛。"到这个时间点为止,"他捻了个响指,说道,"大约3.65乘以10的16次方。"

"真该死!我们还没擦到边呢。"聂鲁达抱怨地说。

"我们会幸运的,"大卫笑着说。

"我对幸运不感兴趣。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聂鲁达挫折地问。

"我们在和53个符号说话啊--"

"我想你刚才说有52个符号?"

"确实,不过我们得加上数字虚位,因为不知道是否有倍数词。"

大卫说完之前,聂鲁达就点了点头。"所以有23个符号位置,每一个位置都有53个符号的可能性。这是个天文数字--估计得有40个0吧。"

"确切数字是4.5535 乘以10的39次方,"大卫说,"即使没有光碟速度相应减缓的过程,我们还是需要超过万亿万亿年,才能在理想的条件下穷举出每一个密码数位的可能性。"

"也可以说是接近无限了,"聂鲁达低声说,"大卫,你手头的数据库中有没有23个内室中的沟纹呢?"

"有啊。"

"不过你没把它们包含进去?"

"没有。"

"如果我们包含进去,就会有76个符号有潜在可能作为密码序列的了。"

"那就更多加了30个0的数字年头。"

"我不能相信他们会这么做,"聂鲁达惋惜地说。

"什么?"

"我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先进的族类,会把他们的数据弄得无法访问。我们缺了什么东西。"

"是啊,但是对他们来说,也许看起来不那么复杂,"大卫宣称,"他们能在自己的大脑里做这些计算。谁知道呢?"

"除非他们知道我们正在找这件事,并且期望我们是打开光碟的人--而不是他们。"聂鲁达突然从座椅中站了起来,"大卫,我们试试其它的吧。让随机生成暂停一会儿。"

"可以了。"

"好,容忍我一下。让我们把随机生成步骤只用在密码的第一个符号位上。"

"你是说把全部76个符号只用在第一个密码号位上么?"

"没错。"

"哇,"过了一会儿,大卫叫了出来,"我们有了,等一下。"

大卫闭上眼睛。"我看见了。我们做到了!"

"是什么?"聂鲁达问。

"我们自己有了一个翻译索引。"

聂鲁达攥紧了拳头。"太棒了。是整篇文本的吗?"

"我马上验证一下。稍等。"

大卫恢复成无表情,然后,像只狡黠的狐狸一样笑了,"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他们把这24个部分,分割成了各自独立的密码。第一个符号位打开了第一部分,并且只能打开第一部分。我正在看一个321页的纯粹英文。几秒钟以后屏幕上会有显示。"

聂鲁达可以说大卫正在闭着眼睛读着这些。片刻之后,他的监视器上就显示了出来,现在他和大卫两人都可以读这些作品了。他们浏览着历尽艰辛才进入的光碟内容时,短时间升起一阵微妙的沉默。

你们可以把我们看作"造翼者"。我们实际上完全是人,只不过是你们未来的版本。你们时间的人类,习惯于他们自身,所以看起来不能或不愿去理解他们未来的一个版本--可以创造人类,并将基因结构遍及你们目前所居住的宇宙中去播种。人类是一个比你们所能想象的、有着更加繁复变化和普遍存在的生命形式。它是一个理想的灵魂载具,并且它的形式和维持它的、具生命的星球一样,共同遍及于这个宇宙。

聂鲁达看着屏幕,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境遇是多么超出现实。他正在加利福尼亚州棕泉市北部20英里处荒漠中心地下20层的地方,坐在世界上最强大的计算机监控器面前。屏幕上有中央族类写的321页声明。眼下他所能做的就是问大卫一个问题:"我们只能进入第一部分,而进不去其它的?"

"显然,"大卫说,"密码只能接取第一部分。我们现在相信,如果能找到两位的密码,就能接取第二部分。有三位密码就能打开第三部分,以此类推。"

"我们试试吧,"聂鲁达急切盼望着说,"如果我们够幸运,也许每次打开一个新的部分,字符集都会缩减呢。"

大卫在椅子里向前倾了倾身子。"明白。第二部分打开了,我正在把它粘贴到你的屏幕。第三部分还有10秒种左右就好了。"

"根据时间来说,你一共能打开多少部分?"

"假设没有字符集缩减的话,我们今晚会得到第九个--大约花27分钟打开。第十个部分要花上14天。第十一个要花1131天,也就是3年。第十二个部分,85,956天,也就是超过200年。你不会想知道剩下的吧。"大卫劝道。

"该死,我们甚至得不到这张光碟一半的信息么?"

"记住,我给出的是最坏情形。走运的话,我们在头一个星期就能开始第十一个部分,并找到密码。不过,可能性指示出我们只能到达前11个内室--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来说。"

"没其它选择了么?"

"目前想不到别的了。"大卫答道。

聂鲁达感到一股兴奋的澎湃浪潮和失望的洪潮同时贯穿身体。他把注意力转回文本,好像这是唯一留下能去做的。文本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