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笑着轻轻瞪他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

毕竟,叶柏面上虽不满,但仍然很努力地在啃着鸡蛋。可见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乖巧又听话的小郎君。

待到将所有鸡蛋都吃完并且咽下去后,叶柏苦着脸,忙不迭喝了一大口米线的底汤,方才搁下碗,矜持地朝着孟桑道:“我吃完了。”

“嗯,”孟桑莞尔一笑,站起身来,“你先去送碗,再跟我去后厨漱口。”

叶柏乖乖点头,用手腕吊着书袋,双手捧起宽碗,自觉地去到门口。他先把碗中剩余的汤汁倒入潲水桶中,然后将空碗轻轻放入木桶中,最后才走向孟桑。

他这一整套步骤做下来,看着极为流畅自然。

叫旁边手脚有些粗鲁的监生见了,不由自惭形秽,跟着一起放轻手中动作。

孟桑带着叶柏进了后厨,用干净杯子接了锅中温着的热水,又掺了些凉白开。

两人去到后头小院,小郎君一丝不苟地漱口,而孟桑笑眯眯地半蹲着,立在一旁盯着他看。

叶柏吐出漱口水,掏出帕子擦拭唇边。他看着孟桑含笑的杏眼,无端想起了自家阿耶说过的“好好把关”一事,动作一顿。

其实,他倒不是真要帮桑桑把关,毕竟谢司业的人品、脾性都是极好的,完全挑不出错处。

他在犹豫的是,自个儿晓得了谢司业的心意,却一直帮对方瞒着孟桑……

孟桑察觉到异样,挑眉问:“怎么了?”

闻言,叶柏眨了眨圆眼,犹豫几番,又打量了一番空荡荡的四周,仍旧小声道:“桑桑,我一直瞒着你一个秘密。如今想来,只觉得非常愧对你的信任。”

孟桑蹙眉,心思转了好几圈,但实在没猜出是什么秘密。

难道是叶简与他说了自己的身世?

不对,叶简是一诺千金的性子,必然不会轻易说出此事。所以,叶柏是有什么旁的事瞒着她?

但话说回来,身世一事也算是她瞒着叶柏的秘密。小表弟待人以诚,而她着实不如对方光明磊落。

故而真要说起来,在身世这桩事上,是她愧对了叶柏的信任。

孟桑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眼中浮现出纠结与挣扎。她看着叶柏满是愧疚与自责的目光,自个儿心里头也空落落的。

终于,孟桑下定决心,也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也有秘密瞒着你。”

叶柏一愣,微微睁大双眼,疑惑又茫然地“啊”了一声。

见他这副懵懂模样,孟桑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顾虑都算不得什么。

阿柏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即便晓得她的身世,定然也会与叶简一般守口如瓶,那自己又何必一直瞒着对方呢?

若是坦白了身世,她以后就更能名正言顺地对叶柏好,不必再找其他借口。就好比之后带着叶柏用朝食、暮食,小郎君不必再因白吃白喝而心生不安,可以将算账本的工夫余出来,多睡会儿觉,又或者去玩耍、看书。

无论处于哪种考量,将身世告诉叶柏后,只会有利无害。

孟桑笑了,眨眼道:“这样吧,咱们都辜负了对方的信任,都做了不对的事。那就公平一些,一起将秘密说出来好了。”

叶柏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听了这一声,孟桑略微调整了一番姿势,让自己能与叶柏的视线完全齐平,然后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头,边数数边放下手指。

“三……”

叶柏抿唇,飞快组织好要说的话。

“二……”

孟桑眼中含着笑意,默默猜想小郎君待会儿会有多惊讶。

“一。”

二人大眼瞪小眼,同时张开口,说出各自压在心底的秘密。

叶柏的语速飞快,一个停顿都没有:“吃肥肠煲那日,我就晓得谢司业心悦于你。桑桑,我觉得谢司业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才学都很好,也算是良配!”

同一时分,孟桑也快速道:“我其实是裴卿卿,也就是叶卿卿的女儿,按照辈分应当算是你表姐,而你是我的表弟,叶侍郎是我的阿舅。”

两人只顾着说自己的,直到说完,才来得及回想起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孟桑很是惊讶,小声道:“你早就晓得谢青章的心意?”

而叶柏被“表姐”“表弟”“阿舅”这三个词击中,黑白分明的圆眼里涌现浓浓的茫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听见孟桑后头一问,他愣愣地“嗯”了一声,然后猛地回味过来。

所以,桑桑实则是他的阿姐!

叶柏先是一喜,顾不得问其中细节,就想起自个儿都说了什么。

顿时,小郎君整张脸都僵了:“我刚才说错了。”

孟桑不解:“啊?”

叶柏面无表情:“我现在觉着,谢司业身上有太多错处。”

“他配不上你了。”

第73章 干锅鸡翅

食堂内,监生们或是领着朝食,或是坐下开吃,全然一副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场景。

小门后头的场景却与大堂完全不一样,很是安静,除了孟桑与叶柏之外,再没有旁人。

这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贸然开口。前者有点愣神,眼中浮现出些许讶然。而后者一张俊俏小脸蛋上,那情绪可就复杂多了。

既有他对自己的懊恼,对自家阿耶所言的深深赞同,也有对谢青章陡然生出的“敌视”。其中更多的,还是因“孟桑是自己阿姐”一事而涌出的无限惊喜。

听到小郎君掷地有声的一句“配不上”,孟桑起初愣了一下,随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惹得小郎君有些不满。

叶柏神色认真,信誓旦旦道:“桑桑,我不是在说笑。细细想来,谢司业身上尚且有着许多欠缺之处,还称不上是良配。”

“若咱们只是没有亲缘的好友,那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咱们实则是亲人,情形就不一样了。”

小郎君骄矜地微微抬起下巴,哼道:“我叶柏的阿姐,哪里是什么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那也得要好好挑一挑。”

“婚嫁之事,咱们一定不能将就。若是挑不着合心意的,我愿意养着阿姐一辈子。”

孟桑心中生出暖意,笑吟吟地摸摸小郎君的脑袋:“好啦,我晓得阿柏的意思。”

这回被摸头,叶柏连欲拒还迎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的唇角高高翘起,面上尽是欣喜。

嘿嘿,阿姐摸我的头哎!

若不是他还顾及在外的仪态,只怕方才会直接顺从本心,用头顶去蹭一蹭孟桑暖和的手掌心。

不过,叶柏心里惦记着谢青章的事,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有阿姐疼的欢喜之中。

小郎君轻咳一声,又朝着孟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如今你也晓得了谢司业的心意,打算怎么办?”

他睁大双眼盯着孟桑,无比紧张地问:“桑桑你不会真的要与谢司业在一起吧?”

听了这般直白的一问,孟桑顿了下,随后莞尔一笑:“暂且不会,我还没想好。”

闻言,叶柏先是心下一安,旋即就听出其中的漏洞,皱起小眉毛:“桑桑,你多说了一个‘暂且’。岂不是代表了,你现下对谢司业也存了些……”

叶柏说不下去了,绝望得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了,忍不住愤愤道:“谢司业真是烦人,干嘛与我抢阿姐啊!”

他一提起谢青章,就是一副瞧不上的别扭模样,显然极其不待见对方。

看着小表弟的脸上写满了伤心,孟桑却莫名想笑。不过她到底有几分眼力见,晓得此时不能火上浇油,所以用尽全力憋笑。

好在叶柏还记得自己待会儿要去讲堂,留给他们说话的工夫不多了。故而他郁闷了一会儿,就闷闷不乐地将谢青章抛到脑后,然后问起旁的事来。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相认呢?”叶柏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面上既有忐忑,也有隐约的了然,“是因为阿翁与姑姑不合?”

既然眼下已经说出身世,孟桑也不欲再瞒着他。

顾及到叶柏年纪还小,她没有将那些沉重复杂的往事全盘托出,免得小表弟被上代人与上上代人的恩怨所拉扯,只挑一些要紧的地方说了,然后又点了一下自己是如何与昭宁长公主和叶简相认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叶简认出她的事,叶柏的嘴巴微微张大,随后十分恼怒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他居然在蹴鞠赛那日就认出了你,却一直瞒着我!阿耶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说罢,他不禁回想起先前父子俩的对话,忍不住小声嘟囔:“怪不得阿耶那般紧张,一直想从我口中套话,又反复嘱咐我多提防靠近桑桑的适龄郎君,原来是因着这个缘故。”

阿耶真狡诈!

就在叶柏嘟囔时,阿兰跑到小门处唤孟桑的名字,说是前头有事要寻她。

孟桑的注意力被阿兰吸引走大半,加之叶柏后半段话的声音放得很轻,因而她没听清叶柏之后说了些什么。

她先冲着阿兰点头,说了一句“我随后就来”,又目送阿兰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处,然后才笑吟吟地望向叶柏。

“对不住,刚刚被阿兰打了个岔,光听见你抱怨叶侍郎,但未曾听清你后头说了什么。要不阿柏再说一遍?这回我保证认认真真听你说完。”

叶柏得知她没听清嘟囔,心中一喜,飞快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听也罢!”

幸好阿姐没听清,否则他就没法明里暗里提防那些登徒子了!

孟桑见他不想说,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柔声道:“阿兰有事寻我,而你也该回讲堂了。走吧,一起出去?”

“嗯。”叶柏乖乖点头。

孟桑眉眼弯弯,撑着膝盖的双手用力,站直身子,带着叶柏往小门处走。

偷瞄着身侧的孟桑,叶柏也不知为何,忽然生出许多不确定来。那些因一时兴奋而压下的复杂情绪陡然反扑,让他感觉迈出去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明明已经听对方说了往事,也想通了阿耶的异样举止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质疑起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都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

桑桑依旧是桑桑,不是他的阿姐。

刚走了没两步,孟桑忽而感觉自己袖口被拽住,却没有听见叶柏开口说些什么。

她心中不解,但还是耐心地停下脚步,挑眉作询问状。

叶柏紧张地咽了咽津液,有些害羞和扭捏地抿了下嘴唇,低声反复确认:“桑桑,以后我真的有阿姐了,是吗?”

“这些都是真的,不是一场美梦,对不对?”

孟桑莞尔,再度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

“都是真的,阿弟。”

听到这一句,叶柏忐忑的一颗心缓缓落下,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桑桑在唤我阿弟哎!

这些都是真的,他以后真的有阿姐了。

叶柏呼出一口气,暗戳戳下定决心——除了要防备包括谢司业在内的登徒子们,他还要更加努力地读书,日后做阿姐最大的依仗!

因而,接下来一整日,叶柏都有些过于激动。

国子监中,早课是六学打乱一起上的,而晚课是各学学子一道上。而中间的几堂课,采用的是走班制,监生们会去到不同的讲堂,分别学习不同的儒家经典。

叶柏本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往日都是安安静静听博士或助教讲课,从不会主动站出来表现自己。

而今日的叶柏,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无论在哪一堂课上,都会十分积极主动地回答诸位博士提出的问题。

一众监生们是看得瞠目结舌,只觉得叶监生的躯壳内仿佛换了一个人,越看对方越觉得陌生。

原本,他们在惊讶之余,还在庆幸有叶柏主动站出来分担压力。毕竟,有叶柏在前头顶着,他们不必时时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博士或助教点名。

然而这些监生还没高兴多久,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盖因有叶柏珠玉在前,那些博士和助教看他们的眼神就越发凶狠,越发恨铁不成钢。

每当博士们面色和蔼地夸赞完叶柏,让其坐下之后,就立马变了一副神色,开始磨刀霍霍向其他监生,所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且点评之语一句比一句犀利。

一整日下来,所有和叶柏上过同一堂课的监生们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下了晚课后,他们走向食堂的样子再不似往常那般精神奕奕,瞧着十分萧索,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没了牵挂。

而叶柏与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步伐轻快地走向食堂,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孟桑。

到食堂时,孟桑正在与监生们说着话。虽然隔着远,但依稀能听见她提到了“夜宵”二字。

叶柏抓着小书袋,灵活地从数位监生之间的缝隙里钻过去,没几下就来到了孟桑跟前。

他顾及周遭还有旁人在,所以只一本正经地唤了一声“孟小娘子”。

瞧见小表弟过来,孟桑微笑着与其余监生打了声招呼,随后领了叶柏往小门走。

这些监生们一哄而散,其中不少人都暗暗朝叶柏投去艳羡的目光,恨不得以身代之。

唉,他们也好想每天都吃到孟师傅亲手做的吃食……恨自己不是天生可爱的孩童,赚不来孟师傅的青睐!

这些监生暗地里的所思所想,孟桑二人是不得而知了。

孟桑先带着叶柏去到后厨,用早就备下的温水洗手,随后放心地让叶柏独自去老位置坐下,自个儿留下来筹备他俩和谢青章的暮食。

叶柏应了一声,自己往小门处走,一路上还会乖乖地回应后厨众人的问好。

原本因着小郎君的出身和年岁,食堂和百味食肆的人都有些惧怕他,不敢轻易与之说话。可随着叶柏每日都会被孟桑单独带来洗手、漱口,且从未表现出高官子弟的陋习,久而久之,后厨一众人就不怎么怕他了。

因着小郎君长得太好看、性子太乖巧,在混了个脸熟之后,后厨众人还会主动笑呵呵地与之问好。后来,他们见叶柏每回都认真回应,胆子就越发大了些,有时还会多说几句。

对于他们的热情相待,叶柏表面淡然,实则总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突破重重包围,来到桌案前坐下后,叶柏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惜,他这气还没吐完,就在余光中扫见了迤迤然往此处而来的谢青章,顿时一哽。

今日是朝参日,谢青章穿着一身绯衣官袍。模样清俊的年轻郎君穿绯衣,本就会显露出几分春色,而今此人有了心上人,眉眼间自带三分柔色,便被这衣服衬得愈发仪表堂堂。

自从知晓孟桑是他表姐之后,叶柏是怎么看谢青章都觉得不顺眼。

于理,他现下也依然认可对方的才学人品,钦佩谢青章科举取士的举动,仍然会觉得谢青章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当为众人之典范。

但是于情……

叶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青章在自己右边落座,叉起手,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唤了一声:“谢司业。”

哼!惦记他阿姐的登徒子!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谢青章又不蠢,自然能察觉小郎君对自己的那股子冷淡与排斥。顿时,谢青章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全然不知自己是何时惹了叶小郎君不快。

怎么前日还好端端的,今日就成这副模样了?

纵使对方冷着脸,谢青章还是温声回了一句:“叶监生不必多礼。”

叶柏收回手,平淡道:“礼不可废。”

说罢,他立即坐正,连余光都不愿留给谢青章。

谢青章:“……”

他不理解。

这时,孟桑端着暮食从小门出来。走近此处后,一眼望见了叶柏眼中的不待见,以及谢青章眼底的茫然和无辜。

只消看一眼,孟桑就大致猜出了内情,不由想笑。

风光霁月的谢司业,何曾受过这般冷脸的气,真真是可怜得紧啊!

她脚下步伐不停,走到桌案前。

谢青章见她过来,当即轻车熟路地站起身,帮着孟桑摆放各色吃食。

而手短脚短的叶柏本也站起了身,却因实在够不着木托盘而愤愤然坐下,看向谢青章的视线越发“凶狠”。

哼,就知道献殷勤!

谢青章正在将小郎君喜爱的菜式摆到他跟前,冷不丁瞧见这怨念更重的目光,心中一片无奈,无比费解。

孟桑扬眉:“别总是把肉摆到他面前,先将清炒时蔬放过去。”

闻言,谢青章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马推翻了原本的想法,直接将时蔬摆到叶柏面前。

见此,叶柏的心绪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他投向孟桑的眼神中,有着被逼着吃蔬菜的委屈,还有一丝丝窃喜和自得。

嘿嘿,阿姐是因为关心他的身子,才会每次哄着劝着让他多吃时蔬的。

阿姐疼他!

而叶柏的视线一偏,瞧见谢青章后,顿时鼻子地哼了一声。倘若没有着良好的家教管束着,只怕叶柏当即就会狠狠翻个白眼。

万事都听阿姐的话,当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谢司业次次都毫不犹豫地依着阿姐的意思做事,可见没有一丝主见。

难堪大任!

叶柏自以为没有外露情绪,殊不知他的喜恶已经写在了脸上。

见此,孟桑险些就憋不住笑。她同情地瞥了一眼谢青章,借口要再去后厨做剩下的吃食,然后忙不迭离开这处战场,徒留谢青章一人直面小表弟的冷气。

谢青章无声叹气,默默坐回原处,心中想着——既然今日不受对方待见,那不如就少说少做,免得再惹小郎君心生不满。

却不曾想,他这种体贴之举落在叶柏眼中,仍然是“错漏百出”。

叶柏面上不显,在心中狠狠记了一笔。

话太少,怕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难以哄他家阿姐开怀。

直至暮食上齐,孟桑分完干净碗筷后入座,叶柏才收敛了一些审视的目光,转而盯着最后一道上桌的吃食——干锅鸡翅。

叶柏睁着双眼,瞧着装着干锅鸡翅的小锅,以及底下小巧的炭炉,若有所思道:“这是和两日后要推出的新吃食有关吗?”

孟桑笑吟吟道:“这个特制的小炭炉是与夜宵有关,而小锅则会用在百味食肆之后推出的系列菜里。”

谢青章来时看见了告示栏,温声问:“就是外头贴的干锅花菜、干锅虾、干锅排骨之类的吃食?”

“对,”孟桑笑着点头,招呼二人开吃,“干锅鸡翅受限于鸡翅数目,是轻易不对外出售的,你们快尝尝味道。”

她率先拿起筷子,谢青章二人紧随其后。

小锅之中,数块金红色的鸡翅与黄色的土豆片混在一处,干辣椒、白芝麻等其他配菜散落其中,看似凌乱,实则有着此吃食独有的美感。

随着特制炭炉中的一小块炭火不断散着热度,干锅鸡翅的咸香与淡淡辣香不断溢出,勾得坐在桌边的监生忍不住聚拢过来。

在这种事上,田肃与薛恒向来冲在最前面。他们看着那一小锅鸡翅,面露垂涎之色。

孟桑三人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神色自若地开吃,仿佛眼中瞧不见四周的人。

刚被从锅中夹出的鸡翅,正不断朝外散着香味。色泽金红的鸡翅外皮上,沾着数粒白芝麻,两种不同颜色的对比之下,显得这鸡翅越发诱人。

孟桑对它没有半分怜惜,用筷子夹着中间偏下的位置,张口咬下。

鸡翅在炒制之前,已经被炸过一遍。最外层是有些焦脆的,而内里的鸡肉却很细嫩,白得晃眼,外焦里嫩,甚是美味。

干锅的妙处,就在于将食材中的水分炒干大半,以油和豆瓣酱等辅料,让每一样食材的香味更厚重。不过,虽然失了一些水分,但鸡肉吃着一点也不干柴,口感极佳。

细细咀嚼,鸡肉香就会混着豆瓣酱的咸香、轻微辣香一起霸占唇齿的每一处角落。虽然孟桑顾及着叶柏,没有加太多的豆瓣酱和干辣椒,但吃着仍然很下饭。

孟桑细细啃完一块鸡翅中,直至两根细细的鸡骨头身上再不见一丝的鸡肉,方才意犹未尽地将它们丢弃。

薛恒瞧着眼热,连声催促:“孟师傅,好吃吗?有多好吃?”

其余人纷纷附和,俱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孟桑失笑,粗略与他们形容了一番,惹得他们更馋了。

田肃哀嚎道:“我又想听,又觉得馋。唉,太难了……”

孟桑却是不管他们了,继续攻向小锅中的土豆片。

同样,土豆片也是经过素油煎制的,边缘一圈泛着焦黄色。最初咀嚼之时,外壳是有些焦脆的,但再多嚼两下,就能尝到软糯的内里。这种绝妙的口感,让人吃着欲罢不能,甚至会下意识忽略了鸡翅,而专攻土豆。

顶着诸位监生的灼灼目光,孟桑只好又把土豆等配菜的口感、味道又说了一遍。

末了,她叹气:“好了,这下你们可以回去安心用暮食了吧?”

未曾料到,众位监生根本不愿走,非要孟桑多说一些。甚至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从孟桑这儿央来一块鸡翅尝尝。

他们如今胆子肥了,自觉有沈道的话作为尚方宝剑。只要身处食堂,只要涉及吃食,就连谢青章这个司业也敢装作瞧不见。

孟桑着实拿他们没法子,只好使出最老套也最实用的一招——转移话题。

她装作瞧不见监生们眼底的祈求,笑道:“对了,两日后,百味食肆就会推出夜宵,一直供应吃食到戌时末。诸位若是温书之后,觉着腹中饥饿,也可来食堂用些夜宵。”

“待到下个月,食肆还会调配人手,对于部分吃食提供外送,让大家在斋舍就能用到热乎吃食。届时,也欢迎诸位捧场。”

果不其然,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分散了。

田肃与薛恒的眼中陡然绽出光芒,异口同声地问:“可以送到家中吗?”

其余监生听了,深觉这事很要紧,齐刷刷望向孟桑,面上俱是渴望之色。

想想,若是在家中也能尝到百味食肆的吃食,那以后便是归家再久,也不怕日子难熬了!

躺在家中就能品尝美味佳肴,多舒坦!

关于送至监外这桩事,孟桑自然也是考虑过的。见田肃问起这事,她浅浅一笑:“自然是可以外送的……”

听到这儿,周围监生们的眼睛都亮了,当即就要抒发喜悦之情。

不等他们开口,孟桑说出后半截话:“不过长安城一百多坊,着实太大了。吃食若在路上耽搁太久,必然会有损风味,届时反而不美。”

“因此,外送只会考虑务本坊周围的十多个里坊。南边,以光福坊和靖善坊为限……”说白了,就是以务本坊为中心,按照圆形圈出周边里坊。

孟桑将会被纳入外送范围的里坊悉数报了出来,暂且将范围圈定。

家宅就在这十数个里坊内的监生们,比如田肃,眼下已经眉开眼笑,快活地畅想起日后的美好日子。

而所住里坊不在圈定范围内的监生们,就比如家住西市旁边的薛恒,听完心都凉了,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不论他们是何想法,孟桑暂且是不会变更自个儿的决定的。

她笑吟吟道:“夜宵会在两日后推出,明日会有仆役将夜宵的吃食单子贴到告示栏,诸位可以自行阅览。”

说罢,孟桑坐正,专心享用起暮食,明摆着不会再多说什么。

监生们见了此景,只好悻悻离去,默默期待起能在夜宵尝到的新菜品。

待到周边都空下来,孟桑三人的耳根子才总算清净,也终于能说些话。

往常多是谢青章与孟桑在闲谈,叶柏时不时插几句话。今日却是完全相反,叶柏极为主动地霸占着孟桑,一点也不给谢青章见缝插针说话的余地。

谢青章:“……”

至此,他也算瞧出一些叶柏的心思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这位叶小郎君是想做拦路的小老虎,坚决不让自己多接近孟桑了。

谢青章无声叹气,不欲在此事与小郎君起争执,只好自个儿端着碗筷用暮食。

坐在对面的孟桑看似不说话,实则将局面尽收眼底。她瞧见谢青章默默闭上嘴,看似安静聆听,实则双眸深处暗藏委屈的模样,无端生出些异样情绪。

孟桑轻咳一声,果断打断叶柏,假意嗔道:“今日怎么话这般多?你瞧瞧自个儿碗里,那白饭都没用几口。”

被孟桑一说,叶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继续用起暮食。

孟桑与谢青章相视一笑,低下头来,安静吃饭。

第74章 烤鱼、烧烤

两日后,暮食时分。

每到了这个点,食堂内总是热热闹闹的,数张桌案旁悉数坐了人。他们边吃边聊,有些人在谈论近日的朝事、长安城中的奇事,有些人一心品尝美食,偶尔说一些监内发生的趣事。

而与往日相比,今日的情形有点不同,大多数监生的注意力都围绕在了一件事上——夜宵。

食堂内的一张桌案上,田肃三人正在用着暮食。

自打田肃和许平二人越走越近之后,他与原先那些跟班之间的来往骤然减少。虽然偶尔也会一起用吃食,但在大多时候,田肃还是会和许平二人呆在一处。

薛恒与田肃并排坐着,一边扒拉吃食,一边畅想起等会儿能品尝到的夜宵。

田肃砸吧两下嘴,满眼都是期待:“我瞧见外头布告栏上贴的单子了,晚间的夜宵是烤鱼和炙肉!”①

薛恒摸了两下后脑勺,朝着许平露出灿烂笑容,“子津,咱们晚间温完书,就一起来吃夜宵吧。”

“虽然这烤鱼和炙肉都是以往就有的菜式,但经了孟师傅的手,必然风味更佳。瞧着贴出来的单子上所画的图样,烤鱼是用方形盘子装的,和上回孟师傅吃干锅一样,底下搁着一个小炭炉,颇有趣味。”

“炙肉虽然看着与往常一样,是用一根根签子串起来,但胜在食材丰富,羊肉、鸡胗、豆腐、土豆片……”薛恒说着说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田肃心中一动,暗戳戳地怂恿:“可不是!咱们就提早些来食堂,吃完一顿夜宵再回去嘛……”

许平坐在原处,掀开眼皮子,一眼就瞧出这二人暗藏的小心思。

他们不仅是想出来吃夜宵,更是为了削减温书的时辰,少做些考题。

许平看着面前二人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微微一笑:“只要安远兄与台元兄将考题做完,将今日要背的文章背出来,咱们就来食堂吃夜宵。”

闻言,薛恒二人不约而同地耷拉下肩膀,面色发苦,齐齐叹了口气:“唉——”

许平不为所动,挑眉:“在暮食上耽搁的时辰越多,留给温书的工夫就越少。若是再这么拖下去,今晚还能不能再来食堂……”

话音未落,薛恒立马端起碗筷,急声道:“我这就专心用暮食,不多话了!”

坐在他旁边的田肃也是一般模样,飞快扒拉着饭食,动作迅猛。

许平哑然失笑,连忙道:“你们慢些,别噎着。”