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章顿了一下,随后面上浮现出温柔之色:“其一,想问桑娘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冷不丁听对方问自己的生辰,孟桑起初有些没反应过来,在瞥见他眼底忐忑后,倏地笑了。

“腊月十五。”

“嗯。”谢青章听到后,默默记在心里。

孟桑不知为何,放松许多,扬眉问:“第二问呢?”

谢青章先是微微低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然后才抬眸对上孟桑满含笑意的目光,不自然地说道:“二问……”

“桑娘可愿在六日后的旬假,与我一道去听俗讲?”

此问一出,还真把孟桑给难住了。她犹豫片刻,思量许多,最终歉然一笑。

“抱歉,那日我有约了。”

翌日,长兴坊吏部尚书府中。

天还没亮,田肃睡得正熟,隐约间听到了一丝动静,挣扎着醒过来。

一睁眼,就瞧见床榻前站着一个黑影。

田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恐无比地朝后缩,同时大喊:“鬼啊!”

那黑影不乐意了,中气十足地呵斥:“说什么胡话呢,我是你阿翁!”

田肃听到熟悉的嗓音,后撤的动作停住,试探地唤道:“阿翁?”

田尚书穿着整齐,双手负在身后,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顿时,田肃不满地缩回被子,埋怨道:“阿翁您这么早来我院子作甚?吓得孙儿心都快跳出来。”

田尚书哼了一声,伸手去扯田肃被子。

“早什么早,赶紧起来。”

田肃万分不愿,拼尽全力拽被子:“天都没亮,您这么早喊孙儿起来干嘛?”

此言一出,田尚书扯被子的力道非但没松,还重了几分。他将锦被掀开一大半,然后拍了一把田肃圆滚滚的后脑勺,理直气壮道:“你说干嘛?”

“赶紧起来去国子监,给我买朝食去!”

片刻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田府。

车内,田肃抱着自个儿的书袋,懒散地打着哈欠,困到眼角都泛着泪花。

而田尚书精神抖擞地坐在正中位置,闭目养神。

这马车有些小,田肃坐得不大舒服,只觉得手脚都伸展不开,不解道:“阿翁,咱家难道变穷了吗?”

田尚书倏地睁开眼,恼怒地瞪向他:“瞎说什么胡话?”

田肃环视四周,无辜道:“不然干嘛放着那些又大又舒服的马车不坐,非得挤这辆最小的?”

提起这个,田尚书有些不自然:“聒噪,坐个马车还这么多事,闭嘴!”

你以为阿翁不想坐宽敞些的马车吗?

这都是被逼无奈。

家中其他马车都带着田家印记,如若他坐着那些马车去国子监,岂不是要让所有同僚都晓得他妥协了?

这不成,他还是想保住这张老脸的。

念及此处,田尚书瞟了一眼田肃,清了清嗓子:“二郎,你那些同窗给家中长辈送吃食,都是去的国子监偏门,对吧?”

田肃“嗯”了一声,疑惑地问:“阿翁,这事您不是昨日就问过了嘛,怎么现下又问一遍?”

“还有,您为什么非要去后门呀?明明偏门离食堂更近,也离坊门最近啊。”

田尚书的一颗心稳妥放下,瞪向田肃:“阿翁问你,你答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别的问题。”

“偏门人太多,我不稀得和旁人挤。后门人少,清静些。”

“哦。”田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多久,马车一路驶入务本坊,停在了国子监外。

一到地方,田尚书立马将自家孙子赶下马车:“快些去买鸡蛋灌饼,阿翁待会儿还要上朝呢!”

田肃无奈叹气,深觉赚钱这事很不容易,疲倦不堪地往后门走。他向阍人出示了木牌,随后畅通无阻地入了国子监,直奔食堂。

迈进食堂时,里头只有寥寥几位监生。而孟桑正坐在桌案边,尽情地嗦着粉。

瞧见那碗粉,田肃眼前一亮,“噔噔”跑近,兴致勃勃地问:“孟师傅,这就是告示栏上说的米线?”

孟桑眼下口中细嫩的米线,笑吟吟道:“对,食堂今日开始供应,除了三鲜之外,还有别的浇头。田监生要来一份吗?”

“要!”田肃应完声,陡然想起要替阿翁买鸡蛋灌饼的事,连忙与孟桑打了个招呼,“我还得去买灌饼,待会儿回食堂再去领米线。”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冲向食堂左边的桌案。

孟桑目送他离开,莞尔一笑,低头继续嗦粉。

宽碗之中,洁白的米线乖巧地浸在汤汁之中,碗边卧着煎蛋、白菜、肉丝还有一些榨菜,上头浮着红油。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用筷子叉起一些送至唇边,孟桑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住筷子上的米线。口中稍稍一用力,滑溜溜的米线就会与汤汁一起,悉数被嗦进口中。

米线是嫩的,轻轻一咬就会断开。咀嚼几番之后,断成无数截的米线在唇齿间滑动,那种奇妙的触感十分有趣。

吃完米线,再喝上一口鲜到令人咋舌的底汤,只觉得浑身都热乎起来。

就在孟桑嗦粉时,田肃已经来到了鸡蛋灌饼的摊位前。

等待庖厨摊饼的时候,田肃漫无目的地望向四周。本想借此打发时间,却不曾想,瞧见隔壁站着一位熟人。

田肃冲着那人笑道:“易监生,你怎么来这么早?”

易七郎闻声望来,瞧见田肃后,愣了一下,不自然道:“起得早了些,索性提前来了。”

田肃没多问,只扫了一眼对方手上的两个油纸包,眼中一亮:“易监生,你也一人吃两份煎饼啊!”

“嗯,”易七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我还得回斋舍,就先走了。”

田肃点点头,没将对方的异样放在心上,目送对方离去。

待到鸡蛋灌饼好了,田肃接过油纸包,急匆匆出了食堂,顶着寒风往后门赶去。

后门处,马车内。

田尚书看似稳稳坐在车内,实则心里头有些急切。一想到片刻后就能尝到让他魂牵梦萦的鸡蛋灌饼,他心中就满是期待。

同时,他不免也有些心虚,生怕自个儿买百味食肆吃食一事被其他同僚知晓,因而脑中那根弦紧紧绷着。

忽然,马车外传来国子监后门被拉动的声响。

田尚书下意识以为是田肃回来了,于是按捺不住地掀开厚重车帘,假意斥道:“二郎,你怎么回来这般迟!”

话未说完,田尚书就僵在了原地。

皆因来者并非田肃,而是光禄寺卿易家的七郎。

光禄寺的易寺卿,是先前竭力反对承包制的官员之一。

同一时分,拐角处的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亦有人开口:“可是七郎回来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田尚书探出些身子,猛地扭头看过去,与易寺卿的目光直直对上。

两人俱是一愣,面上闪过尴尬之色。

寒风中,易家阿翁尴尬一笑:“田尚书,我来送七郎回国子监。”

田尚书轻咳一声:“嗯,我也是来送二郎的。”

两边人说完,此处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旁的易七郎不忍直视这幅场景,抓着两份杂粮煎饼,默默挪开视线。

他家阿翁根本就是为了百味食肆的煎饼而来,至于田尚书……

易七郎嘴角一抽,回忆起食堂里撞见的田肃,心中了然。

只怕也是为了百味食肆的吃食,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

就在这时,国子监后门处又传来些许动静。

田肃狂奔出来,见了此景,猛地定在原地,偏了偏头,十分不解。

“易监生,你不是回斋舍了吗?怎么拿着两份煎饼来后门了?”

他又看向田尚书,笑嘻嘻道:“阿翁,您要的鸡蛋灌饼,我买来啦!”

田肃往外走了两步,这才瞧见了右方马车上的易寺卿,心里打了个咯噔。

他觑着自家阿翁与易寺卿青红交加的脸色,自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默默闭上了嘴。

第71章 烫干丝(一)

国子监后门处,一片鸦雀无声。

冬日的寒风卷起枯黄树叶,同时也无情地从所有人脸上扫过。

纵使如此,还是拦不住田尚书与易寺卿的两张老脸发热。后者还好,肤色黑一些,尚且看不太出来,而前者肤色偏白一些,红意从脖颈一路涌上两颊、耳边。

足可见当下的田尚书有多么的尴尬,恐怕他在心中,已经将自家没眼力见的糟心孙子好生收拾了一番。

抛却两家的马夫与国子监后门的阍人,二老二少大眼瞪小眼,眼神无比飘忽,谁都没开口说话,这也使得此处的氛围越发“紧张”。

最终,还是易七郎叹了口气,主动站出来打破僵局。

他这一动,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易七郎挂上礼貌得体的微笑,去到右方易家马车跟前,看似淡定地递给易寺卿一份杂粮煎饼,贴心地提醒:“阿翁,今日还要朝参,您得快些去待漏院了。”

易寺卿神色僵硬地接过油纸包,假装瞧不见田尚书的灼灼目光,轻咳一声:“嗯,七郎言之有理。”

易七郎颔首,然后转过身冲着田肃使了个眼神。

紧紧盯着易七郎的田肃,自然也瞧见对方意有所指的目光。

田二郎确实是性子直了些,不似许狐狸那般有八百个心眼,但究其根本,着实不算是一个蠢人。

片刻前,他太过兴奋,脑子没转过来,才没看懂局势和在场其他人的脸色。

如今,他脑海里的那根筋终于掰正过来,在察觉到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后,正顶着田尚书凶狠的目光,瑟瑟发抖地装鹌鹑,盼望着有谁能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故而,一接到易七郎的示意,田肃如临大赦,连忙摆正态度,小步跑到田尚书的马车前。

他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鸡蛋灌饼,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唤了一声“阿翁”。

依着子津教的,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田尚书飞快抓过鸡蛋灌饼,狠狠地瞪了一眼田肃,声音压得极低:“之后再找你算账!”

说罢,他与易寺卿遥遥对上视线,两人再度一僵。

田尚书颔首,淡定道:“我已将二郎送到,该去待漏院了。”

易寺卿微笑,平静道:“嗯,我也送完了七郎,是时候去准备上朝。”

两人冲着对方一颔首,随后十分默契地各自转身回了车内,谁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当方才的尴尬场景没发生过。

一钻进马车内,田尚书咬着后槽牙:“走走走,赶紧走!”

另一辆马车内的易寺卿,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连声催促:“别愣着,快走!”

两辆灰扑扑的马车在同一时分动了起来,飞快离开此地。

唯余两位年轻郎君留在原地,目送长辈们离去。

瞧见自家马车消失在了街尾,田肃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朝向易七郎,面露感激之色:“多谢易兄救我!”

易七郎也放松许多,闻言,摆手道:“无妨,咱们同在国子监中读书,理应互帮互助。”

田肃活动一番筋骨,与易七郎一并从后门回国子监,愁眉苦脸道:“不过易兄也只能救我一时,待到明日这个时候,我必得被阿翁狠狠教训一顿。”

“我就说,为何今日阿翁非得乘一辆家中最小的马车,又为何要绕远路来后门!现下才明白,原是不想被旁人晓得他来买吃食。”

他撇嘴:“你说他们也真是的,买个朝食而已,干嘛要这般小心翼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鸡摸狗呢。”

田肃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无比的正义凛然。浑然忘了几个月前,他自己为了尝到孟桑做的吃食,是如何绞尽脑汁,又是如何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对于田肃这一番埋怨之语,易七郎唯有报以微笑,并且敏锐地抓住关键点:“你家明日还来?”

田肃一愣,点头:“对,我家阿翁说以后日日都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呃,易监生,易寺卿不会也是日日都来吧?”

易七郎苦笑着点头,琢磨了一番:“要不咱们将送朝食的时辰错开?”

“倒也可以,只不过……”田肃眨巴两下大眼睛,很是无辜地道出下文,“若是日后还有其他官员偷偷到后门等着,想让家中子弟代买吃食,那咱们也避不过来啊。”

易七郎在脑海中模拟了一番届时的场景——寒风之中,后门外停着数辆不起眼的马车,数位监生从后门出来,悄无声息地将各色吃食递给自家长辈……整个场面非常安静,尴尬又诡异。

少年郎不由感到一阵恶寒,捋了捋双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感到一阵头疼:“届时再说吧!”

都说纸包不住火,包含他家阿翁、田尚书在内的守旧派官员逐渐妥协的事,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掩耳盗铃要不得啊!

田肃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索性将这个烦恼抛之脑后,没心没肺地期待起待会儿会尝到的酸汤米线。

“今日食堂那边有米线呢,易监生不如跟我一道回食堂吧,别光吃煎饼了。”

“易某正有此意……”

另一厢,田尚书与易寺卿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待漏院外,分别停在了不同的隐秘拐角。

车内,田尚书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灌饼,又用自带的温水漱了口。他检查了一番面容和衣着,确定没有碎渣、不会因此而暴露后,方才钻出马车,挺直腰杆往待漏院而去。

前后脚的工夫,易寺卿也从自家马车上下来,手中已经不见了油纸包的踪影,面容肃然地迈开步子。

二人在待漏院的门口相遇之时,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的数次尴尬时刻,就像是今日头一回碰见一般,十分得体地相互见礼。

“田尚书。”

“易寺卿。”

直起身后,田尚书的目光忽而一顿,不自然地咽了下津液,往易寺卿那儿多走了两步。

易寺卿不解,刚要出声询问,就听见对方压低声音、无比严肃地说了一句——

“右侧胡子沾了些酱。”

易寺卿:“……”

他愣了一瞬,旋即有些慌乱地用手去摸胡子。虽说易寺卿年过六十,又在官场上沉浮几许,那脸皮早应磨炼得比城墙还厚了,但此时此刻,他的双颊还是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红意。

倘若不是略黑的肤色遮挡着,只怕此处数人都会惊讶,原来沉着淡定的易寺卿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的模样,田尚书忽然就觉得早先的尴尬悉数烟消云散,也意识到如今他与易寺卿实则是同一阵营的人。

于是,田尚书的眼中,陡然浮现出对同盟的惺惺相惜与关心。

他又凑近些,小声道:“我那马车上有清水,不若易寺卿随我去梳洗一番?”

闻言,易寺卿如临大赦,用袖子掩着胡子,心中满是感激:“多谢田尚书相助。”

田尚书幅度极小地摆手,示意这并非什么大事,带着对方往自家那辆不打眼的马车而去。

片刻后,待到他俩从马车内钻出来时,又恢复了原本无比威严的紫袍高官模样,从容地缓步走向待漏院。

虽然他俩都是京中高官,但往日称不上有什么交情。而经过今日这么一遭,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进许多。

他们看上去十分严肃,仿佛在低声商量着家国大事,然而实际上——

“咳咳,你明日还去吗?”

田尚书一本正经地点头:“去的,你呢?”

易寺卿抚了两把处理干净的胡子,面色沉着:“我也去。届时咱俩互相……”

田尚书听懂对方的未尽之语,正色道:“同袍互助,理应如此。”

他们二人淡然走入屋内,而守在门外的两名禁卫面面相觑,下意识用眼神沟通。

一人挑眉,作询问状。

这二位大人何时走到一起去了?

另一人幅度极小地摇头,随后飞快瞟了一眼不远处。

我也不晓得啊!快些站好,谢家两尊大佛来了!

不远处,谢青章与谢琼迎着寒风,并肩走来,而前者手里还提着一只四层大食盒。

无论是谁见了,都能看出这里头定然装了不少吃食。

两名禁卫目不斜视地行礼,心中叫苦不迭。

来了,又来了!

昭宁长公主府的这两位主儿,又带着那些可口吃食来诱惑人了!

他们一边在心中感叹“此举何其残忍”,一边又不由自主地生出期待。

上上回是鸡蛋灌饼,上回是生煎包,所以今日是……

会生出类似念头的,不仅是这两名禁卫,还有屋内众多官员。

他们一见到谢家父子出现在门口,当即暗道不好,又忍不住偷偷望过去。

顶着众人或是直白、或是隐秘的视线,谢琼与谢青章神色自若地寻到汤贺等人所在的桌案。

那处桌案旁已经坐了四人——王离、汤贺、冷寺卿、叶简。他们一瞧见谢家父子过来,齐刷刷站起身。

双方一一见过礼,谢琼与王离等人坐下,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谢青章,他们的脸上分别露出深浅不一的笑意。

而谢青章站在那儿,有条不紊地打开食盒,先将干净碗筷分给众人,随后又打开食盒下一层,取出各色吃食。

像是生煎包、胡辣汤等等,都是在待漏院中亮过相的,且瞧着分量不多,故而不曾引起其余人的过多在意。

毕竟这明摆着只有四人的量,定然是归谢家父子与冷寺卿、汤少卿的。

唯有最后取出的两盘吃食,惹来一众官员的视线。

粗略一瞧,盘中吃食状似小山,整体呈现淡褐色,顶部叠着一层翠绿色的芫荽与一只浅黄色的团子,有虾米与榨菜散落其间。等再细细看去,才发觉底下的小山与团子,竟然都是由细丝组成。

两只盘中所装的吃食并无区别,谢青章将它们分开摆放,好让桌案上所有人都能夹到,然后才去收拾食盒。

末了,他坐下,忽而问:“薛副端还未来?”

王离抓着手边的鸡蛋灌饼,摇头道:“不晓得,我今日未在国子监外瞧见他。许是家中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谢青章沉吟:“那我们就先……”

话音未落,薛父一手抓着杂粮煎饼,急匆匆从屋外走进来,赶到这处桌案,气喘吁吁地与众人见完礼,口中连连道:“家中二郎起迟,去国子监买吃食耽搁了些工夫。让诸位久等,是薛某的不是。”

谢琼与冷寺卿等人纷纷出声,温声安慰他一番。

众人再度落座,拿起木筷,不约而同地对准两盘吃食。

王离上道一些,还记得大声问一句:“修远,这吃食唤什么名字?”

谢青章面色自若:“是百味食肆在十日后推出的新吃食,名为烫干丝。”

桌案上其余人听了,很是配合地附和。

“哦——原来叫烫干丝啊!”

“方才说是几日后的新吃食来着?”

“十日后!”

屋内其余官员:“……”

谢谢,倒也不必这般大声。

他们的耳朵没聋!

第72章 烫干丝(二)

谢青章等人一唱一和,好生宣扬了一番烫干丝与百味食肆的名头,然后才专心对付起眼前的吃食。

用公筷将盘中的各色食材扒拉开,再把它们搅拌均匀,众人方才开吃。

做这道菜式,得将方方正正的白豆干片出薄薄的片状,随后将其切成半长的细丝。

有追求刀工者,会严格将白豆干片得薄厚均匀、切得粗细一致;也有不那么“讲究”的,就喜欢粗细不一的口感,做时不会太注意。这两者各有各的说道,各有各的滋味,端就看食客与庖厨的喜好。

而做眼前这两盘烫干丝的庖厨,显然是一位讲究人,洁白的干丝是一种粗细,而嫩黄色的姜丝又是另一种粗细。两者都沾上了褐色酱汁,在盘中相互缠绕,而翠绿的芫荽、橙红色的虾米点缀其中,让这道菜式瞧着亮眼许多。

谢青章夹了一筷子,特意按照孟桑的嘱咐,将夹起的干丝在盘底的酱汁中浸了两下,方才送入口中。

被沸水烫过三遍的干丝,配上咸淡适宜的特制酱汁,吃不出一丝一毫的豆腥味。添加各色辅料熬制的酱汁,有些恰到好处的咸香,吃多了也不觉得齁。

干丝是柔软的,但吃着却暗藏着些许韧劲,尝着丝丝分明。而掺杂其中的姜丝是有些硬的,嚼着脆生生的,携着微微的辛辣滋味,顿时丰富了口感。

随着这些食材被越嚼越碎,豆干的醇香渐渐变浓,经过特制酱汁的衬托,吃着越发可口。

谢青章是不介意连着姜丝一起吃的,而一旁的汤贺却一直不怎么喜欢生姜的味道,所以每夹一筷子烫干丝,都要在碗里扒拉许久,将所有细细的姜丝都挑到一边,然后才放心地品尝美味。

谢家父子拢共就四只手,食盒也就只有这么大,能从府中带过来的吃食有限,故而上回便谈妥了,只带他们父子、冷寺卿与汤贺的分量。

王离等人能尝到新吃食,心中已是无比欢喜,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其中,王离和薛父惯常是去国子监买朝食,而叶简喝的是待漏院供应的粥品。

薛父瞥见叶简面前的粥碗,不禁问道:“叶侍郎,左右我每日都会去国子监,让我家三郎去买百味食肆的朝食。不若以后每逢朝参日,都帮你带一份?”

闻言,叶简眼底闪过一丝揶揄,面上倒还算正经,笑着摆手,压低声音道:“无妨,我已有人相助,就不麻烦薛副端了。”

不过,即便他家阿柏不帮忙,他也不会劳烦薛父帮忙的。

毕竟,那薛三郎将吃食的价钱翻了一倍不止,他手里头的私房钱可经不住折腾。

这种天大的福气,还是让薛副端自个儿受着罢!

就是不晓得,待到东窗事发的那一日,薛家三郎的屁股可还保得住?

叶简的唇角越发向上扬起,面上笑意越发灿烂。若是有刑部的人在此,必然会忍不住打个寒颤,人人自危,并且为那个被叶侍郎算计的人深表同情。

可惜,薛父与叶简打得交道不多,没瞧出对方眼底的“不怀好意”,只说了一句“那便好”,然后专心啃煎饼、吃干丝了。

他们七人吃得津津有味,却苦了周遭的一众官员。

大多数人都眼热地瞄着那张桌案上的各色吃食,只恨自己拉不下面子,没法凑上去尝一两口。

其中却有两人不大一样,分别是吃完鸡蛋灌饼的田尚书,以及品尝过杂粮煎饼的易寺卿。此二人坐在一处,因着腹中半饱,且馋意得到缓解,故而不像其他人那般的难熬。

他们听着周边的窃窃私语,相视一笑,坦然自若地说起朝事来。

而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叶怀信,本对叶简的举止、其余官员的躁动而不满,面沉如水。一偏头,他就瞧见田尚书二人淡定地谈着事,看上去一点也不为百味食肆的吃食所困。

见此,叶怀信的面色稍缓,喜怒不辨地扫了一眼正在说笑的叶简、谢青章等人,随后端起面前温热的甜粥,面无表情地喝上一口。

这粥里头添了牛乳和糖,喝着甜津津的,而叶怀信却不为所动,仿佛只是在喝着白水。

同一时分,食堂里头已经热闹起来。

众位监生陆续从各坊回到国子监,他们一回来,就直奔食堂,各自寻觅吃食。

今日食堂这边推出了新的朝食——米线,共有清汤、三鲜、酸汤三种风味。另外还配有不同的浇头,炸酱、辣肉丁、烫时蔬、花生米……各种口味都有,皆看监生自个儿怎么挑。

中央灶台处,文厨子与孟桑各自守着一口锅,正在烫着米线。

食堂里的锅都挺大的,一次可以烫好几份的米线。待到这些米线烫熟,孟桑就会一边将它们捞到不同碗中,一边问着监生的口味,依着他们所言来从桶中舀出所需的底汤、添上不同的浇头。

田肃排得是孟桑负责的那一列,临到了跟前,他纠结许久,还是吞吞吐吐地问道:“孟师傅,这米线太吸引人了。若是监生们都来领米线,那百味食肆那边会不会亏钱呀……”

乍闻此言,孟桑笑吟吟道:“总归要给食堂这边添些新吃食的。”

她随口道:“倘若田监生心怀不忍,日后可以多关照着些百味食肆的生意。”

田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

孟桑眉眼弯弯,问过田小肥羊所喜爱的口味,然后做好对应的米线递过去,又笑着迎上排在后头的薛恒与许平。

忙碌半天,孟桑这才将位置让给帮工,抱着一杯热水去到叶柏对面坐下,柔声细语地与小郎君说话。

此时,叶柏已经将碗中的米线悉数吃完,正小口咬着煎到金黄的鸡蛋吃,进食速度极慢。

孟桑瞥见他脸上满满的嫌弃,不由失笑,故意板起脸:“不许挑食,得把煎蛋都吃了。记得多嚼几下再咽,否则会伤身子。”

叶柏嘴里有吃食,不便开口说话,就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那高高扬起的语调,足以见小郎君有多么讨厌鸡蛋。

见此,孟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嘿!小表弟这脾性还挺大,以往真是没瞧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